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紧接着一声雷响。三岛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呀!」
阿胜笑着探进厨房,「阿岛姊头也不回地遁入壁橱。」
「她最怕打雷了。」
阿岛来不及吊起避雷用的蚊帐,随手一抛,直接躲到壁橱里。
「只要有我在,连雷兽也不敢靠近,不用怕。」阿胜刻意扮超吉祥物。
宛如天河溃堤,降下倾盆大雨,屋内陡然弥漫起一股雨的气味。
此时,后院响起一阵掺杂「呀」和「哇」的叫声。
「快点,快点!」
大声嚷嚷着冲进后门的新太,并不是一个人,青野老师也在一起。他头发和脸颊濡湿,双肩衣服沾湿变色。
「大小姐,我带老师来躲……」
话还没完,近处发出轰隆巨响,阿岛的尖叫声传遍屋内。
「呀!」
新太紧抓着阿胜,阿近则单手遮眼。
「让人见丑了……」
阿近说声「抱歉」,定睛一看,老师低着头强忍笑意。
于是,雷雨结束前的半小时,阿近再度与青野利一郎面对面。听他提到直太郎一切安好,很想早日习惯八百浓的生活,重回习字所;新太则不时会偷偷越过八百浓后墙去看直太郎,直太郎十分开心,且新太还常鼓励他。
「小新真是的。」
「不是常常,只有偶尔,我并未怠惰工作。」
雷声停止后,依然飘着小雨,阿近劝老师撑伞。老师说句「感激不尽,那就借用一下」,便收下伞。阿近觉得,老师确实佷瘦,但并不像什么青葫芦,只是长了张娃娃脸,才显得不可靠。
见阳光再度从云缝露脸,阿近打开房间的防雨窗。此时,阿胜悄悄走近低语:
「青野老师肯定很快会再来。」
「若是还伞,何时都没关系啊。」
「不,是会来『黑白之间』。」
阿近直眨眼,回望阿胜,「妳怎么晓得?」
阿胜莞尔一笑。「他离开前,曾说『虽然这样打听很失礼,不过,府上为何要收
集百物语呢』,我应道『这得请您亲自上门询问』。」

晴空蔚蓝,阳光耀眼。从「黑白之间」可望见三岛屋的小庭院,树木和盆栽似乎
都因夏天来临而欣欣向荣。
阿近对壁龛的水盘做了一番奇特的安排,插上长豇豆。长豇豆虽是秋天的食材,
但这个季节人们会吃嫩豆荚。今天早上,常到店里的菜贩带来附茎的豆荚,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趣,阿近认为与其摆在餐盘上,不如好好欣赏它的美。况且,今天的访客,或许正适合这种风情。
今天总算明白一件事,「深考塾」的青野利一郎并非只有一套服装。他换了套和服及裙裤,破损的程度……比先前好得多。
三岛屋和武家宅邸也有生意往来,但一向是由对方传唤,亲自前往服务,所以平
时并未准备刀架。阿岛恭敬地从贮藏室取出一座刻有奢华雕刻的上好刀架。
果不其然,老师颇感为难。
「哎呀,但实在……」
他说自己与这样的刀架不太相称,最后把长短佩刀摆在身旁。那是外装质朴的一
对佩刀。
若摆在上座,刀的主人恐怕也会很不自在。
「容我再次问候。奴家名唤阿近,是三岛屋主人伊兵卫的侄女。」
阿近礼貌周到地三指碰地【注:双手只用大拇指,食指、中指着地,是极为讲究的行礼方式。】行礼,老师显得有些惶恐。
「在下是青野利一郎,这回给您添麻烦了。」
阿胜端来茶点,行一礼后,悄悄退下。之所以不住地微笑,是因今日能将老师带到这里,全是阿胜的功劳。
自从阿胜出了那道谜题,老师便十分烦恼。他先询问新太,透过新太与阿胜再度细谈,经过一番犹豫,终于成为「黑白之间」的座上宾,这表示阿近的直觉没错。
「虽然我会聆听您的故事,但『黑白之间』的规矩是说完就忘、听过就忘,保证
绝不会向他人提及,请放心。」
在下明白,青野老师应道。
「关于府上的做法与规矩,在下已从阿胜小姐那里听闻。」
「是。」
「不过……」
话说到一半,老师突然闭口,眼角及摆在膝上的双手微微使劲。
阿近静静等候。一开始,访客总会感到犹豫,不知从何讲起。
不久,青野老师下定决心,猛然抬眼。
「我不是江户人,在此生活不到两年。之前任职于那须请林藩。」
那是野外的一个小藩。
「在我的故乡,如阿胜小姐般身上留有瘟神印记的人,我们都格外尊敬。」
阿近颔首。「因为他们分得神威,拥有驱除邪魔和秽气的力量。」
老师闻言,眼神转为柔和。「果然在江户也一样。」
「是的,不过近年这种观念愈来愈淡薄。」
但在三岛屋不同,阿近说。
「阿胜是百物语的重要守护者。由于从别人那里收集不可思议的故事,丝毫马虎不得,而三岛屋也绝不能让妖魔缠上。」
习字所的年轻师傅明显流露安心之色。
「那就好。其实,看到阿胜小姐时,我便猜可能是这么回事。不过,若只是收集百物语,也可能是一种流行的嗜好或娱乐。」
「有阿胜在,三岛屋的百物语就不会被当成是标新立异,或什么古怪嗜好。」
「这样秤斤论两地看待你们,还请原谅。」
老师再度全身紧绷。
「不过,此事关系直太郎的未来,按理不该随便向外人提及,理应由我单独裁夺。但我年纪尚轻,这似乎超出我所能负荷。」
我原原本本地吐露实情,希望能得到您的建言。青野老师一脸羞惭,但字字真诚地说道。
「既然您四处收集百物语,想必听过不少故事。我认为,是多是少并不重要,或许您能补足我欠缺的智慧,便擅自前来请求帮忙。」
老师微微渗汗。
他并非威风凛凛、气度威猛的人,形容为风度翩翩校贴切。看来,他确实在为直太郎的事发愁,不是做做样子而已。
「不过,身为聆听者的我只是个小丫头,您想必很不安吧?」
「不,我一点都没轻视阿近小姐的意思。」
「是,我明白了。」
老师一本正经地望向微笑的阿近。
「您担任聆听者的工作,不觉得可怕吗?」
说到可怕,阿近自己引发的事,及她的亲身遭遇才是最可怕的。相较之下,在这里听的故事温柔许多。不过,她已决定将一切埋藏心底,就算日后回想,也要独自面对。
「其实,目前我只听过六个故事。前不久,我发现需要有个像阿胜的人陪伴。」
以后才会真正觉得可怕吧,阿近答道。
「六个吗?加上我的就七个了。」
青野老师点点头。
「那就借用您先前六个故事的智慧,解决第七个故事吧。即使不行,阿近小姐应
该也比我有智慧。」
为什么?
「虽然我也算年轻小辈,但阿近小姐更年轻。」
差点被讲成年幼。话说回来,不晓得老师与今年十八的阿近相差几岁。还是,他只是长了张娃娃脸,其实已老大不小?
「意思是,我的年纪比您接近小直吧?」
「是的。再怎么乳臭未干,我终究是直太郎的老师。凡事都以老师的观点看待,以老师的想法思考,未能完全站在直太郎的立场,或许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真是一板一眼,且充满爱心。阿近很能体会他的心情,也终于明白孩子为何如此爱戴这位老师。
「我懂了,接下来,我会当自己是小直,听您说故事。」
「感激不尽。」
青野老师行一礼,身子突然一僵。
他转动眼珠,不动声色地窥望庭院,阿近也跟着望去。梅雨季已结束,阳光耀眼,仅止于此。
「恕我失陪一下。」语毕,老师扫开裙裤下襬,霍然起身。他大步走向缘廊,双
手插腰,定睛注视脱鞋处前方的杜鹃花丛,大喝一声「喂」。
花丛里一阵骚动,接着,伴随惊叫与欢笑声,滚出三个娇小的人影。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人影聚在一起逃向一旁,冲进其他花丛后,探出三颗人头。
「果然是你们,金太、舍松,良介。」
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
「啐,被发现了。」
「小师傅眼睛真尖。」
「小舍,都怪你伸手抓屁股。」
由于另一个更严重的原因,阿近手抵胸前,双目圆睁。
「小师傅喊那么大声,吓到那位小姐了。她眼睛瞪得好大。」
那名调皮的孩子指着阿近,青野老师转头一看,大吃一惊。
「槽榚!」
阿近的心脏差点从口中飞出。忽然听到「良介」【注。日文中的「良介」与「良助」同音。良助是阿近已故的未婚夫。】这个名字,她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休息半晌,她才缓过气。青野湛师单膝跪在阿近身旁,三名顽皮的孩童也机伶地
紧靠着缘廊。
「抱歉,我没事,只是吓一跳。」
「良介」不是罕见的名字,类似的情形也常有,是自己没用,竟为此方寸大乱。
青野老师面如白蜡,「真、真对不起。」
他一时慌乱,舌头打结。这次换孩子们斜眼偷瞄他。
「这种情况怎么形容?」
「我知道。」
「我也知道,叫女杀油地狱【注。近松门左卫门创作的一部人偶净琉璃的剧名。】。」
「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见老师完全屈居下风,阿近不禁噗哧一笑。
此时,传来脚步声和阿胜的话声,纸门接着开启,阿岛也探进头。
「哎呀。」
「怎么回事?咦,你们打哪来的?」
他们是我的学生,平时就爱调皮捣蛋,教人伤透脑筋,但我没想到他们会做出如
此失礼的行为。老师满头大汗地解释,孩子们倒是不甚在意,没半点羞惭之色,还向阿近露出可爱的微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十分好笑,教人没办法生气。
「小师傅,我们以为你今天又要去小直家。」
「走错方向嘤。」
「还在这种地方进行奇怪的会面。」
好可疑,三名顽童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们啊……」
虽然对气得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青野老师很抱歉,但阿岛和阿胜都笑弯腰。
「老师似乎被跟踪了。」
「您没发现吗?那真有点没面子。」
或许是听到吵闹声,新太也从庭园探头窥望。
「啊,是小金和小舍。」
你们不能到这个地方啦,他急忙奔来。
「对不起,大小姐。他们是小直在『深考塾」的好朋友。」
「这么说,现下也是小新的伙伴吧?」
「比起伙伴,更像是同党。」
据说是新太书入八百浓时认识的。
「小新的爬墙工夫不错,可惜不会下墙,是我们帮他的。」
谢谢你们,阿近说。
「没什么,小事一桩。」
三人中个头最小的孩子,双颊羞红,手磨蹭着鼻头,陶醉地望着阿近。
「小新引以为傲的大小姐,真的是大美人呢。」
从刚才就油嘴滑舌的调皮小鬼,伸手贴在那孩子头上,模仿老师的口吻骂道:
「良介,喜欢女生也要懂分寸。」
夸阿近是「大美人」的孩子,原来叫良介。她胸口又是一紧。
蓦地,阿近背后传来一股掌心的温热,是阿岛。她没作声,只以表情询问「没事
。只有阿岛晓得「良介」这名字对阿近的意义。
阿近无声表示「不要紧」后,才注意到青野老师的神情。除了脸上的涔涔冷汗
吧」外,他似乎也有所察觉,露出深思的眼神。
不过,他旋即移开视线,转向缘廊上的三名顽童,以浑厚的嗓音问:
「你们什么时候……」
不等他问完,三人便一起回答。
「打从一开始。」
老师双肩颓然垂落。
「书入过八百浓几次?」
「几次啊,小舍?」
「不知道",小良,你晓得吗?」
「不清楚,只确定不是每天。」
青野老师改为双手掩面。要不是阿近等外人在场,他或许会忍不住抱头。一旁的
新太可能是看不下去,也缩着身子说「对不起」。
调皮的金太则毫不让步,噘起嘴向老师争辩。
「可是,小师傅,小直很可怜耶。他要被关到几时啊?」
「要不是你们搅局,他早就能出门。」
「意思是,他能回深考塾喽?」
面对哑口无言的老师,三人连番说个不停。「小直不坏,只是比较易怒。」
「就是啊。小师傅,你为何弃小直于不顾?实在不像你的作风。」
青野老师叹口气,盘起双臂。
「谁弃他于不顾啊。就是没弃他于不顾,我才到这里教他。」
「慢吞吞的,快点带小直回来不就得了?」
「那个长鲶鱼须的官员,真的很可怕吗?」
言谈间似乎意外抖出与直太郎有关的事情,这下换三岛屋的女人们有些怯缩。
阿近偷觑青野老师的侧脸,发现已蒙上一层黑雾,神色凝重。
由于情况失控,这天的会面就此结束,得重新来过。
下次会面前,阿岛使出浑身解数,对本所龟泽町的「深考塾」展开多方打听。短短几天,她便与书入三岛屋的几个调皮间谍混熟。
「青野老师受雇于『深考塾』。真正的师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武士,名叫加登新
左卫门。他因为中风,右手无法活动,才请青野老师代课。」
所以,学员都称呼青野利一郎为小师傅。
「小师傅之前侍奉的那须请林藩,主君是门间家,三年前遭撤藩。现今的世道,浪人要重新找地方当差,若没特殊管道,可谓难如登天。『深考塾』肯收留小师傅,已算相当不错。」
由于小师傅年纪比阿岛轻,且她目睹过小师傅被调皮三人组驳斥得哑口无言的窘
样,所以讲起话毫不客气。
「不过,受雇的老师赚不了钱。如您所见,是一名像稻草人般的穷带刀。」
带刀指的是武士,不过,当然不是太尊敬的称呼。
「他今年二十八岁,尚未娶妻。一度曾传出绯闻,某个学员的母亲与丈夫离异,和老师过从甚密,但小金解释那完全是场误会。」
――小师傅跟钱财和女人无缘。
「所以,那些孩子见小师傅与您会面,特别兴奋。孩子们会追着他跑,表示他很
受学生欢迎吧。」
「情况我明白了,不过,阿鸟姊说得有点过分呢。」
面对阿近的纠正,阿岛格格轻笑。
「那来讲一个正面的传闻吧,青野老师好像是剑术高手。」
听太多不必知道的事,重新会面时,阿近有点乱了方寸。而再次成为「黑白之间」座上宾的青野利一郎,起先也一味地赔不是。双方半斤八两,值得庆幸。
「那些孩子今天会来吗?」
「请放心,我已牢牢绑好他们。」
他用力的模样相当滑稽。
「该不会是绑在柱子上吧?」
「不,我委托名叫行然坊的和尚监视。不过,他是个假和尚。」
「假和尚?」
「他不是怪人,比我会管教那三个孩子。大概会带他们去抓泥鳅,陪他们到太阳
下山吧。」
假和尚抓泥鳅?
「我听不太懂。」
「也难怪您听不懂。」
对不起,小师傅再度道歉。
因约定要贴在直太郎的立场听故事,从那之后,阿近先改用自己的方式思考。她到到江户至秋天刚好满一年,由于平时鲜少外出,只熟悉神田附近。大川对面的本所离此地甚远。
以前直太郎与母亲同住、和调皮三人组一起玩、跟着小师傅学读昼写字的市街。不晓得是怎样的地方?阿近任凭想象驰骋。
向八十助和阿胜打听后,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惨」字。那是一处填海造地的新开发区,湿气颇重,常会淹水,且治安不佳。虽有武家宅邸,但全是备用别院。穷人住的大杂院颇多,穷困的程度非神田这一带能比。
「深考塾」就位在那里。
「不过,感觉好像很快乐。」阿近说着嫣然一笑,所以,小直才会那么怀念小师傅和伙伴。」
直太郎一直想回去的习字所,并不是静香老师的「安静处」。阿近很明白这点。
「小直原本是急躁的孩子吗?」
小师傅摇头。「他是两个月前,父亲过世后才变成那样。」
尽管是孩子间的斗嘴或戏言,但父亲遭诽谤中伤,却无法为他澄清污名,令直太
郎焦躁不安,脑中一片混乱。
「污名……中伤?」
事情并不单纯。阿近秀眉微蹙,此时,小师傅突然重新端坐。
「正好,我就把原委说个清楚吧。此事相当复杂,我一直不知该从何讲起,不
过,这正是一切的开端。」
直太郎的父亲名叫与平。
「他独自住在小石川的宅邸,担任御用人的职务,不时会趁公事之便,到妻子居
住的大杂院探望,所以我们互相认识。」
其实算是熟识。
「他喜欢看书,人缘也很好。」
蓦地,小师傅露出略微苦涩的表情
「不过,他被怀疑纵火。包括与平先生在内,闹出三条性命的那场火灾,有人认
为是与平先生造成的。」
阿近睁大双眼,果然和火灾有关。
「御用人为何要在自己的宅邸纵火?」
「有人说他盗取主人的财物,想趁火灾之际逃逸。」
「但不小心烧死自己,是吗?」
阿近一问,小师傅点点头。
「人们替他冠上图谋不轨的污名,认为他最后自作自受,命丧火窟。」
他冷冷地解释。这不是能随便加诸在别人身上的怀疑,难怪直太郎会生气。
「是谁这样怀疑小直的父亲?有确切的证据吗?」
「不,此事暂且按下,请听我娓娓道来。」
小师傅微微抬手打断阿近,接着话锋一转。
「阿近小姐,您晓得武家宅邸的御用人负责哪些工作吗?」
「不清楚。不过,在我老家川崎驿站,侍奉武士的御用人都是农民。」
小师傅微微一笑。「拿奉禄所赐的米换钱,掌管宅邸中的财务,就是御用人的职务。这是瞧不起算盘,总是趾高气扬的武士无法胜任的工作。倒不如说,农民和商人较习惯这种工作。」
只要雇用有才干的御用人,就算奉禄一样多,生活水平也会截然不同,足见是一手掌握家政的重要职务。有能力的御用人大伙自然争相雇用,同时身兼多家御用人的情形屡见不鲜。
与平也属于精明能干的御用人,他原是商人子弟。
「据说他与八百浓老板是堂兄弟。」
「没错,与平先生曾是一间蔬果店的老板。」
那间店位在本所菊川町,店面虽仅有三公尺宽,但生意十分兴隆。
「八百浓是本家,而与平先生是分家,且排行末座,财产相差悬殊,但他并未遭本家琉远,和亲戚地相处融洽。这是听阿夏夫人说的。」
阿夏是直太郎的母亲。如今八百浓收直太郎为养子,她只能当别人家的女侍――不知这样断定恰不恰当。
「不过,八年前,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让与平先生的店付诸一炬。」
那是直太郎三岁时发生的事。刚过完年不久,店面便受邻家火灾波及烧去泰半。
不料,好不容易在春天前筹得资金,准备整修店面……
「那笔钱却被偷光。」
对此,与平不愿多说明。
「好像是与平先生的熟识骗走那笔钱,所以,有时他会忍不住破口大骂,有时则
不想提及此事。」
其实,与平对受骗上当一事十分懊恼,他恨自己太天真。
「不过,当时没那闲工夫让他长吁短叹。不快找寻生路,家中妻儿都会活活饿死。」
更糟的是,失去的那笔钱里,包括与平借款凑来的资金,还债的压力相当沉重。
「与平先生说过,当初要是没借贷,他就能藉沿街叫卖蔬菜的方式从头来过。」
单单靠每天沿街叫卖实在无法还债,然而,眼下根本没余力开店,也没金主能帮忙。
「走投无路时,有人问他要不要当武家宅邸里的御用人。」
有位人面甚广的蔬果店老主顾,非常欣赏与平的经商手腕及工作态度。
「依您在老家的见闻或许知道,以御用人这种身分,若能将家中事务处理得宜,除奉碌外,还会有其他收入。那可不是见不得人的贿赂黑钱。」
这对背负债款的与平是极具吸引力的工作。
与平立刻做出决定。让阿夏和直太郎迁往绿町的大杂院后,他背着一只包袱,踏上全新的道路。而他果然不负所托,很快学会工作的诀窍。
「马上便有其他宅邸前来委托他管理财务,不过,尽管身兼好几份差事,但最早服侍的武家始终是与平先生的主子,他一直没离开那座宅邸。」
此时,小师傅面露难色。
「关于这座武家宅邸……若不讲出名字,您可能不容易了解吧?」
阿近看出他对报出真名感到忌惮。
「那就取个假名吧。」
「能随意取吗?」
小师傅仍不知如何是好。
「叫『鲶鱼须』,您看怎样?」
阿近莞尔一笑。
「那些孩子都这么称呼,不妨就照用吧。」
约莫是想到遭孩子们顶撞的情景,小师傅缩着脖子,一脸难为情。
「是,依您的意思。」
「刚刚讲到,与平先生一直住在鲶鱼须大人的宅邸。」
「短短八年间,他已和大伙打成一片,完全成为宅邸的一员。主人也是……」
略略停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
「鲶鱼须大人也很信任与平先生,家中事务几乎都交由他管理。」
「鲶鱼须大人是地位崇高的官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