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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这话不仅是对七兵卫,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于是阿铃开始讲述从搬到船屋之后遇见的幽灵,兴愿寺以及寺院以前发生的恐怖事件,一五一十全说出来。
“这么说来……”
七兵卫双手抱着头。阿铃还是第一次看到爷爷这样。
众人移步到楼下太一郎和多惠的小房间,阿藤一个人坐在距离稍远的纸门旁,其他人都围坐在阿铃身边。多惠坐在阿铃身后,像在保护着瘦小的阿铃。
“真有阴魂一直住在船屋,惹了很多事端。阿铃一开始就知道内情了?”
阿铃点头。看着七兵卫沮丧的模样,她觉得很内疚,也很悲伤,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爷爷,我不是说过了吗?玄之介大人、阿蜜和笑和尚他们,都没有想让我们为难的意思。阿梅也只是对我扮鬼脸而已,那孩子是个孤儿,我想她一定很寂寞。”
太一郎忽然喃喃地重复了“孤儿”这个字眼。所有人听到这句话,都同时望向他,他慌慌张张地摸着脸,小声地补充说道:“我是说,这儿也有孤儿的……阴魂吗?阿铃跟那孩子很要好?”
“才不好。不过,我应该主动和她交朋友才对。”
没错,应该早点亲近阿梅的。
“总之’这几个幽灵都没有做坏事。第一次筒屋宴席时的意外,也是蓬发一时冲动……”
“那个蓬发武士,刚才升天了对吧。”阿先平静地说,她的口气甚至称得上温柔,“那人因为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对兄长的嫉妒,加上生前杀人无数的懊悔,凝聚成一团混沌的感情。只要感觉附近有年轻女孩鼓动的心,或是手足间争执和憎恨的感情,就会忍不住出来闹事。”
“结果他唤来了憎恨岛次先生的银次先生,也唤来了阿由。”多惠接着说,“不过,正因如此,蓬发才得以升天,这不是很好吗?”
太一郎低头自语:“这算得上好事吗?”他无力地垂着肩膀,又说,“这回船屋是真完了。”
“为什么会完了?蓬发已经不会闹事了。”
“你想想看,浅田屋和白子屋的人会怎么大肆宣扬这件事?坏风声会……”
多惠探出身子,一只手撑在榻榻米上,仰望丈夫鼓励他说:“至今为止不也是这样?我们可以再利用那坏风声啊。”
“然后再吸引想办驱灵比赛的客人上门吗?”太一郎摇头,“那种客人根本不在乎菜肴的好坏。你看,今天我做的菜,全都白费了。我想做菜,想让我的厨艺得到世人的赞赏。但是,如果一直拿幽灵当招牌,菜好不好吃根本是其次又其次。”
“是啊,多惠老板娘。”阿藤在纸门旁撅着嘴说,“你也稍微替太一郎老板想想嘛。”
大概是刚才那场动乱时在楼梯上晕过去一阵子,阿藤的双眼有点浮肿,脸色也很苍白。
“可是,大姐……”
多惠想接着说,阿藤却一脸不快地打断。
“不用说了,老板娘。关于这件事,我不赞成你的意见,我支持太一郎老板。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在船屋做生意,那你自己做,我会跟老板走。”
多惠愣愣地张大嘴巴,太一郎也吃惊地回望阿藤。
“阿藤,你不要误会,我还没有决定要离开这里。”
“可是,不走怎么做下去?船屋不是厨师待的地方,这里需要的是法师或和尚。”
阿藤大姨像是不吐不快似的。她从来不曾说话这么不客气,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不,难道现在这样子才是真正的阿藤大姨?阿铃觉得背脊发冷。
“阿藤大姨,你刚才见过阿蜜吧?”阿铃不禁脱口而出,“你看到阿蜜了吧?你跟她说过话了吧?那人也是阴魂。”
阿藤慌慌张张挪着屁股后退:“阿铃,你在说什么?”
“阿蜜对你说,她跟阿藤大姨一样对吧?阿蜜说,阿藤大姨跟她犯下了同样的过错。她还说,那根本不是恋爱,对吧?所以阿藤大姨才看得到阿蜜。”
“恋爱……”多惠喃喃说道,手指抵在嘴上,望着阿藤又看看丈夫。太一郎则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阿铃。
阿藤的嘴一张一合,忙向七兵卫和太一郎喊冤:“这简直是诬赖!发生这么多事,阿铃是不是脑筋不正常了?她说我看到阴魂,这怎么可能?”
“你敢说不可能吗?”阿先平静的问话声中透着威严,“你认为阿铃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吗?”
“可是大老板娘……”
“我相信阿铃。”阿先坚决地说,又环视在场诸人,“我相信阿铃说的,阴魂恰恰映照出观者的内心。”
七兵卫忽然喃喃说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大家不安地望着七兵卫。他看起来极为困惑,双手搁在膝上,蜷曲着身子。
“老公……”
“刚才,我也只看到活人,没看到任何阴魂,更没看到那位蓬发武士。”
七兵卫眯着眼疑惑地望着阿先,问:“阿先,你真的看到蓬头散发的武士吗?”
“是的,我看到了。”阿先轻轻将手搁在丈夫膝上,“我确实看到一个那样的阴魂。不过,你也听到阿铃说的吧,我看得到阴魂,是因为我的内心和那位可怜的蓬发武士一样,都存在着阴暗的心结。那位武士因此成了阴魂,无法升天。幸好我还活着才没有变成阴魂,但是我很清楚,我的心里有着不好的执念。”
“阿由也看得到蓬发。”阿铃说,“因为她也有着同样的心结,这种人看得见阴魂。”
阿先仿佛在对孩子说话般放软声音,对七兵卫说:“你的人生打小就历尽艰难,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可是,在人生路上,你从来没怨过谁也没陷害过别人,更别说做出背叛关照你的人的事。你一直活得堂堂正正,活得坦率,坦率得近乎笨拙。像你这种人,当然看不到阴魂。”
“所以我当然也看不到阴魂!”阿藤忽然喊道,“我没做过坏事!我也跟大老板一样,一心拼命做事,为了太一郎老板尽心尽力。”
阿铃耳里传来母亲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大姐。我一直没察觉你的心意——”多惠说完这句,垂下头。阿藤抱头大哭起来。
“在孩子面前……阿铃面前别这样,太难看了。”
太一郎低声说道。阿藤猛地抬起脸,厉声说:“太难看?太一郎老板,你说我太难看?”
太一郎别过脸,不看被泪痕弄花脸的阿藤。
“我……可是我……”
“阿藤,别说了。”阿先也制止她,“那件事,以后再说。”
阿藤的表情狰狞起来。或许是一直支撑着阿藤的那根支柱突然折断了,她连姿势都顾不得了,垮着身子。
“什么在孩子面前!”阿藤咬牙切齿地说,“又不是亲生的孩子,你们不过是把捡来的孩子养大而已!”
太一郎怒吼:“住口!”
阿藤吓得缩成一团,瞬间,她用恨不得杀死两人的憎恨眼神瞪着太一郎和多惠,转身离开房间。
又不是亲生的孩子——这句话在阿铃脑中嗡嗡作响。但是,奇怪的是,阿铃并不觉得心慌。果然是这样,原来如此,原来我是捡来的孩子。
“难怪我看得到阿梅。”
实际发出声音说出来后,阿铃觉得眼前视野开阔起来。
没有人说“不是”。双亲脸上失去了血色。
放心,我不会哭的——阿铃正想这么说,多惠无声地倒在一旁。
阿先安抚了两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再让多惠在被褥上躺好,才对阿铃说:“你阿母不要紧的。阿铃,来帮大妈做事好不好?楼上房间不清扫不行,阿高和岛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当然大妈的“要求”不仅如此,她是想跟阿铃两人单独谈话。阿铃立刻答应了。阿先支开了一脸忧虑的七兵卫和太一郎之后,和阿铃手牵着手登上楼梯。
阿先利落地下达指令,阿铃按照吩咐做事,榻榻米房很快就打扫干净了。
“纸门和格子纸窗都得换了……榻榻米也要翻过来……”阿先用束带绑起袖子,头上蒙着头巾,微歪着头说,“大概要花二两钱吧。还不算损失惨重。顺便也买个新挂轴和花器吧。我跟一家旧货铺很熟,他们有好货。”
阿铃轻轻打开隔间纸门探看邻房。岛次依旧保持躺下时的姿势,阿高可能是听到了声音,呻吟了一声,头在枕头上动了一下。
“她快醒了吗?”阿先小声地问,“先叫醒阿高比较好。要是她醒来一睁开眼,发现岛次先生躺在一旁,可能真的会发疯。”
是啊。阿铃迅速挨近阿高枕边,摇醒她。阿高皱着眉醒来后,突然瞪大眼睛,吓得一跃而起。
“我,我……岛、岛次呢?他人呢?”
两人安抚阿高,让她看躺在一旁的岛次。阿高缩成一团,阿先使劲按住她的双肩,直视她的眼睛说:“老板娘,现在正是你人生的关键时候,好好听我说。让你痛苦不已的前夫,银次的怨灵已经不在了。他升天了,已经消失了,所以在这里的是岛次先生。”
尽管如此,阿高仍是想逃。
“啊,真是没出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亲手杀了丈夫。你要是个成熟的女人,好好看看自己做的事,用脑筋想想该怎么做才能赎罪。这种事根本用不着我来教,你早该明白的啊。”
“可是,我做了无法弥补的事。”阿高又哭了出来。
“那个‘无法弥补’的事指的是杀了丈夫,还是在辰太郎头子面前坦承你杀了丈夫?”
阿先是故意要刁难她,阿铃明白这点,所以没有多话,默默地把手巾递给阿高擦眼泪。
“你放心,辰太郎不会逮捕你的。”阿先说,“今天这间房里发生的事,不是这个世上会发生的事。在那种时候,一时昏头的你不管说了什么,没有人会当真。何况像辰太郎头子那种死脑筋的人,怎么可能光凭那些话就逮捕你呢。”
阿先微笑着又说:“你也痛苦了这么多年,虽然这样还不足以赎罪,但银次先生也升天了。你老实说出真相,他总算得以解脱。往后你要认真考虑的,是林屋和孩子们的事。”
阿高不安地看着熟睡的岛次,问道:“可是,这人呢?”
“银次先生虽然占据了他的身体,但他好像还没死。虽然很微弱,还是有脉搏。”
阿高倒吸了一口气,缩着双手。
“你打算怎么办?”阿先问,“趁着岛次先生还没醒来,逃到远方,永远不再跟他见面?带着孩子逃,还是你一个人逃?”
阿铃无声地挪动膝盖,伸手摸了摸岛次的脸颊。啊,暖暖的。
“还是向岛次先生说出一切,跟他商量往后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原谅。之后再看岛次先生的决定,决定林屋和孩子们的下一步。”
阿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掉了一滴眼泪,在阿铃看来,那滴眼泪的颜色跟她至今为止的并不一样。
“我想……他大概不会原谅我……可是,我再也不想逃避了。”
“是的。”阿先用力点头,“阿高老板娘,你一直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吧?比起那种苦日子,往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日子再怎么苦,恐怕都不及从前的一半吧。”
一滴,再一滴。阿高簌簌地落泪。
“你去叫醒岛次先生吧。”
阿先说完,又对阿铃说:“阿铃,岛次先生的事交给林屋老板娘,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阿铃和阿先沿着河道走着。
阿先一走出船屋便停下脚步,感慨良深地望着道路对面曾经是兴愿寺的广阔空地,然后转身朝阿铃伸出手,两人手牵着手迈出脚步。
河道水面无声地映着湛蓝的天空,不知何处飘来了花香。右手边是船屋,左手边是长坂大人的宅邸。来到这里,阿铃说出筒屋宴席当天在这里看到阿梅的事。
“她就在丢石子玩的我们旁边。”
“是吗?她大概很想跟你们一起玩吧。”阿先说。
仔细想想,船屋的幽灵里,只有阿梅曾经离开房子到过外面,一次是在这条河道旁,另一次则是乖僻胜住的大杂院。
“那个叫乖僻胜的,绰号真难听。那孩子个性真的很别扭吗?”
“非常乖僻,乖僻得不得了。”
听阿铃这么说,阿先笑出声来。长坂大人宅邸那边似乎在回应顺着水面传过去的笑声,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是小白。
“大杂院大姨说,他是孤儿,个性才那么乖僻。”
“这说法不对。”阿先敛起笑容坚决否定。她转向阿铃,蹲下身直视阿铃的眼睛。阿先身上比花香更浓郁、更温暖的味道,包围住阿铃。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苦恼吧。你要原谅我们。”
阿先向自己道歉的当下,阿铃什么都明白了。自己数度否定的那个可能——刚才阿爸的冷汗——移开视线的阿母——
明白后,阿铃瞬间觉得轻松起来,原来“恍然大悟”就是这么回事。可是,那个瞬间过去后,胸口忽然怦怦跳起来,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阿先大妈。”阿铃觉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很遥远,“这么说,我真的是孤儿吗?是阿爸和阿母收养我,把我养大的吗?”
阿先搂住阿铃的双肩,直视着阿铃的双眼,回说:“你阿爸和阿母的确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不过,阿铃,你不是孤儿。对太一郎和多惠来说,你是上天赐予的孩子。”
阿铃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却不停涌出,眼前一片模糊。
“我果然是孤儿。”刚说完,眼泪便簌簌落下。
“不,不是,你是上天赐予的孩子。”阿先再次强调,“你听了可能会认为大妈在哄你。不过,大妈绝不是想用场面话蒙混过去。阿铃,你只要仔细听我说,一定会懂为什么大妈这么说。”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先开始说起——不过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你大概也知道,太一郎和多惠以前曾有两个孩子夭折,那之后太一郎自暴自弃起来,有阵子过得很荒唐,七兵卫爷爷还一度气得打算把他赶出高田屋。
“那时’太~郎和多惠处得不太好,理由当然不止是连续失去两个孩子,还有其他原因。再那样下去,两人迟早会分开,大妈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当多惠又怀了第三个小孩,太一郎知道后像是从头顶淋了一桶水,整个人振作起来,大妈看了高兴得简直快跳起舞来。大妈心想,啊,太好了,这样那两人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多惠自从上个孩子过世,伤了元气,成天病恹恹的。所以这次怀孕,一定得特别留意身子。普通的孕妇直到临盆前一月,不管挺着多大的肚子都得继续工作,多惠前两胎也是这样。但是这回不一样,多惠一直到生产前都躲在押上的宿舍里做些裁缝手工,平静过日子。因为高田屋的工作很忙,太一郎在高田屋和宿舍之间两头跑,留意着多惠的身子,扳着手指数着孩子诞生的日子。
“可是啊,世事就是这么不如意。多惠比产婆预计的日子早了二十天分娩。结果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是个女孩。
“多惠生产时我也在,知道婴儿没了气息,我一心想着这下完了,多惠八成也活不下去了,吓得简直掉了魂。我冲进寝室,多惠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应。我不停地唤她,她才流下眼泪,那晚她就这样一直无声无息哭着,后来哑着嗓子说,太一郎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不知是幸或不幸,因为多惠突然阵痛,所以还没来得及向高田屋报告这件事。宿舍里只有我、多惠和阿藤。于是我跟多惠说,太一郎还不知情,就算知道了,太一郎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说什么不原谅你,绝对不会。我跟她说,太一郎可能会哭会感叹会悲伤,但是绝不会生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比任何人都痛心的你,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不会遣人到高田屋通知这件事,过一阵子再说。五天、十天都好,直到你恢复精神,觉得可以跟太一郎见面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也不会让任何人到这儿来,你尽管放心。
“至于这么做是好是坏,我一直觉得自己没做错,多亏了当时那么处置,才得到了你这个宝贝。
“事情发生在多惠分娩后第三天的夜里。那时,死婴承蒙地主好意帮忙,厚葬在附近寺院的童子冢。尽管我还是一想到死去的婴儿就掉眼泪,总算稍微松一口气,结果陪在多惠枕边照料她时,不小心打起盹儿来。
“那时已经是半夜,正值九月寒气增强的时节,四周一片虫鸣。我醒过来时,发现多惠的被褥是空的。那时我简直快发疯了,心想得去找多惠才行,撑着榻榻米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心里一直在想,多惠一定不想活了,不是跳河就是上吊,反正一定是想寻死。膝盖哆嗦得不听使唤。
“结果后门却传来多惠的呼唤。她叫着,老板娘,老板娘。
“我几乎是爬着来到后门,看到穿着睡衣的多惠手里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她紧紧抱着婴儿,可是没有力气起身,就坐在泥地上。
“我问她怎么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多惠在我打盹那时死了,变成幽灵坐在那儿。她那时瘦得可怜,一脸苍白,气息奄奄,实在不像活人。
“不过多惠没有变成幽灵,她好好活着。活着,而且在笑。
“老板娘,真不可思议。我听到婴儿的哭声,以为是死去的婴儿在叫我,半梦半醒地来到这里,这孩子竟然就在门外,她被搁在外面。你看,睡脸好可爱,是女孩子,老板娘。
“多惠说完,让我看了那婴儿。我接过襁褓,感觉到刚出生的婴儿体温,闻到婴儿的奶香,也一屁股坐在泥地上。“阿铃,那婴儿就是你。”
“那晚铃虫在叫,像是有成千上万的摇铃在摇,声音清脆,从脚底涌上来包围我们。
“是的。想必是你的亲生母亲生下你后,认为没办法养活你,才决定送给别人。但是她没有把你丢在路边或桥下,也没有把你丢在寺院前,而是把你留在高田屋宿舍的后门外。她把你裹得紧紧的,让你不觉得冷,你那时睡得很香甜。我想,你的亲生母亲可能是希望高田屋收养你,才把你托付给我们。多惠也这么想。
“通常捡到孩子时必须到办事处报案,但是多惠不愿意这么做,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失去你。也许办事处会送给别人,上头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所以多惠不愿意报案。
“老板娘,她是我的孩子,是神送给我来代替死去的孩子。这孩子是我生的,是不是?多惠哀求地对我这么说,我实在不忍心拒绝。那时我也担心,要是硬去报案,多惠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不只是这样,其实我也一样,为你凑巧来到高田屋,来到多惠身边这不可思议的奇迹而深受感动。
“好,这孩子就当做是你生的。万一上头发现这件事要惩罚,我一个人承担。等到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这样答应了多惠。
“第二天我遣人去通知太一郎。多惠起初打算瞒着太一郎,跟他说孩子平安生下来了。但是我反对。我认为还是坦白对太一郎说比较好,夫妻之间不能有事隐瞒。再说,就算死去的婴儿已经在童子冢安息,已经升天了,也许很快就会转世投胎,但她或许也想见阿爸一面吧。太一郎也会想去墓前合掌祝祷吧。我对多惠说,隐瞒不好。多惠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我们全跟太一郎说了。
“太一郎和多惠一样,觉得和你之间的缘分很不可思议,很感谢上苍。他说,这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哭着摩挲着你的脸,当场给你取名叫铃。说你是在铃虫鸣声守护下出生的,这名字不是正好?
“我们三人商量过后,决定瞒着七兵卫爷爷,告诉他婴儿平安生下来了。阿铃,我想你也清楚,爷爷很顽固……做事中规中矩,当然,他绝对不会反对收养你。可是他经营高田屋这么大的铺子,在町内也颇有声望……站在他的立场,也许会说,违反上头规定,把捡来的孩子当成自家孩子毕竟不好,不,他一定会这么说。因为有这层顾虑,我们决定瞒着爷爷。
“另外,那时阿藤也在场,她知道来龙去脉,而且她也赞成我们的做法。所以这件事可说是我、多惠、太一郎和阿藤四人之间的秘密,我们一直隐瞒到现在。
“好了,阿铃,我说完了,没隐瞒任何事。并不是秘密被揭穿了,我才说出来,我本来就打算等你长大以后,告诉你这件事。我虽然没对太一郎和多惠说,但我一直都这么打算。
“你没看过亲生父母,就这点来说,也许你的确是孤儿,所以你才看得到那个叫阿梅的幽灵,跟乖僻胜看得到阿梅是一样的道理。阿梅会接近你,或许也是因为这点。再怎么说,留在活人内心的疑问、心结和悲哀,正是跟幽灵相通的关键,这道理,我今天比看戏更近距离地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