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一望着阿近,阿近也回望哥哥。
“别这样。”喜一说,“我又要哭了。”
于是,喜一暂时住在三岛屋,跟着伊兵卫和阿民连续参观几天名胜后,喜一表示“想学习三岛屋做生意的方法”,便勤奋地埋头工作。阿民也不禁称赞喜一是个刻苦耐劳的青年。
而松太郎的亡灵始终不曾出现。喜一和阿近都没发现他的踪影。
“那他究竟是被召唤到什么地方?”
岂料,答案来自意想不到之处。
04
喜一停留在三岛屋的第六天,堀江町草鞋店越后屋的清太郎上门拜访阿近。
他带着一名侍童随行,一来便说:“在下冒昧打扰,自知失礼,请容我见阿近小姐一面。”神色匆忙的清太郎被领至里间由阿民接待,阿近、伊兵卫、喜一则躲在纸门后窥看情况。兄妹俩这是遵照叔叔和婶婶的吩咐。
清太郎面容憔悴,眼袋微微浮现黑眼圈。阿近感到心神不宁,难道阿贵小姐有什么异状?既然清太郎先生指名见我,一定是为此事而来。
最近早晚天气明显变冷了。越后屋少爷都到哪儿赏枫?阿民气定神闲的话家常,清太郎也规矩应答,但眼神飘忽,看得出他的焦急。就在阿民谈起三岛屋今秋的新商品时,清太郎终于按捺不住地打断她的话,移膝向前。
“夫人,真抱歉。在下来访是想和阿近小姐见面,可否代为通报一声?”
阿民装蒜道:“哎呀,您这么急吗?很不巧,阿近刚好有事外出呢。”
她取来茶点请清太郎享用。清太郎痛苦地喘息,似乎努力想配合阿民,这一切阿近全瞧在眼里。
“叔叔,我……”她手搭上纸门,却遭伊兵卫和喜一拦阻。
“为什么阻止我?”
“我想让喜一多看清太郎先生几眼。”
伊兵卫神情认真,眼中却闪着一抹兴味。而喜一同样一脸认真。
“阿近,他是谁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难道你忘啦?安藤坂有座会吞噬灵魂的可怕宅邸,他就是说故事那人的亲戚。”
“他是草鞋店的少爷。”伊兵卫从旁解释。“他不爱玩乐,也很有生意头脑,风评不错。”
“是个好男人吗?”
“不少人上门提亲,似乎都遭到拒绝,他总是对外说,我还不够成熟,要成家还太早。”
伊兵卫什么时候对清太郎的事这么清楚?
“看着真不顺眼。”喜一鼓起单边腮帮子。“讲这种好听话的家伙,都不是好东西。”
阿民在客房里比手画脚,说得相当起劲。清太郎一直在忍耐。
“真是的,为何要这样欺负他?”
阿近正想起身,伊兵卫拉住她的衣袖。“再等会儿。”
喜一推开阿近,靠向纸门,双眼凑近仅一寸宽的门缝。
“是个足以上台当演员的小白脸呢,我不喜欢这家伙,声音跟猫咪似的。”
叔叔,难道他对阿近纠缠不休?喜一目露阴色问道。“恩……”伊兵卫沉吟一声。
“哥,拜托,眼前不是在乎这种事的时候。”
“你才是,生什么气啊?”
“我没生气,只是想提醒你这样待客太没礼貌。”
两人说话速度加快,音量也越来越大,纸门后的谈话差点传进客房。阿民察觉此事,便提高嗓门。“就是这么回事,越后屋少爷。我们三岛屋这次可是相当有热忱,甚至打算投入身家财产,赌这项设计能大卖。”
哦,这样啊。清太郎无力地垂落双肩。
“对了,我家老爷说,难得和越后屋少爷有这个缘分,也想试着涉足草鞋鞋带的领域。由三岛屋缝制,交越后屋独家贩售。托您的福,如今三岛屋破获好评,仅次于越川和丸角。然而,尽管我们的产品已具有等同那两家店的水准,却始终屈居第三,一定要有新的创意才行。”
阿民讲得真好,伊兵卫低语。
“草鞋的鞋带?有意思。”
“普通提袋店不做这种东西吧?”喜一眉头微蹙。伊兵卫笑道:“就是这样才好。”
“你们也真是的……”
当阿近忍不住发火时,清太郎忸怩不安地朝聊得起劲的阿民伏地一拜。
“夫人,真对不起。在下此次前来,是有急事想见阿近小姐。因为阿近小姐恐怕会遭遇危险,在下非常担心。”
纸门后的阿近倒抽一口冷气,阿民也打住话头,神情紧绷。
“这是怎么回事?”
阿民口吻倏地转为严厉,清太郎一时受到震慑,还犹豫着如何回答时,阿民继续道:
“阿近是我家老爷兄嫂家的独生女,也是我三岛屋疼爱的侄女。我们肩负悉心照顾之责。您这位越后屋的少爷与阿近仅有数面之缘,何以无视身为叔叔婶婶的我们,如此关心阿近?我实在不明白。”
这……清太郎更是语塞。原本面色如土的他,现下惨白如纸。而后,他打定主意。
“那么,请容在下开门见山的问一句,夫人,最近阿近小姐可有任何不对劲?有没有害怕或苦恼之色?”
阿近双手按着胸口。一旁的伊兵卫注视着纸门缝隙间清太郎的白净脸蛋,喜一则凝望着阿近。
“阿近会有什么烦恼?”
“没发生这些情形吗?那就好,是在下杞人忧天。只不过……”
“只不过?”
阿民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促狭语气,清太郎抬起脸。
“在下的姐姐阿贵,最近道出未曾有过的惊人之语。当中提到阿近小姐的名字,及另一个人……”
那人名叫松太郎……
喜一不禁发出“咦”地惊呼,清太郎诧异地望向纸门。阿近随即起身拉开纸门,冲进客房。
“清太郎先生,我是阿近,让您久等了。关于刚才的事,请问阿贵小姐究竟是怎么说的?”
一行人立即移往黑白之间,这次改由阿近与清太郎对坐。
“如同在下先前告诉您的,”也是是见到阿近后勇气渐增,清太郎憔悴的脸颊恢复红润。“阿贵姐目前住在越后屋的牢房。”
阿近闻言,顿觉眼前一暗。
“到底还是这样的结果。”
“是啊,不过那并非牢不可破的监狱。只是在出入口上锁、封死窗户,以防阿贵姐自行离开,但终究不同于一般房间……”
阿贵的起居由一名干练的女侍总管专门照顾,清太郎也天天去看望阿贵。
“跟姐姐说话,她都没反应,更别提主动和我交谈。只要见到她一切安好,我便梢感宽心。”
今天天气很好呢。最近早晚的菜色不错。厨师的手艺有进步对吧?面对面言不及义地闲聊后分别,这样的情况反复上演。
“阿贵姐总在发呆,目光黯淡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就算彼此视线交会,她也仿佛浑然未觉,绝不会转开脸、点头或挪动身体,活像一尊人偶。”
然而,事情发生在十天前的下午。
“我一如既往地去探望阿贵姐,发现她面朝窗户而坐。明亮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
姐,这样很刺眼吧?清太郎出声道,温柔地将手搭在阿贵肩上,想帮她转个方向。此时,阿贵圆睁着的黑冷眼眸深处,有东西在晃动。
“起先我以为那是自己的身影。”
可是清太郎移开身子后,阿贵的瞳孔内仍有动静。说来难以置信,但清太郎认为……
“那像是有人横越阿贵姐眼底。”
“姐。”清太郎叫唤,接着在不惊动阿贵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再次凑近她的双眼。
不料——
“一名年轻男子从阿贵姐的瞳眸内回望我。”
清太郎矍然一惊,迅速退开,频频眨着眼。刹那间,那男子已消失无踪。不管怎么呼喊、摇晃阿贵,她的眼瞳仍如原本那般漆黑冷冽。
隔天,清太郎一早起来便前往探视阿贵,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相当在意,一天内三番两头地跑去,依旧没有异状。后天持续警戒,还是一无所获。
“我决定当成是自己眼花。”
但,第四天清太郎一踏进阿贵的房间,她便开口道:
——仓库开了。
阿近原本双手成拳置于膝上静静坐着,闻言全身一震。在座其他三人,叔叔与婶婶面面相觑,喜一则不断望着阿近与清太郎。他带着怯色看向阿近,凝睇清太郎时则目露凶光、张口欲言,一身防备的姿态。
“她真的这么说?”
面对阿近的询问,清太郎颔首,一副求助的神情。
“不知这样,我反问他,姐,着什么意思?”
——得晒衣服了。阿贵浅浅一笑。
阿近不由得战栗起来,紧紧握拳。安藤坂那座宅邸,如今栖宿于阿贵体内。准备晒仓库里的衣服,代表宅邸在找寻新住户,满足饥渴时刻到来。
“是的。”清太郎颔首,与阿近交换会意的眼神。
“于是我想,得时刻盯紧阿贵姐,不能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清太郎下定决心,当天起便陪在阿贵房里。知道实情的双亲及伙计虽没反对,却深感不安,提议另找人伴随。只是,若有清太郎以外的人在场,即使是那名女侍总管也一样,阿贵便不开口说话。
和清太郎独处时,阿贵会喃喃自语。
——是客人呢。
——哦,宅邸有访客。
——好开心,真热闹。
清太郎恢复红润的面孔,再度血色尽失。见他同样紧握拳头,阿近突然有股冲动想执起他的手。她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
“阿贵姐每次开口,我便凑近窥探她的瞳眸。”
眼底空无一物,只映出清太郎的脸。但偶尔会突然像冒出蒸腾热气般,出现摇晃的朦胧影像。
“气派的红瓦屋顶、绿意盎然的宽阔庭院、白墙仓库,那是安藤坂宅邸的幻影。”
以为终于看见时,景象又倏然消失,清太郎不禁怀疑那是自己一时眼花,或心理作用产生的错觉。
“不,”阿近使劲摇头,“您没眼花。我认为清太郎先生看到的东西,确实存在于阿贵小姐体内。”
清太郎听了,僵硬的嘴角这才放松下来。
叔叔婶婶见状,互相交换个眼色。喜一尴尬地咳嗽几声。
“我说……”喜一开口插话。
“哥,等一下。”阿近这句话令清太郎瞪大双眼,“哥?”
喜一困窘地低头行礼。清太郎更显狼狈,急忙要重新端坐。
“真,真是失礼,在下还以为您是这里的掌柜先生。”
看来他是真将喜一错认为八十助。两人岁数有段差距,但喜一的沉稳气质确实与掌柜有些相似。或许短短数天内,喜一已融入三岛屋的生活。
“他恰巧从老家来访。清太郎先生,很抱歉。”阿近低下头,“我已把在黑白之间听到的故事全告诉家兄,因此家兄也晓得阿贵小姐与安藤坂的境况,请切莫见怪。”
不,哪儿的话。清太郎略显困惑的摇摇头。
“此外,阿贵小姐还有说什么吗?”
由于喉咙干渴,阿近的话声微微颤抖。
“她是在何种情况下,提到松太郎这名字?”
那是昨天的事……清太郎望着喜一迟疑地继续道。一提到松太郎,喜一的表情就变得像恶鬼般恐怖。
“阿贵姐说有访客,我便试着问,是哪位啊?”
阿贵微带笑意回答。
——一位叫松太郎的人。
“在下不晓得此人。虽然也有名为松太郎的朋友,可是阿贵姐应该不认识。”
清太郎进一步问:姐,那是你的朋友吗?
阿贵摇头。
——三岛屋的小姐认得他。
她回答得十分清楚,不可能听错。
——松太郎先生想和三岛屋的阿近小姐碰面,要是她能到这儿就好了。
哎呀,不对。阿贵摇摇头接着说。
——她一定会来见松太郎先生。
她不可能不来。
此时传来一声虚脱般的叹息,阿民握着丈夫的手,另一手按住胸口。
“啊,抱歉。听了这番话,心脏差点挺不住。”
仔细一看,她眼周已泛白。伊兵卫搂住她的肩。
阿近也感觉到有人环着她的肩,是哥哥。喜一原本恶鬼般的狰狞面容,转为见鬼般的神情。
“阿近,你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为什么他会知道松太郎的名字?松太郎怎会在那名叫阿贵的女人身边?眼看喜一就要口沫横飞地问个不停,阿近轻碰他的手说:
“哥,冷静点,用不着慌。松太郎先生究竟受谁召唤、前往何方。这下不都清楚了?”
喜一下巴频频打颤,自发生那起恐怖的事以来,阿近第一次见哥哥如此慌乱。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那幢莫名其妙的房子?”
“安藤坂的宅邸会四处寻求人们的灵魂,加上我认识阿贵小姐,才会系起这一切。”
透过阿近,安藤坂宅邸掌握到松太郎的行踪,呼唤他四处游荡的亡魂。
“那座宅邸就是这样的地方。”
真搞不懂,喜一双手抱头。清太郎捂着惨白的面颊,望着两兄妹低语:
“我问阿贵姐,松太郎是怎样的人,她告诉我……”
——他是个死人。阿近小姐心中有数,他为阿近小姐而死。
——所以阿近小姐不久后会来这里,她自己最清楚不过。
因为她被亡者附身。
“住口!”喜一怒吼。“这种话别再讲给阿近听!”
喜一冲上前想揪住清太郎的衣襟,却遭伊兵卫和阿民阻止。阿近拦着哥哥,强忍着激动的心跳。松太郎,没错,他是为我而死的人。
“阿近。”
伊兵卫抱着蹲在地上的喜一,沉稳说道。
“将你的事告诉清太郎先生,可以吧?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
一旁的阿民颔首,眼泛泪光。
“你不说,清太郎先生根本弄不懂是什么情况。”
尽管一头雾水,清太郎仍非常担心阿近。
直到此刻阿近才发现,先前叔叔婶婶刻意不让她和清太郎相见,就是为了测试她会抛下清太郎不管,还是主动来到他面前。
“好,我说。”阿近转身面向清太郎。
05
隔天,于约定好的巳时(上午十点),阿近坐进清太郎派来迎接的骄子。后面另一顶轿子坐着喜一。阿近原本觉得坐轿子太夸张,步行前往拜访较不引人注意,清太郎却恳求道:
“前往堀江町的路上,您要有闪失,可万万不行。还是请您乘轿吧。”
闪失?难道会出状况吗?喜一侧头不解,阿近也因听了这话,内心更加不安。
“你没问题吧?”临行前,喜一叮问。
“什么?”
“你不是第一次向外人坦白良助和松太郎的事吗?”
经过一夜,随即又将与清太郎见面,喜一纯粹是担心阿近尴尬。但阿近过度解读,登时莫名光火。
“哥,我对清太郎先生没有特别的看法,不管他怎么想,我都不在乎。”
其实喜一没担忧到那种地步,只是有些在意,所以听得目瞪口呆。他转身悄悄眨眼,咦,阿近干嘛那么生气?
阿近打扮朴素,穿着向阿民借来的烙菊文小碎花和服,搭配银灰纵纹衣带,发髻上插着涂漆发梳。由于她连褂领和带扣都挑暗色系,伊兵卫乍看吓一大跳。
“像是要去守灵。”
“不过,选烙菊文或许不错。”阿民颔首。“受到迷惑前,最好保持主动迷惑对方的心态。”
不管栖宿在阿贵体内的安藤坂宅邸真正的主人为何,肯定是会蛊惑人心之物。
轿子平安抵达堀江町越后屋门。虽然听得见大路上的喧闹声,后头巷弄却十分安静,隔着树篱可望见庭院里的艳红枫叶。
右侧是间正面宽约三公尺的小型手巾店,后院想必是作业用的工房。一名裁下鲜艳绞染纹布专注缝制的工匠,瞥见出轿的阿近与喜一时,不禁瞪大眼睛。他旋即以肘轻撞身旁拿尺的同伴,附耳低语。对方听完也露出惊奇的表情,转头望向阿近他们。
越后屋虽是生意兴隆的批发商,却少有访客。难道是阿贵的缘故?阿近心头一寒,穿上轿夫摆好的鞋站起身,不料鞋带突然断裂。
来到江户后,阿近第一次造访别人家,自认对衣装,甚至鞋子都相当讲究,阿民也帮忙仔细检查过。然而,这刚换过的鞋带竟遭风刀切断似的从脚背,即接近正中央的地方绽裂。
这时,清太郎带着一名像掌柜的老人前来迎接。他望着呆立原地的阿近脚下,不由得发出惊呼,脸庞逐渐蒙上阴霾。
喜一快步奔来,“怎么了?”
阿近微微挪脚,喜一见状,颊面微微抽动。
“这应该是在暗示我,别那么快回去。”阿近莞尔笑道。
“请别放在心上。”喜一制止清太郎呼唤店内的伙计,撕破手巾迅速缠好鞋带。
“在您返家前,在下会帮您换新。”
清太郎惨白着脸低语,弯腰行一礼后,促请阿近与喜一进屋。
接下来,势必得先向越后屋的店主夫妇,即清太郎的父母问候一声,阿近的心情相当沉重。对方或许会明显流露出厌恶,那也没办法。搞不好为请她到越后屋,清太郎还惹来父母一顿臭骂。
然而,在阿近心中盘旋不去的诸多担忧,全是杞人忧天。
清太郎的父亲气质稳重,颇有大批发商老板的威仪,母亲则有张开朗和善的面容。听见两人的声音,明白其说话态度后,阿近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伯母年轻时,想必是个娇柔犹胜美貌、倍受众人疼爱的姑娘,能嫁入豪门并非偶然,阿近深有所感。越后屋老板愿意收容阿贵这名非亲非故的少女,视为亲人照顾至今,肯定也是爱妻央求的缘故。
此刻,两人和称呼阿贵“姐姐”的清太郎一样,很替阿贵担心。
而身为清太郎的双亲,见儿子意外带给阿近麻烦,更是难掩忧虑。夫妇俩一再低头道歉,阿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将小姐卷进这样的怪事,非常过意不去。”
“您想见阿贵的这份温情,我们很高兴,但这样真的好吗?”
看来,清太郎虽告诉父母奇异百物语的事,对阿近不寻常的痛苦遭遇却只字未提。端坐一旁的喜一也有所察觉,瞄了清太郎一眼,似乎想表达些什么。清太郎微微颔首、紧闭双唇,仿佛透露着:阿近小姐那段悲惨的过往,我岂会随便乱说?
阿近一直认为听过良助和松太郎的事后,清太郎会一改先前的表情,流露出冰冷或疏远之色。她早有觉悟,且自认这觉悟不会轻易松动,但现下心绪仍晃荡不已。不过,她并未感到不快。
阿贵的房间位于这座大宅的最深处。由清太郎带路,喜一守在后头,阿近走在漫漫长廊上,随处可见的屋舍扩增改建痕迹,如实反映出越后屋的繁盛。尽管不是富丽堂皇的建筑,从厚实的梁柱、建材、榻榻米的色泽,不难想象越后屋富裕的背景,及不以此为傲的谦冲家风。
“对家母而言,安藤坂宅邸是她的杀父仇人。”
默默绕过一个走廊转角时,清太郎自怀中小包袱中取出一把钥匙说道。
“所以,她更为阿贵姐难过。我外公清六舍命救出的阿贵姐,如今仍被囚禁在那座宅邸里,教人既焦急又不甘心。”
喜一欲言又止,清清喉咙后开口,“清太郎先生不害怕吗?”
清太郎放慢脚步,“我?”
“您小时候不是曾遭门锁的邪祟缠身?就是安藤坂种种异象源头的那把仓库门锁。”
清太郎微微转头,皮笑肉不笑。
“其实当时的事,我几乎都不记得。”
长到某个年纪后,他才从父母口中得知详情。
“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做梦。”
清太郎紧握钥匙,摇摇头。“宅邸、仓库、外公、姐姐都没出现。只是,我常梦到一股宛如呼吸急促、饥渴凶猛的野兽鼻息紧追着我不放。”
一旦快被追上,我便会惊醒。
“梦中还会听见铿铿锵锵的金属声,起初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声音,眼下似乎懂了。”
阿近才要追问是何种声响,清太郎已绕过最后的廊角。
“就是这里。”他在一道白纸门前停步。
“前面便是阿贵姐的房间,原本是扇绘有图案的纸门,但后来重新换过。”
因为发现纸门上的图案不时变幻。
“这并非我的错觉,家母及照料姐姐的女侍总管也有同感。所以,为清楚看出变化,特意改成素面的纸门。”
阿近不禁屏息。“纸门的图案……”
清太郎望着阿近,点点头。“没错,我猜是变得与安藤坂宅邸所用的相同。”
据说是色彩鲜艳的华丽牡丹图样。
喜一颇感意外地稍微退后,“现下纸面是白色的。”
“是的,变化往往瞬间发生。”
“这情形从何时开始?”
清太郎低头不语,阿近早已察觉。
“是阿贵小姐来三岛屋之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