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几位香气袭人,花枝招展的姑娘便踮着小脚飘了进来,挨个依偎在紫袍青年的周围。紫袍青年神情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身子。
两位官差见这房中如此热闹,心中似乎也满意了,提了提腰带,笑道:“还是这位公子有艳福。哪像我哥俩这般命苦,长官在那边喝花酒,我们却在这里巡房。唉,都是那黑脸女贼害的。”他们朝房中拱了拱手:“不打扰公子们逍遥了,我们哥俩也该去向长官报告了。”
说罢,两人便要开门出去,这时门外却突兀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快来快来!楼下的姐姐说他们就在这间房呢。”
角落里喝闷酒的轻薄青年手中的酒壶蓦然磕在桌角。他的脸色顿时青得像秋天的衰草一样,一双眼睛死死瞪住那扇木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门外又响起另一个慢吞吞的声音:“风月,你这丫头是要累死我么,跑这么快做什么,又不是来捉奸。”
座中左拥右抱的紫袍青年原本神情淡然,似乎对一切都心中有数的样子,听了这声音却忽然被雷劈了一般,霍地从温柔乡里站起来,瞪着那门扉的神情仿佛门外有一只青面鬼。
先来的声音叫了起来:“娘…姐姐啊,我们不是来捉奸的么?”
门外静谧片刻,后来的声音继续慢吞吞道:“我们不是来捉奸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有什么区别么?”那一个可怜兮兮地道。
“捉奸这样的事情,又要扯着头发哭一哭,又要数一数男人欠下的负心债,实在是太辛苦了。要不,你来哭一哭,我在一边看看就好。”
“那我们还是找人好了,哭起来也挺麻烦的。”
“风月,你去敲一敲门吧,要懂礼貌,不要吓着里面的姑娘。”
桃花嬷嬷听得希奇,终于忍不住拉开了房门,正对上一张讶然的小黑脸。
“这位…娘子?”桃花嬷嬷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眼前的两个人,都作普通男装打扮,不过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女子所扮,只是其中一个圆脸黑肤,身材丰腴,和整个宜春院香艳的装潢和极高的格调有些格格不入。
黑胖的女子唇角翘翘的,眼睛弯弯的:“啊呀,这位就是桃花嬷嬷吧?真是久仰大名呢。”
桃花嬷嬷短暂地失了一会儿神,脸上便恢复了招牌笑意,用硕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这位娘子,你大概是找错房间了,你家相公不在这间房中。”看房中诸位公子皆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哪一个也不像这黑胖女子的相公。
黑胖女子也不生气,再道:“嬷嬷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妨碍你生意的。只是我家相公这个时候还没回家,家里人有些担心罢了。您要是看到他替我告诉他一声,下回别这么晚。”她将手中的折扇刷地打开,正是一幅千里昆仑,扇面轻摇,倒摇出了几分风流蕴藉的味道。
桃花嬷嬷讶然:“娘子,不亲自去找你家相公么?”
黑胖女子越过桃花嬷嬷肩上往房内看了一眼,紫袍青年怀中倚着两个姑娘,一双黑眸直盯着这边,神色变幻莫测。
房中的其他人,有的脸熟,有的脸生,身份却都不言而喻了。这样的一群人聚在这儿,是为了喝花酒?
黑胖女子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扬起扇子往前迈了两步:“不必了。”
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嬷嬷,既然来了,索性就给我也开间房间吧,听说你们这儿的女儿红是京中一绝,会叫人乐不思蜀呢。”
桃花嬷嬷呆住,她做这一行这么多年,来青楼捉奸的妻子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半晌,她走前几步带路,满脸堆笑:“娘子这边来。”宜春院毕竟是有格调的青楼,即使只是要两杯酒水,桃花嬷嬷也会盛情款待的。
身后,那两位官差终于缓缓地醒悟过来。
“兄弟,咱们头儿说那女贼长的什么样儿?”
“兄弟,好像是个黑脸,别的,据说也没看清。”
“兄弟,前头那女人,脸够黑了吧?”
“兄弟,再黑不过了。”
“别打草惊蛇,听说那女贼身上带着功夫呢。”
“兄弟,还是你聪明,咱们先去禀报头儿。”
“走走走。”
官差一走,被桃花嬷嬷招来的几个姑娘在几位客人的目光示意下,也都识趣地离开了。
厢房的门被轻轻掩上。
屋内一直沉默的四个人,分别是右副都御史肃敬唐、左通政使白静燕、兵部员外郎司马松和京城大都督府都镇抚李季春。剩余的三个中,独自饮酒的轻薄青年是闾王段云重,开门的是新任的年轻吏部尚书柴铁舟,至于紫袍的青年,正是当今天子段云嶂了。
室中静默片刻,待确定门外的姑娘们走了,年纪稍大些的李季春才擦擦汗道:“今日真是好险啊。却不知凌风回到家了没有。万一在路上被官兵抓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肃敬唐叹气:“凌风这丫头在外学艺这么多年,武功是长进了许多,性子却变得和她爹一样莽撞了。竟敢一个人去威国公府盗刘歇的密信。则玉,幸好你来的路上遇到了她,否则可就麻烦了。凌大将军的女儿入威国公府偷盗,这事若是被刘歇查到,免不了又要大做文章。”
白静燕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略一思忖,道:“幸好刚才那黑胖女子引开了官差。皇上,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以免受到牵连。”
柴铁舟的目光移向段云嶂,垂首道:“皇上,请速速回宫,娘娘那边,就让臣等来处理吧。”
“娘娘?”没有见过金凤真容的几位大人都讶异地叫出来。
啊,是了,都说当今的皇后是位黑胖,难道说刚才的黑胖女子,就是皇后娘娘?几位大人互看几眼,神色都带着几分诡异。
段云嶂浓眉深锁。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立刻回宫,柴铁舟的能力值得信任,有他在,金凤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
段云嶂蓦然从桌后站起来:“肃卿,你们四人尽快回府。柴卿,你速去打通关节,做好从牢中救人的准备。”
“皇上,您呢?”柴铁舟有些担忧。皇上是知道轻重的吧?何况,不是听说皇上和皇后感情不好么?
段云嶂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大步跨出房门。

男人心似海底针

宜春院的女儿红当真是名不虚传啊。金凤十分感慨地想,难怪那些男人这么乐不思蜀,连密谈也要挑在这种地方。
风月撇着嘴:“娘娘,您还说我胆小,您自己呢,还不是连门都不敢进。”
金凤摩挲着酒壶:“怎么叫连门都不敢进呢?娘娘我把该带到的话都带到了呀。”
风月嗤笑:“您就在门外喊了一句,早点回家,就溜了。您就眼睁睁看着皇上怀里搂着两个烟花女子呀?”
金凤默然,半晌才道:“你家娘娘就是没种啊。”
“娘娘!”风月甚忧虑:“你这样怎么成?下回再见到,起码也要大骂一句:‘奸夫□!’”
“这样好么?”金凤挑眉。
“就是应该拿出您正宫娘娘的气势来呀!”
“那你方才怎么没有对云重吼上一吼?”
风月语塞,而后低头,默默垂泪。
“太丢脸了。”
金凤叹息:“算了算了,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吼了又能如何。”
两杯女儿红下肚,金凤脸上微微泛红。正酒酣耳热之际,房门被撞开,一个修长的身影闪了进来,复又迅速合上门。
金凤捧着酒杯,有些愕然地看着蹑手蹑脚的皇帝陛下。发觉他身后没有其他人,他心中忽然有些发怵,连忙站起身来,一句话不经大脑就冲口而出:
“我们真的不是来捉奸的!”
段云嶂正打算不由分说先带她离开这里,却被她这句话狠狠噎住。
“你真是来捉奸的?”他眸中开始有风雨凝聚。
金凤后退两步:“都说了,我们不是来捉奸的!”
段云嶂咬咬牙,没有时间同她废话了。他将风月拎起来,丢给门外的段云重,道:“你们走前门。”
段云重抱着脸色煞白的风月,脑子清醒了几分:“为什么要我们走前门?”
“引开官兵。”段云嶂一点也不含蓄地解释。段云重顿时苦了脸。
“万一我们被错抓了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出来。”
“…”皇兄,你还可以更没人性一点。段云重对着怀里的心上人,默默流泪。
风月一脚把他踹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金凤忽然对段云重产生了一丝同情之心。还没等她说点什么,段云嶂已经毫不留情地把那对苦命冤家关在了门外。
“你这是…”她疑惑地看他。
段云嶂也不解释,快速地将她拉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金凤吓了一跳,心里渐渐浮上不安:“你要做什么?”
“跳下去。”段云嶂简洁地说。
“跳跳跳…跳…下去?”这里是二楼啊!
段云嶂懒得跟她废话,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便要踩上桌椅往窗外跳落。
“我不跳!”金凤双手死死扒住窗沿,“死也不跳!”她睁着一双无畏的大眼睛,义无反顾地瞪着段云嶂,似乎在说:你逛青楼我没有意见,想谋杀亲妻,却门都没有!
段云嶂也瞪着她,门外已经有喧闹声了,段云重正在大声打着哈哈:“我们是路过的,路过的!”
这黑胖丫头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考验他的耐性么?
有那么一瞬间,段云嶂静默了,而后他凑近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金凤愣住了。趁着她晃神,段云嶂揽住她一跃而出,身后,房门被撞开。
“啊啊啊啊啊啊!”金凤的惨叫声凄厉而悠长。
段云嶂在她耳边说的是:“你说过的,夫妻本是同林鸟。”
金凤眼含热泪:你难道不知道下一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段云嶂和金凤两人被一群官兵团团围在核心时,两人不由得对视着叹息了一番。段云嶂心中想的是,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跟这黑胖丫头废这么多话。金凤想的是,还是被抓住了,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跳窗…
“头儿,可算逮到这女贼了!上报给威国公大人,您可就是大功一件啊!”官差之一谄媚地靠近捕头。
“女贼?”金凤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女贼?”
官差之一兴奋地道:“头儿,你看这女贼一见您的虎威便俯首帖耳,已经自行招认了!”
金凤无语,而后扯了扯段云嶂的袍袖:“他们要抓的是我?”
段云嶂点点头。
“为什么要抓我?”
“呔!女贼,你竟敢夜入威国公府行窃,真是胆大包天,此刻你若束手就擒,本捕头还能在威国公面前为你说上一两句好话。如若不然,便休怪本捕头刀剑无眼!”捕头叉直了腰,中气十足地吼过来。
“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女贼?”金凤冷静地问。
捕头嘿嘿笑了三声:“你还想蒙骗本捕头?刘家大公子亲眼所见,女贼脸黑如墨,本捕头翻遍整个宜春院也没有找到第二个黑脸女子。你不是女贼,还有谁是?”
金凤静默了片刻:“这位大人,我真的不是女贼。”
“你还敢狡辩!”
“…”金凤放弃了。“大人,你要把我押解往何处?威国公府么?”
捕头冷笑:“你也配?先押去刑部大牢,大刑伺候!”
“不如先去威国公府吧。”金凤带着一丝希冀,怯怯地问。
捕头一愣,而后大怒:“岂有此理,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带走!”扫了一眼段云嶂,“这女贼还有同伙!一并带走!”
适才在厢房中见过段云嶂的官差此刻叫出声来:“头儿,这个人小的方才在另一间厢房里见过,是普通的客人。他…会是女贼的同伙?”
金凤连忙挥舞着手:“他不是我的同伙,他是…”她脑筋一转,“他是被我劫持的!”她还待说什么,却被段云嶂一把拉到怀里捂住嘴巴。
“我就是她的同伙。”段云嶂笑眯眯道,“我不仅是她的同伙,还是她的男人。所以,你们连我一起抓了吧。”
金凤彻底僵硬了。
段云嶂握紧了她的手,放在胸口,似笑非笑地轻轻道:“娘子,看来咱们得去刑部大牢走一遭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戏谑,却莫名地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金凤与段云嶂被双双五花大绑,连推带搡地扔进了刑部大牢。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大驾光临并没有让刑部大牢蓬荜生辉,房梁上的老鼠照旧窜来窜去,还落了一小片灰尘在金凤鼻尖上。
抓获他们的官差下巴扬得高高的,十分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咣铛一声关上了铁门,上了两把铁锁。
金凤看了看头顶上的蜘蛛网,又抑郁地看了一会儿大铁锁,终于认命地默默到墙脚蹲了。
“果然今日出门前该去看看皇历的。”
段云嶂在她身边坐下,侧着脸,看着她,只是笑,仿佛心情还不错。
“真龙天子就在你身边,还看什么皇历?”
金凤斜他一眼:“真龙天子,我们该怎么出去?”
“会有人来救的。”
金凤想想也是,先前厢房里那几个臣子都不是吃素的。
“既然这样,皇上您龙体尊贵,为什么还要搅和进来呢?”
段云嶂双手被反剪在身后,靠着墙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只是跑的慢了些。”想了想,他又不满地看她一眼,“你要是干脆些跳下楼去,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金凤嘴角一绷:“臣妾拖累皇上了。臣妾该死。”
段云嶂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圈,忽而咧嘴:“算了。其实到这刑部大牢来见识一番,也十分有价值。”
“比宜春院更有价值么?”
段云嶂一怔。
金凤十分不屑地看他一眼,“哼”的一声撇开脸。
段云嶂脸色有些难看,他直起身子:“黑胖,其实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金凤又哼了一声,将脸撇得更开,直接用后脑勺迎接皇帝陛下焦急的眼眸。
“那两个女人是桃花嬷嬷临时搬来救场的,若不是有官差临检,我…”段云嶂见金凤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索性站起来转到金凤对面。
“我绝对没有碰那两个女子一下。”他郑重其事地道。
金凤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眼珠亮亮的:“那洞口阳春浅复深,也是你凭空想的?”
“…”皇帝陛下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食其果。
“皇上,臣妾这就得说您两句了。”金凤义正词严地挺起胸脯,“您喜欢漂亮的女子,臣妾没有意见,可是烟花之地,毕竟不是一国之君应当出入的地方。更何况,你这么晚了还滞留宫外,可曾想过宫中诸人会有多么担心?皇上可曾为太后娘娘想过?万一此事传到太后娘娘耳中,她又该多么伤心难过?”
“黑胖…”
“若不是皇上您贪恋美色,留恋烟花之地,臣妾怎么会心急如焚,亲自出宫寻找?又怎么会被误认为女贼,遭此牢狱之灾?万一此事传扬出去,臣妾又当如何自处?皇上又当如何自处?”
“…你说的是。”段云嶂黯然低下头。
“所以,”金凤高昂着下巴总结,“臣妾以为,今日之事,都是皇上您的过错。”
段云嶂头垂得更低了:“皇后言之有理,一切都是朕的过错。”
金凤冷笑一声,一口气稳稳地沉下来。
只是段云嶂认错认得这般理所当然,倒教她有点食不甘味。
段云嶂逆来顺受地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道:“皇后,宜春院的女儿红好喝么?”
“还不错…”
金凤蓦然住口。
段云嶂诡笑着凑近她的唇边,吸了吸鼻子,浓眉倏地蹙起:“你还喝了不少。”这女人究竟是来捉他的奸,还是自己来逛青楼的,实在难说。
他呼出的气息极浓极重地扫在她唇上。金凤一愣,下意识地将脑袋往后一缩,后脑勺便亲切而结实地撞在墙上。
皇后娘娘龇牙咧嘴,涕泗横流。
段云嶂深深地叹息,这个女人,没了他可怎么办。
“疼么?”
金凤几乎要拿眼白他了,听听这声,能不疼么?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门逛青楼,殃及池鱼…他靠这么近做什么?难道以为她也是青楼里那些随便的女子么?方才是为国为民恼他,现在却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块难消的芥蒂,她难得有些郁愤了。
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后脑,轻轻抚摸,缓解了不少疼痛。
“这样好一些了么?”
金凤抿了抿唇,不做声。
段云嶂晓得她的脾气,不以为忤。只是能让平日云淡风轻的她这般生气,他心中倒是愉快得紧。
那手继续揉着,力道拿捏得十分到位。
半晌,金凤终于发觉了不妥之处:“你的手…不是被绑起来了么?”
“上回凌霄教的解绳的法子,不过是小把戏。”段云嶂漫不经心道。
金凤怔住。
一个皇帝,为什么要学解绳的法子?
“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说不好哪一天,朕就会沦落到要逃命的境地。你看,今天不就用上了。”
金凤默然。她细细地打量着段云嶂英挺的剑眉,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段云嶂抬眼,正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他为她揉捏后脑的动作忽然一顿,眼睛里像是被震动了一下。
金凤有些窘迫起来,她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他的眼神粘住了一般,无法离开分毫。
她能看进段云嶂的眼睛里,甚至看进他的心里。她似乎能听到两人之间清澈的流水声。
“黑胖,”段云嶂忽然开口,嗓子略有些沙哑,“如果我说,自从三年前的上元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你信不信?”

黑豆腐也是豆腐

“黑胖,”段云嶂忽然开口,嗓子略有些沙哑,“如果我说,自从三年前的上元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你信不信?”
金凤愕然。
“你信不信?”段云嶂逼近几分。
金凤抬眼,端详着他玉雕一般清新俊逸的脸庞,似乎要看得更深,更清楚。
良久,她垂下眼眸,教对方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我不信。”
段云嶂失落地看着她的头顶。就算不信,有必要答得这样干脆么?
有时候,他在午夜梦中惊醒,会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书房中孜孜苦读的稚嫩帝王,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贪吃少女,他强行拖着她的手,奔向未知的目的地。他以为纵然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起码还有一双紧紧相握的手。可是,难道这一路走来,在他不及回眸的时候,那双手早已松脱?
他却怨不得别人,怨不得她。
他缓缓跌坐在地上,心中复杂难言。
那一端,金凤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他以为她是白痴么?方才还牵着她的手来着…
只是为什么尊贵的皇帝陛下脸上满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良久,段云嶂幽幽地叹了口气,在幽暗的牢房中显得空旷而伤感。
金凤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段云嶂抬起眼:“过来。”
“呃?”
“过来。难道你想一直被绑着么?”
金凤无言地站起身来。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怪只怪她这些年被风月养得皮光肉滑,受不得一点粗待,才绑了一会儿手腕上就隐隐作痛了。
唉,怎么就娇贵成这样了。
怎么娇贵成这样了,脸上也没白上两分?
真是让人煞费思量。
金凤侧了侧身,将背后反剪的双手递在段云嶂面前。
段云嶂黢黑的眼眸扫了扫她的脸,又扫了扫她扭曲的身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金凤又在脑海里反复温习了几遍人在矮檐下的道理,而后极其难看地向段云嶂扯出一个谄媚的笑。
段云嶂鼻子里轻轻抽了一声,眸中隐隐含了一丝笑意。
“转过身来。”他道。
“呃?”
“我说转过身来。”段云嶂慢条斯理地重复。
金凤屈服了,顺从地将正面对住了他。这就是所谓的一技之长可以安身了。堂堂一国之君,会解个绳子就拽成这样,这是什么世道。
她愤愤不平道:“凌霄这个法子,改日我也去学一学。”
段云嶂双臂环住她,将手伸到她背后解开绳子:“他不会教你的。”
“为什么?”
“我不许他教你。”
“…”
“皇上,绳子解开了么?”
“解开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放手?”
“牢里有些冷,正好拿你取暖。”
金凤的瞳孔睁大几分,染上薄怒。
“若是我受了风寒,辛苦的还不是你?”见她眸中怒气越积越盛,他含笑指出。
金凤的怒气转为哀怨。这些年来她熬鸡汤实在是熬够了,再熬几次,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扔一包砒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