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吏登门造访,即使没事恐怕也会很令人不愉快,不知是不是茂七抢先打了招呼,七右卫门才没有露出怒意。
「既然是公务,那也没办法。」他干脆爽快地粗声说道。「不过,因为今天的关系,请你们尽快完事。」
茂七打躬说声「明白了」,接着说明阿夏的事。一听到阿夏的名字,方才还很高兴的七右卫门,脸马上沉了下来。他一皱起因喜酒而通红的脸,便宛如哼哈二将。
「那姑娘疯了。」七右卫门呸地说道。「那姑娘说的话,你们真的相信吗?」
茂七沉稳地说:「我们并非只相信阿夏的话,还有其他的事。」
七右卫门就像胜藏手下那般粗暴地从鼻子哼了一声。
「那个叫日道的小鬼说的话,你们也相信了?」
「不,不是日道说了什么,而是日道最近遭人袭击,伤得几乎没命的这事比较要紧。」
七右卫门有些震惊。阿夏曾说,她第一次来这儿,一提到清一的名字,出来招呼的下女睑色就变了,那时的下女大概也和此刻的七右卫门一样吧。不管角田家的人性子如何,也不管他们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事,但为人都相当正直的这一点应该错不了。
「那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意的不是阿夏说的那毫无凭据的杀人事件,而是差点被杀死的日道的这件事。我们只想查出,到底是谁雇人做那种事。只要发现对日道稍微怀有敌意的人,我们就这样一家家拜访,问清事由。」
七右卫门笑了出来。「既然如此,跟我们更没牵连。因为太荒唐了,我们也觉得很烦,话虽如此,毕竟还没严重到想要对到处造谣的人动手的程度。」
「甚至连人家说那株垂樱底下埋有尸体也不计较吗?」
七右卫门的笑容消失了。
「树根附近的泥土好像被翻过了。是不是挖过了?」
七右卫门的嘴唇薄如刀片,此刻似乎在微笑。
「垂樱是京都那边的树。」
「是,这我也知道。」
「那边比江户暖和得多。这边的初春不但有霜,也有寒风。想让垂樱在江户开花,必须经常花钱请人照料。有时为了肥沃土壤,为了不让霜冻硬土壤,就必须翻挖树根的地方添上新土。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问在我们这儿出入的园丁。」
之后,无论茂七说什么,七右卫门都不当一回事,只是一再反复地说毫无关联、不知道,最后甚至在谈话中再度让裙裤发出咻地一声站了起来。
「重复同样的话,没什么意义,我失陪了。要是你们认为有必要,也可以问问我的家人,但今天毕竟是我女儿订婚的日子。由于是独生女招赘,所以也宴客,热热闹闹一番。请你们尽量不要妨碍到订婚的仪式。」
虽然不知道客人都聚集在哪里,却也完全听不到任何热闹的喧哗声,可见这宅子非常大。
系吉似乎觉得无趣,双肘顶在盘子旁,盘里还有吃剩的食物。
「头子,都怪您用郑重的语气和他说话。应该要恐吓他一下。」
「对方是大地主,身分和梶屋不同。」
茂七慢条斯理地吃完冷掉了的料理。系吉说要借用厕所站了起来,接着刚刚那名下女来收拾料理。她看到茂七二人还在,似乎吃了一惊。
「下次还会再来打搅。」茂七才说完,那下女就显得很不高兴。
回程路上,系吉避开耳目在田里撒尿,他说宅子太大,差点迷路,根本没找到厕所。他频频鼓动鼻翼。
「我还是讨厌乡下。」系吉抱怨地说。「那宅子非常豪华,但是连家里都有粪肥的味道,我走到走廊尽头时差点窒息。」

茂七命系吉两天跑一趟角田家,让他们知道这边在监视他们。要是有人问起,什么都不用回答,只要打个招呼便回来。
另一方面,又命当天没露面的权三,仔细调查角田家周边的人,向出入角田家的商人、佃农打听,清一失踪的那阵子,角田家有没有陌生人进出或什么可疑的事。两人——讨厌乡下的系吉嘴巴上唠叼个不停——立即展开行动,茂七双手揣在怀里又开始左思右想。
由于缺乏关键证据,目前没法有什么动作。角田七右卫门的样子确实很怪,但是否与清一有关,完全不得而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梶屋仍然没有带来任何消息。茂七临时想去豆皮寿司摊。晚上等系吉和权三回来后,带他们一起出门。
今晚适合赏花,富冈桥桥畔的摊子挤满了人,一旁卖酒的猪助也生意兴隆。茂七向一如往常沉稳且寡言的老板介绍权三和系吉。老板很高兴,特地腾出一条长板凳给茂七他们,并接连端出料理。
「厨艺相当好。」
权三边吃盐烤土魠鱼边如此说道。系吉则一副很满足的样子吃光料理,还与其他的客人谈笑,显得非常愉快。
「你觉得那老板怎样?你认为他生来就是个厨师吗?」
权三那温和的脸绽开笑容。「我本来是舖子商人,尽管现在是头子的手下,但仍留有舖子商人的味道吧?」
「嗯。反正你的脸长得很像算盘珠子。」
权三哈哈大笑。「那老板身上也留有以前的味道。」
「你认为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隔了一会儿,权三说:「菜刀和武士刀相通。」
果然也认为是武士。茂七很满意这个回答。
随着一杯黄汤下肚,摊子四周开始热闹起来,有人轻佻地说:「赏花的花不够。我去找花来。」过了一会儿,不知那人从哪里偷摘来一大树枝的樱花。不过,茂七一行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酒,最后这些喧哗的客人也逐渐散了,快到深夜时,终于只剩茂七他们三人。
「别再喝了吧?」老板开口说道。「我做了蚬汤。」
茂七三人栘到老板面前的长板凳,品尝热腾腾的蚬汤和白饭。猪助正准备打烊,在秃头上裹着头巾。
「回去时酒桶变轻了很好吧?」茂七笑道。猪助打了个躬才离去。
仿佛在等这一刻似的,老板为系吉盛第二碗饭,他说:
「日道那孩子的事进行得如何?」
系吉暗吃一惊地仰望着老板,权三则是看着茂七。茂七向两人点头示意之后,才回答老板。
「那个啊,变得很怪。」
系吉在一旁以「真的可以说出来吗」的表情观望,茂七告诉老板事情的经过。老板一边忙着做事一边静静地听着,最后抬起眼睛说:
「殴打小孩,真不是人。」老板难得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是啊。可是,日道的行事也不值得鼓励。赚大钱的报应确实重了些,但应该会就此收敛一点吧。」
老板苦笑,额头上出现深深的皱纹。
「头子只要一提到日道那孩子,就会变得冷漠。」
「是吗?我可不是个多情的捕吏。」
「头子认为那孩子真的具有灵视的能力吗?」
「这个啊,不太清楚。」茂七喝完蚬汤,搁下碗,仰看着老板。「老实说,我不知道。」
「权三先生和系吉先生觉得呢?」
两人互望一眼。系吉用手肘顶了顶权三。
「我认为,也许真的有人会灵视。」权三回答。「只是,日道的话,那就有点太夸张了。就算可以灵视,能不能看得那样详细还是个问题。」
老板在摊子后面坐了下来,缓缓地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头子,您发现了吗?那个三好屋的半次郎以前是捕吏的手下。」
茂七、权三和系吉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
「啊!真的吗?」
系吉滴溜溜转着眼珠子。
「可他明明是三好屋的继承人啊?」
「年轻时太放荡,有个时期被逐出家门。大概专与一些不良分子来往,最后因为有人检举赌场,他因而被捕,所以才成为捕吏的手下。我记得好像是本乡那边的捕吏。」
茂七和这两个手下另当别论,但一般说来,捕吏及其手下,很多都是心中有鬼的人。换句话说,起初是告密的身分。正如老板所说的,因赌博被捕,想开罪释放便必须为上头做事——这种例子在捕吏这一行很常见。
茂七想起三好屋半次郎那经常四下张望的眼神。他本来就觉得那眼神好像在哪儿看过,原来是捕吏的眼神。由于距离太近了,反而无法立即想到。
「可是,老板,你为什么知道呢?」
权三以天生的悦耳声调问道。老板微笑地说:
「因有点因缘偶然听到的。」老板如此回答。「比较重要的是,我认为日道那孩子灵视所看到的事,很可能大半都是半次郎查出来的。」
「为什么?」
「日道那孩子不是当场马上灵视吧?总是隔几天之后再说出神谕。对熟知搜查窍门的半次郎来说,只要花几天大致查一下被灵视那个人的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再说,他以前就是干这一行的。当然不是说全是半次郎一个人调查,我认为大概是拜托以前的伙伴。」
茂七仔细想了想老板的看法,觉得的确有令人信服之处。没错,寻找失物或失踪人口本来就是捕吏的工作,而因怨恨遭人作祟之类的内情,只要花点时间也很容易就查出来。不同的只在于,日道所接的工作,往往都是捕吏一开始便不当一回事的事件,要不然便是拜托的这一方不想让事情张扬出去。
一旦查到内情,之后就简单了;一是帮对方找回失物或失踪的人,二是给对方线索就好,至于作祟或妖怪附身之类的,也只要装模做样替对方做法便行了。
「话虽如此,但也需要一开始的线索吧?」系吉又睁大眼睛说道。「没有任何线索的话,半次郎也无从查起啊。」
老板点头说道:「是的。所以,如果日道那孩子能够灵视,应该就是这个部分吧?」
这时,权三转头看着摊子对面的暗处,茂七随即跟着朝那里看去。有人靠近。「咦!是梶屋……」系吉喃喃地说道。
的确是胜藏。他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低着一颗粗大的头,似乎没发现茂七一行人,踢踢躂躂踩着竹皮履往这边走来。
「喂,你也是来喝一杯的吗?」茂七开口搭话。「还有空位喔。不过,今晚酒卖光了,猪助那老头子已经回去了。」
胜藏惊讶得显得有点滑稽,系吉甚至因此而偷笑。摊贩老板垂着双手,仿佛看到刺眼的东西,眯着眼睛凝视站在暗处的胜藏。权三则是望着老板。
胜藏停住脚步,耸着肩膀。茂七觉得他们待太久了打搅到两人。总之,胜藏今晚是来找老板的,由于他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才没发现茂七他们也在这里。
胜藏狠狠瞪着系吉,系吉才停止笑声。
「那伙人还没找到。」胜藏瞪着系吉,对茂七说道。「可是,已经有线索了。大概不久就可以了事。」
他似乎不打算再走过来。茂七回说:「多谢啊。万事都拜托你了。」
胜藏折了回去,脚步比来时要快。当他隐没在黑暗中,刚刚文风不动像个菊花偶人的老板突然动了起来。
「各位头子,你们想吃甜点吗?」
「我喜欢吃甜的。」权三说道。「是什么?」
「是应景的东西,樱年糕。」
「老板做的?」
「是的。不过,来不及做腌渍樱叶,我从学甜点那里要了一些。明年春天应该就可以全部自己做。」
老板端出盛着小小樱年糕的盘子。要了粗热茶,茂七一行人吃着甜点。老板又包了两包樱年糕。
「一包给头子娘,另一包就当做是给日道那孩子的探病礼。头子,您会到三好屋吧?」
「嗯,当然会去。东西我就先保管,那孩子应该也会很高兴。」
系吉从掉在地面上的方才客人偷摘来的樱花枝折下细长的小树枝,他说,既然要去探病,把这个也带去。

4

翌日,茂七到三好屋时,刚好医生也来了,日道醒着。
桂庵看过病人出来时,茂七抓住他,询问日道的情况。桂庵的容貌显得年轻,但没结发髻的长发夹杂着白发,看来大约四十岁。他以沉稳的声调向茂七保证,尽管得花点时间,但日道应该可以完全恢复。
「那是因为医生医术好。真的,我也感谢医生。」
茂七一靠近,便闻到桂庵身上的药膏味。茂七的表情,令医生开朗地笑了。
「很臭吧?不过,正是多亏这药膏才让我成名。」
「这药膏是医生的处方?」
「是的。」
「其他地方买不到吗?」
「不,没那回事。只要有人拜托,我也会把做好的药膏送过去。因数量相当多,我内人每天都忙着调制这药膏。」
目送医生离开之后,茂七前往日道的房间。医生叮嘱不能聊太久。茂七心想,只送礼就好了。
日道坐在褥子上,有个用束带绑起袖子的女人正在帮他穿睡衣。可能是他的母亲吧。虽然全身裹着一圈圈的白布,但仍可看到四处都是瘀青红肿。有一只眼睛肿得厉害,几乎睁不开,实在惨不忍睹。房内充满桂庵特制的药膏味。
「头子,」绑束带的女人马上挡在日道前面。「我是三好屋的内人美智,有事问我好了。」
「不,不用。我不是来说那些复杂事的。」
茂七自怀中取出樱年糕包。
「富冈桥桥畔有家好吃的豆皮寿司摊,最近也开始做些甜点,这是樱年糕。你知道那个摊贩老板吧?前些日子他也来过这儿。」
「那是樱花吧。」日道——不,此刻是三好屋长助——望着茂七另一只手手中的樱花枝,轻声说道。「原来已经开那么多了。」
「嗯,全开了。没赏到花,真可惜。」
茂七将樱花枝搁在榻榻米上。美智一脸戒心地轮流看着茂七和日道。
「阿母,我想吃樱年糕,而且口也渴了,你去拿白开水来。」长助说道。
美智边走出房间边频频回头。她大概很快就会冲回来,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说话。
「幸好捡回一条命。」
茂七挨到褥子旁说道。长助静静地点头。
「我打算找出袭击你的那伙人,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可是,老实说,完全没有线索。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长助眨巴着肿胀得厉害的眼皮,默不作声。茂七觉得可怜,不禁脱口而出:
「你啊,不要继续做这种事了吧?」
长助望着茂七,一脸疲惫不堪的表情。
「你那什么灵视的本事,是不是只是把你父亲查出来的事说出来而已?你父亲得到家人的谅解回这儿继承家业之前,是捕吏的手下,对吧?」
长助想拿起茂七带来的樱花枝,却怎么也拿不起来。他的手也裹着白布。茂七抓起樱花枝,搁在夜着上面。
「好漂亮。」长助说道。
两人沉默下来。眼看美智就要回来了。正当茂七打算放弃讯问时,从刚刚就低着头的长助,低声抱怨地说:
「有时候真的可以看到。」
这个受了伤的孩子的表情,认真得骇人,却也显得非常悲哀。
「是吗……」茂七点头说道。「不过,就算看到也可以不说出来吧?你自己也不想再尝这种苦头吧?」
「阿爸他……」
茂七摇着头说:「你就说已经看不到了。反正三好屋的生意很好,少了灵视的报酬,生活一点也不会苦。」
长助望着茂七的眼睛。日道自白布和斑驳瘀肿露出的眼眸,茂七觉得只有此刻恢复了他昔日的眼神。
「可是,我不能让来拜托我的人失望。」
茂七一时语塞,但仍勉强地说:
「你记得那个叫阿夏的姑娘来找你的事吗?她拜托你帮她找未婚夫。」
或许是因为基于同情亲自接下的请托,所以日道还记得。
「关于那件灵视的事呢?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真的看到那个叫清一的男人被埋在垂樱下面吗?」
日道摇着头。或许是因为受了伤变得软弱的关系,他恢复了孩子的本性。日道以毫无夸耀的口吻老实地说:「我只看到垂樱和有个受重伤的男人。」
「那,其他都是你阿爸查出来的?」
「是的。经过调查,阿爸说樱树下有挖过的痕迹,要我说尸体就埋在那里。反正也没法确认。」
事隔至今,茂七再度火冒三丈。
「你阿爸也真造孽。」
「……对不起。」
「不止对阿夏,我是说他比任何人对你都还要残酷。」
日道伸出裹着白布的手触摸樱花。
「请头子帮我向摊贩伯伯谢谢。」
「……嗯。」
「那伯伯瞒着的事,我说给头子听好不好?」
仿佛偷窥到了茂七的心底,日道微微歪着头说:
「那伯伯,他在找人。在那儿摆摊子,正是为了找人。他很想见那个人。」
茂七缓缓地说:「这是你灵视看到的?」
「嗯。」
「那你把这话放在心里吧。」
这时,美智回来了,半次郎也跟着一起来。
「我正想告辞。」茂七站起身说道。「多珍惜你儿子啊!」
茂七一走出房间,白纸门随即啪一声地紧紧关上。
数日之后,调查总算没有白费,权三带回消息。据说,住在角田家一旁的佃农,在清一失踪的那晚,看到一名陌生男子进入地主家。
「他说,因为照顾生病的马,所以很晚睡。从他那里打听到,那名男子的身高、容貌都与清一酷似。男子没有马上进屋,听说在树丛附近徘徊了一阵子。那晚是满月,佃农清楚看到男子的长相。他看了清一的画像之后,说就是那个人。」
那么清一果然造访了角田家。日道说他受了重伤,难道他因重伤而死?死后被埋了?
茂七皱起眉头思索,权三接着说:「还有,头子,角田家经常有医生出入。」
「医生?」
「是的。听说七右卫门有痛风的老毛病。那医生跟扛着药箱的随从大概三天来一次。」
茂七张大嘴巴,一动也不动,接着就这么坐着大声喊叫系吉。与权三一起回来,正在厨房帮头子娘的系吉,吓了一跳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
「你上次在角田家想借用厕所时会说他家里有股怪味吧?」
「啊?」系吉一头雾水地说道。「味道?什么?」
「你不是说很臭?说是粪肥的味道。」
「对,对,没错。」
「真的是粪肥的味道吗?没弄错吧?」
「这……」系吉歪着脖子。「不太清楚。但确实是会让人窒息的味道。」
茂七带系吉赶往浅草的桂庵家。接近桂庵家时,系吉跳起来说:
「头子,正是这味道!」

茂七带着权三和系吉,陪同阿夏,并请桂庵同行,再度造访角田七右卫门。阿夏一路跑着跟了上来。
清一确实在角田家,只是没有被杀。他大概是受了伤无法走动。角田家将他关在房里,私底下请医生前来看病,用药膏治疗。清一没有消失,也没有死,他只是进去之后没再出来而已。
出来招呼的七右卫门勃然大怒,反复地说不知道、不清楚,但茂七说出佃农看到清一的事,又指出桂庵的药膏味,逼问是谁用那膏药时,他才总算招了。
「清一被关在院子里的一间屋子。」他咬牙切齿地说。「那晚他不请自来,又吵又闹,我叫家人阻止他时,出手太重伤了他。等他的伤好了,我打算给他钱,让他离开江户。」
阿夏大叫:「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七右卫门冷冷地说:「说了,大家不就都知道了,也许会影响我女儿的亲事。反正清一那种人,不是好东西,你最好早早忘了他。」
「太过分了!你为什么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当然知道。」七右卫门斩钉截铁地说。「清一是二十年前我让下女生下的孩子。」

正如七右卫门所说的,清一果然在院子的榻榻米房里。情况虽然比日道好,却几乎无法走动,右手也不能动。尽管如此,他还是搂住飞奔过去的阿夏,频频向她道歉。
「我一直想回到你身边。」清一再三反复地说。
「你为什么来这里?」
阿夏哭了。尽管是喜极而泣,但心里或许也有不甘吧。
「你的事,我听说了,你阿母是这儿的下女,生下你之后,不久便过世了。你被赶了出去,吃了许多苦头。为什么你还要来找他们?那种畜牲,根本不配当父亲。」
清一是在虚岁七岁那年离开这个家。他说,不是被赶出去,而是自己逃走的。
「因为我在这里过得比牛马还不如。」
七右卫门的正室,似乎是个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七右卫门染指的下女明明早就死了,但是她一想起来便虐待清一,以解心中的怨恨。清一再也受不了了,只好抱着母亲的牌位,赤着脚逃离这个家。
然而,他却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长大成人之后,一定要再回来,一吐心中的不快。由于当时还是个孩子,角田家到底在江户的什么地方,他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将深川一带四周有广阔田地、院子有株垂樱的这几点牢记在心,总有一天,一定要回来。
「我无法忘记。」清一说道。 「那株垂樱就像长在我的心里一样。我在那院子挨打,不让我吃饭,被绑在柱子上,都没有人理我。角田家是这样对我的,却花大钱照顾那株樱树。」
可是,一旦真的来到了角田家,毕竟仍会犹豫,所以才没有马上进去。他本来打算转身回去,但是当他看到那株垂樱比记忆中长得更高大,而且布满花蕾,这才下定决心进去。
「起初,我父亲认不出是我。」清一对茂七说道。「我报出清一的名字时,他脸色大变。我说,我就要成家了,成为一个堂堂的男人,所以来告诉你一声。结果,他说是来要钱的吧?还朝我丢来了小金币,就是这个时候,我气昏了头。」
由于清一暴跳如雷,加上角田家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就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了。闻声赶来的人,不仅对清一拳打脚踢,还用棍子殴打,清一被打昏在地上。之后,清一便一直待在这儿。因为七右卫门担心放他回去会引起骚动,这样不但会让角田家出丑,也会影响女儿招赘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