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夫并没有机能性障碍。为了确认这点,竹夫接受过多次痛苦的检查。他的智能和听力都完全正常,喉咙也毫无异样,只不过这孩子现在放弃说话——如此而已。
不过,他对外界的兴趣和关心似乎并未消失,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坐在这里。虽然他那双眺望明灭灯光和飞驰而过标志的眼眸,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但是既不混浊,亦非死气沉沉。
「等妈妈的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开车去兜风吧。」
说着,他瞄了竹夫一眼,这才察觉竹夫正兴味盎然地眺望着正前方的四吨大卡车。
「好大的车喔,不晓得是装什么的。」
那是一辆货柜车,车身两侧画着大型商标。两支看起来马力十足的粗大排气管,显得分外突出,等信号灯一换,开始起动后,便喷出轰然废气。
大卡车立刻在前面的转角拐弯而去,空出的车道插入别的车辆。竹夫热切地凝视着这些逐一出现又消失的车。

织口的宾士,开到目白大路的谷原十字路口时,遇上了交通事故。
看样子似乎是车祸,他皱起脸。前方闪着警车的红色警示灯,不见救护车前来,应该不是什么大车祸。看似肇事者的年轻人,一边拍着冲上行人道边缘的私家车引擎盖,一边激动地和身穿制服的巡警理论。为数不多却眼尖赶来看热闹的人——应该说是看热闹的车子吧——开始聚集,在那附近造成小规模塞车。另一个穿制服的巡警正左右晃动着形似红色接力棒的指挥灯,一边催促后续车辆。
(怎么办……)
他可以佯装无事地开车过去,他觉得应该可以。可是,摇着指挥灯的巡警逐一检查通行车辆的态度,就是让他无法不在意。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那位警官只是在指挥后续车辆前进,不可能有人追来,也不可能会察觉这辆宾士是偷来的。然而,作贼心虚令织口陷入不安。
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毫无自信。一旦面对警官时,他会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呢?在对方眼中看来又会做何解释呢?
他一边动着脑筋一边左右环顾车内,当下发觉这辆车的内部装潢分明是根据女性喜好做整体布置的。蕾丝椅套、可爱的小玩偶,可是,开车的却是个灰头土脸、年过半百的男人。
即使不会马上遭到怀疑,说不定也会被质问。到时,他能够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是我女儿庆子的车」吗?
离巡警站立的地方,还有五、六辆车子堵在前面。织口下定决心,打亮方向灯,钻入正好位于左手边的一条小路。目白大路的喧嚣在身后流去,宁静的住宅区中,蜿蜒着一条马路。他忍不住发出叹息声,这样就行了,迂回前进就行了……
可惜,事情并非如此。

脱下沉重的和服,范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疲惫,以及突然涌上的饥饿感。明明刚才眼前还摆着豪华大餐,想想还真可笑。
婚宴结束后,新婚的兄嫂预定到楼上预约好的套房和朋友一起续摊庆祝。他们也曾极力邀范子去,但她谎称有点不舒服,总算偷偷溜了出来。
她跟先返家的父母说要留下来参加庆祝派对,其实是对两边扯了谎,不过大家忙着庆祝,正值一片混乱,应该还不至于被拆穿吧。她把脱下的和服装入和服专用的携带式皮箱交给父亲,一身轻便地钻进计程车。
庆子公寓的地址,她只剩下模糊记忆。有一次,她们一起去逛拍卖会时,范子曾去她家接过她,可是当时她是从附近最近的车站走路过去的。那是JR总武线的小岩车站。
因此,今晚她也在小岩车站前面下了计程车,一边追溯着记忆一边走去。站前有大型繁华商店街,不过现在已接近周日晚上十二点了,每家商店都已接下铁门,悄然无声。她在中途看到一家便利商店,于是买了两颗苹果、一瓶葡萄酒。本来想买贴心一点的礼物,可惜没办法,不过这样至少比空手造访好一点。
穿过繁华商店街,在安静的住宅区走着走着,逐渐认出了方向。她站在以前看过的红砖色公寓前,看看手表,正好刚过十二点零五分。
推开正面大门,范子进入大厅。管理室的玻璃窗里垂着窗帘。静悄悄的,杳无人迹。这样未免太不注意安全了,她想。她回想起庆子以前也说过,早知道应该选一间有保全系统的公寓。
她搭乘电梯上了六楼。走廊往左右两侧延伸,还是没有人影。范子小心地走着,以免鞋子发出声音。
她往挂有「关沼」门牌的门前一站,突然心跳加速,总觉得好像是要慎重其事地与人分享什么重大秘密。一想起庆子在芙蓉厅外举枪而立的表情,她才猛然体验到,今晚,在那些出席者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事情有多么严重。庆子本来企图做出惊人之举,而促使她这么做的,是范子写的那封信。
这两个人,她们两人将要独自继续庆祝……她想。比起哥哥夫妻现在正在饭店盛大庆祝的派对,这边才是更名符其实且必要的盛宴。
范子按下门铃。
无人应答。
再试一次,这次她按了两下。
没反应。
范子环顾四周,常夜灯照亮的水泥走廊上,空无一人。从六楼俯瞰的住宅区夜景超乎想像的美丽|不过已经熄灯的窗户也很多,大家都睡着了。
她换手拿好装着苹果和葡萄酒的塑胶袋,又按了一次门铃。可以听见门铃在屋中响起,可是庆子却没来应门。
难道她还没回来吗?
范子突然感到一股怯意,后退半步,仰望着大门。
庆子说不定在生气。不,她生气是应该的。那时虽然她提出邀请,可是要她跟范子心平气和地对谈,或许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这是理所当然。
妄想跟庆子对谈,把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博得她的原谅,也许这根本就是厚颜无耻的想法。我竟然还买葡萄酒来,真是笨透了。
她又按了一次门铃。
没反应。范子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她正在洗澡……
她还不肯死心,轻轻触碰大门握把。门不可能是开着的,一定上了锁,庆子不会在家。
可是,握把转动了,门并未上锁。
她战战竞竞地打开门一看,只有玄关亮着灯,里面一片漆黑,窗帘是拉上的。
「关沼小姐。」
她试着呼唤,但仍无人回应。
「庆子姊,我是范子。」
她踩上用来脱鞋子的空地,反手把门关上后,试着放大了音量:「庆子姊,你不在家吗?」
短短走廊的右手边,她记得应该是洗手间,正面是客厅和厨房,旁边是寝室。这样的房子一个住虽嫌奢侈,但并没有宽敞到连呼叫声都听不见的地步。
她拎着塑胶袋的手开始冒汗。明明没什么好心惊胆战的,范子却紧张得猛咽口水。
她脱下鞋子,说了一声:「庆子姊,我进来罗。」这才踩上玄关踏垫。
她静静沿着走廊前行。正如记忆所及,来到了客厅和厨房。有几盆观叶植物的盆景,和一组罩着印花椅套的落地沙发。她摸索着墙壁找到开关,开了灯。白色的灯光刺痛眼睛,范子不禁皱起脸。
她知道庆子向来注重小节又爱干净,屋里收拾得有条不紊,系统厨具的水龙头闪着光。
庆子不在。
「庆子姊,我是范子。」
她一边喊着,一边缓缓走进屋内。探头搜寻每个角落,走到通往寝室的门边,她迟疑良久后,才大声说:「对不起,我要开门罗。」然后把门打开。
寝室里也没有人。
(唷呵……)
空空如也。
床铺铺得整整齐齐,枕畔有座台灯,藉由客厅流泄进来的灯光,可以看到床头柜上扣着一本书。左手边是一座订做的大型衣柜。在衣柜前面,有个乍看之下外观形似细长保险箱的柜子……
它的柜门敞开着。
整洁的屋内,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只有那个柜子。她走近几步仔细一看,里面放着大型的黑色皮箱。是乐器吗?庆子有学音乐吗?
想到这里,她猛然一惊。那个皮箱,好像是刚才庆子把枪拆开后放进去的箱子。那么,庆子果然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擅自闯进来似乎很不应该。范子连忙缩回身子,关上寝室的门,走出客厅。
她小跑步穿过走廊,走向玄关。这时,她发现刚才一直没注意到洗手间的门是开着的,入口的地方好像有一只拖鞋反面朝上滚落在地。
这不像庆子会做的事。难道说,她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匆忙冲出厕所里吗?
她走进洗手间,打开灯。厕所里的灯没有亮,范子轻轻敲门。
「庆子姊?你在里面吗?」
无人回答。她再用力一敲,门顺势晃动,原来并未上锁。范子瞪大了眼,举起手本想再次敲门。就在这时候,门缓缓朝外侧开启,瘫软地垂着头、双手遭到反绑的庆子,就这么缓缓地倒向范子。

微弱的悲呜,是在他刚走近六○三号室门前时响起的。
与其说是悲呜,或许应该说是比较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嘶哑且微带喘息。修治一听到立刻拔腿往前冲。短短的距离,感觉上似几乎是一步就冲抵终点。
一打开庆子家的大门,首先跃入眼帘的,是瘫在地上年轻女子的脸。他当下以为是庆子,可是发型不对。女子瘫坐在地上,好像怀里还抱着什么。
她一看到连鞋也没脱就冲进来的修治,又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往后退,结果脑袋撞到墙,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修治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的是关沼庆子。庆子弯曲着身子,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手臂被绑到身后。
「我,我,我……」瘫坐着的年轻女孩,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我,我……你……这到底是……」
她过度惊慌的模样反而让修治冷静下来,他连忙关上门,在两名女子身边蹲下。
「怎么搞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轻女子只是拼命抖动下巴,迟迟无法开口,一脸铁青,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几乎整个人被庆子压着,似乎动弹不得。
修治一边抱起庆子,一边问年轻女子:「你是关沼小姐的朋友?」
对方用力点头。
「是你发现的?关沼小姐就是倒在这里吧?」
女子猛烈摇头,用颤抖的手指向厕所说:「她被关在……这里面……」
庆子的手腕和脚踝都遭人捆绑,是用软布做的绳索,一眼就可看出,打结的方式是惯于驾驶小艇或船钓的人系船时打的单结套。修治的背上泛起一阵寒意。
「不管怎样,先把她抬到那边去吧。」
他把庆子抱到客厅后,年轻女子也爬着跟过来了。
「得……得叫救护车。」
「先等一下,那个待会再说。关沼小姐!」
修治让庆子躺在沙发上,解开绳索,边用手掌拍她脸颊边呼唤后,庆子微微睁开眼。乍看之下,庆子似乎没有受伤。这让修治勇气大增,又继续呼唤她。
庆子的眼皮睁开,茫然失神的视线缓缓对准焦距。修治忽然想起当店里的电脑超过负荷当了机,请人来修理后重新启动时的情景——一边担心着会不会有问题,同时逐一按照使用手册打开电源,确认有无故障——庆子恢复意识的模样,让他有此联想。庆子体内的指挥中心,正审慎地一边确认此时恢复意识有没有危险,一边启动电源开关按下「ON」……
最后,庆子的体内大概是按下了「与外部连接」的开关吧,她转动眼睛,看着修治以及一起凑近看着她的年轻女子,然后发出轻轻的咳嗽声,按着喉咙,好不容易才低声说:
「我……你们……怎么会?」
「啊,太好了。」年轻女子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扑向庆子肩头。「我还想问你呢。出了什么事?怎么搞的?」
这声音似乎让庆子的意识变得更为清醒。她的眼睛一亮,同时,端整的五官突然扭曲。她试着想起身,挣扎着靠向沙发椅背。
「枪,」她对修治说,「啊,怎么办……?枪被偷走了。」
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修治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就像店里的电脑画面陷入静止状态,突然闪现着「搜寻中」这个字眼。可是下一瞬间,顿时溢出一大堆讯息——
而这个讯息,不管是多么不想看到的资料,在现况中都是真实的。
他的直觉让他脱口而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张开嘴,那声音听来遥远得好似别人的声音。
「是织口先生吧?」
(好好跟她去玩。祝你幸福。)
「夺去枪的,是织口先生吧?」

让庆子坐起来、喂她喝水,听她说完来龙去脉,看到柜门大开的枪械柜时,修治的心中已有决定。
去追他吧,不管怎样都得阻止织口。
「你怎么会知道?」庆子问。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喝下去的水一半都吐了出来。看起来似乎很不舒服,在她称为「范子」的年轻女孩扶持下,庆子好不容易才起身。
闻到一股药味,应该是克罗洛芬吧。可能是因为药效,再加上晕倒时撞到头部某处,庆子抱怨强烈头疼。此外,检查之后,发现她的右脚似乎也扭伤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织口埋伏在停车场等候返家的庆子,把她弄昏,抱到这间屋子里关起来。然后打开枪械柜,夺去枪枝和子弹后逃逸无踪。
他的行动,这下子都解释得通了。尽管演变成他所能预期的最糟状况,不过唯一的安慰就是修治知道他打算要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知道是织口先生了?」
「他有一些苦衷,会想要有枪也不足为奇。不过我现在没时间仔细解释了。」
「你想怎么做?」
「去追他,因为我知道他的目的地。」
「不行!」范子大叫。「还是报警比较好。像这种会夺枪的人,你这样的老百姓就算去追他也没用。」
「没事的,我一定会追上他。庆子小姐,你的车呢?」
庆子痛苦地抱着脑袋摇头。
「别提了,我找不到钥匙,说不定连车子也被他劫走了。」
修治不禁咋舌,这是很有可能的。站在织口的立场,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明天上午开庭之前抵达金泽。现在这个时间,唯一的交通工具只剩下开车。当他拟定计划向庆子夺枪时,应该已经把车子也考虑在内了。
「那,我自己想办法。倒是要拜托你,今晚请你先不要报警。我一定会负责把枪追回来,绝不会给你添麻烦。拜托。」
「我知道了。」庆子重重地点头,把身子凑向前。「我也跟你去,去追织口先生。你确定真的知道他的去向吗?」
「我知道,不过……」
「庆子姊,你不行啦!」
正如范子所说,庆子摇摇晃晃地倒向沙发。
「你站都站不稳了,快去医院吧。而且,还是找警察比较好。」
「不行,范子。」
「为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这个人是谁?织口先生又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面对着含泪逼问的范子,庆子镇静地说:「你仔细听我说,佐仓先生你也是。」
庆子仰望修治,舔着失去血色的嘴唇。
「织口先生的事我是不清楚,不过至少,我知道他绝不是为了抢劫而偷枪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修治点点头。「对,是很不得已的苦衷。」
「既然如此,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追上他,把枪拿回来才行。」
「为什么?庆子姊,这是为什么?」
「范子,」庆子的声音变低了。「今晚,其实我不是为了射杀你哥才带枪去的。」
修治瞪大了眼睛凝视庆子,范子脸上挂着眼泪,哑然失色。
「我会带着枪混入喜宴会场,其实,本来是打算当着慎介的面前自杀。我以为这样做,可以让他颜面尽失,毁了他的将来。就是这样。我原本想用这种方式殉情自杀。」
「可是……」范子摇头。「你要怎么做呢?」
「那把枪不是有两个枪口吗?你还记得吗?那种枪,子弹会以先下后上的顺序弹出,可是我用铅块把下方枪管的正中央堵死了。在这种情况下开枪,我这个开枪者就会死掉。」
范子原本抱着庆子的双臂,颓然垂下了。
「真的……有可能这么做?」
庆子点点头,仰望修治,眼角微微带着苦笑,说:「我买铅块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佐仓先生,你的直觉是正确的。说什么要用铅块保持枪管平衡,其实是鬼扯的。」
修治用双手抹脸。「你怎么这么傻……」
「对呀。我真是大傻瓜。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将织口先生手中的枪夺回来。万一他开了枪,死的会是他自己。」庆子试着想起身。「他不只是拿走了枪械柜里存放的子弹,连我装在皮包里随身携带的子弹也拿走了。这样更危险。那种红色弹头的子弹,叫做婴儿玛格弹,火药的份量比我平常使用的蓝色子弹还要多。为了确保一定会死,我才特地买了那个随身带去。」
「一旦开枪……会怎样?」
庆子垂下眼,抿紧了嘴角。
「一旦扣下板机,爆炸的火药会把枪膛往后弹,霰弹就会四散纷飞,直击脸部和头部。」
修治转身朝门走去,庆子把他喊住。
「慢着,我也要去……」
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范子连忙扶起她,硬把她压回沙发上。
「你不行啦,庆子姐。」
「可是!」
「请你在这等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别傻了,就算你追到他,你认为你一个人能说服织口先生吗?你会以为你只是在骗他。还是让我直接跟他说吧。」
「可是,你脸色这么糟,连站都站不稳了!」
没想到,范子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口气,高声说道:「那,我去好了。」
一时之间,修治和庆子都说不出话来。范子凛然挺直了腰杆。
「由我代替庆子姊去。归根究底,庆子姊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是我造成的。让我代替庆子姊去跟他解释。由我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去跟那个叫织口先生的人说,说不定他反而会愿意信任我。」
范子让庆子躺下后,立刻站了起来,彷佛恨不得能抢在修治前头,冲了出去。修治转头看着庆子,迅速而默默地点个头,这才迈步跨出。
「慢着!」
再次被叫住,两人只好停下脚步。庆子僵着脸,咬着嘴唇。
「你们两个,打算空着手去?」
「空着手?」
「没错。」庆子的眼睛瞥向寝室的枪械柜。「我还有一把枪,是二十号的。虽然口径比被偷的那把小,不过如果在近距离发射其实效果一样。你们带去吧。」
修治退后了半步,他开始怀疑庆子的脑筋是否清醒。
「带去做什么?难道你要我对织口先生开枪吗?」
「我没有叫你射击他。不过,对于一个有枪的人,除非有什么重大因素,否则想徒手说服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对方为了弄到枪甚至不惜这样对待我,可见他真的已走投无路了。如果要对等地跟他谈判,你也得带着枪。枪就是有这么可怕的力量,这点我很清楚。算我拜托你,你就当作是被我骗,听我一次,把枪带去吧。」
「不需要。」
可是,范子却快步走回来。「枪借我,顺便教我怎么用。」
「喂!」
范子颤抖着转过身,凝视修治。「请你照庆子姊说的做,什么都听她的。因为我们非得夺回那把枪不可。」
这场无言的拉锯战,修治没有获胜。范子帮着庆子起身,带她走向枪械柜。

织口连惊叫都来不及,宾士车体下方便遭到一阵撞击,方向盘一歪,失去了控制。由于当时正行驶在小路上,车速并不算很快,但即使如此织口还是陷入一阵恐慌。车子不听他的指挥,一股脑儿往路边冲。水泥围墙迫近眼前,好不容易才刚闪过,却又撞上了电线杆。
织口一阵头昏眼花,膝盖好像撞到了仪表板,本想把脚伸直,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令他不禁叫出声。
他爬出车子,环顾四周的情况。
道路右侧,林立着看起来有点像高级组合屋、墙壁似乎很薄的仓库。上面挂着「三友商事KK物流中心」的招牌,地上三楼的高度开了采光口,其他地方只有一片扁平的墙壁,毫无人迹。左侧连接的围墙,在前方不远处崩塌,只简陋地用木桩和带刺铁丝网围起来。对面那头是露天车场,几乎停满了车子,毫无空隙。
周围没有人影,这点至少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万一有人跑来看热闹,又把警车也叫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蹲下身,检查宾士的状态。左前轮爆胎了,爆得很彻底,接触路面的部份又塌又扁。前面的保险杆被水泥电线深深嵌入,弯曲呈〈字型。车头撞毁,两个大灯都破了,情况很惨。
脑袋总算是不晕了,织口抬头一看,两、三公尺前方的木桩钉着看板,角度略微偏斜以便街灯照得到。
「最近,刮伤车子、在路上遭铁屑以致车辆爆胎的恶作剧频发。失窃事件也不断增加,一旦受害时,请立刻报警。本地概不负责。」
看来是满怀怒火草草写就的,最后「概不负责」那句还用红色油漆写。
看样子,他也遭到了这种恶作剧的毒手。哪时候不好挑,偏挑这时候!织口仔细注意着脚边,四下走动,搜寻地上是否还有其他铁屑,结果立刻找到好几块尖锐的碎片。真是可恶透顶,实在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