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藏虽然没说话,但这就等于是答案了。
“所以,你开始嫌烦,干脆连她也杀了?”
“那是意外!”
“真的吗?”
结了婚,安定下来,看清了猛藏这个人——不是替小孩治病的“村下医生”,而是作为一个男人的猛藏——俊江说不定也开始有余裕冷静思考了。
“孝精神异常是真的吗?”
猛藏再次保持沉默。
“只是为了说服我们胡扯的吗?”
应该是吧,他想。如果真的有什么脑性障碍,就不会轻率地把孝抛下断崖了,应该会想别的方法才对。
“为什么要让孝顶罪?”他又问了一次。
猛藏立刻滔滔不绝:“我早就拟好了计划。十二月二十三日是俊江的忌日,我知道那小子一定会回来。我打算在墓地拦住他,好挖着坑等他。再加上,仿佛是天意助我,那小子发现三好和绪方在我们家,居然还故意想接近他们。”
明惠立刻打岔:“是因为雪惠吧?”
“没错。她是个美女嘛,当然你也很漂亮。”
猛藏估价似的上下打量明惠。
“我很喜欢那个女孩,这点好像被孝看穿了。那小子居然特意接近那女孩,跟她嚼舌根,说什么村下猛藏是个可怕的男人,还劝她提醒她父亲多注意。”
这件事,后来被曲解成孝在案发前一天“企图侵犯”雪惠。
“那时,孝那小子看起来太激动了,所以雪惠那丫头吓到了。不过,三好和绪方似乎对那小子说的话产生兴趣。我就想,这下危险了。”
“我爸他们去你家做什么?”
这点他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这等于是闯入虎穴送死。更何况,还把雪惠也带去了。
“他们等于是来向我宣战的。先来打个招呼,说今后要在这片土地扎根,请我多多指教。三好那家伙甚至还说‘至于我女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是因为你专程跑到仙台,企图染指雪惠,做父亲的理当如此。”
明惠忍不住说,这是她第一次露出怒气。
对,是去警告他。祐司恍然大悟,同时心底也感到懊恼。原来是去宣战啊,这岂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做法吗?
孝不只企图接触祐司的父亲他们,同一天晚上,还去了幸山庄。
“我一直监视他,发现他出门去了。我也料到大概是去商量怎么打击我,但这样对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老爸他们想必对孝的话产生兴趣,他想,所以才会想知道更多详情吧。而孝,或许也觉得终于找到了战友,又或者,是打算警告他们,忽然与猛藏为敌太危险了。
孝在幸山庄留下证据,并非案发当晚,而是在前一天,二十三日。如果只是普通打扫,前一天印下的指纹和掉落的毛发应该还留着。后来警方巨细靡遗地搜查现场,最后判断那是二十四日留下的。
就算没有那些佐证,也已有足够的材料令人怀疑孝。
“你故意采取枪杀的方式,也是因为你知道孝可能有枪,射击技术又很好吧?”
“那当然,我又不是傻瓜。”
二十三日晚上,孝从幸山庄回来就被他抓住,关进友爱医院的特别保护室。翌日,也就是二十四日晚上,他带着被捆绑的孝,坐上大众车前往幸山庄。什么孝借走了大众车,只是说给警方听的鬼话。
“雇来作案的杀手慢条斯理地步行到别墅区附近,这样应该最安全。所以,你是在半路上接他上车。”
猛藏他们抵达幸山庄时,狙杀的目标全都不在。
“我们一直在等他们回来。结果,你们俩就出现了。”
所以,才会看到水果篮掉落、逃生梯松开。
“你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跟着回来了。我和我雇来的人找上门,屋里的人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毫不怀疑地就为我打开门。”猛藏笑了,“简单得很,不愧是职业杀手。我一直在现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明惠抱着头。
“杀完之后,由于太干净利落了,还得故意把屋内稍微弄乱一点。这项工作必须要小心,所以还花了不少时间呢。”
切断电话线,把菜刀戳在沙发靠背上也是在这时候。
“为什么要捡起菜刀戳进那里?”
“这样看起来才像是孝发神经呀。”
就这么单纯吗?祐司想。猛藏刚才做出同样的动作,那应该是猛藏的癖好吧。
“没想到我们还在忙呢,你们就回来了。我叫雇来的杀手开枪把你们也毙了。”
明惠反弹似的抬起脸。
“可是,那家伙说这样太危险了。为了栽赃给孝,必须尽量搞得好像他是因为迷恋雪惠那丫头,才在激动之下愤而逞凶。如果现在把你们也杀了,他说这样就会破坏原有的均衡布局。”
“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是专家嘛。枪声这玩意儿啊,据说有时候因为风向,连很远的地方都听得见。万一被人听到了,告诉警方杀四人的枪声和杀后来两人的枪声,在时间上隔了一段距离,那不是很奇怪吗?这样就不像是抓狂之下愤而杀人了。这表示孝杀死四人后没有立刻逃走,还在命案现场磨蹭。”
所以我们才捡回一条命……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很复杂。
“在你们去警局报警前,我和雇来的人一直躲在这里。等你们走了之后,我们才逃走。”
孝一直被关在大众车里。而且由于打算把他丢落悬崖,让警方发现,所以不能使用药物。
“我带着孝来到崖边,先把他打得不留伤痕,让他昏过去,再把枪塞到他手里,对着海面射击一发。”
祐司想起,在自己记录的数据中,命案当晚,曾有证词表示听见爆炸声从悬崖那边传来。
“这么一来,他的手和衣服都会留下硝烟反应。然后,我们把他扔进海里,就悄悄回家了。什么不在场证明我根本不在意。那是平安夜的半夜,我舒舒服服地待在自家书房里,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如果小动作做得太明显,反而不自然。”
猛藏说完了,祐司一肘间无话可说。
有人在拍手,是三枝。
“了不起,了不起。”他看似无聊地笑着,“真精彩。”接着仰望祐司,问,“怎么办?”
“叫警察呀。”猛藏嗤之以鼻,“你也是杀人凶手,就算说是受我们哄骗也不管用。要是没有杀意不会扣扳机,把无辜的孝杀死的人是你。”
这句话刺穿了祐司全身。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那倒是了不起。”三枝说。
“你少说风凉话。”明惠大声说。
“我是什么也不会承认的。”猛藏提高音量,“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会聘请律师,坚持我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没有任何证据,孝也已经死了,是你替我干掉他的。”他用施恩的眼神看着祐司,“怎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这样比较好嘛。今晚的事,除了我们四人,谁也不知道。”
“还有榊医生。”
猛藏嗤鼻一笑。
“他是个饭桶,小角色,他什么都听我的。”
“我也可以当场在这枪杀你。”
祐司这么一恐吓,猛藏笑得更夸张了。
“你有那个胆量吗?”
“更何况,在物理条件上也办不到。”三枝安静地插话。
“为什么……”
说到一半,祐司不禁屏息。
三枝从口袋取出子弹,随手往桌上一扔,一颗、两颗、三颗。几乎毫无表情地望祐司。
“喂,你以为我会笨到没把子弹卸下就把枪随便往旁边一扔吗?”
脑中就像断电般变成一片漆黑。明惠的尖叫令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拿菜刀的猛藏正挟持明惠,勒着她的脖子。
“大医生,你反应还真快。”三枝说。
“笨蛋。既然子弹早就卸下了,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面对怒吼的猛藏,三枝摆出笑脸:“我对你的故事也很有兴趣嘛。”
祐司还不死心,频频扣动手枪的扳机,只听见咔的一声,可笑的声音。射向虚空的空心武器。
“对不起,”三枝说着伸出手,“交给我吧。”
祐司叹息着把枪扔到床上。
三枝捡起来后,也没看猛藏便说:‘大医生,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只有杀了他们。”
“是吗?”
“是啊。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省得后患无穷。”
他口沫横飞。明惠被菜刀抵着的脸因为恐惧和厌恶而扭曲。
“都是你啰啰唆唆地阻止我,害我们这样兜了一个大圈子,到头来没有半点好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不会吧。”
“明明就是。”
“杀了这两人,就能全部解决?”
“那当然。”
“非杀他们不可?”
“喂,你脑袋有毛病吗?我都已经全抖出来了。”
“大医生,换句话说,你刚才说的全都是真的,对吧?”
猛藏瞪大了眼睛。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啦,”三枝说,“很完美。”
“的确太完美了。”
一个从来没听过的陌生声音如此说。55这次,祐司真的惊愕得停止呼吸。
床的那一头,应该已被祐司枪杀的年轻男人居然站了起来。他胸前一片血红,破裂的睡衣也依然保持原状,他摆出模范射击手的姿势,
一个塑料袋滑落脚边。
“这是射击专用的空气枪。”年轻男人用枪口隐稳地对着猛藏,发出甚至可说是愉快的开朗声音,“虽然是用来打靶的,但距离这么近,说不定还是会把脑袋轰掉,没试试看我也不知道。”
在祐司眼中,年轻男人的模样仿佛西部电影中的登场人物,举至与肩同高的枪看起来像是霰弹枪。
“不可能……”
猛藏的下巴抖个不停。
“我们也不是傻瓜,大医生。”
三枝也用紧绷的声音说:“刚才说的话,全部都用录像机拍下来了。你现在不只是后悔莫及,也无处可逃了。”
“把那个人放开吧,大医生。”年轻男人说,“明惠小姐,是吧?人家吓得都瞪圆了眼睛。这样太可怜了,快点放人自由吧。”
猛藏似乎认为挟持明惠是唯一的指望,紧紧挨着她,也不肯拿开菜刀。
“啧,啧,”年轻男人咂舌,“告诉你,我啊,从小就开始打靶了。因为我爷爷是运动员,我也遗传了他的天分。所以,我可是弹无虚发。我这是为你好,你还是乖乖听我的吧。”
猛藏仿佛失去了支撑,手腕猝然垂落。重获自由的明惠连忙奔向祐司。
“哦,哦,太好了。”年轻男人很高兴。
“好了。那,三枝先生,就请大医生束手就擒吧。”
三枝把手往床下一伸,取出一捆绳子。年轻男人的枪口仍瞄准猛藏,所以猛藏虽然一直盯着看,却不敢动弹。
“抱歉了。”就在三枝说着站起时,猛藏的表情崩溃了。
门边站着祐司和明惠。猛藏冲向窗子,跨过门槛,跳出阳台。刚想着他是否打算跳楼潜逃,下一瞬间,已经留下难以成声的尖叫,消失无踪。
迟了一拍呼吸的时间,传来咚的一声。
屋内四人纷纷冲往阳台,年轻男人的枪还抵在肩上。
紧急逃生梯的盖子开启,梯子坠落在地,尾端触及地面。猛藏就俯卧在梯子旁边。
“他还活着吗?”年轻男人总算放下枪,把枪口避开剩下三人的方向。
“不可能吧。”三枝回答。
“三枝先生,有句话难以启齿……”
“嗯?”
“你是故意让他逃走的吧?”
三枝苦笑,却未回答。
祐司和明惠在目瞪口呆下只能凝视着两人。三枝转过脸来,带着和缓的表情说:“对不起,你们吓到了吧?”
他们连话都说不出。
“这下子全部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祐司总算挤出声音:“你……”
“嗯。”
“你到底是谁?”
“他叫三枝隆男,以前是新闻记者。”年轻男人开朗地说。即使在灯光下,脸上仍看得出无数伤痕和缝合的痕迹。这不是伪装,是真的。
可是……再仔细一看,与其说是受伤的痕迹,毋宁更像是烧伤的疤痕。
“新闻记者?”
“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祐司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盯着三枝频频眨眼。
“你是孝吧?”明惠质问的声音插入。
年轻男人摇摇头。
“不,我叫相马修二,请多指教。”他鞠了个躬,往地上一坐,以熟练的手法撑着枪,拉开栓塞,取出子弹。
“这样就不用再紧张了,毫无危险。”他咧嘴一笑,露出讨人喜爱的表情。他也很年轻,显然比祐司和明惠更年轻。
“电话呢?”三枝问道。
修二仰望他。
“我带来了。”
“这年头有了手机还真方便……”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出了走廊。过了一会儿,拎着一个小旅行袋回来。
“可是,三枝先生。”
“干吗?”
“刚才我从走廊的窗户看到,”修二笑嘻嘻,“那位榊医生正朝这边跑过来。我看不用通知他了吧?”
三枝稍微考虑了一下,出了阳台,立刻又回来。
“真的,说不定来得正好。”
“他一定担心得坐立不安吧。”修二说着笑了。
抓着祐司手臂的明惠,忽然拔尖了音调说:“你不是死了吗?”
修二俯视着自己染成血红的睡衣。
“这个啊,是假的。”他掀起睡衣,露出细细的电线和破裂的小塑料袋。
“这里面装了染料,枪声一响就会破裂,只是很简单的特殊摄影技术。”
“是假的……”
“电影里不是常有吗?”
“那……那把枪……”祐司指着床上的手枪,修二一脸同情地点点头。
“真的很抱歉,那也是假的,是电视常用的玩意儿。子弹也是,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发,只装了空包弹。”
那,我射击的是空包弹?
楼下传来榊医生的声音。三枝探头到走廊上,招呼他:“在这边。”
“该把摄影机关掉了。”修二说着出了房间,对着呆立的祐司和明惠指指窗框旁开的透气孔。
“镜头就装在那里,电池放在隔壁房间。”
这一切令人一头雾水。祐司几乎快跌坐在地,好不容易才说:“请解释一下。”
三枝点头。
“那当然,当然要解释。”
56
按照榊的指示,悦子他们一直耐心等待。
国产车后座的女人往别墅区消失后,他们仍继续藏在树丛中。榊不时看着表,又把视线移回黑暗彼端。
“还没到时候吗?”悦子连在等什么都毫无所知地问道。
医生点点头,回答:“还不行。”
终于……远远传来仿佛人尖叫的声音,榊立刻起身。
“请你们留在这里。”
榊医生说着跑向刚才年轻女人消失的方向,悦子和义夫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榊又跑回来了。
“快过来!”他招着手。
悦子连忙跑去。义夫回到车上,载着小操他们以慢速缓缓跟上。
悦子看到的是一栋灯火通明的大别墅——正如榊所说,信箱上面写着“幸山庄”。至于倒卧在建筑物旁边地上的,是村下猛藏。
榊跪在猛藏身旁。悦子一走近,他便仰起脸摇摇头。
悦子仰望幸山庄。
“进去吧,”榊催促她,“在警方来到之前,还有说话的时间。”
“真行寺小姐。”
小操喊悦子。悦子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最好别看。”
义夫搂着小操和由佳里的肩膀朝正面的阶梯走去,中途稍微停下脚,喊着榊:“医生。”
“是。”
“躺在那边的人已经死了吗?”
榊点点头。于是,义夫说:“那,拿个东西给他盖上好吗?”
榊的表情霎时退缩了一下。
“就这么办吧。”
悦子在那儿等他回来。然后,一起步入幸山庄。
57
“该从哪里说起呢?”三枝先开口。
首先,先把齐聚一堂的众人做个基本介绍。祐司看到这次的事件牵涉这么多人,大为惊讶。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协助三枝和修二的只有榊医生,剩下四人——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个小学女生——只是不慎受到牵连。
榊医生是“战友”,这个事实令祐司有点困惑。
“幸好你们没事,真是对不起。”医生这么一说,他还是一头雾水。
离开猛藏在友爱医院的办公室时,三枝假装把榊医生关进厕所,其实是放他自由。如此,医生才能去救那个受到牵连、名叫“小操”的年轻女孩,带她逃到这里——三枝说。
“首先说说我怎么认识宫前孝可能比较好吧。”
祐司对他点头,其他人也都没发言。
“因为某种机缘——”三枝这样起头后,瞄了真行寺父女一眼,“我一直盯着村下猛藏这个人,已经有十八年了。”
“这么久?”明惠问。
三枝点点头。
“四十一人的惨死和猛藏有关——不,他应该负责。”他稍微垂落视线,又继续说,“所以,这个潟户町,我也来过好几次。实际上,还在邻镇三崎定居过。因为我认为要揪出村下猛藏的狐狸尾巴,从友爱医院下手或许最有效。不过,待在潟户反而不便行动。因此我才选择三崎——那已经是距今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
“正好是孝的母亲俊江车祸身亡的时候。”
三枝对着祐司点点头。
“我也听到有人怀疑她是被谋杀的谣传。虽没有证据,但我也觉得一定是这样。于是,我设法混入负责修理村下家汽车的服部汽车修理厂,开始在那儿上班。我不擅修车,但那里也出售二手车,所以我是去当业务员。我想,这样的话就算在潟户町四处打转,也不会惹人起疑。”他叹了一口气,“我跟孝就是在那儿认识的。他直接找上服部汽车的老板,质问对方是不是在他母亲车上动了手脚。”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真行寺家的父亲说。
“可是,这样很危险,”三枝说,“危险极了。我接近他后,如实说出自己的目的。孝知道我为何紧追猛藏不放后也开始信任我,于是,我首先就把他带离小镇。”
所以,孝才会离开村下家。
“可是,留在服部汽车厂的我却迟迟无法找到谋杀的关键证据。虽然不甘心,但在这里,猛藏就等于是上帝。”
祐司眼前浮现出猛藏夸口“镇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时的表情。
“对不起,我想请教一下。”明惠仰起脸。
“什么?”
“孝过去也曾犯下其他暴力案件吧?所以,幸山庄出事时,才会先被盯上。就算撇开学校、家庭这些导致他进入友爱医院住院的因素不谈,另外那两起案件又是怎么回事?”
三枝遗憾地皱起脸。
“对于那个,我也很失望。两件都是在我认识孝之前发生的。”
也就是殴打猛藏投保的保险公司业务员和“袭击”名义上的哥哥一树的女友。
“前者是孝发现猛藏企图给俊江投保巨额寿险,想要阻止才发生的。至于第二件……”三枝有点吞吞吐吐,“那是因为一树的女朋友不但对猛藏卖弄风骚,还对俊江态度非常恶劣。不过,二话不说就动粗,绝非值得敬佩的事。”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别的方法……”明惠低语。
“也许是那样吧。孝曾经告诉我,他接二连三地惹出麻烦,是巴不得他妈妈因此被赶出村下家。他还说:‘这样的话,老妈也不会被害死了。”
祐司想起照片中孝的表情和姿势——那是个似乎总在提高警觉的少年。
三枝继续说:“俊扛意外身亡两年后,有段时间我也死心了,我离开服部汽车,回到了东京。孝也变得自暴自弃,和东京的黑道帮派扯上关系,还被牵扯进私造手枪的案子里。他自己也迷上射击。他说既然这样干脆去杀了猛藏。我费了很多的工夫安抚他。”
孝的确有一阵子如朋友形容的“简直像疯了一样”地热衷射击。
“猛藏在东京也拥有一些房地产,那些交易也大有问题。我就想,能不能主动采取什么方法呢?由于毫无进展,我很焦躁,随便怎样都好。我切身感到,必须要有个能够向当局控诉他的决定性证据,就算是逃税漏税也好。”三枝耸耸瘦削的肩膀,“我甚至还想,我要是个有钱人就好了。”
“为什么?”真行寺家的女儿问。刚才她说自己叫悦子,年龄应该三十出头吧,祐司想,是个好看的女子。
“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工作,可以专心调查。一边赚钱糊口一边追查猛藏,有时候总是有点窝囊。”
“你做什么工作?”
“什么都做。”三枝说着微微一笑,悦子也回他一个微笑。
“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生了幸山庄命案。”三枝仰望天花板,“我觉得,我输了,又是猛藏。这次是四个人,不,五个人。当我听说大家认定孝是凶手时,我就已经对他不抱指望了。我知道,他一定会第一个被杀掉。”
祐司缓缓点头。
宫前孝死了,他是被谋杀的。
“随着命案的详细报道,我越来越有把握。孝已经死了,一定是被推落悬崖害死的。而且,尸体没被找到,对猛藏来说一定是个失误。猛藏既然刻意让大家以为孝是凶手,不可能选择那种危险的方式让他逃逸无踪下落不明。他是个枪杀四条人命的凶手,全国警察都会追捕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这样还找不到人,大家一定会觉得奇怪。所以,既然把孝设计成凶手,那么把他也杀了,让警方发现遗体绝对更自然,不会显得牵强。”
“没想到,遗体却没被找到。”祐司这么一说,三枝点点头。
“好运第一次抛弃了猛藏。”这句话渗入屋内每一个人的脑中。
“虽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但我认为值得一试。”三枝继续说,“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没时间再慢慢搜集告发他所需要的证据,否则说不定下次又会有什么人遇害。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已经够了。所以,我拜托修二跟我一起拟定计划。”
“所以你就让修二伪装成孝当诱饵,故意告诉猛藏:‘孝还活着哦。孝还说他是被老爸陷害的哟。怎样,要不要谈个交易……”
“没错。然后再看猛藏的反应,看他会采取什么动作。我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掌握证据证明他才是幸山庄命案的真凶。”
修二插话:“我跟三枝先生也是老交情了,是因为某个机缘,至于那个机缘,以后再告诉你们。”他咧嘴一笑,“而且,我脸上有这些疤痕,也很有利。”
这些疤痕可以宣称是坠崖时受伤导致脸部受重创,所以去做了整形手术。至于体格,修二虽然比孝更结实,但十七八岁到二十岁出头这个阶段的男孩,往往几天不见个子就蹿得老高,或是变得粗壮魁梧。更何况,猛藏并不了解孝的成长过程,他们一起生活已是五年前的事,而且仅有短短一年。后来,就只有在幸山庄命案发生之际企图利用他时见过面。
此外,在计划中,扮演孝的修二也只跟猛藏见过一次面,而且是变成“尸体”后短短的一瞬间。
问题反而在别的方面,也就是怎么让猛藏相信“孝还活着”。
祜司倾身向前:“指纹怎么办?”
“这是个难题。”三枝抬眼看着站在旁边的榊医生,“到最后,只好把这位医生拖下水。我记得孝以前曾说过,在村下家中唯一有骨气背叛猛藏的,大概也只有榊医生了。”
祐司赫然想起,在自己留下的记录中,有份证词指称榊医生曾经偷偷翻过孝的病历档案。
“榊医生加入我们后,就把医院档案中保存的孝的指纹和修二的指纹调包。这么一来,猛藏比对二者指纹时,就会完全符合了。”
榊医生垂着脸。
“我……其实我,也一直想设法改变友爱医院的现状。我自认努力过,可是没有一次成功。”
“医生,其实你自己逃走不就好了。”被称为“小操”的年轻女孩说,她的脸蛋就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医生,在你跟大医生的女儿结婚前,一定以为友爱医院是家好医院吧?你等于是被骗了。”
“我不能那么做。”医生软弱地笑了,“我还有小孩,不能把他们留在村下家。就算向哪个单位投诉,以实力来说,我绝无胜算。所以,三枝先生委托我帮忙时,我认为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立刻就答应了。”
“不只是因为这样吧。”真行寺家的父亲说,“你也察觉幸山庄命案的真凶其实是你岳父猛藏吧?”
医生点点头。
“只是我的直觉。”
“家人的直觉通常都是正确的。”
榊医生在东京也有诊所,就这点来说行动比较自由。表面上装成对猛藏唯命是从,其实是过着双重生活。
“不过,榊医生,亏你能下定这个决心。”
真行寺父亲的声音令祐司抬起眼看着榊医生。
“参加这次的计划是很危险的,万一事情曝光,你说不定会被剥夺医生执照。”
榊用力抿紧嘴唇。
“这点我已有心理准备。关于这点,我和三枝先生也讨论了很久。”
“可是……”
“没关系,反正事情不管怎么演变都一样。对于友爱医院内部的行为,我一直视若无睹。由于畏惧大医生的淫威,甚至还帮过他。帕基辛顿的合成和实验,或许也都是因为在那里才能做到。”榊摇头,“大医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估量我不会背叛他。他说我们都是一丘之貉。”
“太过分了。”
“我也是个过分的医生。胆小不能当作借口,我一直很怕友爱医院做的事迟早会曝光,早晚一定会有这一天吧。与其一辈子都活在恐惧中,还不如自己先采取行动。”
真行寺点点头。
“而且,就算我一个人起而反抗,能做的毕竟有限。大医生可能会把责任推给别的医生,自己不用担什么重罪就能脱身。他干起这种事,高明得令人害怕。与其这样,还不如加入三枝先生他们的计划。这是仅有一次、最大的机会。”他含蓄地将拳头在身体两侧握紧,“至于我的未来,等我把过去彻底做个了结后再作考虑。”说着医生微微一笑。
祐司看着三枝,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三枝咳了一声,继续说:“于是,计划开始启动。没想到这时候……”
“我们出现了。”祐司的插话令他点点头。
“我和修二都很慌张。猛藏不当回事地提议把你们两人收拾掉就行了。我们一心只顾着引猛藏上钩,说不定会害你们两人被杀。”
“如果你们不管,我们肯定会被他干掉。”祜司说着握紧明惠的手。
“后来,我们只好修改计划,说服猛藏别杀掉你们。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刚才猛藏所说。”
三枝向不了解这中间经过的人简单解释:“我必须道歉的是,最后终究无法改变猛藏提议抹消你们记忆的决定。我本来劝他,即使让你们处在正常状态,也能顺利诱导你们杀死孝——”
“这点倒是真的。”榊点点头,“不过,如果我们太过坚持,反而会引他起疑。所以,我们只好打消念头。对不起。”
三枝依旧一脸抱歉。
“榊医生假装在猛藏面前抬不起头,所以猛藏完全失去戒心。因此,关于这个计划,才会请他帮忙。医生在给你们注射帕基辛顿时,一直在旁小心注意,尽量不让你们发生危险。”
明惠仰望医生,轻轻点头。
“已经没关系了。”祐司也说。
“今晚就是大功告成的日子。我事先告诉猛藏,我会哄骗孝,让他在约定时间待在幸山庄。接下来,就照着安排好的副本演。猛藏也一样,他故意逃到幸山庄,宣称他把孝藏在这里。”
“他有时好像会忘记自己该说的台词。”
听祜司这么一说,三枝苦笑了。
“其实连我也一直冒冷汗。”
“不过话说回来,猛藏砸下的成本还真不小。”真行寺家的父亲说。
然而做女儿的立刻反驳:“怎么会?皮箱的五千万可以原封不动地收回来,而且他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就算不演这出戏,他和三枝先生交易的钱也非付不可。”
“可是,自动洒水器把建筑物都泡水了。”
“只有特别保护室而已。更何况,那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那样做,我光说让猛藏逃了,祐司他们一定会觉得不对劲。”
祐司点头。
叫“由佳里”的小女孩这时也开口说:“外公,而且建筑物还有产险理赔呢。”
三枝和榊笑了出来。
“一点儿也没错。小妹妹,你真聪明,猛藏绝对不会做真的让自己吃亏的事。”
“不过,也真亏猛藏耐得住性子。”祐司说,“说得极端点,其实他也可以演到一半就罢手,直接再找个帮派分子把我们俩杀掉。就连今晚,三枝先生,在你诱导我们的过程中,他不也可以派人来幸山庄把孝,猛藏以为是孝的修二,杀掉吗?”
这个问题,是榊回答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三枝先生已事先警告过他,如果他不照着剧本演,他会把印有孝指纹的最新杂志和猛藏说不论付多少钱都要领回孝——那是他跟我们谈判交易时录下的录音带,送交当局。”
“榊医生在猛藏身边不停强调杀死你们两人太危险、太危险,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三枝补充说明。
祐司和明惠四目相对,接着仰望三枝。
“那,果然是你们救了我们。”
“谢谢……”他这么一说,三枝摇摇头。
“该道谢的是我,多亏你想起命案当晚的情形,猛藏才会那样滔滔不绝地招认。”
“三枝先生对结果太悲观了,”修二揶揄道,“他之前还说,今晚为了不让你们被杀,说不定顶多只能演好那场‘怂恿你杀死孝,的戏。可我不这么想,所以我不但事先装设了摄影机,连枪都带来了。”
接下来,祐司和明惠问起那个叫小操的女孩卷入这起事件的原因,小操差点又哭出来。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做了那种事,才会害这么多人身陷险境。对不起。”她说。
是三枝主张在一切计划结束前,先把小操扣留在身边。这是当然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谁也不知道计划会不会从小操嘴里泄露出去。
“对不起。”他向小操道歉。
小操摇摇头。
“没关系。而且,要不是你替我说情,也许我早已经被杀了。”
“幸好我们都平安无事。”祐司对小操一笑。
“我还是搞不太懂。”叫由佳里的女孩嘟起嘴,“不过,那个叫一树的人,被妈妈踢也是他活该吧?”
“你闭嘴。”悦子连忙封住由佳里的嘴巴。
“一树呢?”三枝问。
“还没醒过来。”槲医生笑着回答,“我们就是跟踪他,才来到这里的。”
医生解释一树意外出现的经过。
“制伏他的时候,他有点难缠。所以,悦子小姐就把他摆平了。”
三枝听了用奇妙的表情看着悦子,悦子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报以一笑。
“最后还有个问题。”祐司说着面向三枝,“你说是因为‘某个机缘’,才开始追踪猛藏,那又是怎么回事?”
三枝迟疑了一下。
“十八年前,新日本饭店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吗?你们两人那时应该都还小吧。”
三枝淡淡地说明火灾的情形。
“我也被卷入那次火灾。”他轻拍右脚,“这也是那次的后遗症。”
明惠发出细细的叹息:“居然死了四十一个人……”
“我的父母也是那时候被烧死的。”
修二的声音令祐司仰起脸。
“我的烧伤疤痕也是那次留下的。那时我才一岁。我爸我妈把我交给云梯车上的消防队员,自己却来不及逃生。”他露出一丝寂寥的表情,“我跟三枝先生是我进大学那年通过维系至今的受难者遗族团体认识的。”
祐司缓缓点头。
“那个事件跟猛藏……”
三枝回答:“猛藏是新日本饭店的幕后老板,他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可是村下猛藏却没有接受过任何制裁。”真行寺家的父亲说。众人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小操的声音:“修二先生,你十九岁了啊。我还以为你更年轻呢。”
修二绽放笑容:“你该不会是喜欢像我这一型的男生吧?”大家都笑了。
“特殊摄影是你的拿手项目吗?”
三枝代替笑嘻嘻的修二回答:“真行寺小姐,他啊,是某所著名私立大学的学生。”
“噢。”
“他成天迷恋飞碟射击和电影制作,难得去教室上课。”
修二对由佳里说:“学校表演需要什么道具时,尽管来找我。从我打工的电影制作公司什么都可以借得到。”
大家笑了出来,接着好一阵子,众人各自陷入沉思。最后,三枝说:
“十八年来我一直想说的台词,终于可以说了。”
“什么台词?”
三枝仰望修二开朗的脸,恢复正经。
“修二!”
“是。”
“去报警!”
尾声
事件过后,有好一阵子,直接涉案的相关人员全都陷入甚至无法互相联络的混乱状态。三枝和修二也接受了警方的侦讯,祐司他们被新闻媒体追着跑,就这点来说,小操和真行寺一家人也一样。直到秋意深浓,这一切才总算尘埃落定。到了那个时候,就连幸山庄命案也已变成遥远的往事。
悦子和小操,只要抽得出时间,总是常常聊天。小操仿佛要将尘封已久的记忆一吐为快,向她倾诉了很多事情。悦子总是默默倾听。小操说的事,一方面固然是在向她坦白,同时也是为了整理自己的心情,等于是一种自我净化的作用。她总算开始整理心中的仓库,把不要的废物扔除。
悦子想问她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小操,你喜欢重新发现的自己吗?”
小操考虑了一下,歪着脑袋。
“好像根本没做过重新发现。”
“噢?”
“嗯。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了。”
“那,怎样?喜欢自己吗?”
小操笑着用力点头。
“喜欢。因为我真的好努力。虽然很傻,可是很努力。所以,真行寺小姐,你才会来救我,对吧?”
“对呀。”悦子回答。
“真行寺小姐。”
“嗯。”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啊,有样东西必须还给三枝先生。可是,我觉得还是由你出面还给他比较好……”
十二月初的星期天,悦子跟三枝见了那唯一一面。
地点是悦子指定的,她选择了上野公园。因为她觉得如果关在室内,即使是咖啡店,都会觉得很尴尬。
审判——包括猛藏的“意外身亡”、小操遭人注射危险药物、祐司和明惠也遇到同样危险——从各个方面正在进行当中。悦子他们今后想必也会频频站在证人台上吧。关于幸山庄命案,猛藏雇用的人遭到逮捕,以杀人现行犯的罪名遭到起诉。悦子不满的是,由于猛藏和孝都已死亡,所以不能对他们怎样。不论是判刑或是恢复名誉,就法律上来说,都已不可能了。
“居然说嫌疑人已死不予起诉。”悦子气呼呼地抱怨。义夫回答:“我倒觉得这样也好。”
至于相马修二,在法律上尚未成年,所以报道中没提到他的真实姓名。他持枪要挟猛藏虽是事实,但当时是因为猛藏拿着菜刀挟持三好明惠,基于这点,法官应该会酌情开恩吧。值得欣喜的是,潟户友爱医院的恐怖真相终于曝光。但榊医生今后的去向,目前还难有定论。
“你呢?现在是保释中吗?”悦子走在枯叶落尽的行道树下,随口问道。
三枝手摸着头。
“算是吧。”他穿着厚重的灰色外套和深色长裤,头发似乎也剪过了。令人同情的是,他看来似乎比夏天时苍老了一些。新闻媒体和大众舆论似乎都支持三枝这边。然而,这点完全靠不住,部分批判者认为“那种做法等于是动用私刑”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三枝找出来,并不是为了谈那起事件。悦子转换心情似的说:“小操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悦子从皮包里取出东西递给三枝,是领带夹。
“她说是跟踪你时,在百货公司楼顶捡到的。”
三枝收下后,露出笑容。
“还让你特地……”
“她捡到时本来想立刻追上去交给你,可是你已经不见了,她说这等于是纪念品……”
三枝把领带夹交给悦子。
“你看看背面。”
悦子照着做了。上面刻着“服部汽车销售——创业纪念”。
“这是服部汽车厂二手车销售部门的创业纪念赠品,那里的业务员有段时期都夹着这个。”
悦子抬起眼,和三枝对看着笑了出来。
“你到现在还在用,显然对穿着不太讲究吧?”
被悦子这么一问,三枝微微耸肩。
“反正我本来就很邋遢。”
“我倒不觉得。”
两人默默走着。
“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悦子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口。
“什么事?”
“我妈……”说到一半,还是打住了,“跟你说哦。”
“是。”
“是小操发现你跟踪……跟在我后面时的事啦。”
“是。”
“我父亲说,你是通过我重访我母亲的回忆。因为你那时候打算做非常危险的事,所以在冒险之前来见最后一面。”
三枝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着远方。悦子猛瞧着脚边的落叶。
“他说对了吗?”这个答案,让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行行复行行,踏遍无数落叶。
然后,三枝缓缓走着,俯视悦子。
“我好几次都想喊你。”
织江去世、义夫退休、悦子在“永无岛”上班——这些事,他说都是通过以前的同事得知的。然后,便陷入沉默。
“算了。”悦子说。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连接上野车站的阶梯。
“那,就在这分手了。”悦子对他一笑。
“待会儿我要和小操及由佳里一起去动物园。三枝先生,你要去律师事务所吗?”
“对,没错。”
“那就这样了,看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在法庭上碰面不算是见面。
“应该是吧。”
沉默了一下。风吹过来,轻触悦子的脸颊。
“保重。”
“谢谢。”悦子转身大步迈出。走了五六步,又被叫住。
“真行寺小姐。”
转身一看,三枝只下了一级楼梯,半扭着身朝向她。
“什么事?”悦子驻足回问。她并不打算走回去,但她无论如何都得听听三枝要说什么。
三枝嘴角微微下垂露出微笑,然后说:“你跟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悦子搜寻着话语:“常有人这么说。”
三枝略微点头,笑得比刚才幅度更大了。
“再见。”他主动说。
“再见。”悦子回答。她跨步迈出,渐渐越走越快,冷风扫过脸颊,最后她开始快跑起来。小操和由佳里正在扔爆米花喂鸽子。悦子边喊着两人边跑过去,鸽子们霎时一起展翅飞起。
那年年底,回到仙台生活的祐司和明惠收到一封信,是榊医生寄来的。
打开一看,内容很短,几乎只有寥寥数笔。信中探询两人的近况,说自己过得很好,心情豁然开朗。
本来应该早点还给你们,可是一直找不到,又被一些俗务缠身,所以耽搁至今。
信封底都出现一枚戒指,是雕成花瓣模样的祖母绿戒指。那是明惠的。
祐司拿起来套在明惠纤细的手指上,戒指恰到好处地贴合在她手上。这时,祐司觉得他清晰听见被封锁的时间着着实实地卷回去,直到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