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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一两秒之内,两人都维持着抱着手腕和伸出食指的姿势。
“我没看过这种狐拳(一种划拳)。”玄之介先捧腹大笑,继而低头望着自己抱着手腕的姿势,说:“阿铃的手势是猎人,可是我的姿势呢?我如果是村长便是我赢,但村长的姿势应该是双手搁在膝上吧?还是现今的狐拳跟我那时代不一样了?”
阿铃依旧顽固地伸出食指。玄之介敛起笑容,突然往前探出脸说:
“别担心,我真的是幽灵。你用手指戳我的脸看看。”
阿铃有点犹豫,指尖左右摇晃着。
“快呀,戳戳看,不用客气。”
玄之介边说又往前探出脸。结果阿铃指尖碰到他的鼻子——照理说应该碰到了。
但实际上阿铃的手指却落了个空,穿过他的脸。
“看吧,我说得没错吧?”阿铃的手指依然停在他的脸中央,玄之介说:“你大可放心。”
说自己是真的幽灵再叫人放心,这道理虽然很怪,但是阿铃还是收回手指,点点头说:
“我以为是狐狸或狸猫化成幽灵出现呢。”
“那太失礼了。”玄之介的表情看似真的在生气,“那些畜生蠢得很,不会在镇上出现的。它们只会在自己地盘内蒙骗那些闯入者。”
“呃……是吗?”
七兵卫爷爷说过,狸猫虽然很笨,但狐狸很聪明。
“再说每个幽灵都怕佛经这道理也说不通。这样的话,和尚不就不能成为幽灵了?”
阿铃瞪大双眼说:“不能这么说,会遭报应的。”
“为什么?”
“和尚很伟大,他们积德,心干净得像清水一样,就算死了也不会成为幽灵。”
玄之介夸张地皱起眉头说:“你真是个正直的女孩,不过人不能总是按正理做事的。啊,真替你担心。”
玄之介用力搔着后颈,接着说:
“阿铃长大后应该会成为大美人,可是对破戒和尚太无戒心。你啊,或许搬来这里对你比较好,因为这里有我这个通晓世故人情的男人在嘛。嗯,从今天起,我来当你的人生老师好了。就这么办。”
跟这人讲话,脑筋只会愈来愈混乱。阿铃双手按住脸颊,仿佛不这样做的话,混乱的头就会从肩膀掉下去。
“阿铃,如果和尚都如你说的那样,个个都值得敬重的话,对面的寺院也不会被关掉了。”
咦,话题又转回来了。没错,这就是阿铃的问题。对面那座寺院为什么在发生火灾后没有重建呢?
“那个和尚不值得尊敬吗?”
“嗯,完全不值得尊敬,只是一直到发生火灾前都没人知道。寺院被烧得精光,众人整理废墟时才发现住持做过的坏事。”
“住持做了什么事?”
玄之介再度像个孩子般将双肘搁在火盆上,望着阿铃说:
“这个啊,就是不想说给你听,我才转移话题,你真要我说吗?”
“可是……话听到一半,很不痛快啊!”
“听完后吓得尿床,我可不负责哦。”
“我才不会尿床!”阿铃鼓起双颊。
“真的吗?”
“我没那么小,像小丸那种小孩子才会尿床!”
玄之介仰头哈哈大笑,露出整齐的牙齿。这个幽灵没有蛀牙呢。想到这,阿铃又觉得轻松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当你不是小孩子吧。”
玄之介望着火盆内的火炭。火炭烧得温暖通红,火光映在他眼中。这样的玄之介不像个幽灵,似乎只要伸手就碰得到他,但是如果伸手了又扑空,只会令人感到悲哀吧。因此阿铃也学他把手肘搁在火盆上。
“对面那寺院叫兴愿寺,宗派是……总之他们就是念诵阿铃也会念的佛经。”
阿铃点头说“是”。
“寺院就在船屋正对面,现在那儿不是成了防火空地吗?长了很多杂草。”
玄之介说的没错,对面是空地。那地方不大,大概跟船屋差不多大。
“本来是座很正派的寺院,历史也很悠久。深川这一带开发后马上就盖了那座寺院,所以拥有很多当地的地主信徒,寺院虽小却很有钱,里面有尊华丽的金佛像。和尚呢,住持以下大概有五六个,这些和尚并没有跟住持狼狈为奸。”
“狼狈为奸?”
“啊,这个,就是帮忙的意思。不过,帮忙做好事时不能这样讲,只有帮忙做坏事时才能说‘狼狈为奸’,你懂吗?”
“嗯,要记住。”
“只是和尚们大概很怕住持吧。那住持真的很可怕。另一个理由就是和尚们不愿意相信住持竟然会做出那种事。只要装作不知情,就等于什么事都没发生。阿铃应该也有这种经验吧?就算尿床了,只要把被褥藏起来,没看见湿痕的话就等于没尿床。”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不会尿床吗?”
“说过了。”玄之介笑了出来。
我也做过很多装作不知情的事——玄之介继续说:“赌债、骗女人,只要当做没去赌博或这女人不存在就没事了。有关这点,赌债比较容易蒙混,女人就不行。她们会追问到底,逼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那小女孩比我好?为什么你这么无情?为什么骗了我……”
玄之介继续喃喃自语。阿铃渐渐知道这人说话有离题的毛病。
“那个兴愿寺住持做了什么事?”阿铃回到正题。
“嗯?对了,我们是在聊这件事啊。”玄之介搔着下巴说,“他杀了人。”
说到坏事,阿铃也认为大概是这种事,但听在耳里还是很不舒服。她紧闭双唇,望着玄之介。
“而且杀了很多人,杀了一座小山那么多的人。他像削芋头一样随便杀人,把尸体埋在居室后面。火灾烧掉寺院后,从废墟挖出很多骨头,事情就是这样。”玄之介望着阿铃,问:“很恶心吧?”
“嗯。”阿铃老实点头。
“虽然这例子很罕见,但是人就是做得出这种事。”
“住持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呢?为了抢钱?”
“不是,他只是想杀人。”
“那不是……”
阿铃本来想说“很怪”,但是看玄之介表情严肃,只得闭嘴。
“这些都是事后拼凑兴愿寺和尚们说的话才得知实情,说起来火灾是遭人纵火,而纵火者就是住持。起火后的骚动中,有几个和尚看到住持逃离寺院。可是那时没人责问或阻止住持。据说其中一个和尚望着寺院逐渐烧毁时,暗自心想:啊,这下总算可以结束这段可怕的灾难了。他说,住持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误人歧途。”
“他为什么……要放火逃离寺院呢?”
“不知道。”玄之介摇头说,“我刚才也说过,直到发生火灾时,至少寺院外没有人发现住持做的坏事。他根本没有必要逃得这么匆忙。”
阿铃害怕起来,她保持面向火盆的跪坐姿势,挪着膝盖挨近玄之介,问:
“那个,住持后来被捕了吗?抓到他了吧?”
“没抓到。”
阿铃想哭。啊,搞不好今晚真的会尿床。
“阿铃,你别怕成那个样子。住持当时都六十多岁了。我刚才不是说过这是三十年前的事吗?他应该早就死了。”
那更恐怖了。要是死了,这回不是真的会变成鬼吗?鬼应该没有寿命吧?至少应该比人长寿。那不是有可能突然回到这里吗?
阿铃再也忍不住,双手蒙住眼睛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玄之介狼狈不堪地呼唤着:“喂,喂,阿铃。”
看到阿铃放声大哭,他手足无措地尖声说:
“别哭了。所以我刚才就说了嘛,这事听了很不愉快,是你缠着要我说出来的。拜托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的说辞有些孩子气,很好笑。阿铃心里这么想,可是眼泪却不停涌出,无法说停就停。
“这样好了,阿铃,万一那个住持……那个,怎么说呢,变成阴魂回来了,我会保护你,你尽管放心。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就不哭了。”阿铃泪眼汪汪,硬挤出笑容说,“眼泪马上就停了,您等一下。”
阿铃自小抽屉内取出草纸擤了一下鼻涕,吸了一口气后,眼泪似乎也止住了。尽管心里因为害怕而凉飕飕的,但擦把脸后的确觉得舒坦许多。
“好了,我不哭了。”
玄之介明显松了一口气,垂下肩来。
“哎呀呀,女孩子真难应付。”他语带感慨地说,“眼泪真是最强的武器啊,嗯。”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
“总之,因为有这层内情就没有重盖寺院。也就是说,兴愿寺就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而本来盖着寺院的土地也因为不干净而一直空着,成了防火空地。”
玄之介皱起眉头又说:“剩下的是坟场问题。”他接着说,“这也是当然的,既然兴愿寺没了,施主就必须移到其他寺院,祖坟也得迁走。”
一切手续都慎重地办理。住持手下的和尚们当然受到上头严厉的审问和处罚,全被判了死刑,但处刑日期延至坟场迁移结束后。毕竟有些坟墓年代久远,不是施主绝后就是倾家荡产逃出当地或家破人亡,事实上已成无主孤坟,改葬时需要深知内情的和尚协助才行。
“坟墓全都迁走后再整平土地,这里暂时变成了空地。”
“果然,那件事之后,这里有段日子一直是空地吧?”
玄之介探看阿铃的脸,似乎担心阿铃又会哭出来。
“为什么必须一直空着?”
“因为……”
“因为这儿曾是坟场吗?不过这道理说不通。坟场绝对不是不干净的地方,至少跟兴愿寺那块土地不一样吧?这里是祖先长眠的土地,不是最干净的吗?”
玄之介说,所以现在的地主收购了这块土地。又说:
“最初盖了一栋十家毗连的大杂院。那时这一带发展得很快,人越来越多,大杂院很快就住进房客。只是兴愿寺的坏名声太响亮了,听说也有房客觉得可怕。这时,地主的忠诚房东一一上门拜访,向对方说了我刚才对阿铃说的那番话,
说服对方。或许房东也擅自减了一些房租吧。对了,那房东正是介绍这里给你父母的那个人,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孙兵卫。”
阿铃目不转睛地望着玄之介,仔细打量,像在观察他。
“怎么了?”玄之介有点狼狈。
“那栋大杂院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然这里不会有现在这栋屋子。”
玄之介猛力摩挲着人中说:“唔,有关这点,以后再慢慢说明好了。凡事都要按顺序进行,阿铃。”
阿铃不肯作罢,她探出身子问:
“不要骗人。玄之介大人果然……不,您或许什么事都没做,但您的同伴却一直在这儿,有时候也会做出什么坏事吧?是不是?所以那栋大杂院才会被拆掉。后来盖了这栋房子,成了料理铺,可是也因为您的同伴作怪而关门,这回又换了我们搬进来,是吧?”
“不,根本没人做坏事。”玄之介慌张地舞动着双手否认,“你这样说等于找碴。没有人做坏事,我可以向你保证……”
话还没说完,楼上榻榻米房已传出尖叫声。
阿铃吓得跳了起来,头发几乎倒竖。榻榻米房传出的尖叫实在太骇人,叫喊的人听起来像是走投无路了,而且尖叫的还不止一两人。
“救命啊!”
男人的叫声中夹杂女人的尖叫,是筒屋老板娘。
“哎呀,糟了。”玄之介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轻飘飘地起身,“阿铃你待在这儿,我去看一下。”
“我也要去!”
楼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脸色大变的太一郎、修太、多惠冲了过来。修太手中还握着擂槌,多惠睁大双眼,眼珠快要迸出来地抓着太一郎的袖子,吓呆了。
玄之介趁阿铃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时,飘着上楼。阿铃正想追赶时,太一郎叫住阿铃。
“阿铃,你在那儿做什么?”
“阿铃,不要动!”
“阿铃小姐,快下来!”
三人同时说或问着不同的话,阿铃嘴巴一张一合,没回话,也没听任何命令,决定去追玄之介。太一郎跟着冲上楼,年轻的修太则两级并作一级地跑上来,差点撞上阿铃。阿铃钻过他袖子下,又穿过跑在前头的父亲身边,冲进灯火通明的榻榻米房。
阿铃情不自禁“啊”地叫出声。
客人用的漆器食案都打翻了,小盘子和小碗散了一地,酒瓶也倒了,太一郎精心制作的料理撒在榻榻米上成了污秽的垃圾。溢出的酒和料理混在一起,发出一股令人想捂住鼻子的味道。所有座灯都点着,房内很亮。
筒屋一家人与宴客约二十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彼此搂在一起或抱住对方,挤在壁龛附近。小老板角助张开双手护着背后的妻子和两个小孩。今天的宴席主角大老板像是晕了过去,躺在墙边。大老板雪白的袜底清晰可见沾着酱油,这光景令阿铃印象深刻。
“阿铃,闪开!”太一郎冲进房内,问道,“角助,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已经顾不得礼貌,追问朋友。
角助没有回答,不,应该说是回答不了。他望向上方,视线在比太一郎的头更高、座灯亮光照不到的天花板四方角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转来转去。
“角助,怎么了?”太一郎想奔向他,不料却往前摔倒。女人们又发出尖叫,缩着手脚。
阿铃以为父亲绊到打翻的食案,跑向俯卧的父亲,却发现父亲背部的衣服刷的裂成两半,露出肌肤。
眨眼间肌肤渗出鲜血。阿铃又惊又怕,脚步踉跄,跌在父亲身上,双手抵着他的背。太一郎疼得呻吟了一声。
“来了!”角助大喊。
阿铃感觉头上吹过一阵冷风,锐利得如刀刃的风。窗户和格子纸门都没打开,榻榻米房内却刮着强风,阿铃的头发散开,凌乱飞舞贴在脸上。
“别再恶作剧了,蓬发!”
是玄之介的声音。他的声音跟刚才迥然不同,凛然精悍。
“再不住手,小心给你好看!”
阿铃从凌乱的发丝间隙中看到了。她看到在全身僵硬、挤在壁龛旁的众人面前,玄之介飘在半空中。他伸开双手,眼角上扬,紧闭双唇。
冷风这回从榻榻米房的右方吹至左方,一个客人衣服下摆刷的一声裂开。阿铃护着俯卧的父亲,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
“真是不听话的家伙!”
玄之介怒吼,发出中气十足的“呀”一声。房内某处的食案又被打翻,撞到墙壁砰的一声摔坏了。
“阿铃,阿铃!”是阿藤大姨的叫声。趴着的阿铃从垂在眼前的散乱发丝间,寻找大姨的身影。然后在大老板穿着袜子的脚边,发现大姨圆滚滚的脸庞,她的下巴像掉了一样,不停地打哆嗦。
“阿铃,危险!”阿园哭出声来,“快逃,快逃!”
躲在角助背后的阿园面无血色地哭叫着。这时,阿铃发现不仅是阿园、角助和筒屋老板娘以及衣服下摆被砍破的那个穿着高雅的婆婆,所有的客人都望向阿铃所在的位置上方。好像大蜜蜂飞进屋内时——不,是巷子内出现疯狗时,男人们手中各自握着顶门棍和竹竿、梯子、柴刀,把女人小孩赶进家中,众人一齐目不转睛、屏气凝神紧盯着那只疯狗。
阿铃屏住气息,缓缓抬头看向自己和太一郎的上方。
眼前有刀尖。刀尖映出阿铃的鼻子。冰冷的气息吹在脸上。
阿铃紧紧抓住太一郎的衣服后领,借着父亲的体温鼓起勇气,视线顺着刀尖往上移。她看到一只体毛浓密的手臂握着刀柄。那是一只连手背上都长满体毛的粗壮手臂。没了袖子的肮脏衣服,污垢斑斑、皱巴巴的领口,敞开的胸口露出浓密的胸毛,树干般的脖子。
那脖子上有个头发蓬乱、粗犷男人的头。
“阿铃,快逃,会被砍。”阿园哇哇大哭,“不快逃不行呀。”
然而阿铃却忘我地凝望头上那男人。哎呀,这张脸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一个没捏好的饭团,轮廓歪曲、凹凸不平。凌乱的浓眉左右长度不一,高度不同,连方向都不一样。鼻子丑得像煮烂的番薯,鼻子下是厚嘴唇,上唇和下唇仿佛想尽可能远离对方似的往反方向翘曲。
那一头垂在脸上的乱发中,有一双红眼正瞪着阿铃。那是酒鬼的眼睛——阿铃想;不,是不喜欢酒却酗酒的酒鬼的眼睛——阿铃又更正。七兵卫爷爷也常喝酒,但从来没喝成这样。
“你要是砍了那孩子,我绝不饶你。”玄之介威吓他说,“前阵子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恶作剧也不能吓人。就算你这么做,也绝对无法活过来,也不能得到安息的场所。”
“啊,啊。”
蓬发男发出叫声,刀尖依旧指着阿铃的鼻尖。他也许是想反驳玄之介,舌头却不灵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哦,哦。”男人又说了什么。不知是不是多心,阿铃感觉对方的口气比刚才的“啊”软弱一些。
“那孩子不是你的敌人。”玄之介突然像哄骗小孩似的说,“那孩子不会对你做什么,她是这家人的孩子,因某种缘分搬到这儿来而已,你看她不是还小吗?仔细看,你有什么理由非得吓她不可?”
“哦。”蓬发男又说。阿铃看清了他跟玄之介一样,双足都浮在榻榻米上一尺高。
——原来这人也是幽灵。
“离开吧。”玄之介企图说服对方,“你不能待在这儿,总之目前不能待在这儿,不要让这家人为难。”
蓬发男幽灵微微歪着头望向阿铃。阿铃依旧趴在地上抬头望着他,从正面看上去,男人白浊的右眼珠清晰可见,原来他患有眼病。
“你不要在这儿闹事。”阿铃小声说,“我阿爸和阿母会很为难。拜托你,请你不要在这儿闹事。”
男人翘曲的双唇笨拙地动了动。阿铃觉得这人……这位幽灵,也许说话不方便。
蓬发男似乎想说话,努力地牵动嘴角,看得令人心疼,最后总算挤出一句话:“偶,扑要。”
接着便咻的一声消失。瞬间,吹起一阵令耳垂和鼻尖发痛的冷气,阿铃暗自吃惊时,他已失去踪影。
这时,有女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哭了出来。阿铃发现自己像紧抓住救生索般抓着太一郎,他的后领已被鲜血沾湿……
善后工作很费事。
多惠让修太去请那位曾在阿铃生病时亲切诊治的医生。据说修太来到榻榻米房入口,看到白晃晃的刀子在房内乱飞,立刻就瘫软下来,握着的擂槌根本没派上用场,全身发抖死命抓着纸门,因为太用力了,事后才发现指头穿入纸门破了个大洞。他大概觉得没面子,飞毛腿般死命跑去叫医生。阿铃认为修太也许只是想赶快逃离这个家而已。
伤患很多,所幸需要医生治疗的只有筒屋大老板和太一郎两人。被砍破衣服下摆的女客,小腿和脚踝都没事。阿园在逃跑时摔倒,嘴角裂开,小丸也在额头撞出个肿包,但两人都只是念念哄小孩的咒文便能痊愈的轻伤。
大老板虽然没受伤,却因为惊吓过度,眼前发黑昏厥过去。经医生抢救苏醒后,仍面如土色、手脚冰冷,无法起身,最后众人决定用门板抬他回去。
太一郎背部的伤没有阿铃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伤口长达一尺,自右肩胛骨到左肩胛骨用尺量过一般笔直。太一郎当时也昏迷不醒,但不是伤口造成的,而是摔倒时额头不幸猛力撞上翻倒在榻榻米上的小碗造成的。
房内凌乱不堪,像是天翻地覆过后的赏花宴席。后来发现几张翻倒的食案桌脚被砍断了,也有自中央砍成两半的。窗格子也断了。菜肴的汤汁渗入榻榻米,地上又湿又黏,打扫起来一定很麻烦,搞不好必须请榻榻米铺来重新更换。
然而,远比这些事更严重的,是船尾失去了第一组客人筒屋的信赖。不但糟蹋了古稀喜筵,还害大老板卧病在床。而且发生的事并非食物出纰漏或火灾、强盗这类偶发事件,而是不知何处飞来一把发光骇人的白晃晃刀刃,四处乱砍地攻击客人。
是的,这点最教人难堪,真的很难堪。一夕之间,船屋从一家想靠厨艺吸引客人好扬名江户的新料理铺,沦落为闹事的鬼屋。
筒屋的角助虽然一脸僵硬,还是很担心太一郎的伤口,他安慰多惠和阿铃,并安抚家人不让他们口出怨言。他请众人今晚暂且先回家,便带着众人默默离去。可是这么做也无法堵住其他客人的嘴。即使筒屋因为关心船屋而缄口不言,迟早还是会从某个客人口中泄露出今晚的骚动始末。
这种事对服务业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传言散播的速度大概会比修太跑去叫医生的速度更快速地传遍深川这一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