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也订制了人偶。」
「人偶完成后呢?」
阿路脸皱成一团,「又被插满针。」
虽然数量没第一次多,但阿梅的脸部红肿,一时无法站立。
阿路咬牙切齿地对直瞅着她的阿近说:
「阿梅和阿累成天以泪洗面。但别看我这样,我天生个性刚烈,就是不服输,为
了阿梅,我才不会轻易打退堂鼓。像她这么好的姑娘,居然被我那坏婆婆的怨念
缚,谈不成亲事,一辈子靠娘家过活,我岂能让她遭遇这种不幸!」
想起往事,她怒不可抑,眼角微微抽搐。
「我不断思考着,究竟哪里不对、哪里不一样。」
阿路紧握拳头,抵着胸口。
「难不成是制作男方的人偶花太多工夫?或者,是男方的人偶做得不像?还是外
表像,但作工不够精细?」
她逐个细数,每说一句,就往胸前捶一下。
「当初制作阿花的人偶时,有阿梅当范李可是,可是,制作结婚对象的人偶时,只能仰赖我们的记忆,成品不可能一模一样。而且,要是制作花太多时间,阿梅婚事的进度便会超前。这样不就像阿花的女婿还没决定,阿梅的女婿却已敲吗?」
配合阿路捶胸的动作,阿近自然地点头。
「是,没错。然后呢?」
「总之得先催师傅赶工。若见婚事有望,就随便找个借口,或在不让对方发现的
情况下,请画师绘下男方的肖像,再拿给制偶师当范本。」
「那么,您打算重新安排相亲吗?」
阿近并非存心,但也许口吻中带有「阿梅小姐好可怜」的意味,阿路犀利地觑她
一眼,突然垂落双肩。
「虽然这对阿梅来说……真的很可怜。」
「您再度安排了吧?」
「这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啊。」
听在阿近耳中,阿路的辩驳却像是「我才不向婆婆认输」。
「一旦失败被插慲针,病倒受苦的是阿梅,她会心生排斥是理所当然。这点我也
明白,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阿近不禁抚上脸。
「抱歉,我没责备您的意思,只是……」
阿路无精打采地应一声:「只是什么?」
「湿疹或许很难受,不过同样地,要是阿梅小姐对男方怀有好感,最后婚事却告吹,这种事反复发生,恐怕会留下椎心刺骨的痛苦回忆。」
倘若一再相亲,痛苦也会一再累积。
「关于这点……我也知道。」
阿路小声而沙哑地回答。
「所以,每次都间隔许久。鼓励阿梅直到重新振作,都得花很长的时间。」
「这么说,之后又安排了相亲?」
「尽管制作人偶极为费时,但第二次相亲后,两年半里我们共尝试三次。」
三次都被插针,不过数量很少,没危及阿梅的性命。只是,连日又痛又痒,总是难免。
「阿梅说想放弃。」
她开始叫苦。这也难怪,努力了五次,阿近反倒很钦佩她。
「容我多嘴,您可曾试过其他方法?例如,像小一郎少爷那样,让阿梅小姐当别人家的养女之类的。」
既然住吉屋没人继承也无所谓,这未尝不是个办法。
阿路忿忿不平地抬眼瞅着阿近。
「您以为我们没想到吗?」
她缓缓摇头。
「没用的。一提起送阿梅当养女的事,阿花身上就会被插针。」
而且,阿梅也很排斥。
「她很怕孤单一人。」
阿梅不愿和两边的父母分开。
「如今回想,当时阿梅已二十四、五岁,从世人的眼光来看,早就不年轻。更何
况,她不清楚住吉屋外头的世界,也从未和其他人相处。」
阿梅哭着说,若嫁给一个疼爱她又可靠的丈夫,指望她生孩子继承衣钵倒还好,
但将她孤伶伶地送往别人家,一点也没有值得开心的事,她一定待不下去。
虽不难理解阿梅的心情,阿近(小心翼翼不让想法显露脸上)仍不禁感到纳闷。
要是渴望摆脱眼前的困境,解决无计可施的窘况,不管年纪多大、会不会因不懂人情世故丢脸,都应拥有百折不挠的毅力。毕竟这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的幸福。
――或许是诅咒的影响吧
在诅咒的束缚下,会逐渐丧失乐观向前的生命力。一味虚度时日,错过该当机立断的关键时刻。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阿近背后窜过一阵寒意。
「最后……」
阿路的话声响起,阿近应声「是」,重新端坐。
「我们做出决定。不,这是我家老爷的提议。」
既然如此,打一开始就和相亲对象坦白吧。
「讲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是的,让对方看阿花的人偶,虽诚心拜托对方。」
阿梅背负着这种宿命。若您真想娶阿梅为妻,请连同阿花的人偶一起带走。然
后,请像疼惜阿梅一样,疼惜阿花的人偶吧。
「阿梅的丈夫,即为阿花的丈夫,这不就完全一样了吗?」
「得出结论后……」
阿路重重点头,「这次终于没插针。」
是因没违反诅咒的规矩吗?
「我家老爷也说,对方必须明白内情,并愿意配合,我们才能将阿梅嫁给他。」
从那之后,历经六次相亲,终于促成这桩美满的姻缘。
「每桩婚事都差一点就成功,」
起初皆进行得很顺利。
「每个对象都对阿梅一见钟情,表示不过是一个人偶,且是阿梅小姐心爱姊姊的
人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根本不可怕,绝对会好好爱护。」
然而,随着迎娶的日子接近,情况往往逐渐变样。
「因为新郎并非孤身一人。有时当事者同意,却遭亲友百般嫌弃,婚事自然告吹。有的则是一开始兴致勃勃,待婚期一天天近逼,便忽然反悔。」
教才艺的师傅也是,明明收下丰厚的谢礼,也明白个中缘由,后来仍无法忍受阿梅与阿花的人偶一起上课,中途罢教。
「要当夫妻,自然更不容易。」
这就是阿梅的婚事每次即将谈成便告吹,不断重复上演的真相。
「我们也想过,或许离江户远一点比较好,而专程请人到京都说媒……」
然而,那个京都女婿,最后还是在迎娶的五天前悔婚。
「就在阿花的人偶要穿的新娘礼服即将做好时,突然告吹。」
虽是难过的口吻,但阿路脸上带着微笑,于是阿近也回以一笑。
「而这一次,也就是第六次,终于顺利出嫁了啊,阿近小姐。」
多亏那名麻脸女子。
「由于染患天花,在脸部和身体的明显之处留下严重的痘疤,实在不幸。尤其是女人,原本长得再美,都会惨遭毁容,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
语毕,阿路微微侧头。
「阿近小姐,您晓得有一种习俗,是在新娘出嫁时,让这样的女人随行,扮演『驱魔』的角色吗?」
「阿梅小姐出嫁时,我听婶婶提过。不过,我老家没这种习俗。」
「各地风俗民情不同,您肯定吓一大跳吧?
「是的。」阿近踌躇一会儿,仍坦率地说出心中感受,「当时觉得很悲惨。」
「我也有同感。待在漂亮的新娘身旁,将麻脸暴露在众人面前,该是多么痛苦
啊。然而,只要想到形成此一习俗的原由,就会觉得不全然那么悲惨。」
为何麻脸能驱魔?
「据说所有瘟神中,疱疮神的力量最强大。」
因为天花是可怕的疾病。
「而得过天花,脸上留下严重痘疤的人,表示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疱疮神的力量。」
所以具备强大的力量,能和痘疤一起驱除妖魔鬼怪。
「她们拥有部分神力,受神明庇佑。」
「受神明庇佑……」
「没错,痘疤就是标记,疱疮神使者的标记。神力能避免其他灾祸和疾病上
身。」
所以备受礼遇。
「那女子……现下已能直呼名字,她叫阿胜。我们可是待她如上宾。」
委托她保护阿梅时,她的身分就是神的使者,地位与神明一样尊贵,不得直呼其名。
阿近缓缓颔首,「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阿路微微一笑。「不过,根据习俗,一般只在迎娶的大喜之日安排这样的人物陪伴新娘,不让妖魔乘隙入侵。」
阿胜甚至住进分家内。
「当第六次有人上门提亲时,我们请阿胜小姐入住家中,拜托她如影随形地跟在阿梅身边。」
希望她保护阿梅不受「住吉屋诅咒」的侵害。
「那么,先前在『大七』的也是她吗?」
「是的,我们请她一道前往。」
阿近不禁反问,「可是,你们表现得彷佛阿胜小姐并未同行。」
不像当对方是神的使者,特别礼遇。阿胜宛如不在场。
阿路神色自若。「和她太亲昵也很怪吧?我们只是普通人,但阿胜小姐不一样。」
俗话说,敬鬼神而远之。
「其实,那是小一郎的点子,他认为这样或许能驱除诅咒。」
几年前的春天,小一郎正式成为榻榻米批发商丰岛屋的女婿。
「由于原就是家中的养子,没有迎娶的仪式,但在媒人介绍下,请来阿胜小姐陪
同婚礼进行。」
幸亏有她,才能完成一场隆重的婚礼――阿路开心地说。
「以此为契机,小一郎想到这个点子。他提议,要是让阿胜小姐待在住吉屋,或
许能保护阿梅。」
这是住吉屋众人从未思及的提案。
「当时,我们不认为事情会如想象般顺利。藉婚礼的习俗封印诅咒,又不是厨房
的器具,哪儿那么方便好用,大伙都非常怀疑。」
然而,历经多次相亲失败的悲惨遭遇,年近三旬的阿梅却说「难得小一郎提议,我想试试看」。
「她露出央求的眼神,于是,我们决定请阿胜小姐帮忙。」
接着,阿梅面临第六次的相亲。
「第四和第五次时,阿梅一开始就很怯缩,费好大一番工夫才说服她。」
第六次相亲时,阿梅曾表示:
――娘,这是最后一次。
「试完这一次,我便不再相亲。所以,我才想按小一郎的意见尝试,死马当活马医。」
阿梅的态度十分果断。
「阿梅告诉我,既然要仰赖阿胜小姐,就只能靠她的力量,请不要多做其他安
排。」
所以,我们没向男方坦白诅咒的事,也没让对方看阿花的人偶。相亲时,更没让阿花的人偶待在隔壁房间。这次人偶完全没上场。
「不过,她请阿胜小姐陪在身边。」
阿梅说,若仍会被插针,她便彻底死心。
这次相亲依然进展顺遂。以前要不是有插针的诅咒,阿梅没一次会相亲失败。对
方总是深深为阿梅着迷,希望能谈成婚事。
「最后呢?」阿近问。
阿路凝望着阿近,故意停顿好一会儿,吊足阿近胃口才答道:
「没被插针。」
我发誓,连一根也没有――她自豪地说。
「从谈妥婚事,到着手替阿梅办嫁妆,阿花的人偶都没被插针。之前的不幸仿佛
根本从未发生。」
尽管阿花的人偶没在此次的婚事中登场,但本家并未过河拆桥,弃如敝屣。大哥和大嫂已对与亡女一模一样的人偶产生感情。
「每天都会帮它更衣,一起用餐,和先前一样生活,并悄悄观察情况。」
毫无插针的动静。
「我们也迟迟无法放松,始终小心戒备。之所以低调地运送嫁妆、让迎娶队伍从
后门走,皆是担心过于奢华,会使得诅咒的力量增强,连阿胜小姐的力量都压制不了。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幸,一切都是杞人忧天,阿梅平安出嫁
「那天是阿胜小姐穿上新娘礼服坐进花轿吧?」
「没错,不得不谨慎,毕竟那是关键时刻。」
「如今阿梅小姐在夫家那边过得可好?」
阿路的表情因笑容柔和许多,「日子过得很安稳,很幸福。」
「阿胜小姐也一起住吗?」
阿路颔首,接着补充道:「到前天为止才客气地请她回去。」
前天破晓之际,阿累做了个梦。
「我婆婆现身梦中,告诉大嫂一些话。」
――我认输。虽然很不甘心,但阿梅已是别人家的媳妇,住吉屋也断了香火,以后就随你们吧。
「不知为何,婆婆显得无精打采。」
阿路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冷淡地说道。
「不管怎样,真是可喜可贺,我们非常感激阿胜小姐。」
原来如此,那名女子已圆满达成使命离去――阿近心有所感地暗忖。
「于是,我们四个老人决定一块生活。不过,本家和分家都将收起生意,接下来大概会忙着处理善后吧。」
得和老客户打声招呼,也得替店内的伙计决定出路才行。
「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阿路露出开朗的神情。
「即使结束生意,我们还有积蓄及几间可收租的房子,四人应该会边为阿花祈求冥福,边过着平静的日子。」
自然也会供养祖先,阿路笑着补上这么一句。
「虽然是退休生活,但四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想必会很热闹。不过,大哥和大嫂似乎想皈依佛门。」
为了阿花及阿花的人偶。
「人偶原本收在本家,但前天已寄放到菩提寺。大嫂不忍心烧毁人偶,住持也赞
同她的想法。」
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阿路神色略显落寞。
「哎呀,我这故事说得真长。」
阿路彷佛抛却一切烦忧,挺直腰杆,重新端坐,双手并在膝前。
「而且,还是个诡异的故事。不,或许您听过更可怕的故事。」
阿路卸下重担,语气轻松不少。
「这奇异百物语才开始不久,我听过的故事并不多。确实是个很诡异的故事。」
不过,这果真是遭诅咒和鬼怪作祟的灵异故事吗?
「方便请教您一事吗?」
「好啊。哪里没交代清楚吗?」
「不,是关于阿胜小姐的事。」
那修长的身影浮现在阿近脑海。
「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何看法?你们聊过这个话题吗?」
怎么可能,阿路摇着手应道。
「那样未免太失礼。。况且,我们全赖她的帮忙,哪能问她这种问题。」
阿胜个性温和沉静,寡言少语。阿梅虽很快与她相熟,仍没办法与她无话不谈。
「她是重要的守护神,我们总是恭敬地对待她。」
阿胜不会住得不自在吗?她习惯受这样的礼遇吗?
获瘟神守护,而受仰赖的人,平常过着什么日子?同样是凡人之躯,却被视为能消灾驱魔的神明使者。人们虽敬重她,却也避而远之,一旦完成任务,更孤单离去。
「阿胜小姐有家人吗?」
阿路侧头寻思,不像故意转移焦点,而是真的不知道。
「从年纪来看,可能已有孩子。」
「她应该没嫁人吧,我不认为有人愿意娶她。」
尽管感激阿胜,但或许因是两件事,阿路的口吻干脆直接。有别于对阿花人偶的感情,很快切换情绪。
「对了,阿近小姐。」
阿路似乎有所领悟,突然眨眨眼。
「您该不会想雇用阿胜小姐吧?」
阿近颇为惊讶,这话什么意思?
「您是指?」
「雇来驱魔啊。您年纪轻轻,独自负责聆听奇异百物语,难免会害怕吧?要是有阿胜小姐在一旁守护,心里应该会踏实不少。」
阿近从未这么想过,但也许是个好点子。
重要的是,阿近愈来愈想见阿胜一面,最好能请她到「黑白之间」一趟,慢慢说
出她的故事。
听过阿胜以旁观者的角度叙述一切经纬后,这故事才能够完结。
「阿胜小姐平时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话一出口,阿近便明白问阿路也是白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丰岛屋那媒婆会晓得吗?」
「与其向她打听……」阿路忽然望向走廊深处,「不如直接问阿民夫人。」
「咦,问我婶婶?」
「对啊,三岛屋与灯庵老板有往来吧?」
她指的是从事人力中介的那名蛤蟆老叟。
「是的。」
「小一郎婚礼当天,媒婆就是透过灯庵老板雇用阿胜小姐,安排那样的人,是人
力中介商的工作,我们也付了一笔介绍费呢。」
蛤蟆老叟的人面竟然这么广?生意范围涵盖这么广?
「所以,不妨请阿民夫人找来灯庵老板,向他打听阿胜小姐的事。」
这天,阿近与叔叔婶婶共进晚餐,吃的不是米饭,而是热粥。阿民让阿岛下去休
息,亲自张罗。叔侄三人和乐融融。
「傍晚阿路夫人离开时,阿近好像很疲惫。」
入口即化的热粥,清爽顺口,吃了全身洋溢着一股暖意。对婶婶的用心,阿近十分感动。
「谢谢您。」
其实她并不觉得疲惫,或许是惦记着许多事,显得有些消沉吧。不过,阿路却是步伐轻快地走出三岛屋。
将「黑白之间」访客的故事,转述给叔叔和婶婶听,是阿近的工作。
「故事若很复杂,讲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吧?不必急在今天。」
伊兵卫语带顾忌,阿民也跟着颔首。然而,嘴巴上虽这么说,两人都目光炯炯――或许形容得有点夸张,但眼里确实兴味盎然,似乎相当想知道隔壁住吉屋到底
发生何事。
于是,阿近细说从头。
说完后,伊兵卫与阿民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这次真辛苦啊。」
阿民突然起身打开碗柜,取出绑着礼品绳的漂亮点心盒。
「今天阿路夫人带来谢礼。」
掀开盖子一看,摆着红、白两色的大福,数量已少掉一半。
「大伙分着吃过了,剩下的全给妳。要消除疲劳,甜食最有效。」
阿近不禁一笑。「一个人吃这么多,包准马上变成丑女多福【注:多福指圆脸、凸额、塌鼻的女人,泛指丑女。】。」
「就算那样,也得红、白各吃一个,沾沾喜气。」
说着,阿民的口吻有点沉重。
「阿梅小姐终于顺利出嫁,真是太好了。」
「婶婶,之前婚事告吹的原由,您多少知道一些吧?」
「只晓得无关男女情爱,而是有其他麻烦。」
「因为那不是妳和阿路夫人能边喝茶配烤红梅,边闲聊的话题。」
「哎呀,讨厌。我们在工房才不会那样。」
打混也有打混的规矩,何况是在伙计面前。阿民一本正经地辩驳。
「我明白、我明白。」伊兵卫夸张地安抚道。「对了,妳猜是谁干的?」
他悄声问。「往阿花小姐的人偶插那么多针的,会是什么人?」
阿民回望丈夫,「你认为呢?」
阿近塞了满嘴的大福,觑着叔叔和婶婶。
伊兵卫率先举手,「身为男人不太好猜,但我觉得阿累夫人最可疑。」
「说得也是。」阿民叹口气。「不过,阿路夫人也很可疑。因为她能自由进出本家。」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下手的不止一人。若是不同人在不同情况下,因不同的理由下手,也不足为奇。
「最早插针的应该是阿累夫人。由于阿梅在那场演奏会大放异彩,她化身成阿花小姐,嫉妒起幸福的阿梅小姐。」
「所以,她才会往阿花小姐的人偶插针。」
「果真如此,本家的多右卫门老板不也一样?」
「从某个时候起,住吉屋众人都视诅咒为理所当然。这么一来,若遭有心人利用,也不奇怪。」
叔叔和婶婶聊得正起劲,阿近擦擦嘴角,从旁出声道:
「可是……每次人偶被插针,阿梅小姐就会受苦。不论是她的亲生父母或养父母,都不希望发生那样凄惨的情况吧?」
伊兵卫和阿民瞪大眼睛。
「阿近,妳不懂吗?」
「阿花小姐的人偶被插针,和阿梅小姐冒湿疹,完全是两回事。」
湿疹是阿梅的心理因素造成,阿民轻捶胸口。
「得知人偶被插针,阿梅小姐认为『阿花生气了,她恨我』,于是长出湿疹。不
管是不是阿累夫人和阿路夫人所愿,都与她们无关。」
「所谓的诅咒,就是这么回事。」
「还有……」阿民顺势接上一句,又略显犹豫地舔舔嘴唇。
「还有什么?」阿近催促她往下说。
「或许妳会认为婶婶很坏心,不过,每次看阿梅小姐为湿疹所苦,阿累夫人和阿
路夫人不见得都会感到难过。」
阿近也想过这点。
「是互相嫉妒的缘故吗?」
阿路会嫉妒阿累与阿梅是亲生母女,同样地,阿累也会嫉妒阿路与阿梅的感情。
阿累觉得阿梅喜欢养母,更胜于我这亲生母亲。
正因疼爱,才会憎恨。住吉屋里,为诅咒所困的两对父母和一个女儿,备受煎
熟,甚至扯进婆婆和阿花的亡灵。
阿民细细端详阿近
「老爷。」
她紧盯着阿近,执起伊兵卫的手。
「我们的阿近,在短短时间里,竟变得这般世故老练。」
「嗯,了不起。」
伊兵卫微微一笑,阿近颇感心虚。
「托您的福,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太过老练而长出褥疮。」
「别这么说嘛,奇异百物语还真有意思。」
「追究起来,就是嫉妒。」阿民正色道。「一个女儿身边有两对父母,一份财产
里分成两家店。不管台面上如何,难免不会暗自较劲,互别苗头。久而久之,囤积心底的事,自然需要宣泄的出口。这便是『竹林里冒出一千根针』的由来。」
住吉屋的人们,全隐身在暗藏细针的昏暗竹林里。
「我和阿路夫人谈得来,也很喜欢她。不过,世界就是这么小,我多少听过住吉
屋一些不堪入耳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