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看来只好弃置不管了,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无法再开了。可是,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张罗交通工具?
既然要弃置宾士,就得甘冒风脸。说不定谁发现了这辆车,觉得不对劲跑去报警;或是被巡逻的警官看见,根据牌照调阅这辆车的车籍资料——他得冒着这种风脸。一旦弃车了,谁也不知道这辆宾士会在什么样的时间和情况下,被发现是赃车。
到时,如果警方循线和车主联络,发现了关在公寓的庆子,就会从她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织口恐怕会立刻遭到通缉,说不定还会去调查织口的公寓。
唯一安慰的是庆子不知道他的目的地。而且,他的公寓里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目的地的线索。平安归来的可能性不大……不,他本来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一切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知道织口为何这么做、可能推测出他的去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佐仓修治。
警方为了追查他偷走霰弹枪逃亡的情报,很可能会向渔人俱乐部的职员打听……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到那时候,修治一定会说出来吧,警方应该会察觉织口的去向和他企图要做的事。
不妙,这下子事情真的不妙了,最糟的情况下……如果警方追上来了,他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们,完成目的呢?
用织口的名字去租车吗?可是这样做等于主动提供线索给后头的追兵。从东京到北陆路途遥远也不可能坐计程车去。在这一带偷车?不行,他没有那种技术。如果车子上了锁,他连车门都打不开。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搭便车吧。
走到关越公路的入口旁,拦下开往北陆方向的车子,请对方载他一程。这样的话,就不会给追兵留下线索。至于让他搭车同行的驾驶,只要别让对方起疑就行了。
织口钻入宾士车内,取出沉重的包袱,额头冒出汗珠。他先把包袱放在脚边,拔出车钥匙放进口袋,再抱起包袱。
他迈步跨出,没时间再犹豫了,说不定会有人来。可是,他忍不住频频回头,难以抑制不安。神啊,千万别让任何人对这辆车起疑,至少保佑车子今晚别被人发现——他不禁如此祈祷。
八
修治手上的枪沉甸甸的,份量十足。由于事情变化得太快,光是这样就让他快应接不暇了。搭电梯下楼一起出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抓着皮箱握把的手,被汗水弄得一片湿滑。
第一个目的地,是北荒川分店。停车场上,各停了两辆写有店名的厢型车和掀背式轿车。他先把枪交给范子,打开办公室的门锁后,在黑暗中摸索抽屉,取出掀背式轿车的钥匙。
一回到停车场,只见范子僵着苍白的脸站着,枪的重量扯得她手臂下垂。
「店里的车可以擅自使用吗?」
「当然不行,不过也没办法了。而且,反正明天公休。」
修治坐上驾驶座,范子钻进副驾驶座。枪盒放在后座。车子一急速发动,枪盒就喀当一声歪倒。
庆子把枪的组合方式和握法都告诉他了。只需这样就已足够,因此,他没拿子弹。他坚持不需要,硬塞回去给她。不管怎样,他都不打算开枪。万一,真的被逼到非这么做不可的时候,只要做个样子,能够把枪口对准织口就行了。
关于这点,修治差点也跟庆子发生争执。当时她正在教他必要限度的枪枝使用方法。
「移动的时候,一定要把枪膛清空。基本上,这把枪虽然有保险栓,可是并不能百分之百断言不会有意外状况。」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出枪膛上面附着的小型四角按键。那是连发式板机装置,可上下移动,如果拨到最下面「S」的地方,就会锁上保险栓,她如此解释。
「如果真的非开枪不可,一定要小心射击时的后座力和跳弹,尤其是跳弹最恐怖了,别说是树木或石头了,就连水面,霰弹都可能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射出。还有,也不能把枪口抵着东西开枪,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非常危险!」
修治勉强把枪枝的组合方式记下来,接着把整个过程反过来,一边分解枪枝放回盒里,一边说:「我不会那么做的。」
「你不可以随便听听,一定要牢记在脑海,即使是最基本的事也……」
「不用了。用不着说明。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带子弹去。」
庆子彷佛再次发生脑震荡,露出呆愣的表情。
「你说什么?」
「我说不需要子弹,只要做个样子就行了。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决定带枪去了。可是,我不需要子弹,就这么简单。」
真的只要做做样子就够了,而且,就算万一真的织口持枪相向……
(不可能有那种事的,根本不可能。)
他自信能够毫不胆怯地对等谈判,说服织口。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颇有自信,幸好,这个时候道路车辆较少,他打算能开多快就开多快——就算是顾及这一点,外行人最好也不要带什么子弹。
「抓紧喔。」修治对范子说,并踩下油门。
「你真的追得到?」
「绝对。」
「你说知道他的去向,是真的吗?」
「你很罗唆耶,是真的啦。」
修治冲过号志灯才刚由绿变黄的十字路口,说:「把安全带系上。车上应该有地图,你帮我找找看好吗?」
范子照他说的做了,她翻出摺叠几乎已快磨破的老旧道路地图,一摊开,修治便迅速扫视。
「要去哪里?」
修治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先考虑了一下。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
范子看似顽固地点点头。「你忘了吗?庆子姊不是说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那个织口先生。要说明枪口堵住的理由,还是让我去比较好。」
说完后,她胆怯地侧看着修治。「而且,那个织口先生应该不是坏人吧?要不是有苦衷,本来不会做这种事吧?」
「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根本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嘛。」
前方亮起红灯,修治踩下煞车。
「但我无法保证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因为我作梦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范子两手抓着安全带,脸虽然朝向前方,不过夜路、夜空,乃至灯光已消失的建筑物,似乎都不在她的眼中。
「倒是你,快把你那边发生的事情原委告诉我。关沼小姐究竟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她说什么想自杀,又用铅把枪口堵住……国分慎介到底又是谁?」
范子有点难以启齿地嘟起嘴巴,然后才小声回答:「他是我哥哥。」
车子沿着京叶道路往西的路上,范子详细地说明经过,修治默默地听着。对向车道几乎都是大卡车,以高速错身而过。每辆车都对中央分隔岛竖立的「减速慢行」看板视若无睹。
范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微微打开以便透气的窗子关上。大概是怕自己的声音会听不清楚吧,修治想。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脸也垂得低低的。
修治总算理解,关沼庆子心中那个不容他人靠近的部分,原来是来自这样的过去。
婚宴会场发生的事情始末,乃至成为导火线的那封信都说完后,范子突然闭口不言。
「这件事,你第一次告诉别人吧?」
修治这么一问,她「嗯」的一声点点头。
「我怎么说得出口。」
她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惨然。
「可是,不对的是你的哥哥吧?你根本用不着这么惶恐。」
「……我们毕竟是兄妹。」
不见得吧,修治想。
「我也有妹妹,如果,那丫头跟你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可不认为她会袒护我。」
出乎意料地,范子以尖锐的口吻顶回来:「我才没有袒护他。」说完,她又垂下眼睛。
这个女孩怎么老是垂着头啊,修治想。
「而且,促使庆子姊想以那种方式企图自杀的,毕竟也是我。」
「这可不一定。」
「不,至少我那封信的确成了导火线。」
范子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低声开口:
「欸……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如果那个织口先生真的因为枪口堵住的枪而死了……」
修治立刻说:「不会变成那样的。」
「我说过了,这只是假设。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范子仰起脸,看着修治的侧脸,她是认真的。「庆子姊会有罪吗?」
修治稍微睁大了眼睛,两手扶着方向盘看着她。即使在昏暗的车内,也看得出范子的嘴角在颤抖。
「不会有事的。」修治说着,视线回到前方道路。「因为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会赶在织口先生连一发都来不及射击之前追上他、阻止他的。」
「绝对吗?」
「绝对。」
范子深陷在位子上,又用手去抓安全带,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甩落似的。
「我们正往哪儿走?」
既然不簵怎样她都打算跟到底,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了吧。修治回答:「金泽市。」
范子睁大眼睛。「去北陆?」
「没错。从练马上关越公路,那是唯一的一条路,所以我才会说一定可追得上。」
「怎么会去金泽……那不是观光区吗?」
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吧,范子不禁失笑。
「织口先生这个人,带枪去那种地方到底打算做什么?」
车子行至水道桥车站附近,东京巨蛋球场的白色轮廓显现眼前。时间这么晚了,果然人影寥寥,奔驰而过的只有车辆。其实无须担心会被人偷听,可是修治还是自然地放低了音量。
「这还用说吗,他拿着枪耶,总不可能去玩吧。」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应该很像戏里的台词吧,感觉上非常缺乏真实感。可是,事实上织口正企图去做一件事,一件实际上即将发生的事。
修治一半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
「他,打算要去杀人。」
九
那个男人,站在行人步道边,脚边放着偌大包袱。驶过的车辆全对他视若无睹,车子绝尘而去时掀起的风,掀动他稀薄的头发,令他皱眉,即便如此他仍然拼命继续招手。他正位于目白大路上,只要再走个五分钟就能看到关越高速公路的入口处。
「不晓得是怎么了。」
神谷对副驾驶座的竹夫如此说着,一边放慢了车速。他才刚把车子停在路肩,就看到路旁的男人一脸安心地凑过来。他年纪比神谷大上不少,约五十五左右,身穿廉价的蓝色工作服套、化纤长裤,脚踩运动鞋。腰带的地方,还挂着装了什么重物的腰包。
神谷朝竹夫一个倾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窗
「您怎么了?」
神谷一出声招呼,对方就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和尘埃,一边鞠躬。
「老实说,我有点急事非得在今晚赶去金泽不可。」
「金泽?」
我懂了,神谷想,所以,才在这里搭便车啊。
「您自己的车怎么了?故障?」
对方露出尴尬的表情。「老实说,我没有驾照。」
神谷一时间目瞪口呆,于是男人解释:「我唯一的女儿嫁到金泽市内,就要生孩子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我接到电话说她快生了。这是头一胎,内人早已去世了,所以女儿不回娘家,决定在那边生产,可是听说好像胎位不正。我现在是急得坐立不安,可是这么晚了飞机也不飞,卧铺火车也早已开走了,想搭计程车,司机也不肯跑那么远。所以,我才想在这边拦车,说不定会有办法……」
神谷不禁噗嗤一笑,对方也跟着展露出笑容。他的表情很讨喜,看似温和的小眼睛上方,是划出平缓半圆形、黑白交杂的眉毛。
「那真是麻烦了。」神谷带着笑容说。
「看来我的车子停得正是时候。我现在要去和仓,能登半岛的和仓温泉,就在金泽再过去。」
初老男子的脸上,洋溢出惊讶和希望的神色。看他那样,神谷真想立刻打开车门,不过神谷还是决定谨慎点。
「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大名……」
男人摸索着外套的胸前口袋,取出类似身份证的东西,在路灯下拿给神谷看。
「这是我的证件,我叫织口邦男。」
那是一家专卖钓具的量贩店——渔人俱乐部的职员证。神谷不钓鱼,但对这间店的名字倒是有印象。证件上面的确写着男人报上的姓名,还贴着大头贴。如果按照上面记载的生日推算,他五十二岁。
为了让别人愿意载他一程,他主动拿出身份证件,表示自己不是可疑人物——这是个正经人,神谷想,他不禁微笑,这样应该没问题。
神谷指着车子后座。这辆COROLLA的四门高级轿车是他的爱车,虽然跟他一样平凡,开起来却很顺手。
「不嫌弃的话,就请上车。有困难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嘛。」
自称织口的初老男子有点迟疑,与其说是不知该不该接受神谷的邀请,毋宁说他更像在思忖,如果立刻答应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太厚脸皮。
「你不用客气,反正只有我和这孩子结伴而行。」
他又补上这一句,这下子男人好像才总算下定决心,伸手去抓后座车门。
「这样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真的,幸亏有你帮忙。」
日历又翻了新页,来到了六月三日。在不同的地方,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正仰望飘着腐朽棉絮团般云朵的夜空,还有刻划着那晚流浙时间的时钟。
关沼庆子正在用冷毛巾敷着疼痛的头。
新婚的国分慎介正沉醉在人生赛场连战告捷、芳醇如美酒的胜利感中。
野上裕美和店长则正挂念离席后一直没回来的修治……
此外,神谷父子搭载织口的COROLLA,以及修治紧追在后的车子,正分别加足马力,朝着目的地奔驰而去。织口不知道修治正在后面追着他,而修治也不知道织口并非一人独行。
同时,时钟的指针正刻不容缓走着。这晚,唯一不觉得体重正逐渐增加的,只有时间。
第三章 奔向夜的底层
一
让织口搭上COROLLA的男人自称神谷,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稚龄孩童。
「他叫做竹夫。」神谷说着,对孩子露出笑容。「我们要先送这位先生去金泽。」
竹夫张大眼睛来回审视着两人,织口对他说:「你好。」孩子只是默默地仰望他。这时,神谷略微垂下眼,说:「这孩子不太会说话,请别见怪。」
「这样子啊,那真是不好意思。」
竹夫的眼神一直盯着抱紧大包袱钻进后座的织口。神谷问织口:「坐好了吗?」缓缓起动车子后,竹夫才把脸转向后方。
「哎,多亏有您帮忙。」织口又说了一次。
神谷再次朝织口一笑。他是个气质温和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个好爸爸,应该才刚满四十岁吧。
想必他天生就有这种不忍见死不救的特质吧,织口不禁暗自感谢命运之神让他在今晚遇见这样的男人。虽然这无法弥补宾士爆胎的那起意外,不过即便如此,这会儿也总算把计划的漏洞先给填补上了。
其实当织口站在目白大路的行人道上,空虚地举手拦车时,心中早已绝望了。他甚至考虑过,既然走到这个地步,干脆把枪组合起来,使出持枪威胁计程车司机或长途大卡车司机这种非常手段算了。
「小朋友好像困了。」
大概是因为这样,神谷才没打开收音机,也没放音乐。
「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了嘛。在家的话,这个时间他早已睡着了。」
「他应该念小学一年级左右吧。」
「二年级了,他的个头比较小。」
织口露出微笑,「好可爱的小弟弟。」
这时,他发现车子右手边的行人道上,有个巡警正骑着脚踏车缓缓而过。虽然隔着车窗,但如果换算成直线距离,彼此相距还不到两公尺。
巡警并没有看这边。他一边眺望着行人道旁陈列的自动贩卖机,一边慢条斯理地踩着踏板。那是卖酒的自动贩卖机,过了晚间十一点,全部的按键都亮起红灯,停止贩售。巡警也许是在确认这个。
号志灯由红转绿,前面的车子动了起来。神谷也起动车子。无意识中,织口转着头,目光追逐着逐渐走远的巡警,视线停留在巡警戴着帽子的后颈部。
大概是在夜间巡逻吧,如果他继续往下走,说不定会在谷原发现遭他弃置的宾士车。
他看着身旁的包袱,心想,这样包起来就没有任何人会发现这是霰弹枪了。子弹装在腰包里。就连同车的神谷,似乎也对织口看似沉重的手提行李丝毫没有起疑。这是当然的,因为我是个赶去探望女儿生头一胎的父亲……
神啊,请保佑我顺利进行下去吧,织口默祷着。请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让我平平静静地达成目的吧。
COROLLA走得很顺畅,不久就上了关越公路。走了一阵子,经过收费站的关卡时,织口不由得屏息吞声、身体僵硬,不过从窗口伸手领取缴费收据的神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
织口沉入座椅,深深吐出一口气。车子再次起动,开始这趟从此处到金泽,长达四百九十五公里,耗时七小时的旅程。
二
剩下自己独处后,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与反胃。
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神经绷断了吧,庆子想。亢奋的情绪放松之后,身体就开始对先前承受的过量负荷表示抗议了。
一起身,放在额头上的湿毛巾便颓然地掉落地板。吸收她的体温后变得微温的湿毛巾,看起来好似不定形的生物。庆子踩着毛巾,从沙发上站起来。
扭伤的右脚踝肿了起来,还伴随着发烧。脖子后面感觉像板子一样僵硬,大概是为了避免增加脚部负担一直躺着,姿势不良造成的。她只手抱着发冷的身体,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扶着墙壁走向洗手间,中途因为很不舒服而休息了好几次。
太阳穴很痛,后脑也很痛,大概是克罗洛芬造成的吧。又或者,是昏倒后被抱上楼时,不知不觉中头部撞到哪里了,而挥之不去的作呕,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吧。
胸口像打嗝一样涌起一阵窒息感,庆子连忙俯在洗手台上,总算及时赶上。她一边因恶寒颤抖,一边呕吐,吐出的几乎只有黄色的胃液。她这才想到,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啊,真讨厌。」
她这么说出声,又继续吐。
漱口之后,庆子几乎是用爬的回到客厅。膝盖颤抖发软,抬头想仰望时钟时,纠结的乱发因冷汗黏在湿冷的额头和脸颊上。
修治他们不知怎样了?已经凌晨一点了,他们两人到哪里了呢?说要追织口,真的追得上吗?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庆子甚至无从推测织口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而夺枪?那个看似温驯,好像对人生非常满足的初老男人心中,突竟沉睡着什么样的炸弹?
修治只说织口「有很大的苦衷」。当然,这是因为没有时间多谈,不过庆子感到,即便不是如此,他恐怕也不会解释给她听。
或者,修治是怕如果把织口的企图说出来,庆子会去报警。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苦衷、什么样的理由?
庆子认识的织口,只是个会帮来渔人俱乐部的小孩装鱼饵的慈祥伯伯。上次去参观儿童钓鱼大赛时,她随口说到自己从未钓过鱼,织口立刻劝她应该尝试看看——一开始,可以先搭乘我们租的船去就行。庆子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如果再晒晒太阳吹吹海风,一定会变成更健康的美女哟——当时他笑着这么说。
健康的美女吗……现在的我,又是什么德性呢?想来,一定是惨不忍睹吧。
她靠在沙发上一阵子,又开始想吐。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直接从地上捡起毛巾捂着嘴。这次虽没吐出来,可是晕眩和恶寒却越来越严重了。
毛巾从庆子手中滑落。
说不定,自己会这样死掉。因为真的很不舒服。
这大概是惩罚吧。她企图寻死,却没有成功,反而伤害了范子,更何况现在她还让范子和修治身陷险境,替自己企图做的傻事收拾烂摊子。
织口今夜不惜做出这种事,那他每天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过日子?这就好像庆子选择这么难看的死法想要拉国分一起陪葬,表面上却还平静地和修治及渔人俱乐部的店员们来往一样,难道他也一直过着戴面具的生活?如果剥下薄薄的一层皮膜,就会显现另一张截然不同的嘴脸?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错了,庆子想。正如同今晚,范子不惜舍身来阻止她一样,一定也有人会试图阻止织口。只要还有这样的人在,织口就不可以死,不可以走上险路。
她试着把身体换个方向,这次轮到右脚踝发出悲呜。庆子躺在地上,左脸紧紧贴着地板。
昏暗中,她看到前方亮着小小的红灯,出门前按下答录机后就忘了这回事。察觉到此,庆子终于哭出来。
当我离开这里时,已经打算死在国分面前了。可是,我居然还开了答录机……
其实,我根本不想死——这一点,她现在终于明白了。
(织口先生……)
其实你也一样……庆子在心中低语。如果任凭一时的激动莽撞行事,一定会后悔的。
请保佑修治一定要赶上,请保佑他能够阻止织口。
神啊,请不要再让任何人发生更危险的事了。
庆子一边空虚地祈祷,一边半昏迷地陷入昏睡中。
这时候——
东邦大饭店的地上十二楼,国分慎介正跟一群死党站在电梯里。挑空的二楼酒吧营业到凌晨两点,他们要去那里续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