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僻胜,阿铃一天到晚都在说你的事,害我都吃醋了。”

阿铃满脸通红地说:“胡说!我才没有说乖僻胜什么!”

“不是说了吗?”

“才没有!”

“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乖僻胜一副想逃走的模样,差点踢翻了沙锅,阿铃慌忙冲过去想按住沙锅,却险些撞上人,大叫出来。

是笑和尚。他一如往常挂着阴郁苦涩的表情问:“是谁需要按摩?”

“爷爷!”

乖僻胜贴在墙上喘着大气问:“这个按摩老头子是谁?”

阿铃睁大眼睛问:“啊?你看得到笑和尚?”

乖僻胜指着笑和尚说:“什么看得到看不到的,不就在那里吗?这老头子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我很容易被人看到。”笑和尚口气哀怨地对阿铃说,“受伤的人,病人,大家都看得到我。”

“那是因为笑和尚的按摩治疗很有效,您想治好病人的心情传达到病人身上。”

玄之介也说过。他说,笑和尚特别容易被活人看到。

“太好了,乖僻胜,你只要让这位爷爷按摩,你的伤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乖僻胜一脸不高兴,更是紧贴在墙上。

“可是,这老头子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

“他是阴魂嘛。”

“阴、阴魂?”

“嗯,他可是按摩名人,要请他按摩可不容易,你很幸运呢。”

听阿铃这样说,乖僻胜撩起下摆想逃走,说:“开玩笑,准要给阴魂按摩啊!”

不要这样说,先让他按摩看看嘛——阿铃正想劝解时,笑和尚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严厉而尖锐,听起来威严十足。阿铃和乖僻胜同时僵在原地。

“但是,被阴魂所伤的伤口只有阴魂才治得好。”

还没深究这句话的意思前,阿铃就看到乖僻胜脸上失去血色,她愣愣地张大了嘴:“乖僻胜?”

笑和尚小心不踩到自己的外袍下摆,慢条斯理地端正跪坐,双手握拳搁在膝上。

“这几天你跟阴魂住在一起吧?那是很邪恶而且会为害活人的阴魂。我看得出来,因为你脸上有阴影。”

“老爹,真的吗?”玄之介表情认真地问,“哪里有那种阴魂?”

笑和尚闭上眼皮,阿铃却觉得仿佛看到眼珠子在他的眼皮底下炯炯发光,那是能洞悉一切的智者目光。

“当然有。对不对?胜次郎。”笑和尚对乖僻胜说,“你要是因为害怕而不说出来,灾祸只会越来越不可收拾。说吧,房东孙兵卫什么时候成为阴魂的?”

第26章

乖僻胜吓得缩成一团,像被热水烫到,叫了一声缩回手脚。

“乖僻胜……”

阿铃挨到他身边,轻轻碰触他的手臂。乖僻胜身子蜷缩得更厉害,想逃开阿铃,那张老是吐出刻薄话的嘴巴在打战,仿佛快哭出声来。

“会怕是当然的,”笑和尚温柔地说,“可是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对吧?这儿还有很多伙伴。你老实说出来。栖息在你养父孙兵卫体内的阴魂,不是你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伙、伙伴?”乖僻胜战战兢兢地开口,“你们能做什么?大杂院的人都逃走了。”

阿铃想起孙兵卫大杂院鸦雀无声一事,问道:“难道因为房东的样子不对劲,大杂院的人都逃走了?”

“怎么可能?”

他反驳阿铃的口气中,还留有一点平素乖僻的味道。

“没有房东的同意书根本不能搬家,大家都吓得躲在家中。”

“这么说来,大杂院的人也发现孙兵卫变了个人?”玄之介用力掸着下摆坐了下来。阿铃把玄之介的问题转述给乖僻胜。

“没发现才怪!”乖僻胜像要咬人般地说,“房东的表情都变了,而且净做一些我们熟悉的那个房东绝对不会做的事。他把野猫丢进井里溺死,还踢打小孩,在大杂院里闲逛,擅自进到房客屋里破坏东西、殴打妇女们……”

“真是疯了。”玄之介摸着下巴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铃代问,乖僻胜扳指算着。

“三天前……不,四天前。”

“他是突然就变成这样?”阿铃追问,“房东先生以前就那么瘦吗?”

乖僻胜猛力摇着头说:“他虽然不胖,但以前并没有瘦成那样。不过也不是突然瘦下来的,房东最近身体不太好。”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一个人照料他吗?”

“大概……十天前。他说肚子不舒服吃不下饭……有时躺着有时起身,不过那时还是平日的房东,我一个人也照料得来。”

“真是个好孩子。”阿蜜感慨地说,只是这句话显得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乖僻胜应该听不见她的话,却忽然垂头丧气地频频眨眼,像是想哭。

笑和尚面不改色,嘴里不知喃喃自语些什么。

阿铃听不清楚,凑近耳朵问道:“您说什么?笑和尚,我听不到。”

“我听到了。”玄之介低声叫应,“老爹,这是真的?”

“你们在说什么?说清楚点嘛,让我跟乖僻胜也听得懂,不然小心我大叫!”

笑和尚板着脸,微微抽动合上的眼皮,慢条斯理地说:“孙兵卫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十大前病倒,四天前的夜里终于断气了吧。”

阿铃瞪大眼睛,乖僻胜抢先反驳:“怎么可能!房东明明还四处走动。”

“孙兵卫已经死了。”笑和尚无动于衷地说,“然后,其他灵魂闯入他成了空壳的躯体。”

换作以往,阿铃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但现在不一样了,毕竟她才看过岛次和银次的例子。

“入侵的灵魂是恶灵,所以孙兵卫房东才会变成坏阴魂?”

“是的。”

“我不相信那种事。”乖僻胜眼眶含泪地说,“一定是他身上的病蔓延到头部,房东才变成那样,只要病好了他就会恢复原状,一定会恢复的。”

“谁这么告诉你的?”玄之介问,“是大杂院的主妇们?”他的声音透着嗔怒,“她们这么告诉你,叫你忍着点,就把照料房东的事全都推给你,大家缩成一团躲起来吗?”

阿铃转告这些话后,乖僻胜尖声地说:“啰唆!”

阿蜜又一次温柔地说:“这孩子真乖。”这句话不像之前显得那般突兀了。乖僻胜将拳头抵在脸上垂下头。

“要先确认那个阴魂的真面目。”玄之介回头望着笑和尚,问,“老爹,你心里有底吗?”

笑和尚猛地扬起若有似无的淡眉,光秃的额头深刻地聚拢着皱纹:“为什么问我?”

“没什么,问问而已。”

“我想起了一些事,你也是吧。”笑和尚又望着阿蜜问,“姐儿也是吧?有没有想起一些事?”

阿蜜缓缓摇着头避开笑和尚的视线,低沉地说出完全无关的话:“阿梅在哪里呢?”

“我们去找孙兵卫房东时,她出现了,也许是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的。”阿铃说,“乖僻胜以前就跟阿梅很要好,对不对?”

乖僻胜已经不再流泪,却因用力擦拭眼睛,眼眶变得通红。阿铃代替乖僻胜告诉众人他跟阿梅的事,以及今天阿梅在孙兵卫大杂院现身时的模样。她还想到一件事。

“对了,阿梅好像认识占据孙兵卫先生身体的那个阴魂。她瞪着房东,叫我们回去,像是要我们逃走……”

“她当然认识。”笑和尚说,“不仅阿梅,我们都认识附在孙兵卫身上的阴魂,才会这么忐忑不安。”

阿铃听不懂笑和尚的话,轮流望着众人。玄之介像在生气,面色凝重,阿铃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之前蓬发说——“是玄之介砍死他”时,玄之介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蓬发说他是兴愿寺杀人住持的手下。”笑和尚继续说下去,“又说,是玄之介砍死他的,可是玄之介忘了这件事。事后我左思右想,心想或许我也忘了很重要的事。”

“是的,没错。”阿蜜说唱般低声回应,“我也想了很多。”

“这里原本是兴愿寺的坟场,而兴愿寺是三十年前那个杀人住持大开杀戒的所在,而我们也成为阴魂留在这儿。既然我们之中的蓬发跟兴愿寺住持有关联,那么或许我们也跟住持有关联。我也试着回想这件事。”

“我根本想都不用想。”玄之介笑着对阿铃说,“阿铃已经在长坂家探听出我的事。我单枪匹马杀进兴愿寺,听说就死在那里。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杀死住持,可是既然听说住持逃走了,那就表示我失败了吧?”

乖僻胜像在看魔术表演般看得入迷,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铃和笑和尚。阿铃本来为了安慰他,抓着他的手腕,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正紧紧靠着他。她感到不安,有种模糊的预感,觉得眼前的雾气即将要散去。

“我不是正派女人,”阿蜜有点疲累地垂下眼帘说,“大概不像阿玄那样扮演英雄的角色,一定是在兴愿寺被杀了。”

“我也这么想。”笑和尚说,“虽然不知道你的下场,我也认为我在寺里被杀了。”

“再来是阿梅,”玄之介说,“那孩子也一样,她认识兴愿寺住持。”

阿铃想起之前做的梦:掉到井底,在冰冷的水中一点一点化为骨头,眺望着不断升沉的月亮。那感觉与其说是恐怖,更让人觉得寒冷孤寂,非常悲伤。

那时,阿铃认为那是阿梅的梦,现在她更确信了。阿梅也是在兴愿寺被杀的,她的尸体还留在寺院的井底。

“阿铃……”乖僻胜窃窃私语地说,“这儿真的有阴魂?”

“抱歉啊,小鬼。”玄之介笑道,“不过我们不会伤害你。阿铃,你要他放心。”

阿铃传达了玄之介的话,乖僻胜望着笑和尚,又望向应该看不见的玄之介和阿蜜。

“我知道,因为……你们感觉……就跟我们一样,跟活生生的我们一样。”

乖僻胜支吾了一下,像要一吐为快坚定地说:“你们跟孙兵卫大杂院那个妖怪不同,那才不是房东……真正的房东……被那个妖物附身,一定很害怕……而我却无能为力……”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办法的呀。”

阿蜜说完,阿铃又说给乖僻胜听。乖僻胜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阿蜜所在的空中。

“谁都没办法……”

乖僻胜总算抬起头来,对着阿铃微微一笑,阿铃则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附在孙兵卫身上的是兴愿寺住持。”玄之介冷静地说,口气像照着纸上的台词念一般平静,“既然我们还留在这里,住持的阴魂当然也可能还留在人世。他可能躲过了那场火灾和公役的追踪,不久前才死去。或者他很早以前就死了,灵魂在人世徘徊,附身在孙兵卫身上之前也曾附在别人身上……”

“无论如何,住持变成了阴魂回到兴愿寺来了。”笑和尚益发紧闭着眼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跟着阿铃到孙兵卫大杂院的阿梅,大概是最先察觉住持的灵魂就在孙兵卫体内的人,才催促阿铃她们逃走。阿梅此刻在做什么?住持现在又在哪里呢?

走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卢,有人在尖叫。是阿藤大姨的声音?阿铃和乖僻胜差点跳了起来,两人紧紧相依。

“发生了什么事?”玄之介的声音响起,同时,有人拉开了纸门。孙兵卫站在众人眼前。

第27章

“原来都聚在这里?”

他的嗓音像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一般嘶哑,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里。孙兵卫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底下有着显眼的阴影,那阴影宛如某种生物在他脸上蠕动,做出各种邪恶的形状,在孙兵卫——不,曾经是孙兵卫的脸上猖狂地蠕动着。

接着,船屋众人也跑了进来。

“阿铃!”太一郎大喊,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喂,你想干什么?突然闯进来……”

太一郎怒吼着抓住孙兵卫的肩膀。阿爸力量很大,瘦得跟枯木一般的孙兵卫不太可能敌得过阿爸。然而,孙兵卫仿佛要掸掉落在肩上的花瓣般,随意晃了晃肩膀,轻而易举地把太一郎甩到走廊上。

“阿爸!”

孙兵卫悠然地跨进房里,在玄之介等幽灵以阿铃和乖僻胜为中心绕成的小圈圈外,恶作剧似的绕了半圈,最后背对着格子纸窗站着。阿铃心想,啊,对方果真是阴魂,虽然盗用了孙兵卫的身体,但是他身上那股异样的冰冷确实是阴魂才会有的,而且眼前的阴魂没有玄之介和阿蜜那种可以融化冰冷的温暖笑容。

七兵卫、太一郎、阿先和多惠先后跑进房内。转眼间,不仅是众幽灵,连阿铃的家人也紧密地包围住阿铃和乖僻胜。

阿藤在门槛上吓得爬不起身,她不知是怎么了,脸色苍白得异常。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到这里。”那妖物以孙兵卫的脸、孙兵卫的声音开口说,“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只不过,花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才来见你们。”

“房东先生,”乖僻胜梦呓般地呼唤,“原来你不是房东?”

“对不起,小鬼,”孙兵卫的脸挤出可憎的笑容皱成一团,“你的房东先生已经不在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赶走,那家伙就算成了老头子还是很难应付。”

阿铃调匀呼吸,她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在发抖。她想像箭射出一般犀利地投以问话。

“你是不是兴愿寺住持?”

孙兵卫望向阿铃,阿铃在他的注视下,全身毛发都倒竖起来。空洞的眼窝深处确实有东西在蠕动着。

“我都知道了!”阿铃大声说,“你还回到阳世做什么?还来这里做什么!快把孙兵卫房东的身体还给我们!”

孙兵卫——不,兴愿寺住持,双手叉腰朗声笑着。

“真是个勇气十足的小姑娘,难怪没被阿梅吓倒。”

阿梅?对了,还有阿梅啊。

“阿梅在哪里?你把那孩子抓到哪里去了?”

“我才没抓她,她大概就在附近。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对她怎么样了。”

玄之介一直眯着眼像在打量对方般瞪着孙兵卫,他缓缓起身说:“那晚……我砍了你。”

阿铃惊讶地仰望玄之介。太一郎和多惠连忙搂住阿铃。

“不、不要紧的,阿爸,阿母。你们可能看不到,跟我要好的幽灵们都在这里,不用担心!”

太一郎和七兵卫又在疑心阿铃是不是疯了,紧张地缩回身子;不过多惠和阿先反应大不相同。“原来是这样!”多惠大声说道;阿先则拍了拍手,表示领会。

“像之前那样吗,阿铃?”

“嗯!”

玄之介迅速站起身对孙兵卫说:“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丝毫不带一丝迷惘或惧怕。

“我没有失败,我确实杀了你,你在三十年前那晚就死了,对吧?”

孙兵卫歪着嘴角,他在嘲笑玄之介:“你忘了?真没用。”

“我砍了你……”

“是的,你砍了我。我的肉体死了,不过灵魂却留下来,跟你们一样。”

“我跟这位按摩人,”阿蜜的手轻轻搭上笑和尚的肩,问道,

“都是被你杀死的?”

“你们也忘了?”

“也许是太可怕才忘了。笑和尚,是不是?”

笑和尚一脸哀凄地摇着头。

“直到几天前,这儿还有另一个阴魂。”玄之介说,“是被你当成杀人工具的男人,你记得吗?那男人也在三十年前被我杀死了。”

孙兵卫眨了一下空洞的双眼,发出精光。

“啊,那疯子吗?他到我这儿来之前就已经是个杀人凶手了。”

“本人也这么说。不过,他在这里遇见船屋的人,对自己犯下的罪孽深深忏悔,现在已经了无牵挂地前往西方净土。”

“净土?”孙兵卫——不,兴愿寺住持的魂魄借用孙兵卫的声音,不屑地说,“你说净土?”

那妖物坚决否定:“才没有那种地方。”双眼的精光仿佛是自妖物体内迸出。

“净土根本不存在,因为神佛根本不存在。佛教说的都是胡说八道。”

“可是,你明明是和尚!”阿铃忍不住大叫。那妖物挥舞着双手。

“正因为我是僧侣我才知道,才能看穿诓骗芸芸众生的‘神佛’骗局!”

“怎么可能……”七兵卫呻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铃,这男人是谁?”

阿铃顾不得回答七兵卫,她正竭力阻挡住持魂魄发出的强烈恶意。

“神佛不存在,不存在任何地方,我确认过了。我杀了很多人,借着他们的鲜血确认过了。砍人、刺人、绞死人、烧死人、剁碎他们的骨头丢弃时,每次我都会发问,大声发问。神佛啊,你究竟存在吗?如果在请立即现身,赐予我恰如其分的惩罚。可是,神佛始终没出现,再怎么呼唤都没出现。所以我就继续杀生,继续呼唤,把嗓子都喊哑了!”

阿藤魂飞魄散地发出尖叫,抱着头缩成一团;七兵卫和太一郎也冻住般动弹不得。阿先和多惠紧紧把阿铃及乖僻胜搂在怀中。

“竟然为了这种事杀人……”

阿蜜还没说完,背后传来一个叫唤声掩过阿蜜的声音。

“阿爸。”

是阿梅。小小的阿梅直视着住持。

“阿爸。”阿梅再度呼唤着,移动小脚飘进房内,毫不犹豫地挨近孙兵卫。

“阿梅是……住持的孩子……”阿蜜呆立原地喃喃自语,她望着阿梅的背影,重心不稳地踉跄一步,“啊,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阿梅两只小手紧紧握拳,毫不畏缩地仰头看着孙兵卫。而孙兵卫——借用孙兵卫身体的住持那张瘦削的脸微微浮出笑容。

“我是服侍神佛的人,没有孩子。”他断然说道,“不,是不需要孩子。”

“不需要?但你是她的父亲吧?”

孙兵卫望着阿梅,回答玄之介:“这孩子是误闯寺院、来历不明的女人生的,她坚持阿梅是我的孩子。既然是我的孩子,我决定用她来帮我寻找神佛。”

“所以你杀了她,亲手杀了这孩子?”

孙兵卫慢慢蹲下,把脸凑近阿梅。他像要在沙中寻找一粒小米,直视着阿梅的双眸,探求阿梅眼中的东西。

“阿梅,”他唤道,“你看见神佛了吗?神佛听到你在井底的悲叹现身了吗?”

阿梅无动于衷,目不转睛。

“告诉我,阿梅,你遇见神佛了吗?”住持再次问道,“神佛听到死于非命的幼女的呼救声了吗?”

阿梅嚅动嘴唇发出声音:“我明明叫了阿爸。”

住持起身离开阿梅。

“我明明叫了阿爸,但是阿爸在哪里?”阿梅继续说,“我一直在找阿爸,阿爸你在哪里?躲在哪里塞住耳朵遮住眼睛?”

阿梅缓缓摇头悲叹着。阿铃凝望阿梅小小的背影,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被父亲杀死的孩子,被杀掉,被丢进井底。月亮在头上圆缺,冰冷的水冲刷着身子和骨头,而这期间这孩子竟一直在呼唤阿爸。

“阿爸在寻找神佛?”阿梅挥舞着拳头大叫,“神佛一直都在这里,那边,这边,到处都有。不在的是阿爸你!”

阿梅突然双眼发出强光,刺眼的白光像黎明第一道阳光迸出,锐利地射进住持双眼。

“哦,哦!”

住持双手捂住脸,摇摇晃晃跌坐在地,阿梅扑向他。

“阿梅!”

阿铃像是总算解开身上的束缚咒文,大叫出声。住持在吃惊呆立的众人眼前撑着榻榻米挣扎起身,阿梅像只猴子般灵活地爬到住持身上——孙兵卫那骨瘦如柴的身子。

“你做什么!”

阿梅坐在孙兵卫肩上,双手紧抱他的头,骑在他的肩上。和普通孩子骑在父亲肩头上相异的是,阿梅瘦弱的手紧紧盖住孙兵卫的双眼。

“来,阿爸。”

阿梅睁着发亮的眼睛扬声大叫。

“阿梅来当阿爸的眼睛,阿梅来当阿爸的耳朵。来,站起来,我们走!阿爸,阿梅带阿爸去看阿爸看不到的东西。”

“不、不要!放手!”

住持摇摇晃晃撑起膝盖,扶着墙壁起身,又摇摇晃晃地控制不住身子推倒纸门,冲进邻房。

“阿爸!阿爸!”

阿梅在住持肩上扭着身子,遮住他眼睛的双手像吸盘一样不移动半分,白皙的小脚像枷锁一般紧紧缠住住持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