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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没发现女儿有心上人,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深深体会到,这种时候没有母亲是多么头疼,光靠父亲根本没用。」幸好深谙人情世故的地主宽宏大量。
「地主还安慰我,年轻姑娘为男女情事冲昏头,并不稀奇。这门亲事不急,先等个一、两年吧,到时她应该会冷静下来。」这时,男子歇了口气。那不像在歇息,而是要振奋精神,继续往下说。
「小女名叫文。」
「阿文,是吧。」阿近应道。她以为这样可以拉近距离,但男子的脸一僵。
「人们常说,祖父母带大的孩子便宜三文钱。您听过吗?」阿近是初次耳闻。
「祖父母往往会溺爱孙子。在任性纵容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比一般人的行情少三文钱。我家的阿文就是这种孩子。」男子如此直接,阿近一时不知怎么响应。
「女儿连母亲的脸都没见过,我十分怜惜,便对她少了一分严厉。」就是这样铸下大错——男子低语。
「阿文非常蛮横,话一出口,谁劝都没用,我很了解她的个性。然而,在这桩婚事上格外严重。不像仅仅为了男女情爱,她像遭什么附身般狂热,丝毫不肯让步。」「对方是怎样的人?」阿近一问,男子疲惫地摇摇头。
「阿文不肯说。」
私订终身的男子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世如何,阿文一概不透露。
「那么,带对方来见我,身为父亲,我想知道他的为人,这是人之常情吧?尽管我费尽唇舌,阿文依然不答应。她说,我不能让他和爹见面,因为你一定不会中意。」真的很狂热呢——阿近听得直眨眼。
「我不恨女儿。如果这就是阿文的幸福,我也只能撮合他们,但她实在顽固。」男子长叹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坚持。不过,请容我暂且不提。总之,只得搁置阿文的婚事。我没再追问对方的事,听从地主的建议,先静观其变。」「我明白。」阿近附和一声,手伸向火盆,拿起铁壶往茶碗里倒热开水。开水已没那么烫,正适合饮用。
男子润完喉,抬起眼继续道:
「就在这时,一名房客来找我商量。」
市内一家广告牌店的店主夫妇,满面愁容地上门。
「那家店规模颇大,光是工匠就有五人。身兼工匠统领的店主,年纪约四十出头。」这对夫妇育有多名子女,天生就喜欢孩子。
「父亲关照过他们,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两年前的初春,夫妇俩收养在店门前捡到的弃婴。」那是刚出生的婴孩,还连着脐带,包在襁褓中。可能尚未满月,是个身躯娇小,哭声柔弱的男婴。
在江户市街,照顾弃儿、迷路的孩童,也是町役人的工作,所以管理人会四处奔走。大部分都是找到养父母,由他们收养。如果始终找不到好人家,就会送入寺院,或管理人自己收留。
这婴儿十分幸运。
「那家广告牌店生意兴隆,生活优渥。孩子的母亲约莫是看准这一点,刻意丢在店门口。老板娘说,这孩子不是遭到遗弃,而是要交给我们照顾,我们就收养他吧。」「老板娘心地真好。」「是啊,他们确实是一对善心夫妇。」男子彷佛嘴里嚼着什么似的,应了一句。只是,他嚼的似乎是苦涩之物。明明是在谈论一对善心夫妻啊。
「店主夫妇上门,不为别的,就是那名孩童。对了,当时他三岁,已不是婴儿。」在养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长了不少肉,手脚也很健壮。
——管理人,事情是这样的。
店主夫妇脸上笼罩不安的愁云,道出来意。
「那孩子完全不说话。」
阿近杏眼圆睁,「一句话也不说?」
「是的,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婴儿时,他常会哭闹。逗他时,他会笑,也会发出「叭噗叭噗」声。
「可是,长到两、三岁,却没说过半句话,好像是学不会。过了牙牙学语的年纪后,他根本不出声,甚至不哭不闹。不,是从不哭闹。」男子修正用词后,皱起眉。
「直到一个月前,那孩子都没哭过。」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的某个早上,众人一起吃早饭时,他忽然像着火般放声大哭。
「不管怎么哄骂,他都号啕不休。老板娘一阵心慌,猜测他或许是哪里不舒服,便抱起他跑向隔壁房间。」那孩子顿时停止哭闹。
「老板娘松一口气,回到饭桌上,那孩子又哭了。」他扭动身躯,胀红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震破周遭人的耳膜。
「老板娘不得已,丢下当天的工作,陪在孩子身旁,于是孩子无比乖巧。不过,虽然没再哭泣,也只是变回原本那个不说话的孩子。」「之前孩子不说话,店主夫妇不担心吗?」「我也提出相同的疑问。」男子微微倾身向前,「男孩通常较晚学会说话,但都三岁了,连『妈妈』也不会叫,实在不太对劲。」面对刚继承职位,年纪比自己小的管理人的质问,店主夫妇缩着肩膀,神情歉疚。
「他很听话乖巧,而且婴儿时期会发出『叭噗叭噗』声,我们觉得应该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天生不爱讲话并不奇怪,比起只会耍嘴皮、个性轻浮,这样温顺、可爱许多,日后想必会和普通人一样开口说话。所以,我们没特别放在心上。」男子训了那对夫妇一顿,指责他们太过疏忽。
「我对他们说,既然养育过孩子,一看就晓得这是异场☆况吧,怎么能放着不管。」白发男说到激动处,依稀可见昔日的威严和气势。
「总之,那一个月,相同的情形反复上演。」
原本乖巧、不说话的孩子,动不动就突然放声大哭。一哭就没完没了,不论是谁、再怎么安抚都无法让他停止哭泣。
「有时甚至哭得太厉害,导致无法呼吸,全身瘫软。」这种情况实在太怪异,阿近哑口无言。
「忘了提,这孩子名叫末吉。店主夫妇儿女成群,早就没打算再生育,老天却送来一个可喜可贺的乖孩子,于是取名为末吉。」虽然是常见的名字,但隐含着一份情感。
「除了末吉外,店主夫妇还有七个子女。上面三个女儿皆已出嫁,长男留在家中,次男和三男到其他店家学做生意。」堪称一家和乐。
「排行最小的四女阿七,当时十二岁,颇疼爱末吉,并且尽力照顾他。末吉也很黏阿七。」自从末吉开始莫名哭闹,阿七根本拿他没办法。面对末吉诡异的哭闹,阿七不禁感到害怕,甚至和他一起哭了起来。
——爹、娘,小吉一定是哪里出问题。
请大夫来诊治吧。找祈祷师来吧。请人来除灵净化吧。阿七拚命劝告父母,夫妇俩却迟迟不肯点头。
「末吉如此哭闹确实不寻常,但冷静想想,不过是三岁孩童在哭闹。」况且,那怪异的号啕,并非毫不停歇。只要像一开始那样,将末吉带离原地,或是人们觉得太吵,纷纷离开他身边,他就会安静下来。
「有一次,店主夫妇实在火大,将末吉关进壁橱。一关上门,他便不再哭泣。」末吉哭过后,照常吃饭,十分守规矩,夜晚睡得很沉。虽然末吉早就没包尿布,却不曾尿床。
只是,他不时会像着火般号啕大哭,莫名其妙哭个不停,又戛然而止,如此一再反复。
「遇上这种情况,父母多半会认为孩子腹内生疳虫。」店主夫妇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决定喂末吉驱虫药,观察一阵子。
「请等一下。」阿近出声,「抱歉,打断您的话。可是,您刚刚不是提到,小吉晚上睡得很沉吗?」「是的,没错。」「这表示他从未夜哭吧?」阿近也经历过骇人的遭遇。她亲眼目睹无法挽救的可怕事件,当时的景象深深烙印在脑海,每次阖眼便会浮现眼前,几乎夜不能眠。她害怕阖眼,无法入睡,然后迷迷糊糊地做梦,又哭着醒来。
如果末吉是害怕得大哭,一定会有夜哭的情况,这样才合理。即使是悲伤落泪也一样,毕竟他是个不懂事的三岁小娃,不像阿近懂得以道理安慰自己,也不懂得忍耐。漆黑的夜晚比什么都恐怖,容易引发不安。
「就算是肚里生疳虫,也会夜哭吧。」阿近继续道。「若他是对什么感到害怕,更是会夜哭。」憔悴的白发男望着阿近,深深颔首。
「其实,阿七说过和您一模一样的话。」
——娘,那不是疳虫引起的。小吉会哭闹,是有原因的。没有哪个孩子像他这种哭法。
「真是聪明……」
年仅十二的阿七,拥有不逊于大人的智慧与善良,阿近十分佩服。
「如今她想必成为出色的老板娘或母亲了吧。」阿近不禁低喃。男子眸中顿时蒙上阴影,再度以嚼着苦涩之物般的口吻回答:
「广告牌店的孩子个个认真可靠,尤其是阿七……」话没说完,他又低下头。
阿近涌现不祥的预感,微微颤抖。
「于是阿七告诉双亲……」男子低着头继续道:「末吉究竟为什么哭泣,我会查个明白。」之后,不论白天或晚上,阿七形影不离地陪在末吉身边。
「连上私塾都带着末吉一起去。幸好末吉乖巧,私塾的师傅特别通融。」阿七学习识字算术时,末吉静静跟在一旁。他依然不开口,也没与大伙打成一片,但不会给周遭的人添麻烦。
「不论去厕所或澡堂,阿七和末吉都同进同出。两人还睡同一张床,手牵着手入睡。」阿七便是如此留意观察。在什么情况下,小吉会号啕大哭?当他哭泣时,怎样才会停止?停止后,突然又接着哭泣,与不再哭泣的情况,其中有何差异?
她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紧盯末吉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线索。
「后来才知道,阿七巨细靡遗记录下来。」
记下日期、末吉大哭的地点、在场的人名,以及早上或晚上。
「光用平假名记下还不够,她甚至花时间刻印章。」实在令人钦佩。
「多亏阿七的努力,逐渐瞧出端倪。」
末吉不会在广告牌店外头哭闹,在私塾、澡堂也不哭闹。与阿七独处时,不会哭闹。和爹独处时不哭闹,和娘独处时也不哭闹。
见陌生人不哭闹。说来意外,末吉不曾因怕生哭闹。
——于是,阿七昨晚吃完饭后,来到我们面前。
「阿七脸色凝重地告诉店主夫妇,终于查出原由。」五名工匠的其中一人在场时,末吉才会哭。
「广告牌店的工匠中,三人是通勤,两人住在店内。住在店内的两名工匠都没有亲人。」阿七指出的工匠,是十八岁的蓑助,年纪尚轻,还是学徒。他住进店里刚满半年。
「虽然其他人在场,但蓑助一来,末吉就会放声大哭;蓑助一走,末吉马上停止哭泣。阿七深信是如此。」——有一次我和小吉在后院玩,小吉原本心情很好,但蓑助上完茅厕路过,和我们打招呼时,小吉突然放声大哭。
更令人吃惊的是,阿七运用智慧验证此一推测。
「阿七一会儿抱着末吉,一会儿牵着末吉,若无其事地在家中走动。她耐心十足地让末吉分别见每一个人。」于是,事态益发明朗。末吉真的一见蓑助就哭。只有蓑助,再没别人。
——爹,就是蓑助。
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小吉非常怕他。
——我也不太喜欢蓑助,早就对他没有好感。
「后面那句话,应该是事后加上的吧。得知末吉是怕蓑助才哭泣,阿七不禁讨厌起蓑助。」语毕,白发男像要挥除自己的话,频频摇头。他为何要这么摇头?阿近一阵不安。
——管理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店主夫妇不知所措。
——我们实在没办法把十二岁孩子说的话,及三岁小娃哭闹的事当真,来责备店里的学徒啊。
蓑助一向寡言少语,个性不开朗,但工作认真。或许这种个性不讨孩童喜欢,可是他不会欺负或嘲笑孩童。
——他待人冷漠,却很能吃苦。自从末吉会无缘无故哭闹,我们都快被他哭聋了,但蓑助完全不以为意,没半点不悦的表情。
即使如同阿七的推测,末吉是害怕蓑助才哭,也不是蓑助的错,是末吉太任性。
——总不能因为蓑助气质阴沉,又是店里的新人,就亏待他。用人和教人的方法,管理人应该也知道。
就是知道,才伤脑筋。
「大概过于紧张,前一晚告诉店主夫妇后,阿七便病倒,发起烧来。」你们丢下卧病在床的女儿来找我吗——管理人又骂起那对夫妇。
「然后呢?」
见男子呼吸不顺,额头直冒汗珠,阿近出声问道。
「您如何回应?」
男子按着汗水涔涔的额头,「我告诉他们,末吉暂时交给我照顾,马上把孩子带来。」——你们陪在阿七身旁吧。等阿七痊愈,再思考该怎么做。
「我家中有一名女侍,虽然是弯腰驼背的老太太,但十分能干,多一个孩子应该应付得来。」不久,老板娘独自带着末吉过来。三岁小娃背着小小的包袱,天真无邪地含着手指。尽管老板娘留下他离开,他也没追上去。
「末吉不会在广告牌店以外的地方哭闹,阿七的判断果然没错。」在管理人家中,末吉不哭不闹,无比乖巧,如幽灵般安静。
「他还是不开口,一句话也没说。不过,我说的他都听得懂,不必费心照顾。」只是,阿文一脸不悦。
「因为她明明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却从小备受呵护,没帮忙带过孩子。整天爱往外跑,出门不是学才艺,就是逛街采买,游山玩水。」当天晚上,女侍与末吉同睡,平安度过一夜。
然而……
「隔天一早,传来惊人的噩耗。」
广告牌店遭强盗洗劫。
「那不是普通盗匪,是一群训练有素的贼人精心策画,袭击瞄准的目标。」目标是生意兴隆、家财万贯的广告牌店。
阿近不禁愕然。她背脊发冷,和男子一样额头冒汗。
「那么,广告牌店的人……」
她问到一半,说不下去。
白发男声若细蚊。
「全部惨遭杀害。」
男子唇齿间断续传出呜咽声。
「大半的人是在睡梦中遇袭,只有老板娘彻夜照顾发烧的阿七。她察觉有异,原本想逃走。」可惜没能顺利逃脱。
「连阿七也……?」
男子点点头,不发一言。
「没人逃过一劫吗?」
男子无力垂落双手,应道:「那天晚上,广告牌屋里的人无一幸免。」巡捕在调查时,身为管理人的男子陪同在侧。
「店内到处残留大批人马践踏肆虐的脚印。」
不光是鞋印,还有血迹斑斑的脚印。纸门遭到砍破,柱子上留有刀痕。
阿近捂着胸口,大大深呼吸。她感觉到脸颊变得冰冷。
「抱歉,告诉您这么骇人的故事。」
男子的话声几不可闻,阿近调整气息,重新面向他。
「不,不是故事骇人,而是今年我们也遭遇强盗,幸运躲过劫难。」男子一惊,紧盯阿近,不停眨眼。「没想到三岛屋遇过这种事。」「是的,幸好有惊无险。」事后得知,多亏一群留意到凶兆的可靠伙伴协助,三岛屋才得以躲过一劫。
「那一伙人不是临时起意,一定会事先勘察,在锁定的店家安插内应。」「或是拉拢店里的人。」男子接过话。
惨遭灭门的广告牌店,只有学徒蓑助消失无踪。
「内应就是蓑助。」
他与强盗暗地勾结,成为他们的手下。
「蓑助个性阴沉,自称无依无靠,众人都相信他的说词。之后经过调查,蓑助的姊姊落入青楼。」为了筹钱替姊姊赎身,蓑助走偏了路。不是一般的歪路,而是完全吞没他,导致他变成恶鬼的无底泥沼。否则,他绝不忍心眼睁睁任主人一家遇害,连年仅十二岁的阿七都不放过。
「末吉一见面就怕得狂哭不止、几乎无法喘息的蓑助,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末吉看透他的真面目,才会哭泣。
至此,故事已讲完七成——
听到白发男的话,阿近赫然回神,似乎一时沉浸在思绪里。男子流露体恤的眼神。
「对于担任百物语聆听者的您,这个故事可能沉重了些。如今我逐渐明白自己抱持的黑暗多么深沉。」这份黑暗剩下三成,其中到底还藏着什么?
「我决定收养末吉。」
不过,我不打算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男子继续道。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明这孩子的力量。他能看出人们隐藏的不轨意图,却无法以言语拆穿,只好一味哭泣。当成神通力,似乎又差远了。」阿近颔首应道:「可能称不上神通力……」也算不上千里眼。若真要说,算是幼童的直觉。
「一个三岁孩童,在某件事上比大人更敏锐。工匠蓑助暗地密谋替强盗做内应,或许深深苦恼,犹豫许久。末吉约莫是凭着孩童的直觉,感应出蓑助内心的纠葛吧。」白发男双眼再度失焦,力气从他嘴角泄去。
「我也这么想过。」
只要将末吉养育成人,这诡异的能力可能就会消失。
「不过,江户恐怕是太过喧扰,不适合他居住的地方。加上我担任管理人,一定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和这么多人往来,遇到灾难和凶险的机会将随之大增。」确实如此。
「所以,我打算送这孩子到乡下,找一处农家收他当养子,至少比待在江户的生活安稳。」面对非亲非故、完全不会说话,又不讨喜的男孩,阿文明显流露嫌弃的脸色,于是管理人解释:只会暂时留他在身边,一找到适合的养父母,马上送他走。
「虽然努力奔走,但毕竟这孩子经历过灭门惨案,而且广告牌店是在领养末吉后发生惨事,难免令人排斥,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养父母。」「唯独这孩子逃过一劫,没人认为是他运势过人,愿意接受他吗?」「大小姐,一般世人的想法就是如此。」于是,末吉在男子家一待就是两个月。他依然不说话,但乖巧又守规矩,有时还会笑,男子和女侍渐渐对他产生感情。
「事发当天也是霜月,一个冷彻肌骨、乌云密布的新月之夜。」下午出门后迟迟未归的阿文,直到附近店家纷纷关门,仍未返家。男子近来注意力都摆在末吉身上,益发纵容阿文,此时他忍不住担心起来。
「我点亮灯笼,准备到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时,她从外头返回。」但阿文的模样透着古怪。她从后门进屋,像小偷般蹑手蹑脚,避人耳目,想深入屋内。男子像抓住偷吃鱼的猫般,逮住女儿怒斥:这么晚了,妳到底跑去哪里鬼混!
男子骂到一半,忽然打住。
「阿文面无血色,像染上疟疾般不住颤抖。她抖得太厉害,连抓住她的我都跟着抖起来。」每次挨父亲责骂,阿文总会露出顽固的冷漠表情。但那天晚上,她那尖锐、阴沉的眼神,比「平常」强上百倍。昏暗的瞳眸深处,好似遥远的烛火,有某种东西在燃烧,火势炽盛。
约莫是听到男子的责骂及两人发出的声响,老女侍探头窥望。睡在一起的末吉似乎已醒,抱在老女侍怀里。就在这时……「末吉像着火般放声大哭。」那正是广告牌店主夫妇提过的哭法。扭动身躯、挥手蹬脚、脸皱成一团,哭到快无法喘气。
——哭什么,吵死人啦!
阿文一阵火大,叫喊着走近末吉,抬起手要赏他耳光。男子制止她。于是,阿文发现握住她手的父亲脸色骤变。
——爹,怎么了?
妳做了什么?
男子面无表情地望向屏息聆听的阿近。
「我不是一开始就直接质问,而是将女儿拉进屋内,命她坐下,和她面对面后才提出。我问阿文,妳是不是打算干坏事?末吉感应出大人的不轨意图,便会放声大哭。」男子向阿文解释时,发现末吉一离开阿文身边,立刻停止哭闹。
「末吉不是在广告牌店凶案发生当天才哭。」
「没错,是从一个月前……」
「换句话说,应该是在蓑助决定加入强盗集团的时候。强盗们拟好计划,决定下手日期,及闯进屋内洗劫的方式,就在那时候。」所以,白发男逼问阿文,是不是打算干什么坏事。
阿文放声大笑。笑得两眼翻白,口沫飞溅。
——爹,干嘛说这种蠢话?这小鬼懂什么啊。
阿文的大笑,旋即转为悲鸣般的哭声。
——不管怎样,都太迟了!
男子默默说出当天晚上女儿的话,接着一度闭口不语。像要极力压抑内心的哀号,将该说的话完全咬碎,他紧抿的嘴唇歪斜。
「我刚刚提过,阿文有心上人。」
是的——阿近应道。
「他们并非两情相悦。只是阿文一厢情愿,单恋人家。对方是卖纸老店的小老板。」说到一半,男子略显怯缩。
「那家店已不在,告诉您也无妨。其实,之前就位在这三岛町。」这也算是奇缘——男子低语,凌乱的白发垂落前额。
阿近马上应道:「若是这样,我就不清楚了。叔叔婶婶在三岛町定居不过十多年,约莫不晓得此事。」男子呼吸困难般,喘息半晌。
「依阿文所说,那年春天她与小老板在墨田堤的赏花会上一见钟情。然而,这只是她的粉饰之词。简单地说,阿文被惯于寻芳问柳的小老板玩弄了。」正因如此,阿文无法光明正大地介绍对方。阿文说「爹一定不会中意」,也是隐隐明白小老板是花心的薄情汉的缘故。
为爱冲昏头的女儿,突然迎面被泼了桶冷水,错愕万分。
——他到现在才告诉我,有个父母指定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