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新太吓得胆颤心惊,怀疑自己是否待得下去。不过,正因有严师管教,学
员情谊深厚,甚至会互相安慰。习惯这样的生活后,每天都很愉快,学习也变得充满乐趣。
约莫二十天前,习字所新来一名学员,他就是小直――直太郎。
「小直原住在本所绿町的大杂院。」
家中只有父母和直太郎三人,父亲在某座武家宅邸担任御用人【注:江户时代的武家职务,在主人身边管理日常生活的杂事。】,平时直太郎总是与母亲待在一起。母亲每天会到附近的饭馆帮佣 贴补家用。一家过着俭朴和乐的生活。
「上个月,小直的父亲命丧火窟。」
端午节刚过不久,某天深夜时分,小石川马场附近发生火灾。那一带有不少商
家,街道上寺庙和武家宅邸林立。
「小直父亲任职的宅邸,就是起火点。」
据说是忘记熄灭烛火而酿灾,起火点的宅邸与隔壁空屋烧得精光,四周好几栋房屋为了方便灭火,遭到拆除。就是这样一场深夜大火。
「除小直的父亲外,还有一名年轻武士和女侍被烧死。」
武家宅邸雇用的御用人,一向风评不佳,大伙都说,他们明明是庶民。却狐假虎威,贪财爱钱。不过,直太郎的父亲行事一丝不苟,且忠心耿耿,或许正因如此,才来不及逃生。
被抛下的母子俩,顿时不知何去何从。十一岁的直太郎,虽已是懂事的年纪,但
还无法像大人一样工作。光靠母亲赚钱养家,实在难以餬口。
「于是,小直成为八百浓的养子。」
「咦,是那家八百浓吗?」
三岛屋前方不远处有间蔬果店。由于他们的售价偏高,阿民不太喜欢,不是三岛
屋会光顾的店家。不过,价格高,质量相对较好。顾客都是大型料理店,生意颇为兴隆。附带一提,这一家子姿态很高,瞧不起穷人。阿岛说他们目中无人,十分嫌恶。
「八百浓的老板,是小直父亲的堂弟。」
八百浓老板没有孩子, 一直在找养子。
「这么一提,确实耳闻过此事。」
与左邻右舍相熟的阿岛,相当清楚内情。
「他们老板娘曾感叹,既然要收养子,最好有血缘关系,可惜天不从人愿。」
虽然讨厌对方,倒是知道得挺详细。
「所以,不是突然决定收小直当养子,而是双方早就谈过?」
「好像是。」新太点点头。「小直不愿意当八百浓的养子,父母也保证绝不会送
他去,但事到如今,已没其他办法。」
目前,直太郎的母亲在其他店当住店女侍。
「八百浓真坏心,干嘛不连他母亲一起收留。」
「同时拥有两个母亲,情况会变得较复杂。」
阿胜平静地向横眉竖目的阿岛解释。阿近也暗想:没错,那样可能会变成和住吉
屋一样。
「站在小直母亲的立场,自然会觉得与其两人过这种苦日子,不如让小直当八百
浓的继承人。」
话是没错啦,阿岛噘着嘴应道。
「八百浓看准对方的心思,乘虚而入,这种做法我实在无法苟同。」
阿近问道:「虽然有血缘关系,但连挑剔的八百浓老板都如此期盼,可见小直个好孩子吧?」
他不仅书念得好,个性沉稳,且活泼机伶,身体也很健壮。
「不过……」新太欲言又止,「小直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我猜,大既是他遭遇太多难过的事。」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某天突然丧父,随即硬被带离母亲身边,莫名从安贫和乐的大杂院生活,改过起富裕却百般拘束的养子生活。
周遭全是陌生的大人。他既痛苦又寂寞,非常思念母亲。但他明白得忍耐,于是
压抑的情绪不时爆发。
「小直很好相处,火灾的事是他主动告诉我的,还解释他是从哪来,为什么会成为八百浓家的孩子。不过,忽然发火或大哭时,就会变得不可理喻,谁都拿他没办法。」
起因往往是一点小事。诸如同侪间漫不经心的交谈、静香老师的警告、有人发笑或吵闹之类,净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
今天也是如此。上完课、准备回家时,直太郎间新太要不要一起走,不巧新太没听见,所以没回话。
「当时,我在和小功、小贵聊天。」
新太与其他同伴聊得很起劲。只要上完课,就不会挨静香老师骂。这是新太一整天最快乐的时刻。
「虽然没听见,但小直似乎叫我好几遍。」
于是,直太郎不耐烦地大打出手。
搞不清楚状况的新太被痛殴一顿。静香老师连忙拿着长尺赶来,周遭同伴也一拥
而上,压制住直太郎,新太才得救。然而,直太郎又甩开众人,宛如野狗般,想扑向新太。
「静香老师要我先回家。」
新太也没疗伤,一路逃回店里。
「现下小直可能正在挨骂吧……」
颓然垂首的新太,内心的难过远胜身体的伤痛。
「你人真好。男子汉被打破额头,你应该更生气。」
尽管阿岛如此训斥,新太依旧没回话。阿岛也挺好笑的,说他被打破额头,未免
太夸张。
「小直好可怜。」阿胜低语,嗓音一样沉稳。
「他失去父母的依靠还不到一个月吧?脑袋和心情都一团混乱,也是理所当然。何况,他正值叛逆的年纪。」
「小新,你可不能变得叛逆,会给大伙添麻烦。」
看着阿岛与阿胜的一来一往,阿近逐渐明白为何两人能处得融洽,想必是阿岛的
冲动与阿胜的低调,恰恰形成互补。
「小直在八百浓过得怎样?小新,你有没有听过什么?」
新太垂头丧气地抬眼。
「我也不清楚他在店里的情况。不过,他第一次到静香老师的习字所时,模样简
直像老爷的妖怪画。」
三岛屋主人伊兵卫不知基于何种古怪偏好,拥有一张幽灵画,据说出自某知名画
师之手。他偶尔会取出挂在墙上,四周顿时彷佛笼罩在阴影下,连阳光和座灯的灯光都照不进来。
「他和我们一起玩,不,是一起上课后,便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像妖怪。」
是结交的新伙伴,成为他的心灵支柱吗?
「还有,每次『深考塾』的青野老师过来,小直就会充满朝气。我猜,那才是小直原本的模样。」
青野老师是谁?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问。
「以前小直在绿町的习字所上课时,教过他的老师。」
直太郎改到静香老师的习字所上课后,青野老师放心不下,不时会去看他。
「小直脾气失控时,即使挨静香老师骂,也一样管不住自己。可是,只要青野老师跟他讲道理,他就会恢复冷静。」
因此,起初认为青野老师多管闲事,而态度冷淡的静香老师,最近似乎很倚重他的帮忙。
「小直很黏那位老师吧?」
想必是见直太郎生活周遭全是陌生人,青野老师、心生同情,不忍弃他不顾。每隔两、三天,他便会从本所来到神田白壁町,相当勤快。
「真是个爱照顾人的老师。」
「嗯,是个很善良的老师。」新太好不容易舒展愁眉,「小直告诉青野老师我是
他最好的朋友,所以老师要我多关照他。」
「这么说,你是因受人请托,认为得拿出男子气概,尽管发生今天的事,也不能
对小直生气,是吗?」
「是的。」
「不过,你不能默默原谅他。毕竟动不动就挥拳动粗是不对的,小直得向小新道
歉。今后两人也要和睦相处,小新得帮助小直,让他找回真正的自己。」
将年长的阿岛和阿胜晾在一旁,阿近不由得说起教。然而,像这种情况,身为新
太家人的三岛屋该怎么做才好,她实在没半点头绪。
伊兵卫和阿民都表示,小孩子吵架随他们去,用不着大惊小怪。
然而,阿近不禁思索「这样放任不管好吗」。未时(下午两点)刚过,静香老师略显慌张地造访三岛屋。她担心新太的伤势,特地为赶新太回家的粗鲁做法上门道歉。
叔叔和婶婶嘴上虽说「劳她专程跑一趟,真是感激不尽」,却明显流露懒得搭理的神情,于是,阿近以代理人的身分与静香老师见面。她果然是位老太太,但仪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气势,腰杆直挺,像插着一把尺。尽管身材清匷,胳膊瘦骨嶙岣,但管教学员时,肯定是刚劲有力。
「与其说是打架,其实是直太郎无故殴打新太,所以错在直太郎。请别责怪新
太。」
我明白,阿近应道。「直太郎情况如何?」
「我狠狠骂他一顿,不过……」
不晓得他父母会怎么做。从静香老师眉头紧蹙的模样,看得出她也对八百浓颇为
不满。
翌日,新太踩着不自然的步伐前往习字所,直太郎则请假一天。
隔天,直太郎还是请假。
第三天,新太额头上的包已消肿,淤青也变淡,但直太郎依然没出现。
「不会是罢学了吧?」
「有可能 」
这样反倒令人担心。整天关在八百浓,见不到朋友,直太郎不是会更寂寞,更容易闹脾气吗?
「惹出这场风波,八百浓的人搞不好会认为他不象话,而把他赶出去。这么一来,小直又会变得和妖怪一样。」
「小新,别老往坏的方面想。」
阿岛果然是阿岛,见八百浓完全没来问候一声,相当不满。
「静香老师说过,新太根本没错,而且被打得那么严重,大家都是开店做生意的,住得又近,实在没道理装傻。」
五天过去,新太仍一脸颓丧地返回,说小直还是没去习字所,但下午……
「大小姐,小直他 」
来向新太道歉了。
进屋通报的阿胜一脸惊讶。
「还有老师陪同。」
不是静香老师,而是本所的老师。
「哦,是小直原本的老师吧?」
「是一位武士呢,大小姐。模样像浪人。」
若是习字所的老师,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胜究竟为何会如此诧异?
「他们在后门口,说想见小新一面。」
照情况来看,得由阿近出面。她急忙带着新太到后门。
土间的入口台阶旁,站着一个理小平头的男孩,体格比新太大上一圈,肩膀精壮结实。不过,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嘴角下垂,显得很孩子气。
「小直、老师!」
新太朗声叫道,冲向理小平头的男孩,及陪在一旁,穿藏青色白花上衣搭裙裤的武士。
「老师,您果然来了。太好啦,小直。」
直太郎的嘴角垂得更低。大概是听到新太的话声,再也按捺住情绪,他眼中噙着泪水。
此时,穿着裙裤的武士搭着直太郎的头,要他鞠躬。
「他想跟新太道歉,直太郎,在哭之前,应该先说话吧。」
对,对、对不起,直太郎缩着身子,彷佛想缩小到完全消失。
「干嘛啦。小直,别哭嘛。」
新太像个大人般,戳直太郎的肩膀一下,开心地逗他玩,放心露出欢悦的笑脸。
新太称呼「老师」的男子,转身向阿近行一礼。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是本所龟泽町习字所『深考塾』的教师,名叫青野利一郎。此次真的对新太很不好意思,这么晚才陪学生来道歉,请见谅。」
新太与三岛屋众人,并未对直太郎怀恨在心(也许阿岛例外),两个孩子很快言归于好。阿近谢谢老师专程造访,并告诉直太郎「今后也要与小新和睦相处」。
「事实上……」青野老师说,「静香老师暂时禁止直太郎上习字所。」
在他能规规矩矩,平和地与同侪一起学习前,不准到「安静处」。
「算是被逐出师门吗?
忆起静香老师严峻的面容,阿近不禁脱口。
「不,说逐出师门有点夸张。」
青野老师不禁露出苦笑。「习字所惩罚调皮的孩子,都会用这个方法。」
「这样啊,所以青野老师回来当小直的老师。」新太很快明白情况,「真是太好
了,小直。」
「只有他闭门思过期间,况且,我也很严厉呢。」
他带着威严的目光,低头吩咐「直太郎得好好反省」。直太郎马上立正站挺。
「为避免再生气动粗,我会加强锻炼自己。」
直太郎一本正经地保证,青野老师按着他的头,又行一礼后便告辞。新太依依不舍地送两人出去,一路上还说了不少话。
阿近站在入门台阶旁,发觉自己和刚刚的阿胜一样频频眨眼,忍不住偷笑。原来阿胜吃惊的是这个啊。
由于静香老师是位老太太,阿近以为习字所和学问所的师傅,都是类似年纪的长
者。习字所也算是一门生意,面对的虽是学员,但学员背后还有父母。师傅若没相当的威仪便无法胜任,因此……
――我满心认定他是个像慈祥老爷爷或像父亲一样的老师。
「深考塾」的青野利一郎曾是武士。习字所请武士或浪人当老师,并不稀奇,但
年轻人可就不常见了。
他的衣服和裙裤十分老旧,领子宽松,缝线脱落。尽管发髻缚得差强人意,却是前额没剃干净的浪人头。看他很习惯这样的打扮,想必不是最近才过起浪人生活。虽然身材高大,但略显清瘦,不像三餐都有吃饱。
不过,确实是个口条流畅,眉目清明的年轻人。
――这样的年轻人能担任老师吗?
瞧直太郎和新太的模样,他似乎颇受孩子爱戴。简短的交谈中,阿近惊讶连连。
「咦,大小姐。」
快步奔回的新太,礼貌周到地双脚并拢,行一礼。
「让您担心,对不起。」
「你们能重修旧好,太好了。」
阿近有些难为情,便模仿阿民的口吻应道。
「青野老师还真年轻。」
「听说『深考塾』有位大师傅,青野老师是小师傅。」
哦,这样就稍微能理解。
「吓我一跳。」
「咦?」新太睁大眼睛,似乎很开心,「老师也吓一跳。」
「为什么?」
「他问我,刚才那个人真的是老板娘吗?」
看来老师也误会了。
「小新,你有没有好好向老师解释?」
「有。我告诉老师,阿近小姐是家里的女侍总管。」
「这样岂不愈描愈黑?」
「所以老师侧着头,一脸纳闷地回去。」
想必是觉得这家店很奇怪吧,阿近耸耸肩。
三岛屋里,最关心这个话题的就属阿岛。
「大小姐,您为什么没叫我来呢?」
「阿岛姊不是在忙吗?」
「居然禁止小直上课,静香老师应该是和八百浓老板起冲突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
「怎么是本所的老师陪同,最重要的父母却装不知道?」
「唔。」
「您为何不问?青野老师大概晓得详情。」
「就算问了,那老师也不会透露。」
因为直太郎在旁边,没必要的事,老师不可能多说。
「好吧,这项任务包在我身上。」
明明没人委托,却将工作往身上揽,果然是阿岛的作风。没几天,她便打听到附
近的各种传闻。
「据说是八百浓那对夫妻言语傲慢,惹脑静香老师。」
称对方「夫妻」不妥,至少该称他们为「八百浓的老爷和夫人」吧?
「他们完全把直太郎家教不好的事摆在一旁,反咬静香老师一口,说她被学员耍
得团团转,太不可靠。静香老师听得火冒三丈。」
习字所虽是一门生意,但师傅的地位绝对比身为客人的学员崇高。这是和其他生意最大的不同,正因如此,师傅威严十足,是理所当然,受学员尊敬,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静香老师出身武家,遭「八百屋这种人」反讥,难怪会发火。
「双方大吵一架,差点真的把小直逐出师门,幸亏青野老师居中调停,向两边磕
头请托,极力安抚。」
青野老师与八百浓交涉,决定暂时亲自上八百浓教直太郎读书和修身。
「八百浓方面似乎以为只要换一家习字所就行。」
这么一来,直太郎将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安,好不容易在「安静处」交到朋友,又
硬被拆散,他的脾气恐怕会变得比以前更坏。直太郎无处依靠的心灵,若不想办法给予力量,细心培育,他永远难以与养父母及八百浓相处融洽。
「真是个爱照顾人的老师。还是,他不小心插手此事, 一时不知该如何抽身?」
「他一定是很善良的人。」阿胜在一旁柔声说,「我也想见见青野老师,小新似
乎非常喜欢他。」
「大概是与学生的年龄差距比他们父母小,才觉得亲近吧。附近见过他的人,都
形容他是风一来就会被吹跑的青葫芦【注:青葫芦颜色较白,所以用来形容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人。】。」
青葫芦是吧。
「这次的情况,生气的静香老师显得理直气壮,令人敬佩。青野老师居中调停,说来好听,其实都在向八百浓哈腰,实在太软弱。」
阿岛平时没这么毒舌,之所以一直怒意未消,似乎是出于憎恨八百浓的心理。
「八百浓那对恶夫妻竟然四处放话,说三鸟屋不是他们的客人,且新太只是童工,不过是在童工身上打出个包,怎么可能低头道歉。」
终于连「恶夫妻」都出口。
「有什么关系,随他们讲吧。」
「大小姐,关系可大着呢。八百浓甚至说,三岛屋如今成了名店,咸鱼翻身,但十年前不过是扛着细竹四处叫卖的低贱小贩。」
见阿岛大发雷霆,阿近、阿胜、新太商量好,绝不把今天的事传出去。
「大小姐,人情世故真是复杂难懂。」
新太似乎上了一课。
刚开始进行奇异百物语时,伊兵卫曾表示「每五天便要请一人来说故事」
现下细想,那实在太过天真,接待素未谋面的人,并亲切询问对方的故事,是一项劳神又费力的工作。之后,他逐渐明白这点,便拉长邀人前来的间隔,但像最近「黑白之间」一直空着,还是第一次。伊兵卫似乎十分期盼听下个故事。
「眼看教人郁闷的梅雨就快结束,差不多能和灯庵老板说一声了吧。」
可是,阿近很难马上回答「好啊」,不,是有其他原因,让她不想答。
不为别的,正是八百浓的直太郎与「深考塾」老师青野利一郎的后续情况。
八百浓与三岛屋近在咫尺,之后阿近曾多次在路上遇见青野老师。可能是正要前往八百浓,要不就是从八百浓离开,他总拎着一个装有书本和文具的包袱。由于是趁本所习字所的课堂空档前来,想必费了不少苦心安排。每次看到他的时间都不同,总是疾步而行。他不仅衣服和裙裤破损,连草鞋都很老旧。
偶尔,青野老师会和直太郎一起出现在八百浓旁,约莫是小直送老师到门口吧。先前上三岛屋道歉时顶着小平头的直太郎,现下却像小沙弥般顶着大光头,实在教人惊讶。一般孩子到十一岁,绑发髻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理光头应该有什么理由。
没错……肯定有理由,阿近隐约嗅出不寻常的气味。
令直太郎思绪纷乱的根源,恐怕有另一段复杂的隐情,不单是突然被丢进养父母家,生活方式改变的缘故。所以,青野老师无法放任直太郎不管。
会不会打探太多?不过,阿近并非胡乱猜测。
夺走直太郎父亲性命的那场火灾,起火点的宅邸和隔壁空屋都烧得精光。那幢「空屋」,让阿近十分挂怀。
先前安藤坂的空屋【注:详细故事请见《怪谈――三岛屋奇异百物语之始》
的第三章〈凶宅〉】,至今仍深深烙印在阿近心中。屋内蕴含绚烂的黑暗,才招人喜爱。这份喜爱,无关其来自阳间或阴间。
从那之后,一提到空屋,阿近就会感到心神不宁,何况这次牵涉一场掠夺三条人命的大火,无火不起烟。如同火熄灭后,会飘散一股不寻常的烟味,阿近不禁产生这样的联想。
不过,这纯粹是她的猜测。此外,还有一件事吸引她的注意。
到店里工作的新太,似乎比阿近更有机会遇到青野老师,碰面就会向他问候或聊天。大概是想知道小直的情况,且能见到喜欢的老师,他也很开心,才会特别留意吧。
有次和小新一块整理餐具时,他突然提起:
「大小姐,上次遇见青野老师,他问我一句。」
――听说三岛屋四处收集百物语,是真的吗?
「我告诉他,是真的,那是我家老爷的嗜好,不过负责聆听的是大小姐,老师吓
一跳。」
「哦,」阿近不为所动,「他为什么会知道?」
「不是我讲的,是从静香老师那里听说的。」
刚开始收集百物语时,伊兵卫充满干劲地召募说故事的人,四处宣传,所以连习
字所的小孩也晓得此事。唯一的差别,只在于相不相信。
依新太的描述,青野老师似乎很认真地询问,不是调侃孩童的口吻。而且,他还问聆听百物语时,新太是否会在场。新太回答「不,聆听者这个重要角色,由大小姐单独负责」,青野老师惊讶不已,随即陷入沉思。
他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阿近从他身上闻得出这种味道。直太郎或八陌浓可能 藏
有秘密一青野老师应该知情。
经过数天
阿近刚觉得申时(下午四点)的钟声似乎有些浑浊,西风陡然增强,乌云汹涌,
遮蔽太阳,随即响起大雨欲来的隆隆雷声。她抬头仰望,顿时有一滴温热的雨滴落在
脸上。
是梅雨季尾声的雷雨。她们分头收衣服进屋,关上房间的防雨窗。此时,雨哗啦
咽啦落下,西风呼号,阿近跑去盖上炉灶的烟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