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会越来越苦,这只是开始。他说。
他眼中的悲越趋荒凉,离离在那句话里体验什么是绝望。深深的,坠落至底的绝望。
他给她做一顿饭,缝补烂了的校服,然后送她回杏园。告诉她,忍耐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她忍耐,过几年她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陈惠萍就什么也不算了。
那天开始,她能预感到,他在渴望解脱,渴望离开,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他的女儿成人,等待女儿十八岁成人,离开东都,他便可以无牵挂的离开。
她知道。

离离拼命跑,拼命跑。跑到云山,然后爬至半山腰。找到巴士的站台。

她知道。
可是,她以为她能阻挠,她决然的离开考场去寻找他。十年前的云山半山腰,悬崖前面尚没有护栏。
云山上,如果唐启孝不突然而至,他亦会从悬崖上跳下,一了百了。可是,唐启孝出现了,那辆黑色的雪特龙从拐弯山路上疾驶而过……

掉了漆的站牌处空荡荡没有人经过。她便在那下面等,不知到时间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才确定,末班车已经过了。然后她又想起,她根本没有钱买大巴的车票。
她靠着心里的一股气,跑了一个下午,走了那么远,全是徒劳的。不过是发泄怨气罢了。
她呜咽的哭了出来,其实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也走不到高和的面前了,就像十年前她走不到爸爸的面前一样。

22廿壹

下山的时候只看见远处市区的缤纷华灯,猜不出是几点。她泄了气,也开始觉得累了,脚痛了。走了几步,就觉得右脚一松,撕拉一声。
那是双蜡染布鞋,从贵州的一个小镇上淘来的。好看,并不结实,也不耐穿,不适合这种长途跋涉,不仅是大拇指,后脚跟也火辣辣的疼。
从高昂的情绪中跌落,她回到了现实,她感觉到了疼痛、疲惫,然后突然想几点了,疏疏在家吧?奥特曼谁去接?
偌大的云山,只有唐家的别墅坐落山腹,她能看见花园的灯光。

按了门铃,她在摄像头面前尽量端庄,虽然蓝花布鞋已经脱线,虽然她脸上满是泪痕,她还是佯装镇定。
“穆小姐?”保姆开了大门讶异的看离离。
“你好。我拿点东西。”她说着,然后急匆匆往园里走。他不会在家,不会。她从云山上下来不会有多久,他那么忙,不到十点钟是不会回来的。她想,很快,她换了鞋就走。
走到门厅,她就走不动了。
他穿一件米黄色套衫,直挺挺的站在那颗凤尾竹的旁边。他双手掏在白亚麻裤子的裤兜里,显然等待多时。
“拿什么?”唐启孝问道。
“我,换双鞋,然后借你……”
“借?”
无论是她去碑门还是祭奠爸爸,她兜兜转转大半个东都,最后都要落脚云山。他和他的房子,就像是她人生路上往来不变的坐标,十年如一日的守在这云山脚下。她筋疲力尽的时候,离她最近的,也还是他和他的房子。
“借电话一用。”离离摇头,泪已经流下来。
唐启孝显然是吃了一惊,走上前来捧起她的脸。
“哭了?”
想到她说换双鞋,再低头看她的脚,右脚的布鞋已经开线露出了小半个脚掌,拇指上似是有红色血迹。
“离离!”他气急败坏的叫她的名字,横抱起她往楼上走。
她倚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脸在她的视野里随着二人上楼的节奏一上一下,离离心里也一上一下。他对她,会好到那种程度吗?她可以开始了吗?
她不知道。

离离仰卧在白色沙发上,睁着双眼看天花板。八只细藤,十六朵花,五十六片叶,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未眠夜里,她能悉数那紫藤花陶瓷灯上面的细节。现在也是。
唐启孝用棉花醮了冰凉的双氧水,碰到她脚上的血痕便作用出白色的泡泡。
“疼吗?”
“不。”
离离看着天花板,他低头俯身时的呼气,偶尔拂过她的敏感的脚背。
“你这是去哪了?”
“没去哪。”
他的手指停了一会儿,然后离离感觉到他的手掐住她右脚,脚心顿时升起一阵疼痛。离离不去看他的脸,想必那上面是怒气满布。她扭过头去,看见了沙发之间托盘上的电话。她匍匐着爬过去,拨了家里的电话。
疏疏很快的就接了:“喂?”
“是我。”
“你手机呢,我今天给你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你都……”
“奥特曼睡了?”
“睡了啊。”
“你没出门?”
“正准备出门。”
疏疏有夜生活,离离刚要说我马上回家,身后的唐启孝却开口道:“没事,其扬在那边。”
“不过Tony今晚上住这边,他会照顾奥特曼的,他说早晨两人去麦当劳吃早餐,叫你不用担心。你还在云山?”疏疏依然大声的讲,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事实上是不仅她听见,连屋子里的唐启孝都听的一清二楚。
“哦,我要出门了,有事Tony会给云山打电话的,拜拜。”
你还在云山?疏疏为什么那么问?离离疑惑着。
他拧紧了双氧水的瓶盖,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事。
“今天下午她找不到你,打电话过来问,急的哭,我敷衍她说你在我这,暂时不能回去。”
“嗯。”离离应一声,坐了起来,她把脚套进他准备的拖鞋里。
“那,你今天还要回渚海湾吗?”
离离摇摇头,冲他笑:“不回了。”
她笑的敷衍,佯装的甜美温顺,可是对这个男人来说,洞察到她的不悦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把弟弟放在那边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他知道。
她不肯与他诚心面对,她逼着他要狠心的对待她。
“不想问我为什么要骗她说你在我这吗?”
离离摇摇头,漫不经心的站起来,“我饿了,吃饭吧。”
唐启孝冷笑一声,将双氧水的瓶子丢进药箱,“嘭”的一声。
“去云山上面做什么?”
“看风景。”
“站台对面是悬崖。”
“峻崄的风景最撩人。”
“越过护栏就有生命危险,你知道。”
离离猛的站起来。她不追究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她甚至懒得怀疑他不是跟踪她,可是别再跟她提云山悬崖,尤其是唐启孝不能跟她提!
“疏疏说,几年前你曾经企图结束自己。离离,你有前科,你妹妹找不到你担心地说话打哆嗦……”
“所以你跟踪我?”
“是,我让人去找你,看你在悬崖处徘徊了半天,你蹲在公交站一直盯着那里看。如果你要寻短见,我会让人拦住你。”他站起来,两手掏进亚麻裤的口袋里,语速越来越慢,“离离,不要企图做傻事,不要让我失望。”
离离抬起头来仰视他,嘴角不自然的笑了,“我真的很饿,我想吃饭。”
她往楼下走,他伸出一直手臂把她揽了回来,另一支手毫不客气的捏起她的下巴。
“我找我心里的穆离离很久很久了,我不会让你毁了她。你可以游离与人群之外,你可以自我沉浸不顾他人,你可以想哭就哭不用在乎场合,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在乎收入……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死亡这件事情,不允许。”
离离鼻腔里哼出声,她笑,“生死,是很个人的事情。唐先生,我不过是你的情妇,你想的太多了。我并不想解释。”
唐启孝脸色骤变,霜一样的冰冷。离离推开他的手臂,去沙发边上拎她那双破损了的布鞋。
“去哪?”
他大喊一声,离离吓的一哆嗦,遂又不耐烦的说道:“我既然可以从杏园走到云山,那也可以从云山走回渚海湾。”
离离踢踏着拖鞋要下楼,却觉得身后一股强大的气压扑上她整个身体,他疾步掳起她,将她狠狠的扔回沙发上。
离离的头重重的摔在沙发垫上,她被抡的晕眩,挣扎着想坐起身子却又被他压下。他骑上了她的身体,夹住她的双腿,眼睛里怒火熊熊,喘着气解衬衫的扣子。
“既然是我的情妇,不做点情妇的事情就要离开吗?嗯?”他恶狠狠的。
离离冷眼看他喘粗气的样子与平日的儒雅判若两人。她也不多话,也不再挣扎,死人一样的平摊在沙发上,任由他处置。
她的漠然对他更是火上浇油,他一手钳住她的头,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一手撩起她的裙子褪下她的底裤,硬生生火辣辣的挺身而入。
这下,离离痛得差点流出眼泪来。

她真的很饿。
而一个知道饿的人,又怎么会想死呢。唐启孝,你没有试图自杀过所以你并不知道。一个有食欲的人,是不会舍得离开这个世界的。
是的,十年前爸爸去世、高和入狱,那个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是那么决绝的想追随爸爸而去。可是她活下来了。她那深深溺爱着她的导师怎么会让她去死呢,他不择手段的引导她,哪怕将她所有的活的意志付诸于复仇。是你啊,唐启孝,你是穆离离十年前活下来的理由,一切只为了你。
但是,现在她早已没有勇气去死了。十八岁的女孩拥有的太少,什么都不怕失去,什么都不畏惧,二十八岁的女人却不一样了,她有了一个儿子,有了未竟的事业,生活的磨难将她变得庸俗牵挂,她已经不能洒脱如当初。
所以她才需要高和来帮他。
几点?窗外连一点白光都没有,夜太长。
她抬起头,在黑暗里仰望他的脸。他皮肤并不白,有些黑,角落里昏黄的夜灯更显的他黑黄黑黄的。嘴巴微张,徐徐的吐气,法令纹下段,腮部的肉稍稍的随动作微颤。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他脖子上的皱纹很明显。他很自制,他很规律,但是他毕竟是年过四十的男人,岁月总会在他肉体上留下一些痕迹。
褪去了他白日的西装革履,斯文绅士的表面,他不过是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
她真的很饿了,她得下床去弄点吃的。
他的左手手臂从她脖颈底下绕过,手掌搭在她左肩。她小心翼翼的拽出被压住的的头发,肩膀刚动,他的手掌突然用力,箍住了她的肩。离离看他,他的脸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朝向了她,眼睛依然是闭着的。她再动了几次,他依然用力压了回去。然后缓缓的,唐启孝睁开了眼。
他睁开眼,在黑夜里,如猛兽一般的醒来。乌溜溜的眼睛盯死了他的猎物,仿佛在警告她:他绝不会有一丝的疏忽,他不会给她任何离开的机会。
“我饿。”她说,如果争取他的怜悯也是离开他的手段,那么她为何不使用?
他不讲话,也不动,只是盯着她看,看的她不自在。她又动了动,表示起床的意愿。
唐启孝沉默着,眼睛一眨不眨,在他注视下,她对怜悯的争取显得微薄可笑。离离索性回过头去,不再讲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侧身向她,两只手臂环绕,将她禁锢在怀里。
于是,到头来离离也是饿的。她睡不着,眼睁睁的熬过了一晚,而她头顶上方的男人,又何尝不是。
当白天的天光终于透过纱帘照进屋内的时候,她如获释的囚犯一般感到解脱,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白色的被单裹着她的身体,仿佛雪山起伏。他试图去触摸,却觉得手臂酸痛不已。他的双臂因为一整夜保持一个姿势而麻痹。他听见她松了口气呢,从昨夜进门开始,大约只有这口气是她由心而发的。她终于表现了一点真心出来,哪怕这点真心这点期盼着离去的真心对他而言亦是伤痛。
“我送你回家。”他突然开口。

23廿贰

“离离原上草喽。”
“什么意思?”
“就是小草们很旺盛很茁壮,很不用人管。”
“那你呢?”
“篱落疏疏一径深呐。”
“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是二手的。”
“啊?”
“我爸当年给离离取名时候没留后路,等我出生的时候发现顺不下去了。总不能叫枯荣叫野火叫春风叫萋萋吧?所以就从别处引进了一下,起码跟离离有一点关系,就叫疏疏了。”疏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所以,我不是同一家族体系出来的,我是A货,是仿冒品。”
“那跟枯荣啊,火啊,春天啊有什么关系呢?”
疏疏眉头一皱,两眼一瞪:“你怎么这么没文化呢,真是的,没法跟你聊!”
“啊?”唐其扬八字眉一耷拉,显得很无辜。
这时候奥特曼紧紧关严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然后稚嫩的童声抑扬顿挫的响起:
“离原,唐,白居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疏疏指着奥特曼的房间向唐其扬说到:“看,一年级的小学生都比你有文化!”
“宿新市徐公店,唐,杨万里……”
“嘣——”疏疏的拖鞋打在了奥特曼的房门上,“行了行了,奥特曼。你一年级小学生跟Tony比比就行了,还灿烂起来了。”
奥特曼的童声依然在持续:“篱落疏疏一径深,客舍青青柳色新……”
“嘣——”疏疏的另一支拖鞋又扔了过去。
奥特曼的房门打开了,大脑袋晃悠悠笑嘻嘻的捡起两只拖鞋,一手一只做飞翔状:“儿童疾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
奥特曼拿着疏疏的拖鞋满屋子飞,疏疏笑的前仰后翻。
离离盛了菜从厨房出来,奥特曼两手挥着向离离扑来:“妈妈——”
“小心!”
“给我支白花菜!”
“花菜?”
“西兰花也行,我要飞进去。”
离离将冬瓜排骨汤在餐桌上摆好,“人家说的不是白花菜,是黄花菜。”
“是黄的花菜吗?就像西兰花是绿的花菜。”
疏疏啧啧嘴:“切——刚夸你有文化,就露底了。你也就能跟Tony比比,出门儿可千万别多说话,露怯!快,把拖鞋给小姨送回来。”
奥特曼撅着嘴,拿着疏疏的拖鞋去了阳台。
“你干嘛,把拖鞋还我!”
在疏疏的大喊大叫中,奥特曼慢悠悠的将疏疏的拖鞋搁在了阳台窗户边上,又慢悠悠的去洗手间洗了手,回到餐桌前乖乖坐好。
“妈妈,我们吃饭。”
“嗯。”离离把碗筷摆好,“其扬,过来吃。”
“Tony啊,帮我把拖鞋拿回来——”疏疏伸着两只大脚叫唤道。
“唉。”唐其扬哀伤的叹口气,站起来。并没有去阳台,反而靠着离离在餐桌前坐下了,“我这么没文化,怎么配给你拿拖鞋呢?另找个有文化的人去吧。”
疏疏愣了,撅着屁股爬在沙发上哇哇大叫。
“过分,过分。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是嫁接的,是二手的,是A版……是没人要的漂亮女孩——”
哭了一会儿,没有人理她,她自己也就默默的光脚去阳台拿了拖鞋回来。
奥特曼嘴唇油亮,嚼着大朵西兰花,摇头叹口气,“疏疏真是长不大。”
唐其扬看着脖上系着围兜的奥特曼,一口排骨汤差点没吐出来。
离离也笑,她给奥特曼擦了擦油嘟嘟的嘴唇,问道,“最近乒乓球还在打吗?”
“是呀,对了离离。”
“嗯?”
“下周一要开新生家长会,你会去吧?”
“当然。”
“家长会?我也想去!”疏疏走过来在唐其扬身边坐下,手往桌下一伸,就听唐其扬尖叫了一声。估计是被掐了下。“我去了,一定是最漂亮的家长!”
“离离去了也是最漂亮的妈妈,对吧,离离?”奥特曼说道。
“你还想画烟熏穿礼服去秀啊?就省省吧。”离离冲疏疏说道。
“对啊,你就省省吧。”奥特曼跟屁虫。
疏疏对着奥特曼翻了个白眼,你一言我一嘴的斗来斗去,期间唐其扬还不时的咬牙小声尖叫。
饭桌上嬉嬉闹闹好不热闹,离离嘴上也忍不住挂了笑。是啊,她舍不得离开了。爸爸,你说人生会越来越苦,其实不见得呢。
“呀,对了,昨天医院来电话,说陈惠萍住院了。”疏疏说道。
“怎么今天才说?”
疏疏翻个白眼:“昨天给你打电话找不到你嘛,找了你半天,急得不得了,终于找到你了,我也把这事儿忘了。才想起来。”
这么说,昨天她离开杏园以后陈惠萍就出事了?难道是被她离离气的不成?
“那我们去趟医院吧。”离离说。
“啊?妈妈我不想见她。”奥特曼抗议。
“老妖精,又死不了。”疏疏更不想去。
“可是,遗产,遗产啊。杏园老屋那块地皮能买多少栋带电梯的房子啊,难道还让老妖精的房子被小保姆骗走?”离离说道。
“得了吧,离离,你要是在乎钱……”那还不如把唐启孝绑紧了呢。疏疏想到唐其扬,把后半句拦截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离离明白那意思,于是小声的说了句:“那不一样,那房子是她欠爸爸的,是爸爸的。”
唐其扬在旁边听了一点苗头,但事关穆家的私事他也不好过问,便闷头佯装吃菜。离离看见他那黄头发之间已经长出了一丛丛黑色,就像他有再阳光的心,有一天也会转身看见灰暗的树荫。

到处是消毒水的味儿,楼道的地面上洒着这个味儿,连枕套被套上也是这个味儿。陈惠萍将被子堆至床尾,她才不盖,不知多少个人躺过的被子。
她才不盖。
她将手垫在头下侧卧。她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眼睛半眯着。
她觉得怎样?痛吗?
肠子不痛,是心痛。心里闷闷的仿佛压了块东西,吐不出来咽不进去。
她觉得寂寞。她一生都很寂寞,只不过年轻的时候尚有憧憬有大志愿,时时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没有时间体会真实的寂寞。如今,她终于开始慢慢的认清自己,承认苍老的来临,承认终其一生她都是无所作为的。因为寂寞所以为自己编织五彩的梦;因为没有人爱,所以躲在文字里捏造一份爱。而现实里没有人在乎她,世界也没有人爱她,正如她也不爱别人一样。
鼻子酸酸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枕头。
她是活在梦里的人,一旦见了真的世界,她便碎了。她不精美,不是只冰莹的水晶玻璃鞋,也不是斑斓的玻璃彩珠,她是春日早晨窗边蝉翼般的霜冻,不能接受正午的阳光,于是便不可逃逸的粉身碎骨。
陈惠萍现在躺在这里,躺在纷扰的病房里,她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死去也是好的,谁会在意呢?可是她死去和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死的意义又是什么?她很自由,自由到没人关心她;她也不缺钱,不缺到每一个男人都是为了钱取悦她。她缺的也许是一份真挚的爱。可是,到了她这个年纪,爱这个东西还重要吗?人说,五十知天命,她却依然不明了。
失去的阑尾就好像失去了她与现实之间的那层磨砂玻璃。清晰锐化的事实,扎的她心里惆怅难耐。
如果她没有爱过他就好了,那她就不知道爱情的甜蜜,你不会寂寞的失恋,然后二十几年来都活在寂寞之中。可是她偏偏爱上他了,一个中学的美术老师,她的姐夫,那个右手上常年染着粉笔灰的清瘦男人。
“陈惠萍?”
“做完阑尾手术的那个。”
“哦,前面第右手二个门。”
“谢谢。”
是离离的声音。离离来,她好像是觉得好一点了。憋闷的心,似乎是开了个小小的窗口,有人来。
“姨妈。”离离叫。
陈惠萍翻过身来,看见离离提着个大编织袋向这边走过来。
离离像她妈妈那么丰腴漂亮,可惜不热闹,倒是像她爸爸那么冷清。他爱上惠荷也是理所应当的,他本来就是寂寞的,又怎么会再爱一个想自己一般寂寞的人呢。当然是惠荷,她是个那么热闹的人。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如果他不曾在她任性的时候慈爱的笑,如果他不在她大哭的时候倾身安慰,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悸动可以回忆。要知道,如果不曾经历就不会怀念,如果他什么都不给她就不会乞求更多,偏偏的,她尝到了那美好,那美好把她剩余的人生是对比的是那么的枯燥乏味。
“都怪你。”
“什么?”离离一直都觉得她不可理喻。
“我吃了你做的东西就得了急性阑尾炎了。”
离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才急性阑尾啊,早知道就放砒霜了,死了才一了百了呢。”
陈惠萍冷眼看着离离把编织袋拉开,从里面掏出了床单被罩。
“我从杏园带过来的,也不知道还住几天,要换上吗?东都晚上还是很凉的。”
离离看看陈惠萍堆至床尾的被子,估计是嫌弃不愿盖。
“很凉也还不是熬了一个晚上了,你早上哪去了。”
“我有不是你保姆,我还天天看着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