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名字平太都是第一次听闻。
「没听过。」
女孩粗鲁地咒骂:「啐,金桥这不懂知恩图报的家伙。」
尽管口出恶言,但女孩紧握护符的手,却微微松开垂下。她的小脸低垂,似乎很不甘心,显得既沉痛又悲戚。
平太感到心神不宁。
「别这么难过……」
平太自觉得想办法安慰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侠义心肠吧。
「平太。」
女孩低着头叫唤。
「小野木的孩子都没学过旱先生的由来,也没听说白子大人的神话吗?」
「嗯。」
仔细一瞧,女孩眼眶微微泛泪。平太益发慌乱,只能交抱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妳,妳别哭。」
女孩的泪水簌簌滴落。
「我想离开这里。老是独自关在这里,我受够了。」
「怎样才能离开?」平太不自主地倾身向前。
「我说过,」女孩将那迭符纸递全平太鼻前,「把这些烧成灰,带回来给我,这样我就能离开这里。你应该能接近金桥的炉灶吧?」
情势所逼(同时也是败在女孩的眼泪攻势下) ,平太收下符纸。
女孩立刻破涕为笑。「这样就行,你赶快回去吧,务必遵守我的吩咐。」
伤脑筋,真不该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是村长家的马夫,平太不过是马夫的儿
子,别提靠近金桥家的炉灶,连从后门进出都不容易。
金桥家的厨房整天都有人在里头忙碌,要是在附近徘徊,肯定会坡怀疑想偷吃食
物。只是挨女侍骂或遭赶走倒还好,要是被逮着问罪,责罚他爹,到时可就后悔莫及。
平太将老旧的符纸藏进怀里。连日来,他一直默默烦恼,一句也没和富半提。
一天天过去,平太的焦虑及恐惧逐渐加深。每到华灯初上,他更害怕不已,担心
早矢今天会不会被活活摘下肝,夜晚盖着薄薄的棉被,还梦见自己的眼珠被刨去。一早醒来,他旋即从床上弹起,冲向金桥家的马厩,确认早矢的平安前,他放不下心。
――旱先生、白子大人
他在心里拚命呼唤。
――请不要太心急,我会遵守诺言,真的!
描述当时内心想法的平太,浮现急切的表情。阿近看在眼里,觉得他那坚强的模
样可爱又好笑,但她知道不能随便笑出声,所以绷紧眼角和嘴角。
「能问你一件事吗?」
平太眨着眼望向阿近。
「你想过到其他人家,比如在你家的炉灶,把那些符烧成灰吗?」
「蒙混过关?」
「嗯,没错。」
平太双目圆睁。「大小姐,妳在胡扯什么啊,答应的事就得守信。」
换句话说,他从没想过这招。
「你真了不起。」阿近称赞道。
平太并未以「旱先生能看穿一切,所以骗不了祂」,或「不小心穿帮会很可怕」
当借口。
答应的事就得守信,讲得真好。
「怎,怎样啦。」
看着有点怯缩、难为情的平太,阿近毫无顾忌地展露笑颜。
「你是个重信义的男子汉,我很佩服你,别再板着脸。」
「大小姐,妳好怪。」
怪也无妨。
「不要搓鼻子,会破皮的。对了,最后你怎么靠近金桥大人家的炉灶?」
既没手段,也没策略,纯粹是走运。那是他带符纸回家十天后发生的事。
「村长家有人染上夏日感冒,村长夫妇及他们的儿子纷纷病倒。」
当然引发一场不小的骚动。长工和女侍忙进忙出,为看顾病人,厨房日夜都不断烧开水。
「我告诉爹,现下缺人手,我要去帮忙。另外也跑去跟富半先生说。」
病人愈来愈多,再拖下去连看顾的大人也会累垮。因为情况特别,没人有空啰嗦,平太顺利取得照顾炉火的工作。
「尽管如此,我还是耗费半个月,才把符灰带到那座小庙。」
这次一样有看不见的线牵引,我爬上山,流了不少冷汗。
――她在哭吗?
第三次见而,在他抵达小庙前,女孩似乎一直蹲着哭泣,眼眶和鼻头微微泛红。
一见到平太,女孩便挥动和服的长袖,猛然站起,以特有的扭身动作走近。
「你让我等真久!」
冷不防挨一巴掌,平太依旧很高兴。看到女孩哭丧着脸,他不禁鼻子一酸。
啊,幸好我顺利达成约定。
「喏。」
他解下腰间那以旧手巾制成的简陋提袋,递给女孩。里头装满符纸的灰烬。
女孩抢下提袋,用力扯开袋口,几乎将系绳扯断,接着抓起一把灰。
「真的是在金桥家炉灶烧的?」
「嗯,我……」
平太想说明经过,但女孩瞧也不瞧他一眼,直接将灰往脸上涂。符纸的灰烬一片
雪白,轻飘飘的,不太像灰,倒像羽毛。然而,涂在额头和脸颊后,便慢慢变成黑色。
「妳……妳在干嘛?」
女孩恍若未闻,专注地朝后颈和肩膀抹灰,甚至打算脱掉衣服,平太吓得冷汗瞬
间蒸发。
「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帮忙!」
女孩解开腰带,脱下衣服,赤身裸体。
「往我背后涂灰。」
幸好她吩咐完便转过身,否则平太又会头晕眼花。
女孩藏在衣襬下的双脚完好无缺。
「不过,有条白绳紧紧绑住她的脚踝。」
难怪她走路会那样――尽管脑袋昏昏沉沉,平太终于明白个中原由。
「这样就行了。」
此时,全身涂满灰,变得乌漆嘛黑的女孩尖声大叫。
小庙里吹出一阵狂风。
连从小就习惯在山里行走的平太,也没见过这么突然的强风。他不禁弓起身子,
伸手护脸。
平太身后的鸟居发出轰隆巨响,瞬间倒塌。小神社从小庙深处滚出,掉落地面,
砸成木屑,随即被强风卷上高空,老旧的供盆也滚得不知去向。更令人惊讶的是,先前搁置的木材,捆绑的绳索松开,摇晃作响,像有生命似地滚动。这阵风彷佛有手和思想。
沙砾和小石子交错飞舞,平太睁不开眼,光蹲着就快被吹走,于是赶紧弓着背趴下。某样东西飞走时,擦过他肩膀。
不久――
突如其来的强风猛然止歇,一颗沙砾打向平太后头,四周归于平静。
他不安地抬起头,站起身。
女孩不见踪影。
小庙崩塌,岩壁破裂,眼前的景象失去原本的样貌,连鸟居也凭空消失。
平太仰望着蔚蓝的夏日晴空,低垂的云朵几乎要碰到鼻头。
忽然,背后有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女孩的话声接着在他耳畔响起。
「来,带我去村里。」
尽管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但感觉得到碰触自己的手、躯体,还有脚。平太背着那
女孩。
「暂时借你的身体一用。为补偿你,我让你做一件有趣的事。」
快,站起来。在女孩的催促下,平太摇摇晃晃起身。完全感觉不到女孩的重量,
触感却很真实。
「这是旱先生的山林疾行,你可要抬头挺胸,睁大眼睛看。」
人类绝对没那种能耐!
下一瞬间,平太拔腿疾奔,顺着先前攀爬的山路往下冲,比遭鞭促的早矢还快。
不仅没偏离道路,挡在前方的树枝都能迅速避开,也没被凹凸不平的兽径或崖壁绊倒。
理应是放足狂奔,却感觉不到腿在动,脚掌也未碰触地面。这种速度几乎和飞行
差不多,不,更像……
――滑行?
平太恍若变成某种巨大的无足生物,顺着山坡一路滑下。
背后的女孩歌唱似地笑着,愉悦而轻快。接着,她大喊:
「喂,这就是山林疾行。旱先生下山喽!」
不知何时,平太也跟着欢笑、歌唱,大叫。旱先生下山喽、旱先生下山喽!
平太迎着风,乘风而行,脑中一片空白,意识陡然远去。
――啊,喉咙好渴。
好想喝水。
醒来一看,平太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床上,母亲脸色苍白地陪在枕边。
自他带符灰上山后,已过一天,金桥家和小野木村,早出现水往外逃的异象。

背对伊兵卫画的那幅竹林七贤,平太一脸茫然,彷佛失了魂。
叙述着故事,当时的体验浮现脑海,他不由得沉溺其中,说得如痴如醉。阿近发现他双眸微微颤动,那不是害怕,而是他还在跑。此刻,平太身心仍在山林疾行。
他以凡人不可能施展的神速飞奔下山。
一面歌唱一面欢笑,滑行而下。
「没事吧?」
阿近轻拍平太手臂。只见他眼皮缓缓垂落,眨眨眼,脸上恢复原本的生气。
「咦,我……」
阿近端白开水给平太。「看来,那件事光回想便让你心醉神驰。」
平太难为情地缩着脖子,有些不安地捧着茶碗。
「你下山后就沉睡不醒,这是第二次了吧?你父母一定很担心。」
「是啊,不过……」
父母见平太清醒,性命无虞,就不怎么担忧。只猜他是中暑或饿过头,都怪他自己不对,没事爱四处乱跑。
当然,他们也没空把心思摆在平太身上。
「水全没了,在村里引发轩然大波。」
「你没马上讲出旱先生的事?」
平太望着地面,摇摇头。
旱先生要我别告诉任何人。」
祂在我这里说,平太轻轻按住胸口。
「有时会觉得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我脑袋里。」
「现下也是吗?」
「嗯。」
虽然点头,平太却显得不太有自信。
「来到江户后,旱先生就不再开口。在小野木时,祂明明很健谈的。」
他眼中蒙上层落寞之色。
「当时,待我娘一离开,也就在我心里发话。」
――才一天就清醒,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通常展开山林疾行后,连成年男子也得躺在床上,三天无法起身。」
于是,平太坐起身,盖着棉被东张西望,女孩不禁笑起来。
――我不是说过,会借你的身体一用。你是我的替身。
你要多吃饭,多喝水,保持健康,好四处走动。凡你走过的地方,水就会逃走。
我要让小野木的水全部消失,我要把水喝光。
平太终于相信女孩真的是神明,并进一步得知「旱先生」的由来,及祂与小·野木这块土地的渊源。
「很久以前,村长的祖先在小野木山开垦。」
全力投入植林工作的人们最伤脑筋的,就是每到春、秋两季,更会侵袭这一带的
豪雨,及之后引发的山洪。
「听说山洪非常恐怖。大小姐,妳知道什么是山洪吗?」
「就是河水满出吧?」
听完阿近的回答,平太严肃地摇头。
「不对,没这么简单。」
因连日豪雨,导致山林地盘松垮、土沙崩塌、树木倾倒,水量暴涨的河流卷走沙土和倒木。
「一遇到河川转弯处,或山谷间的地势狭窄处,便无法顺利往下冲。」
于是,土沙和倒木逐渐淤积,造成河川阻塞。
「一直阻塞倒还好,那样只会形成堰塞湖。但这种堰塞湖没有稳固的河堤,不过
是泥巴和木头堆积形成,所以大雨不停歇,迟早会挡不住。」
到时恐怕会一口气溃堤,洪水隆隆,直冲山脚的村落。这就是山洪,不是一般的
涨大水,而是带有土沙和倒木的洪水,因此更可怕。要是遭山洪侵袭,农田和住家都会毁于一旦。
「连日多雨或豪雨的日子结束,天气放晴、地面变干后,山洪才会发生,大多是
顺着急流或河川袭来,但也会发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原来如此,不管什么地方,土沙崩塌加上雨水淤积,都符合山洪爆发的条件。
「要是离山洪爆发前还有一点时间,不能先采取什么应变措施吗?」
不可能的,平太摇头。「光凭人力,根本拿堰塞湖没辄。」
若是小型的堰塞湖,可召集人手,想办法让水慢慢流出,或清除堵塞河流的土沙和倒木。但重点是得先知道堰塞的地点,且就算知道地点,在大雨后入山,能否顺利抵达都是个问题。即使侥幸抵达,只要立足处不稳固,一样很危险。
「况且,要是一个没弄好,反而会引发山洪。」
小野木确实有过这样的不幸案例。
「真棘手……」阿近不禁盘起双臂。
「以前的小野木,在山洪多次的侵袭下,不单辛苦栽种的松树和杉树,连村庄也
遭冲毁,许多人丧生。」
原本小野木的山脉便水量丰沛,河川分支众多,亦有不少急流和涌泉。之所以没
人在此长住,一直维持杂树林的样貌,也是地形容易招致山洪的缘故。
「看情况,只能向山神祈愿。」
不过,村里还没人熟悉小野木的风俗。没错,当时小野木仍叫「庚之木」。后来,透过周边零星村落的居民,及住在好几座山外,于能淘得沙金的土地上以吹踏鞴
【注:日本传统将砂铁制成铜的制铁法。】维生的山民,才得知小野木山上有位被尊称为「白大人」的神明。
「于是,村民在山脚下建造祭祀白大人的雄伟神社,并专程从城里请来号称道行
高深的修行者。」
「求白大人发挥神力,让老天爷不要降下大雨吗?」
才不是,平太作势以拳头捶一下阿近。
「大小姐,妳果然什么都不懂。假如不下雨,森林和农田不都会干枯?」
「那么,是求老天爷下刚刚好的雨量吗?」
「雨哪能下得刚刚好啊。」
不是的,是祈求别让山洪爆发,平太说。
「这样比较容易吗?」
「是比较轻松。要是阻塞积水,拜托白大人呑下就行。」
确实有道理,阿近恍然大悟。
「山林原就归白大人所有,雨水祂也吞得下。那只是回到白大人肚子里罢了。」
修行者在全新的神社里焚烧护摩【注:梵语,有火供之意。是以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作供养,为密宗重要行法之一,譬喻以智慧火焚烧烦恼。】,诵经祷念。明月高悬的第五天夜晚,山上突然一阵骚动。
「那是白大人第一次山林疾行。」
听见居民的祈愿,白大人下山,踏进村庄的神社。
「旱先生――当时大伙还喊祂白大人,心里想着,看你们个个双手合十膜拜,我就听听你们有何愿望吧。」
平太的口吻,像在描述自己童年玩伴的遭遇。他双眼明亮有神,两颊泛红,一脸得意。
「村长的祖先及聚在神社??的小野木村民,皆亲眼目睹。」
眼前坐着身穿白衣、系白腰带,顶着娃娃头的可爱女孩。
「神明以童子模样现身,大家便称呼也『白子大人』。」
从那之后,小野木就没再出现山洪灾害。不管雨下得多猛烈,形成多大的堰塞
湖,积水总会一夜干涸。
山林的开垦工作进展顺利。没有山洪之患,水脉丰富的山林登时成为宝库。历经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光阴,庚之木变成小野木。随着村里日益繁荣,金桥家的财力与日俱增,担任守护神的白子大人神社亦备受崇敬。
「白子大人同时成为村长家的守护神。」
金桥家的繁荣全归功于白子大人的守护,所以也不仅被当成山神、村神,也被奉
为家神、屋敷神。
领主也注意到创造出财富的小野木,设立代官便是在那时期。金桥家被认可为村
长,正式接管当地的权力。
一切如此顺遂。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
阿近一问,平太眼中的光芒顿时消失,他不安地挪动手指。
「那是建好神社……约五十七年后的初秋时节。」
小野木一带发生大地震。
「听说,那场大地震改变附近一带的山形与河川走向。」
上等木材的林地严重受创,许多村民伤亡。金桥家的宅邸及白子大人的神社,也
都倾倒毁坏。
可想而知,小野木村民是多么惊慌及恐惧。秋天正值豪雨季节,地震后又遭山洪
摧残,村庄近乎全毁,连村长宅邸都快被大水冲垮。神社也一样,光清除瓦砾已忙不过来,人手严重不足。
「那座神社仿效白子大人的名字与穿着,以纯白和服充当神像。」平太说,「神社毁坏时,和服及盒子都被压垮,严重污损。」
但金桥家仍想办法取出,留在身边祭祀。由于路面坍方,通往城里和其他村庄的
道路受阻,小野木完全被孤立,连供奉神像的油灯都欠缺。再加上井水因地震变得浑浊,想清洗脏污的神像也没办法。
希望白子大人不要生气……
失去居所的村民,在临时搭建的小屋上铺破草席,唯恐余震来袭,过着担心受怕
的日子。不久,天候转变,乌云逐渐逼近。
大地震结束的五天后,小野木开始降雨。大雨连下三天三夜,人们只能膜拜倒塌
的神社,祈求白子大人庇佑。
幸运的是,始终没遭遇山洪。
真教人欣慰,尽管失去神社,白子大人仍不忘保护村子,大伙不禁松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子重建的过程中,又遇上下雨。这次只下一天,却是倾盆雨。
但依旧没引发山洪。
不,其实并非如此。当道路恢复通行,与其他村落恢复往来后,消息马上传进村里。
隔着一座山的某个村落,爆发了山洪。
「发生在不容易从小野木翻越山岭的方位,因山脊陡峭而没植林之处。」
就小野木来看,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
「以前不少淘金客待过,但那里的金子早就淘光,只剩野兽和飞鸟。」
据说,与之前袭击小野木的山洪相比,当时规模小了许多。只是,倘使直接冲向
村庄,恐怕又会造成重创。
「大伙认为是白子大人让山洪改道,于是纷纷跪地拜谢。」
人们不停膜拜,至为感谢。基于这份感激之情,来年春天一座全新的神社建成。
不过,毕竟是临时神社,远不及原先气派,但若村民无心,也不会有这座神社。
接下来的故事可长了,只好五年、十年,二十年地简单带过。
不知为何,平太有些欲言又止。
「大小姐,小野木此后都未遭遇山洪。」
「一直都没有吗?」
「嗯。」
那一带依旧多雨,与山地相连的其他土地和村庄不时逢灾,小野木却不曾受波
及,慢慢恢复往日的繁荣。
「村长一职也世代轮替,换成新的村长。」
不知最早是谁提出质疑,但那并非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村里众人――不论贤愚,
大伙隐约都有同样的疑惑,只是刚好有人说出口罢了。
那场地震改变小野木四周的山形,地貌完全变样。
「有人认为,或许是这个缘故,洪水才会流往别处。」
事实上,湍流的流向和水脉亦产生变化。地震前丰富的涌泉,已有多处干涸,水
井也无法使用,为重新掘井,不得不进行水脉勘察。」
「所谓的『勘察水脉』,是指认定附近一带可能掘出水井,而四处找寻适合的地点。据说地震前,小野木从没这么做过,因为随便挖都有水。」
小野木变得比以前缺水,却摆脱山洪的威胁。
「那不是白子大人的庇护吗?」
阿近问,平太抬眼偷偷觑着她。
「我是这么认为。」
可是,小野木的大人们不以为然。
「由于其他的开销不少,白子大人的神社一直维持临时神社的状态。」
距那场地震已过二十九年。
「村民聚集在村长家,讨论是否要保持原状。」
――如今没必要那么尊崇白子大人了吧?
终于有人吐出这种话。
「白子大人是山林的主人啊。」
「嗯,没错。」
「所谓的山主,其实不是神明,而是山里的野兽。」
是上了年纪的野兽,山里最伟大的野兽。在小野木,一直都奉山主为神明。因为
山主会倾听人们的祈愿。
不过,若要细究,山主并非神明。
白子大人确实阻绝了山洪。一旦形成可能引发山洪的堰塞湖,祂便会将积水喝光。
但说起来,白子大人其实只为我们做这件事。
「可是,祂无法防范地震。」
地震是由掌管山林的「真正神明」控制。
人们总是找得到理由。
「于是,大伙决定将白子大人请回山里。」
阿近心想,这不就像遭山贼袭击的危机解除后,便不再需要保镳一样?
「代官大人也不同意重建神社。」
虽然是村里的神社,纵使村长愿意负担兴建费用,只要代官不同意,也不得动工。
村里大人们口中的理由,令觊觎小野木财富的代官――就是当地领主,益发利欲熏心。
「等等。」阿近竖起食指,「那代官的名字,可否让我猜一下?」
是佐伯右卫门介,对不对?
平太尴尬地点点头。「富半先生听他爷爷说,那位祖先是了不起的代官大人。」
「可是,他没把白子大人瞧在眼里吧?」
「他根本从未亲身体验过山洪的可怕。」
之后接任的村长不也一样?
「那么,你发现的小庙,是村民为了把白子大人请回山上搭建的喽?」
「嗯,他们说,这就是今后白子人人住的地方。」
这样山主能接受吗?会庆幸「哎呀,终于能卸下麻烦的保镳工作」吗?
化身女童,一度以神明之姿受村人崇敬的山主,哪能让愚民称心如意。
「白子大人非常不高兴。」
听平太的口吻,彷佛在叙述好友的故事。
「他们实在太自私。」
白子大人认为岂有此理,大发雷霆。或许也因是女孩,个性较别扭。
「将神像的和服迁往小庙后,小野木的水几乎瞬间干涸。」
井水干涸、涌泉干涸、灌溉用水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