白灿苦笑:“我也想知道,我的感情,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翠笙寒低眸,微有些怅然。
白灿叹气:“你一低头,我的心又动了。”
翠笙寒闻言莞尔。她眼睛极长,冷漠的时候如一线冰雪,一笑起来,又似秋水迎朝阳,整个人都散发着柔柔的光泽。
白灿看得痴了,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信我吧。你若是肯天天这样对我笑,不要说当什么江湖第一风流浪子,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要。”
翠笙寒飞快地望了他一眼,抿紧了红唇:“就算是…就算是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你也不要么?”
白灿一愕:“这…有什么区别么?”
翠笙寒哼了一声:“你是专偷人财宝的,难道不知道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身上有一件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贝?”
白灿慌忙搂住她:“什么宝贝也好,美人也好,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翠笙寒扑哧一笑,妩媚娇羞,生生一个如花美眷。

第六章 争那闲思往事何(二)

浓云蔽月,重雾郁林,参差密集的高耸枝桠宛如枯瘦的猛鬼峥嵘的手臂向高空做出擒拿之势。
翠笙寒将自己的面孔隐藏在树木的阴影中,感觉火堆中飞溅的火星似要把她熔化、焚尽,却又似乎离她十分遥远。她听到自己轻轻地,恭敬地唤着:
“主人。”
火堆噼啪了一声,仿佛回应,然后清寒的嗓音猝起:“总算你还没忘了我。”
“主人的教诲,属下一日也不敢忘记。”
“哼。”火焰缓缓映照出来人身影,瘦长而虚弱的样子,却散发着强烈的侵略感。
等了许久也未见他出声,翠笙寒只得再问:“主人来此,有何吩咐?”
来人却忽地叹了一叹:“迷梦,你已经从百里青衣手上逃脱两次了。”
“这…是托了主人的福。”翠笙寒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得这样回答。
“你应该死在他手上的。”
翠笙寒打了个冷颤。
“主人…是要属下自裁么?”
“哼,”他又是一声不屑,“你的确比芳颜醉要聪明,却还是不够聪明。”
“那么主子的意思是…”
“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他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翠笙寒刷地白了脸色:“为什么?为什么是…”
“你要违抗我?”
“我…”
远处传来不属于自然的轻微枝叶碰撞之声,来人陡然笑起来:“你很紧张。是怕他看见我,还是怕我看见他?”
翠笙寒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用最好的方式来回答:“迷梦只知听从主子差遣,他看见主子,或主子看见他,都与我无关。”
片刻后,白灿抱着满满的水囊踏叶而来。
“很渴了吧?”他体贴地把水囊递给她。
她深深看他一眼,接过水囊痛快地喝起来,饮毕,她将水囊交还给他:
“你也喝一些吧。”
白灿看看她刚刚以唇饮过的囊口,面皮上竟微微有些泛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接过水囊,欢欢喜喜地灌进口中。
翠笙寒水眸黯淡了一下。
他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她指甲里不知名的粉末悄悄落入水囊中,转瞬便彻底溶解。
“白灿。”
“嗯?”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会原谅我么?”
白灿笑眯眯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她信了他,却不知道,一个男人在动情的时候,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不能当真的。
他没有怀疑她,却不知道,一个女人在心爱的人面前说如果的时候,那个如果,往往都会变成事实。
京城,浣意书斋。
浣意书斋是殷府最大的产业。浣意书斋的掌柜,名唤岑律。
岑律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大掌柜。他每天早晨卯时准时开店,晚上戌时打烊,日进斗金,年入万两,还把殷家的藏书库打理得妥妥当当。这样繁杂的事情,是寻常人绝没有心思去做的。
他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向来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他在殷家待了快十六年了,起初虽然是被殷悟箫那女人设计,但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他留在殷家是有目的的。
这目的,倒不是殷家的家财。殷府再怎么家财万贯,也比不上他家有钱。
他既然这么有耐心,自然不会在这里就告诉你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的这个目的,最近实在是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
难道石漫思那丫头片子就不能消停消停么?这些年来,她是在江湖上得了个黑玉神女的名号了,见到各帮各派的老爷们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人缘好得要命。可怜他,却操心操得提前萌生了老态。
这不,今儿个早晨,他又对着铜镜拔出了几根全白的头发。早晚有一天,他这头乌发就要报销在石漫思身上。
“掌柜的,今儿又是整理东厢房的日子了。”伙计提醒着。
岑律点点头。
东厢房,是浣意书斋最特殊的地方,连打扫也要由岑律亲自监督。旁人或者会以为,这东厢房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其实不然。
这东厢房乃是他们家殷大小姐专用的藏书库。东厢房里每一本书上都由殷大小姐的批注和题字。殷大小姐在的时候,这书房是严禁闲杂人等进入的。如今,殷大小姐不在了,也只有岑律会忠实地按照她还在世的样子,完好地保留着这藏书库里每一本书,连摆放位置都不曾更换。
殷悟箫,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岑律每一天都在心里这样暗暗地说一回。
这日他走进东厢房,却硬是呆住了。
“掌柜的,您堵在门口,我们进不去啊。”伙计在后头小声道。
岑律站在门口,动也不动。从他的背影,伙计们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
有别的伙计瞪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一眼。谁不知道岑大掌柜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他甚至有一个绰号,就叫“冷面兽”。
凡事掌柜的自有计较,这新人,动不动就上来插嘴,显得他有能耐么?
岑律终于出了声:“今日不打扫东厢房了,你们都出去吧。”他走进房中,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咦,掌柜的…”
众人慌忙把那不会说话的小伙计拖走。
岑律掩上门,缓缓走到厢房的那一头。
一个素衣素颜,长发绑作两根辫子的女子僵硬地斜靠在墙角,一双凤眼瞪得又圆又大,小脸憋得通红。
岑律神情冷冽地在她面前蹲下来。
他没有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女人,做事永远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每个人的意料。就像三年前忽然的消失,和现在忽然的出现。
这本是他人生中多么寻常的一日,却因为她的出现而如此不同。
他握紧了拳头,松开,又握了握。说什么,都显得十分可笑。
水无儿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乱转,可是岑律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许久,岑律才留意到她的僵硬。
“被点穴了?”他沉沉地问。
水无儿只能用灵动的眼珠表达自己强烈的意见。
岑律忽然低低地笑了,然而他眸中分明又没有笑意。
水无儿陡然遍体生寒。岑律还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笑过。
这尹丈丈,真是错有错着,一拳打在了她的死穴上。居然趁夜把她拎到了浣意书斋,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天理循环啊!
岑律干脆利落地给她解了穴,然后静看她倒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活动肩膀。
“殷悟箫,你终于又出现了。”他终于显露出几分激动,胸口剧烈起伏。
水无儿以一种扭成麻花的姿势在地上定住。
“呵呵,这位爷,您叫我什么?”她傻笑着迎上岑律的盯视,偷咽了口口水。
岑律一愣:“殷悟箫,你要在我面前装傻么?””
“爷您说什么箫来着?我不知道啊。”她是真傻,真傻。
岑律噤声了。
他可以理解她生气,发疯,又或者是吊儿郎当笑嘻嘻地嘲弄他。他唯独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会否认自己的身份。
“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承认了么?”岑律怒道。
水无儿却往墙角一缩:“爷,您别生气,我是真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我昨晚在家睡得好好地,今早醒来就在这儿了。您…您别打我。…那个,您要是真打,就打得轻一点儿,轻一点儿…”
岑律愕然。
若不是他看殷悟箫的面容看了十几年,他真的要怀疑这个女人不是殷悟箫了。她说话油嘴滑舌,唯唯诺诺,哪里像是高傲任性的殷家大小姐?
他向来对殷悟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于是一把将她拽起来:“殷悟箫,你可知道漫思为了你,有多伤心么?你还在这里给我装傻!”
水无儿被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岑律久久无语。
他一直以为她死了的。
是啊,殷府里那样血流成河,连身负武功的楠姨都死状惨烈,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如何能活?可是漫思一直不相信她死了,她哭着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三个月,漫思都没有停止过流泪,她带着眼泪翻遍了整个京城,带着眼泪走遍了整个江湖,却都没有找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漫思是多么豁达的女子,她从来不哭的,可是殷悟箫这女人,让她哭了整整三个月!
是他告诉漫思,殷悟箫若是还活着,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流泪。她,必是死了。
可是,他若真的相信殷悟箫死了,又为什么这样煞费苦心地打理着殷府的各项产业,又为什么,打理着殷悟箫心爱的藏书库?
难道他和漫思一样,下意识地都希望她回来不成?
然而如今,她回来与不回来,又有什么两样?
“你可知道,漫思被人打伤了?”
水无儿眨眨眼:“谁?谁被打伤了?”
“殷悟箫!”岑律终于爆发,怒火成燎原之势,似要将水无儿烧得半片指甲也不剩。
“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难道漫思不是你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筠夫人不是你的亲姨娘么?筠夫人昨夜遭人行刺,险些丧命,而漫思被宇文世家的老太婆打伤,孤身一人跑到宇文世家去了,这些你是不是都知道?你告诉我,你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字字咬牙迸出,如钢锤击在水无儿胸口。
“我…”
水无儿神情惶然。
“殷悟箫,从前你刁蛮任性,却向来把身边的人照顾的很好,从来不肯让他们受半点委屈的。现在呢?你连认他们的勇气也没有了么?”
水无儿茫然地看着岑律。她以为岑律心中只有漫思,除了漫思,谁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的。
“漫思一直觉得,你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她的错。你知道吗,这三年来她心中没有片刻的安宁!你…你若是真的死了,漫思会痛苦一世的!”
水无儿凄然一笑。漫思,漫思,果然还是为了漫思。
她从前是指点江山笑论天下,想要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如今她不能了,不能了…
她固执地咬着唇,不语。
岑律凝视着她,却等不到她的回答。
“你跟我回殷府,去见筠夫人,去告诉百里青衣,三年前的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拉了她的手便要走。
“不!”水无儿慌了,“我不去,你放手!我…”她咬咬牙,“我根本不认识你!”
霎那间,岑律动作滞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她。
“你说什么?”
水无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剖成了两半。
“我…我不认识你…”她喃喃道,恍惚中觉得自己泪水纵横,抹了一把脸,却全然是干的。
岑律震惊到极致,忽而大笑起来:“殷悟箫,你竟是个没有心的人。”
“你走吧。”岑律背过身去,冷冷道:“以后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殷悟箫这个人。殷悟箫,确实已经死了。”他顿了顿,苦笑,“这东厢房,以后我也不会来。”
这东厢房,以后他也不会再来了。
水无儿茫然。
从此以后,她就只是水无儿,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石漫思也好,岑律也好,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滚。”他的背影,竟似有一丝痛楚。
水无儿哀戚地苦笑。岑律啊岑律,你真不愧是只冷面兽,说出来的话,总是打在最疼的地方。那样一句话,便已判了她死刑。殷悟箫,确实已经死了。
她攀住旁边的窗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岑律没有注意到她面色的惨白,也没有注意到她动作的迟缓,更没有注意到,一丝殷红自她唇角滑下,洇红了衣襟。

第六章 争那闲思往事何(三)

醉墨楼前,千金一掷,美女如云。翠袖搵英雄泪,英雄卧美人膝。水无儿默然走过醉墨楼门口,人头攒动,莺声燕语,独她幽静如一片沾湿的小叶。
“他爷爷的,敢跟我们赵老爷抢姑娘,活得不耐烦了!”
一帮打手在醉墨楼前叫嚣着,将一个人围在中间,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打手们打了许久,又怒斥了几句,便收手回去。留下一个满身尘土的白衣人抱着肚子在妓院门口大叫,那叫声里带着痛呼,似乎又带着几分得意。
你要问了,哪有人被打了还高兴的?
旁人自然不会,可是这个人,偏生就是个怪胎。水无儿冷觑着那张尘土中的脸,不是是白灿,还能是谁?
神偷指逍遥一身的好武功,如果不是他高兴,能被人打得皮开肉绽么?
这白灿,上一回见他,是绝色楼风流倜傥的酒中仙,这一次见他,却成了任人宰割的落拓汉。
她转身要离开,不料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抱住。
白灿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居然还能撑起一股力气,紧搂住她的腰。他口中喃喃道:“翠翠,翠翠…”
水无儿木然望他一眼,低头默默将他的手掰开。
白灿却是个缠上了就不放的主,刚把他甩开,他整个人又粘了上来:“翠翠,是我错了,我错了,别离开我!”
竟碰上个借酒装疯的。水无儿蹙了眉。
有旁人在一旁幸灾乐祸道:“这位小夫人,你家相公出入花楼固然不对,可是他既然都认错了,你就原谅他一回吧!”
谁家相公?谁?
“小娘子,你相公不疼你,不如,你就跟了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嘻嘻…”还有个自认风流倜傥的,拿扇子过来要挑水无儿的脸。
水无儿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被她一看,竟心中一骇,只好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去。妈的,这女人眼神好利!
水无儿蹲下身来:“你身上有银子么?”
白灿眯着眼睛呵呵笑道:“有,有,都给你。”他往怀中掏了半天,什么没掏出来。
水无儿也不避讳,伸手往他怀里一掏,果然掏出几十两银子来。
“身上有银子还被人打成这样,原来天下第一风流浪子是个蠢蛋。”
她找了家客栈,把白灿拖了进去。
白灿呀白灿,你也是为情伤了么?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你这风流浪子伤情?不期然,一张冷清的玉容浮上心头。
翠笙寒?翠翠?
孽缘都是命定的,情伤都是天给的,恁你在情场里翻手为云覆手雨,遇上了命定的那一个,也是永世不得翻身。
“小二,打盆凉水去。”水无儿沉声吩咐。
客栈的小二无微不至:“这么冷的天儿,凉水怕冻着身子,我给您打盆热水吧。”
“我说要凉水就要凉水。”
“得,得,我给您打去。”小二应诺着出去了。
水无儿的凤眼阴险地眯起来。
不就是为了个女人么,还酗酒放纵逛窑子,姑奶奶冻不死你。
铜盆盛着凉水来了,水无儿也不含糊,整盆往白灿头上泼去。泼完了才想起来,这男人就算不伤情,大概也是整日里酗酒放纵逛窑子。
那泼他真是泼对人了。
凉水沾身,白灿一声大吼,猛坐起来,口中喷出一口白气。
“醒了?”水无儿把铜盆往桌上一搁,在床前坐下。
白灿一脸迷糊。他瞪大了浑浊的眸子,将脸对着水无儿。
“翠翠?”
水无儿皱眉。这死男人还不肯醒了。
“我不是翠翠。”
白灿不说话了。
蓦地,他虎目中滴出两滴男儿泪来。
“翠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离开我?”
水无儿咳了一声:“我没有要离开你。”
白灿一把抱住她:“翠翠,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否则,那晚你不会…”
那晚?水无儿喘着气,努力把双手架在自己和他之间。
“翠翠,自我第一次见到你,我…我就认定你了,我这辈子,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
“屁,你之前有过多少女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水无儿很不屑。
“你…你明明知道的!”白灿一脸的震惊,还带着委屈和少少的…羞涩。“你明明知道的,那晚,是人家的第一次…”
水无儿目瞪口呆。
白灿心满意足地揽着怀里的女人,柔情蜜意地说着情话:“翠翠,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退隐江湖。我们去塞外,牧马放羊,再生一堆娃娃。”
水无儿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江湖第一风流浪子,原来是个…是个童子鸡。
白灿羞红着脸,噘着之前被打肿的嘴唇凑上来。
水无儿用力避开他的狼吻。“你给我放手!”
“不放,打死也不放!”
水无儿牙根直痒,她抓起手边的铜盆:“那我就打死你吧。”
她用铜盆把江湖第一风流浪子狠狠打了一顿。
可怜白灿,接连被暴揍了两顿,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水无儿拎着铜盆,喘着气,忽然觉得畅快不已。
这个世界清静了。
于是,她坐下来,静静思索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并不担心石漫思。假扮宇文老夫人、欲杀石漫思的人自然是尹丈丈,可是尹丈丈明显没有在石漫思身上讨到什么甜头。至于石漫思声称要上宇文府去找宇文老夫人算账,大概是算准了那易容暗算她的人一定会跟去看热闹吧。
她担心的,是百里青衣要如何查她殷府的案子。
百里青衣为了查出殷府惨案的真相,设了两个套:一个是芳颜醉,一个是筠夫人。
芳颜醉这个套,设得极明显,然而百里青衣却料定了“无痕”仍然会踩下去,因为芳颜醉身上有“无痕”想要的东西。百里青衣大概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才等尹碧瞳现身来取。
可是,百里青衣为何就笃定殷府惨案和“无痕”有关呢?
至于筠夫人…
水无儿苦笑,她早就知道筠夫人没有醒,筠夫人要是真的醒了,怎么会不说出凶手是谁?那凶手动手时虽然易了容,可也并不是全无踪迹可循。
如今看白灿这个样子,想必行刺筠夫人的人就是翠笙寒了。翠笙寒既是“无痕”的第三杀手,难道,难道杀她殷府满门的那个人,真的就是来自“无痕”么?她十指紧扣,太阳穴上沁出汗来。
不,不一定。“无痕”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暗杀组织,江湖上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让“无”替他杀人,只要有钱!那个凶手,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厉声问: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那质问字字如刀一般割着她的心脏。
报仇?多么陌生的字眼。
不,她不想。
只因楠姨说过:箫儿,你得活着。
白灿爱上了翠笙寒,所以想和她一起去塞外,牧马放羊,生一群小娃娃。可是她,却在三年前就失去了“想”的权利。人人都以为,她若是没死,必定是在阖府的保护下躲过了凶手的毒手,却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是凶手唯一的目标。那漠北邪教穹教的独门秘技灭魂杀,她根本没有躲过。
她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不过是是因为一门毒药。那门毒药,害人,亦救人。它既能够让任何将死之人起死回生,又能够让任何一个健康的人求死不能。
人生多少苦难,说分明了不过是七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要她说,其实就是一样,求之不得而已。
那门毒药的名字,就叫做“求不得”。
三年岁月,玉碎溪涸,金销纱沉,一个傲视群芳的千金才女,变作一个苟且委琐的粗俗乞丐。

第七章 雪为肌骨易销魂(一)

是该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水无儿知道,殷府二十二口人的遗体,都由石漫思和岑律亲手葬在城郊销魂坡。
她走出客房,听到客栈的两个伙计正悄声讨论着什么。
“石榴房的那位公子生得真是俊雅非凡啊!简直就像天仙一样!我可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物,这回算是开眼了!”
“同行的那两个姑娘也美的挠人心哪,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