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光特地请医生医治你的这件事,角田家也算不错了。」
下女和上回判若两人,先前那谨慎有礼的态度消失无踪,向她借门板,将清一抬回去时,也完全不理会。茂七一行人只得向一个佃农借拉车。
垂樱还未开花,但枝枒摇曳生姿。清一在拉车上让阿夏撑着自己的身子,眼睛却始终瞪着那株樱树,直至远去。

两天之后,梶屋前来通报已经找到袭击日道的那些男人。他们大概受到过度的惊吓,老老实实回答茂七的问题。他们的确是受雇于角田七右卫门。
茂七虽然气愤填膺,但三好屋不想让这件事张扬出去,所以日道的事很难向上头报案,而清一也表示不想再与角田家有任何牵扯。
于是茂七心生一计。他把教训那些男人的事交给梶屋全权处置,让他们连骨头都伸不直后,再让梶屋叫他们到角田家索取医药费。听说这些男人闯进角田家,应该是狠狠地勒索了一大笔钱吧。
不久,角田家的女儿也顺利地招赘了夫婿。
梶屋拿走那些男人勒索来的钱,将其中一部分送到清一那儿——但是茂七不知道这件事;这是因为事前便说好不知道的。

当樱花谢了,抽出嫩叶时,茂七一家总算可以出门去赏这已经无花可赏的樱树。大家围着头子娘做的双层便当盒喝酒,尽情饮酒笑闹。
回家的路上,权三避免被系吉和头子娘听到,悄悄地对茂七说:
「关于那个摊贩老板。」
「嗯。」
「即使之前是武士,但是从他对町内的事知道得这么详细看来,不免令人觉得很怪。虽然他说因为机缘得知三好屋的事,但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单纯。」
关于这点,茂七也持相同的看法。
「武士是错不了的,但会不会是町奉行所的公役?」权三说道。「如果不是负责本所深川的公役,头子应该也不认识吧?」
「这个啊,我也说不准。」茂七含糊其词地说。
如果那个老板之前是町奉行所的公役,即使地盘不同,茂七应该也会猜得到。不过,权三应该是说中了——那老板是个武士,正在调查町内的什么事。茂七认为,一定是这样。
那么町奉行所有这种要职吗?
只有一个,亦即加役职——也就是专责放火强盗凶恶案件的公役(注:这职务很重要,是独立的职位,办公场所在自家宅邸,由幕府枪炮组或弓箭组组长兼任,任期一年,本来部下与力、同心总计只有三十五人,但兼任这个职务,部下会增至六十人,权力很大。而且一发现可疑人物,可以不问对方身分,连神官、旗本、御家人都能当场抓回宅邸。)。
然而,这个想法终究是太唐突了,所以茂七不打算说出来,只好假装喝醉了。大抵说来,在夜渐深的春宵,不宜想事情。
「叶樱也不错呢。」头子娘说道。茂七心想,角田家的垂樱,此刻大概花开了。


第七章 系吉的恋情

1

负责本所深川一带的捕吏回向院茂七,有两名俗称「下引」或「小者」的手下;一名是四十七岁的权三,之前是舖子掌柜,另一名是二十又一的系吉,是个长相仍不脱孩子气的年轻人。茂七五十六岁,与婚后多年的头子娘因感情太好,至今膝下犹虚。因此,系吉虽是手下,就某些意义来说,却也像儿子一样。
权三拥有在新川町一家酒批发商的掌柜经历,系吉则不同,没有值得一提的经历。当然也因他还年轻,但这个年轻人,遇到茂七之前,没有固定的工作倒也是事实。
系吉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他是个弃婴,被丢在回向院境内,参拜者发现了他,将他带到町办事处。由于迟迟不见他的父母出面,当月轮番的大杂院管理人只好带回家养育。
系吉从小就好动,经常东奔西跑的,无法乖乖地静下来。收养系吉的大杂院管理人,当时与茂七交情很好,随着系吉的逐渐长大,经常为了系吉的将来烦恼,所以常来找茂七商量。
送系吉到舖子做事,他也待不久,让他学一技之长,举凡灯笼舖、荞麦面舖、焊接舖、木屐舖、打铁舖,只要是有门路的,都让他去当学徒,可最长的也待不到半个月。他并非懒虫,早上很早便起床,也不排斥做杂事,手也相当巧,而且人缘好。只是,人缘太好了,反而令他沉不住气,无法对同一件事长保兴趣。
系吉十五岁时,养父过世了。他临死前托付茂七照顾系吉,他说,头子或许知道该如何用系吉。
当时茂七有个叫文次的手下,虽然个性有点软弱,却也合作了很久,并不需要特别找新的人手。再说,当事人系吉也无意帮茂七做事,那时他在御船藏附近一家运货马车舖照料马匹,大概是喜欢马吧,竟难得地待了下来。由于他的起居就在马厩里,暂时不愁住处。因此茂七也只是抱着有困难来找我的那种心态,接受管理人的托付。
不料,没多久,有人来向手下文次提出招赘的亲事,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文次离开了茂七。热热闹闹办完喜事,喘一口气时,系吉突然来找茂七了。
「我听说头子变成孤单一个人了……可以的话,要不要我帮忙?过世的养父会严厉地叮嘱过我,要听头子的话,为头子尽力。」
当时茂七虽然因为文次离去而感到寂寞,却也并非孤单一个人,但系吉那副担忧得要死的傻劲儿太可爱了,惹得茂七哈哈大笑。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手下。」
系吉这才住了下来。

系吉和权三并非单单只是茂七的手下而已,他们各自另有工作。权三就过去的经验,帮自己住的那家大杂院的管理人做事,例如打算盘、记帐、以天生悦耳的声音排解房客的纠纷,令管理人视他为宝。
系吉最初则是与往常一样,没有固定的工作,一会儿卖糖果,一会儿又帮瓦匠做事,不然就是临时的淘井工,没个安定。对身为茂七手下的系吉来说,这样正好可以扩展人际关系,并非毫无益处,只是太不安定了,老让人在一旁为他捏一把冷汗。因此,茂七头子娘曾好好地教训过系吉,而系吉经过一番的考虑之后,找了北森下町一家「极乐」字号的澡堂工作。
「澡堂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正好可以发挥我耳尖的长处。」
系吉在极乐澡堂工作已经一年多了。主要工作是打扫和烧洗澡水,闲暇时可以陪窝在男澡堂二楼的澡客们下下不怎么高明的象棋,或喝喝清茶,天南地北地乱扯,这工作有时很轻松。极乐澡堂的老板,也知道系吉和茂七的关系,他认为这样的话,一旦有事也比较有个把握,因此相当看重系吉。
话说,在澡堂另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必须采买烧洗澡水的炉灶用材料,大部分的澡堂都是和木材舖或木屐舖那些平日会出木片的舖子说好,之后再去收购木片层烧洗澡水,极乐澡堂也是如此。但老实说,只要能烧,什么都行,如果能捡到免费的更好——也因此,澡堂佣工白天通常在街上四处逛,寻找可以当材火的东西,与对方商量之后再拿回去。只是,这工作不怎么干净,所以极乐澡堂老板从未要系吉做这些事。虽然如此,系吉一有空,总是到街上四处逛,一有宅邱在修理木门,或饭馆丢出个旧木桶等等,他总能眼尖地看到,然后带回来。其实,系吉非常喜欢在街上四处乱逛。
今年春天,当系吉兴高采烈他迎着逐日暖和的春风和阳光,一如小麻雀不时地跳来跳去地在街上愉快闲逛时,发生了一件事。
系吉恋爱了。

2

这是四年前的事。初春的时候,本所相生町发生了火灾。除了烧光数十家小舖子和商家,也有不少为了扑灭火焰而遭敲毁的住家,灾情非常惨重。
那时全部烧光的屋子里,有栋邻居称之为「今元大杂院」的大杂院。今元是大杂院地主所经营的点心舖字号,大杂院正是因此得名。
相生町的那场火灾,把今元大杂院烧得精光,房客暂时散居各地,等着地主重盖大杂院。然而,火灾之后不久,却传出无法重盖的消息。因为今元家道中落,凑不出钱重盖面向大街与两家舖子毗邻的两栋大杂院,以及后巷的两栋大杂院。
既然地主家道中落,房客们也束手无策。结果,由今元大杂院的管理人当保证人,安排房客搬到新的住居。直到这些房客都安顿好了之后,成了废墟的今元大杂院依旧是没人管的空地,不但成了附近孩子们最适当的游戏场所,一些妇女也在那里打下桩子绑上绳子晒衣服,倒也十分方便。
空地长了各种花草,置之不理的话,不仅会影响外观,而且夏天蚊子成群飞舞,也会惹人不快。原本邻居会来拔杂草,不久,有人——大概是个多少具有风雅的人——想在这里种油菜花。种菜的话,得花心思照顾,但是油菜花不理不睬也能长得好;花漂亮,花茎也可以趁嫩时摘来食用。那人认为一举两得。
因此,今元大杂院的废墟便成了一片油菜花田。在盖满住屋的相生町,只有这里别具洞天。地主今元也没多抱怨什么。多亏了那个人,现在甚至有人风闻此事特地前来参观。
就这样,春天又来了,正是油菜花的季节。附近居民经过商讨之后,订出规矩,规定采摘食用的分量,也因此,适度摘拔的油菜花田,盛开得比去年更美,除了附近的居民之外,也令路过相生町的人赏心悦目。
系吉正是其中之一。
极乐澡堂采买燃料的门窗舖,正好位于相生町。因是制造门窗的舖子,所以木片层不多,但每隔一天便将木片批发给极乐澡堂,是极乐藻堂采买最频繁的舖子之一。
系吉每次前往这家门窗舖,都会路过今元大杂院废墟的油菜花田。他喜欢花,非常喜欢在这里观看欣赏。实在太美了,所以他曾拉着茂七头子娘来这里赏花。那时,凑巧附近的妇女在除草,他向对方赞美花很漂亮,对方甚至采了一包嫩茎给头子娘,要她带回去做凉拌。系吉心想,即使今元恢复家道,最好也不要在这里盖任何建筑物,让油菜花田维持现状。
系吉,正是爱上了这油菜花田。当然这只是换个说法,其实对方是活生生的姑娘,但系吉第一次着到她时,觉得她宛如油菜花花精。
她是个肤色白皙、身材苗条的姑娘。她虽然瘦,但鲜黄的油菜花映照在她的双颊上非常美。姑娘身穿淡绿色衣服、黑腰带并系上黄色腰带绳。这身打扮的她,飘然站在油菜花田,膝盖以下淹没在黄色的花海里。她侧对着系吉——也就是侧对着道路——双手有如合掌般轻轻放在胸前,微微低着头。
系吉停住脚步,眨了眨眼,呆立好一会儿。那光景美得简直可以说太过分了。还来不及想她是谁、在做什么,系吉便已因那令人想剪下的光景看得呆住了。
接着他突然觉得难为情。如此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万一姑娘突然回头会觉得很尴尬。系吉急忙离开油菜花田,拐弯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仍像刚刚那样站在原地。系吉的心怦怦地跳。
系吉在回程时加快脚步回到了油菜花田,但姑娘已不见踪影。他非常失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思索那姑娘到底是谁。之前,他从未在相生町这附近看过她。那么美的姑娘,年轻的系吉只要见过一次肯定会记住。
那晚,系吉总觉得难以入睡,一闭上双眼,便隐约看到油菜花田那姑娘白皙的侧脸。
翌日,不需要到门窗舖的日子,系吉却仍前往相生町。他算准了昨天的那个时刻才出门,却没看到姑娘,他再度感到失望。系吉在油菜花田逛了逛,磨蹭了一阵子才回极乐澡堂。
第三天,系吉精神抖擞地前往相生町。他觉得姑娘可能会在那油菜花田,尽管没有什么根据,却如此认为。光是这么想就令系吉兴奋不已,他边走边笑。
可是姑娘不在那里。系吉突然不想去门窗舖,但今天是领回木片昀日子,不去不行。系吉假装在观赏油菜花,等了一会儿,姑娘仍然没有出现,他只得前往门窗舖。
系吉与门窗舖的师傅们天南地北地闲聊。那是因为他不想这么快回去,经过没有姑娘的油菜花田,他觉得只要打发一些时间,那位姑娘有可能会出现。可是,在闲聊时,系吉却突然想到,或许那个姑娘正前往油菜花田,在他不在时来到油菜花田。一想到此,系吉连忙起身离开。
姑娘出现了。
今天她站在路边,脸朝着油菜花田,依旧是微微低着头。她今天的穿着与上回系吉过见时一样,简直就是油菜花的化身。话又说回来,她的肤色怎么这么白?系吉不禁感到脸颊发烫。
因为姑娘就站在路边,系吉可以比上回更靠近地凝视她。她的发髻有点松散,鬓角的地方垂着拢不上的短发。系吉暗吃一惊。
做过各种工作,现在帮茂七做事的系吉,尽管年轻却也见识过各种不同风情的女人,当然也遇过非常漂亮的女人。不过,能令系吉如此动心的这倒是第一次,尤其是对女人这垂落的发丝。尽管俗话说,无论多老的女人,只要是湿濡、拢不上的垂落发丝都很撩人,但系吉对此却不怎么喜欢。他总觉得那样很邋遢,即使撩人,也觉得那是要吸引男人的目光才故意那样做。
可是,这油菜花姑娘的垂落发丝不同,有股令人想帮她悄悄拢上的冲动。
不知姑娘是不是没有发现系吉,她一直站在那里凝望油菜花田,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样子。系吉也一直站在离她六尺之遥的地方,不仅无法开口搭话,也无法探看她的脸,他就像个木头人似地站在那儿。
这时,姑娘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她往前跨出一步,看似想走进油菜花田。
「喂,你!」
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于是姑娘朝那边望去,系吉也跟着转过头。在油菜花田一旁的住屋门口,有个用束带绑住袖子的女人,探出上半身怒瞪着姑娘。
「你不能走进油菜花田啦!上次也进去了是吧?我们好不容易才照顾得这么漂亮,你不能就这样把花踩死呀。」
姑娘明显地惊慌了起来。她往后退,差点撞上系吉,系吉赶紧退了一步。姑娘转动脚跟,以惊人的速度朝大川跑去。系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眨巴着眼睛目送她离去。
「喂!你也不能踩进油菜花田!」
这个妇女也对系吉大吼。系吉直到姑娘那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回头看这个妇女。
「大婶,你认识那姑娘吗?」
「不认识!」
女人粗壮的双手叉着腰,咬牙切齿地说完后,砰一声关上门。那门被压得倾斜,这住屋面向油菜花田的板墙,全是形状不一的木板钉成的。看样子是火灾之后,以现成的木板整修的。
系吉回头望着姑娘跑走的方向,姑娘早已消失无踪。

那晚,系吉在茂七家吃晚饭时,试探地提起相生町油菜花田的话题。他认为或许头子知道关于那个那姑娘的事。
可是,茂七似乎毫不知情,只有头子娘愉快地说,今年的油菜花大概又开得很漂亮,改天去看看好了。
「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茂七看着系吉吃饭的模样,如此问道。「你不是最喜欢吃烤土魠鱼吗?」
「是,很好吃。」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很好吃。系吉竟然不再添饭,明天搞不好会下冰雹。」
系吉吃饭时就一直缩着脖子。他觉得胸口好像堵住了,他今晚确实是食不知味。

第二天和第三天,系吉都前往油菜花田。但这两天都没遇见那姑娘。忙碌的系吉,也不可能一整天都守着油菜花田,只得频频地往返极乐澡堂。明明吃饭时比任何时候都快乐的系吉,竟逐日感到食不知味。
然而,系吉第三天又去时,不知是不是到附近的稻荷神社参拜见效了,他发现姑娘就站在油菜花田里。她今天穿着深蓝底的黄色花纹衣服,这身衣服与她那白皙的脸庞十分相称,而且益发像油菜花的化身了。
系吉由于太高兴了,不顾一切快步挨近姑娘。姑娘察觉了,暗吃一惊地抬起头来,与系吉四目交接。
姑娘在哭泣。那双漂亮的凤眼,簌簌地落泪。
「喔,对不起……」系吉惊讶得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姑娘向系吉很快地打了个躬,便转身跑开。系吉呆立原地目送她离去。可是,当姑娘拐进相生町街角消失踪影时,系吉突然想起来似地拔腿追赶。正好在街角瞥见姑娘放慢脚步,用手背擦拭脸颊,然后又加快脚步跑走。
系吉小心翼翼不让姑娘察觉,尾随在后。姑娘朝大川走了一会儿,再往南走,过了一目桥。她沿着御船藏旁的水路有气无力地往前走,来到新大桥桥畔时,穿过人潮之后左转。系吉躲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一直跟在姑娘后面。
这一带是深川元町。新大桥往东的街道旁,小饭馆或小梳妆舖林立。姑娘走进其中一家挂着「葵屋」招牌荞麦面舖。
格子纸门旁的格子窗棂缝隙飘出荞麦面香。要是平常的话,那味道肯定会教人感到肚子饿,但系吉闻着那味道,竟只是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而已。这时凑巧有个看似商人的男人开门出来,系吉叫住了他。
「对不起,请问一下,刚刚有个年轻姑娘进入这荞麦面舖……」
「啊,你是说阿时吧。」
「阿时姑娘?是这舖子的女儿吗?」
「是啊。大家都是因为她慕名而来的。」男人说完,将牙签斜咬在嘴边,皱起眉头说:「这一年来,听说身体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完全没有精神。有阵子,又听说不知到哪里养病,一直没看到人。」
系吉向男人致谢,男人离开后,他又想了一会儿。他原本打算进荞麦面舖,最后因为犹豫不决放弃了。现在闯进去大概也只会吓到她而已,耐心等的话,她一定还会去油菜花田。
事实上,果然如此。第二天,系吉在与前一天同样的时刻前往油菜花田,刚好看到那姑娘正从街上走来。系吉露出微笑,以免姑娘看到他时拔腿就跑。
她低着头,始终看着地面走着,因此没有马上察觉到系吉。几乎就在同时,她一看到系吉便呆立原地,系吉则是出声和她打招呼。
「姑娘,不,你不要走。」系吉尽可能温柔地说。「我不是坏人,你不用怕。我在这儿看过你几次,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恼,所以想和你谈一谈。」
由于太紧张,系吉说得结结巴巴的。他打算遇见姑娘时要说的那些话,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个,阿时姑娘,你是阿时姑娘吧?是深川元町荞麦面舖葵屋的女儿吧?我叫系吉,在北森下町一家叫极乐澡堂做事……」
姑娘缩着脖子,一副打算趁系吉不备时逃开的样子,系吉见状更感焦急。
「不过,除了澡堂,其实我也帮回向院头子做事,是帮幕府抓罪犯的工作。所以不是什么坏人,你明白了吗?」
姑娘稍稍松开眉头。她那白皙的脸庞,第一次开口说话。
「幕府的……」她如此喃喃自语。
「是的,是的。」系吉猛点头。「所以啊,也许我多管闲事,但看到阿时姑娘好像很烦恼的样子,我心想,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忙。」
姑娘歪着头端详系吉,接着声音颤抖地说:「是的,我是葵屋的女儿阿时。你怎么会知道?」
系吉单手在鼻前作揖,尽快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上回我跟踪了你。请原谅。」
系吉打了个躬,然后抬起头来,只见阿时缓缓地眨着眼睛。她已经没有像刚才那样一副随时要逃开的样子,系吉松了一口气。
「阿时姑娘……我就叫你阿时姑娘喔……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的事?告诉我你的名字的那个葵屋客人也很担心你,他说你的身体不好。再说,你上次到油菜花田来时,哭了吧?」
阿时顿时垂下双肩看着系吉。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回头望着油菜花田,又回过头来看着系吉。
「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嗯,我相信。」
「我讨厌轻言许诺的人。」
「不是的。我是……我只是很担心你。」系吉不知如何是好,直冒冷汗。「我每次在这里看到你,总是很担心。」
阿时低着头。系吉以为她不信任他了,感到很失望。但是,过了一会儿,阿时抬起头,以虽小却比至此都还要清晰的声音说:「既然这样,我就告诉你。请你帮我的忙。」
系吉带她到附近的一家糯米团舖,两人坐在角落的凳子上,阿时小声地吐露心事。之后,系吉惊讶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阿时说:
「那油菜花田下,埋了一个被父母杀死的可怜小婴儿。我虽然知道这件事,但知道是一回事,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人肯相信我,所以我才觉得很伤心。」

3

「那是胡说,是编造出来的。」
回向院茂七笃定地说道。
听完阿时的话,系吉赶忙跑回茂七家。茂七刚从外面回来,正在清洗沾满春天尘土的脚,他边换衣服边听系吉迫不及待地说着,好不容易在长火盆前面坐下,点上烟管时,他竟对挨着火盆探出身子的系吉一本正经地说:
「你实在很鲁莽。哪有像你这样随随便便相信又跑来通报的笨蛋?」
茂七表情十分严肃。这位头子的顽固程度是出了名的,大家甚至说他的头比城墙还硬,但不像一般常见的老顽固那么急躁,他很少不容分说就对系吉和权三痛斥一番。但是现在他竟然对系吉做出这种罕见的事来。
系吉先是火冒三丈,接着又是惊讶不已,就系吉来说,这也是罕见的事。因为头子一反常态,手下也就一反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