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儿握紧了夜明珠,手心的汗印染在珠子上,又滑又腻。既然是地牢,首先该是个关人的地方。而这地方,竟像是关鬼怪的地方多些,走了这许久,竟连一个人也未曾见到。她这时后知后觉地想到,若是有人从入口的凉亭出发现了有人侵入的痕迹,将入口一关,她和尹碧瞳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么?
她偷眼瞄一了瞄尹碧瞳。
从前她或许会觉得,和这样一个极品的男色死在一处,也是极为风流韵致的事。可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和他死在一块儿。
百里府的地牢竟在地下延伸得这样远,他们走了一刻钟,还不见尽头。难怪百里府没有钱点灯笼,原来钱都花在建地牢上了。
想到这里,水无儿觉得十分有趣,又微微笑出来。
尹碧瞳像见鬼一样看着她。他虽然不至于失了镇静,可是这种情形下,水无儿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居然能笑出来,实在让他意外。
水无儿觉得不满。他自家笑不出来,还要妒忌她这能笑得出来的人么?于是她脚步加快,刻意把尹碧瞳甩在身后几尺。她竖了耳朵边走边听,发觉尹碧瞳并未跟上来。
她觉得人之将死,其胆也大,于是就格外放松地欣赏起这地牢的幽深景致来。
走到一间牢房外,水无儿停了下来。这件牢房里的衣服她十分熟悉,竟是乔帮的红衣,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乔帮驰柏堂的服色!
乔帮的人为何会被关在百里府的地牢中呢?她正思忖中,忽然一声幽幽的呼唤在空旷的地牢中响起:
“大小姐?”
一股寒气自她的脚尖直窜到发梢。
她瞪住那乔帮的红衣,衣服居然动了!她来的一路上牢房里关的都是衣服,到了这里,竟没有看出这间牢房里关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人黑发纠结遮住容颜,乍一看,颈部以上都隐在黑暗中,就像只有一套衣服一样。
那人乱发间圆瞪的眼望见了水无儿,咣铛一声冲过来,却撞在钢条上。
“大小姐!”那人嚯嚯地大笑,身子在钢条上来回撞击,水无儿这才发觉他的一边手臂竟已遭人剁了去!
水无儿尖叫一声,猛地后退,靠到另一边的钢条上。
这人…这人明明是乔帮驰柏堂的堂主余孟杰,怎么会在此处?印象中余孟杰是个鹰钩鼻夹削脸庞的中年男人,从前和她打过几个照面。如今看上去,却如丧家之犬,简直就已经是疯子一个了。
此时余孟杰被钢条所阻,无法靠近她。水无儿略为放松,微微喘了几口气。
就在她以为这已经是她今晚遭受到的最大的惊吓时,她颈上蓦然一凉。
一只白莹莹的手从她身后的钢条中伸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水无儿低头,只能看到一截大红衣袖。
她能感觉到衣袖的主人将唇对准了她的耳朵,咽咽道:“你是哪家的大小姐,竟跑到这儿来玩儿呢?”
夜明珠“铛”地掉在地上,滚入了身后的牢房中。
水无儿的呼吸险些停止。她以为她是要死了,而她并不敢挣扎。
原来她到头来竟是被鬼给弄死的,真是又悲哀又苦涩。
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严厉地道:“你若是掐死她,你会死得很难看。”
那似乎是尹碧瞳的声音。
身后的夜明珠光线如此耀眼,她竟看不清身前的身影,也无法确定这说话的究竟是不是尹碧瞳。毕竟尹碧瞳此前的语气要么是恶毒得意,要么是不咸不淡的,她并没有听过他这样严正地说过话。这语气倒有些像岑律,又有些像百里青衣了。
想不到的是,那掐她脖子的手竟依言乖乖放开了她。
水无儿又惊又疑,抱着脖子咳了两声,转身一看。
牢中俏生生立着一个红衣女子,明眸善睐,风情万种。
她哼了一声:“尹碧瞳,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女人。”
尹碧瞳沉默着将水无儿一把拉到身边,然后道:“主人要的东西呢?”
红衣女子“啊呀”叫了一声:“主人要的东西?”她十分生动地抛了个媚眼:“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呢?我身上可有不少东西是主人要的。”
尹碧瞳冷冷地看着她款摆的腰肢,猝不及防地以手背在眼前一挥。
水无儿看得清楚,尹碧瞳确实只是随意地挥了那么一挥,然而红衣女子却痛呼了一声,整个人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江湖传言尹碧瞳指尖可为刃,水无儿已经见识过了,呼气可为掌,原来也是真的。
“尹碧瞳!”红衣女子吐了一口鲜血,妩媚之色隐去,取而代之的嫉恨布满娇容,“连百里青衣也不曾这样待我!”
这红衣女子,就是当日绝色楼中被青衣公子擒去的花魁娘子芳颜醉。
尹碧瞳将形状优美的唇角轻轻一扯,道:“把东西拿出来。”
芳颜醉扶着墙壁,勉强才站起来。她不甘不愿地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到尹碧瞳手中。
“我被那该死的百里青衣拘到这里,想必翠翠一个人极是寂寞吧。”芳颜醉强笑。
尹碧瞳把那小包在手里一掂:“她另有她的任务,不会比你这里更寂寞。”说完,他拉了水无儿就要离开。
芳颜醉花容刷地惨白:“你难道不是来放我出去的么?”
尹碧瞳很好玩地挑起眉:“谁说的?我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你!”芳颜醉怒道:“主人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芳颜醉胸口再中了尹碧瞳隔空一掌,翻倒在地。
“我最讨厌被威胁。”尹碧瞳哼了一声,回头就走。
水无儿被他拉了一个趔趄,扭头看一眼芳颜醉。只见芳颜醉一动不动地趴在牢中,夜明珠的柔光照得她身影格外凄怆。
尹碧瞳打得也忒狠了些。水无儿竟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凄凉。在这群变态的江湖高手眼中,不仅人命如草芥,美人也如草芥。
像她这样连美人也不是的…自然是草芥都不如。
尹碧瞳拽着水无儿一路摸黑出了地牢,来到凉亭中。没有了夜明珠的照明,尹碧瞳脚下丝毫不见减缓,而水无儿则跟得十分辛苦了。可叹的是尹碧瞳并未体会到这一点,出来的路竟似比进去的路走的还要快。
尹碧瞳把水无儿往旁边一扔,水无儿便十分精准地抱住了石柱。上天垂怜,百里家虽然穷,这凉亭的石柱做的还是十分光滑的。
水无儿稳住身子,瞪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它仿佛一张要将人吞落肚的血盆大口。她心有余悸地想,光风霁月的名门百里府居然有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这说明,任何人心中都有黑暗的欲望呀。
她再看看尹碧瞳,该杀手已好整以暇地将从芳颜醉处得来的神秘小包放了起来。该杀手是不是应该再发挥一下专业的精神,先把那洞口合上呢?若是被百里府的人发觉,那可不是用嘴说能够说清楚的。
她刚想提醒尹碧瞳这一点,尹碧瞳却没头没脑地丢过来一句:“他为什么叫你大小姐?”
“哈?”水无儿懵然。“谁?”
尹碧瞳重重哼了一声,对她的装疯卖傻极是不满:“那个疯子。”
水无儿拍了拍方才地牢中沾染到身上的尘埃,在石桌旁坐下:“他是个疯子,我怎知他为什么叫我大小姐?”
尹碧瞳也不多言,拉了她就要走。水无儿忙阻止他:“你难道不把那个洞口给关上么?万一被人发现有人来过怎么办?”这个人真的是个顶级的杀手?连这种偷吃要擦嘴的道理都不懂么?
尹碧瞳回过脸来,眼睛里温柔得紧:“无儿,谁说我懂得如何把它关上来着?”
水无儿彻底无语了。
“我们走吧。”总不至于要她这孤苦伶仃的小女子来给“无痕”第一杀手普及作案常识吧。
况且,这个晚上实在是顺利得匪夷所思。她虽然不是江湖人,也觉得这传说中的百里府地牢的守卫状况太烂了些。
江湖人往往是手里做着一套,口里说着一套,脑子里算计的又是一套,而像石漫思和尹丈丈这种人,还要追加脸上戴的那一套了。
水无儿抬脚就要往前走,尹碧瞳脚下却没有动。
他蓦然将水无儿往身后一拉,自己挺身一挡。
迎面是三尺青锋破空而来。
水无儿看向那手执三尺青锋的人,倏地一愣。那人正是宇文红缨。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百里府?”宇文红缨字正腔圆的叱了一声。说话间绿男红女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了。
水无儿叹了口气,开始为宇文红缨这女子感到惋惜。她私以为,这样的情势下,各方势力必然都是有一个计划的。像青衣公子,这样在自己家里布下一个局来引狼入室…呃,引蛇出洞;像尹碧瞳,早早就找好了破机关的替死鬼,还不惜丢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地底下。而像自己这样没有计划又没有实力的,起码也努力不去阻碍到别人的计划,十分懂得从善如流。宇文红缨啊宇文红缨,今夜你这一腔少女热血,却不知要坏了谁的计划。
她托着腮,坐在旁边,很有些百无聊赖。
兵刃交加之声怕是会引来更多的人了,百里府的人听到这兵刃声,就算早被吩咐了不要出来打扰,此刻也不太好意思继续躲着吧?
果然,不远处响起了吵吵闹闹的声音,想是整个百里府都被惊动了。只是吵闹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赶到现场,百里府的护卫们都很尽职地磨蹭着时间。
战圈内的尹碧瞳却偷空丢了句话出来:“你先走!”
水无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走,要走到那里去?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废话,当然是你!”尹碧瞳怒吼。
真是好感人啊。水无儿摸摸鼻子。
她非常从善如流。那尹碧瞳要她先走,她就先走好了。
走之前她冲着尹碧瞳揩了揩微有些湿润的眼角。就算这美男把她欺骗调戏玩弄得无以复加,可是方才那瞬间的一挡毕竟挡出了一两分的真心吧?她还是懂得感激的。
于是乎她揩着眼角,先走了。

第五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三)

先走,其实是一门不小的学问。
先走,在岭南一代的方言中,又叫做走先…
比先走显得更有道理的地方就在于:先不重要,走才重要。如果不会走,走先了一步,也是没有用的。
譬如水无儿,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她走先到了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这个男人还不是她《江湖男色录》里的一名。
这个男人不仅不是她《江湖男色录》里的一名,还在数月前因为长得太可怕,被人当堂拒婚。
这男人自然是烂好人秦栖云了。
即使水无儿在走先到秦栖云房里时,被黑暗中秦栖云可怖的面容给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两魂六魄,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个挺幸运的人。因为秦栖云在江湖上是一个出了名的好人。
而且,当你告诉秦栖云说他是一个好人的时候,秦栖云也并不会利索地回你一句:你才是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他只是礼貌地微笑,说小姐你过誉了。
就是这样一个沉稳善良的秦栖云,打开自己的房门的时候,却跌进来一个扎了两把辫子的女人。
这女人冲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秦栖云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你怎会在这里?”
水无儿觉察出他话中语病:“难道你认识我不成?”
秦栖云闭了嘴,又把房内的烛火点上,细细地在水无儿脸边照了一回,然后笑道:“不认识。”
水无儿险些跌倒。
秦栖云道:“你与我上午见到的那个侍女,叫菊花的,倒是很像。不过她一见了我,便掩面逃了,是以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面貌,便将你误认为是她了。”
水无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亏得秦栖云好脾气,人家被他的容貌吓得掩面而逃,他却说得像是人家友善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两人一个站在门槛里,一个站在门槛外,一时无语。
秦栖云是个好人,他看不惯水无儿这么一直尴尬下去,是以他强忍着尴尬先开口了:“姑娘既然不是菊花,那是谁””
他没有料到,他这一问,让水无儿更尴尬了。她是谁呢?她是跟着“无痕”第一杀手趁夜潜入百里府地牢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乞丐。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要脸且不要命。
于是水无儿脱口而出:“我是菊花的妹妹,我叫松花。”
秦栖云明显愕了一下,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起那种黄黄的蛋。
“秦爷,我是新来的,不太认识路。晚上姐姐想吃松花蛋,让我去买,我却走到这里来了。”
秦栖云了然一笑:“青衣府中的路确实是有些错综复杂。这样吧,横竖我也醒了,便送你一趟吧。”
水无儿瞪大了眼睛。这秦栖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于是秦栖云披了外衣,与水无儿并肩朝外走去。
水无儿情不自禁地注意到,秦栖云身上有一股十分好闻的味道。
“秦爷喜欢种花?”
秦栖云意外地看她一眼:“你如何知道?”
水无儿笑:“秦爷身上有种兰花香气,是上品君子兰特有的。”
“松花姑娘对花卉倒是很有研究啊。”秦栖云赞许地对她一笑。
水无儿十分谦逊地摇摇头:“我对花卉的了解也仅止于莲花与兰花罢了。我家有个表兄,十分喜爱莲花,种了十余年,身上便带了洗也洗不去的莲花香。我想秦爷也一定是好种兰花,所以才染了一身的兰花香吧?”
秦栖云摆摆手,把衣袂一拉,露出一个香包来:“我哪有这样深的功力。这是身上香包的香气。”
水无儿睁大眼睛:“这香包好生精致!”
秦栖云道:“你若是喜欢,我叫他们再多做一个,改日送给你。”
撇开容貌不谈,秦栖云实在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他的谈吐和关怀足够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心旌摇曳。难道身上带花香的男人,品性也一样芬芳?
她正要道谢,秦栖云却忽然一把将她推进了一旁的树丛。
她大惊,他竟是个包藏祸心的伪君子不成?还不及动弹,树丛前面就传来秦栖云刻意提高的嗓音:
“翠玉,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
水无儿的心肝儿瞬间提到了喉咙眼儿。
宇文翠玉的声音友善而疏离:“红缨说有贼人闯进府来了,我出来看看。”
秦栖云似是急了起来:“你又不会武功,出来遇上了贼人可如何是好?我送你回房吧,否则…”
水无儿在心中默默为他叹气,宇文翠玉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如此难堪,他还这样惦记着人家。难道他不知道,人家姑娘心中无他,便会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全然不领情吗?
果然,宇文翠玉有礼地婉拒:“秦公子的好意,翠玉心领了。不过翠玉命薄,无福承受秦公子这一番情意,还请秦公子以后,把翠玉忘了吧。”
宇文翠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树丛外的秦栖云却全无动静。也许是望着佳人的背影,魂飞了天外吧。
红颜祸水,果然是不假。宇文翠玉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一副十分为秦栖云着想的样子,可是秦栖云听了这一番话,只怕会更加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水无儿从树丛后绕出来,拿手肘捅了捅秦栖云。
秦栖云如梦方醒,忙又向水无儿道起歉来:“松花姑娘,实在抱歉,我方才实在是一时情急,所以…”
水无儿挥挥手:“你可是怕宇文姑娘看到你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误会了你?”
秦栖云慌不迭地点头。
水无儿摇起头来。
“秦爷,宇文翠玉不喜欢你,真是她的损失。”
“呃?”秦栖云猝不及防。
“宇文姑娘当堂拒婚,都是为了青衣公子。寻常人只怕已经把青衣公子恨进了骨子里吧。秦爷,你对青衣公子真是半点恨意也没有?”水无儿话中带着些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挑拨之意。
秦栖云变色道:“此事并非青衣之过,他也是身不由己。”
水无儿细阅他神色,忽然深深一叹:“青衣公子何德何能,有你如此待他。”
“当日我身受重伤,容貌被毁,记忆尽失,若不是青衣苦心相救,又怎会有今日!”秦栖云凛然道。
水无儿于是不语了。人家这样深厚的兄弟情,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挑拨得了的?
秦栖云带着她,不一会儿便出了后园,来到百里府的偏门。
“这里离城中的铺子较近,你就从这里出门吧。”
水无儿却怔怔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道:“你…至今也恢复不了半点记忆么?”
秦栖云摇摇头:“只可惜我容貌被毁,不然,有从前识得我的人,或许还会来相认。”
“的确是可惜。”
“不过,若不是失忆,也许我也不会有现在简单轻松的生活。”他目光投向远方,“也许从前的我,是武林大恶,人人欲除之而后快,也未可知。”
水无儿粲然一笑:“秦爷真是达人。”
秦栖云极慈爱地拍拍她后肩,转身便要回去。
“秦爷!”
水无儿叫住他。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百里府中人,为何还要好心送我出来?难道就不怕我不怀好意么?”
秦栖云背影凝住。
“姑娘,你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能有多大危险?”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容真挚恳切,“况且,我一见到你,便觉得你的面容十分亲切,绝不是用心险恶之辈。”他轻轻叹了口气,再道:“你一个小姑娘,以后不要再搅进这些江湖恩怨中来了,快走吧。”
水无儿无端觉得眼眶中潮湿起来。她慌忙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许久以前,也曾有人用这样温柔疼宠的语气,娇惯着她,纵容着她,可是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心头,又在微微刺痛。
“你这孩子,天资极高,只一点不好,就是性子太张扬了些。”
“楠姨的意思是,我杀了那班腐儒的威风,是做错了?”
“不是做错了,而是你这孩子不懂得明哲保身。正面与人争锋,难免留下后患。”
“楠姨,我自小勤读诗书,也不是为了什么才女之名。但是既然承蒙上天垂怜,有了几分过人之处,我总要教世人看看女儿家的能耐,断不能被人轻视了。遇到不平之事,总不能任一群迂腐之辈横行霸道。”
“唉,莫说你女孩儿家,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也不敢这么恃才傲物啊。”
“我倒不是恃才傲物,我只是心贪了些,多少女子一生都求不来的,我偏要求来给天下人看看。”
一缕微风将多少豪言壮语一并席卷而去,摔得支离破碎。

第五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四)

出了百里府,水无儿蓦地有些茫然。
尹碧瞳那尊鬼怪,她自然不敢再招惹了。水有儿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世间又剩她一个人了。
她摸摸干净光滑的小脸。今后要去往何处,却是一个谜了,连她自己也拆解不开。
她独自一个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行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这懒腰一伸,腰里竟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忙往腰间一摸,竟摸出一样东西。
却是方才尹碧瞳从芳颜醉身上要来的那样东西。
水无儿简直要无语问苍天了。什么叫做撇不清,搅还乱?这就是!
但凡他尹碧瞳是一个稍稍有点良心的,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叫她先走,原来是把这倒霉的东西放到她身上了,是叫这宝贝先走才是真的!
这宝贝,既是“无痕”主人要的东西,只怕也是百里青衣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到了她身上,也会变成个要命的东西。可是现如今这东西已然在她身上了,就算她甩得掉,将来尹碧瞳来问她要,她要拿什么给?
唯今之计,只有躲了。
思及此,她来不及细看,便把那物事揣回腰里,拧了个身,换了个方向出城。娘的,不过是浪迹天涯么。
然而有些人,偏生就是命不好。
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过白眼狼,躲不过大老虎。
水无儿躲了尹碧瞳,躲了宇文翠玉,躲了秦栖云,却没有躲过一个人。
她夜里走的急,砰地撞到一个人身上,只撞得她颠三倒四七荤八素鼻青脸肿,那人却纹丝不动。
她捂着鼻子抬起头,见到眼前人的容貌,傻了。
那人的瞳孔汪然如月下古井,她一个不小心一跟头栽了下去,便做了水鬼。于是她怔怔地看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人将两人隔出一段距离,盯着她的脸,也不说话,眼睛里闪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竟像是得了哮喘一般。
“呵呵呵,青衣公子。”她干笑两声。喘成这样,难道青衣公子竟是个寡人有疾的?
百里青衣抿着唇,挑眉道:“姑娘认识在下?”那声音如空谷足音,高山涧流,入耳熨帖得紧。
水无儿抖了抖。
“小女子曾经远远地见过青衣公子一回,对公子…咳咳,十分仰慕,因此早已将公子的容貌铭记心间。”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猛地一把揪住百里青衣的袖子,“青衣公子,给我题个字儿吧,题在哪里都行!”
百里青衣被她拽住袖子,也不挣扎,只是神色极为复杂地盯住自己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