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副驾驶座,范子立刻奔到修治这儿。光是想到要偷别人的车就已经令她脸色发青。
「你打得开锁住的车门吗?没有钥匙也能发动引擎吗?要怎么办?」
「两样我应该都能搞定……」
修治看着餐厅的灯光低语。自动贩卖机、长椅、垃圾桶、烟灰缸,在那附近休息的驾驶总共有四人……不,有五人,现在有一人从厕所走出来。
来参加钓鱼活动的客人,当发生忘记拔下钥匙就把门锁上的意外,所以渔人俱乐部车子的置物箱中,总是放着中古车商惯用的万能钥匙。当然,用法也经过专人指导。虽只是两根细长铁丝组合而成的简单工具,但只要掌握住诀窍,一般汽车的车门几乎都能打开。
问题是,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他是否连结电线发动引擎?修治算是手很巧,理论上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是这毕竟是第一次尝试,实际做起来还不晓得要耗费多少时间……
从停车场角落观望了半天,一名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年轻男子,走向跑车型的车子,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发动引擎,俐落地绕过半圈停车场后绝尘而去。大卡车根本就不列入考虑,所以只剩下那辆家庭房车了。它有着宽敞的四人座,车子是金属蓝,虽非高级车,不过看起来应该很好开。
有个男人站在烟灰缸旁抽烟。他穿着西装、裤脚打摺的长裤。当他略微侧身地吐出烟雾时,可以看见他的胸口规矩地打着领带。
那辆家庭房车八成是他的车吧,他应该不会休息太久,再继续等下去,他就要开走了。
「做得到吗?」
「嗯,应该可以。」说完,她露出好胜的眼神订正,「我绝对会搞定。」
穿西装的男人悠哉地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仰望夜空。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可是星光似乎开始稀薄了。逐渐地,夜晚正缓缓退场。
穿西装的男人捻熄了烟。修治轻轻推了范子后背一把。
「交给你了。」
「嗯。」
范子跑向和餐厅并排的厕所。她前脚刚走,穿西装的男人就离开烟灰缸旁,走向车子。一旁两个看似卡车司机的大块头男人,背对着修治,倚着自动贩卖机正聊得起劲。
穿西装的男人打开车门。修治拎着装有枪枝的沉重袋子,快步朝那边走近。在旁人看来,大概以为他会经过车旁,走向餐厅吧。他加快脚步,一直走到近得足以清楚观看西装男人动作的地方。
坐在驾驶座上的西装男人,转动钥匙发动了引擎。这时,厕所那边突然传来范子的尖叫声——「失火了,失火了!快来人啊!」
时机抓得正如他所预期。西装男人惊愕地仰起脸,打开驾驶座车门,探出上半身。范子还在尖叫。原本正谈笑的卡车司机已朝着厕所冲去,西装男人彷佛受他们的提醒,也下了车跑起来。
「冒烟了!」不知是谁粗声呐喊。
修治也跑了起来。跑向那辆车门敞着、钥匙插着、引擎已经发动却被撇在一旁的车子。他先把枪袋扔上车,接着钻进驾驶座,把副驾驶座的车门一开,正好看到冲出厕所的范子笔直朝着他跑来。
「快,快。」
她一头钻进车里。修治一急速发动车子,范子就喘息着调整姿势,把车门关上。车子冲出停车场出口时,后照镜里映现从厕所跑出来的西装男人,和那两个卡车司机的身影。穿西装的男人茫然地垂着双手呆立着,一名卡车司机看起来正笑了出来。
「我成功了吧?」
和这句充满活力的话正好相反的是,范子的手在紧张之余直到此刻还在发抖,修治伸出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手。
「了不起!」
「那个钓锤,好端端的却可以点火耶。」
两人像脱疆野马似的狂笑,笑声几乎把车子震得晃动起来。
修治拿了一枚冒烟钓锤给她,交代她在厕所点火,让厕所看起来像着火了,再把钓锤扔到别人无法立刻找到的地方。然后只要一高喊「失火了!」通常附近的人就会连忙赶来。如果光是叫声很容易会被拆穿,可是一旦的确冒出烟雾,只要趁着大家寻找起火点之际,就可以争取时间。
「那本来就只是有点受潮嘛,我想只要多花点时间点火,应该还是会冒烟的。」
范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她是笑到流眼泪。「对呀,然后我大叫一声:『我去找灭火器!』就赶紧逃出来了。」
不过,他们并未笑太久,两人都没有兴奋到忘记自己目前的处境。范子拉着安全带,正色说:「欸,接下来要找COROLLA吗?」
修治摇摇头。范子一脸意外地瞪大了眼,紧抓着安全带看向他。
「如果能在半路上顺利发现当然就好,不过也许不能抱太大希望。更何况,我们并不能确定织口先生是否真的在那辆COROLLA上。就算他当时在车上吧,现在也不见得还是如此。说不定为了配合COROLLA的目的地,中途又改搭了别的车子。」
「……对喔。」
「所以,我们要抢先一步。」
这辆车从驾驶座按个按键就可以调整后照镜的角度。修治把之前配合倒霉车主的视野设定好的后照镜,调整到易看的高度,确认侦防车和交警的车子都没有追来后,说:「我们要抢先到目的地等他。这样,更能确实逮到他。」
「去法院前面吗?」
「嗯。我想织口先生大概打算利用大井善彦从拘留所被带出来,正要进入法院的那一刻执行计划。这是霰弹枪,无法从远处射击,他一定是打算埋伏在法院周围。」
然而,这个预测,最后将以另一种形式遭到背叛。
那则新闻是在车子奔驰过上越、名立谷滨,正要经过能生町时撞入织口耳中。
北陆公路到了这一带,大大小小的隧道连续不断,一板一眼的神谷又按照道路标志打开收音机。这次不是音乐节目,似乎是艺人的谈话秀,不过由于一进入隧道声音就切断了,所以完全听不出是在谈什么。织口心不在焉地充耳不闻。
没想到就在穿出高峰隧道时,那名不知名艺人的谈话却转换成播报员在报导新闻。他听到的报导是从中间开始的——
「……失窃的霰弹弹,枪身长二十八寸,是十二号口径的上下二连枪,由于下方枪身的中央已被铅块堵塞,一旦开枪将会陷入极为危险的状态。据枪枝拥有者关沼庆子小姐表示……」
说到这里,车子又进了隧道,声音切断了。看到织口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神谷说:
「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枪怎么样了是吧?」
「啊?啊,是啊。」
「东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对,发生了什么事呢?枪身中央已被铅块堵塞?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可是,刚才的新闻清清楚楚地提到关沼庆子的名字。
这个隧道很短,织口还来不及从冲击中重新振作,COROLLA已经冲回原来的天空下。同时,收音机的声音也复活了。
「……所言,本案关系非常错综复杂,根据目前确定的情报,确信正在后面追踪的该名同事,名叫佐仓修治,佐、仓、修、治,是名二十二岁的店员,同样持有关沼庆子的霰弹枪,这把是二十号口径,所以应该是比起先前遭窃的那把口径略小的上下二连枪。总之,目前警方还未掌握这两人的行踪,处于毫无线索的状态。刚才江户川西警局局长已经召开临时记者会,整个东京都内已进入紧急戒备,要求所有单位联合提供消息……」
到这里又是隧道,声音断了。织口耳朵嗡嗡作响,使劲咽下口水,在无意识中紧握双手,茫然地凝视着前方。
庆子被发现了。现在,警方已经知道织口夺去她的枪逃走的事了,而且正企图追赶他。
不过,这点他早有心理准备。更何况,警方不可能查出他的去向。他的公寓里没有留下任何可能的线索。这点他很确定,没问题,他可以安心。
问题是,根据刚才的消息……据说佐仓修治带着关沼庆子的霰弹枪,正在后面追赶他。
真的吗?织口费力地整理着濒临混乱的脑袋,一边自问,修治也许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吧?他什么都知道,包括织口的去向,而且八成也猜到织口的目的地了吧。
所以,他才会追上来企图阻止他,这很像他的作风……织口半带着茫然,同时却能够理解,这很像修治的做法,简直太像他的作为了。对于一个突然逸出常轨的年长同事,他正竭尽全力想让他打消疯狂念头。
可是,他怎么会带着枪?是他自己的判断吗?还是……
对了,想必是庆子要他这么做的。她的屋里,还放着另一把规格类似的枪。
隧道内的橘色灯光,把自己的双手染成像假玩意儿般的恶心颜色。织口愕然凝视着双手,突然间抬起眼,察觉到现在陷入沉默的收音机,调频器的灯还亮着,这才回过神来。
只要出了隧道,又会传来收音机的声音。这次,新闻说不定不再从中间开始,也许会清楚地念出织口的名字,从最前面开始重新覆诵一遍。没时间再发呆了。
「你不觉得好像有杂音?」
由于唐突出声,语尾变得嘶哑。神谷大概是被隧道内的风压塞住耳朵了吧。他「啊?」了一声反问织口。
织口提高音量。「我是说收音机。有奇怪的杂音……唉,这种声音真刺耳。」
他夸张地皱着眉,急着伸出手去摸开关,结果那是音量的调整纽。播音员的声音一瞬间大得令人惊讶,彷佛在嘲笑焦急的织口,说到「霰弹枪的构造……」才又变小,因为织口把音量的开关调回去了。
逐渐接近隧道出口。车子出了半圆形出口,把橘色灯光抛在身后,COROLLA滑出夜空下。这一瞬间,织口终于找到电源的开关,立刻把收音机关掉。
「呃,对不起。」连他自己都知道声音变得很不自然。他也知道神谷微微皱起眉,不时偷瞄着他的脸。
「我啊,最怕那种电波的杂音了。听了好像会牙齿发麻……就像有些人不是很讨厌听到刮玻璃的声音吗?就跟那种感觉很像。」
听着他匆匆解释的话语,连神谷的表情也显得有点怀疑。在织口心中,心脏膨胀了。那溶解在血液中,潜伏在体内的不安黑影,彷佛突然在心脏里凝固成块。
过了一会儿,神谷才开口。又恢复原先平稳而略微疲惫、有点困倦的表情。
「我也很怕听刮玻璃的声音。」
织口悄悄撇开脸,安心地闭上眼。
「到了这一带,收音机总是会有杂音。前面已经没有像关越隧道那么长的隧道了。你把收音机关掉也没关系。」神谷继续说。
「谢谢。」织口说。他靠回椅背,尽量保持正常的呼吸。有股窒息感朝他袭来。
修治正在追来。他一定是走同一条路,绝不会错。织口离开庆子后,过了多久修治才从东京出发呢?现在,他已经追到什么地方了呢?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织口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偷看在后座熟睡的竹夫头旁的大包袱。
那把霰弹枪下方枪身的中央,已经被铅块塞住了?
如果新闻报导没有错,不是骗人的,那么当他以正常方式开枪时,死的将会是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枪身会被塞住?庆子是明知如此才把那枝枪带出去吗?
不过,这么一来,也许了解了他从庆子那儿偷枪时感到的疑问,织口想。昨晚的她,似乎有着某种阴郁的计划。所以,她才会那样盛装打扮,还在车子行李厢摆了一把枪,在小巧的皮包里藏了一发子弹,随身带着……
织口把视线调回前方延伸而去的道路上,闭上眼试图聚精会神。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怎么顺利脱身?
不管怎样,修治恐怕都会追来吧。他不仅聪明,反应也很快。听到这则新闻被吓到,或者因此死心,干脆半路放弃追踪……这不是织口认识的佐仓修治会采取的做法。他并没有做错事,只是想阻止正要做错事的朋友。既然如此,他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修治不会死心,他们迟早会在哪遇上。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
「神谷先生。」他睁开眼,轻轻起身呼唤神谷。「请问下一个休息站在哪里?」
「应该在越中境吧,差十多还要二十分钟。」
「实在很不好意思,能不能在那停一下?我想打个电话。」
神谷爽快地点头。「可以啊,反正我也正想赶走瞌睡虫。」然后他微微一笑,「您要打去医院是吧?」
织口也堆出笑容。「对,没错,说不定已经生了。我从刚才就一直有这个感觉。」
他们在清晨五点二十五分抵达越中境休息站。
车窗右手边是海,一下了车,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夜色渐渐褪成浅蓝色,东边的水平线上微微泛白。大海看起来是晦涩的银色——就像陈旧的百圆铜板的色调。一般人对日本海的印象总是晦暗阴郁且沉重,但总口想,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跟南海或太平洋那种明亮壮阔比起来,日本海只不过略显几分老成罢了。
好冷,他想。
宽敞的停车场前,零星伫立着五、六个同样在休息的长途巴士乘客。他们一边观赏日本海的黎明,一边啜饮着热咖啡或红茶。虽然和之前在上里看到的巴士公司不同,不过旅客看起来总是一样,而且大家似乎也都会对别人产生亲切感。织口走到电话亭的途中,与一个看似难以相处的中年女性错身而过,但她却主动对织口说「早安」。
一进入电话亭,织口按下一七七,气象预报——北陆地区今天的天气是……降雨的机率则是……
他面对事先录音好的气象预报,适当做出答腔的样子后,看到被神谷唤醒的竹夫正被牵着手带往厕所。织口对着还一脸惺忪的竹夫挥挥手,孩子虽没反应,神谷倒是露出笑容。
挂上电话出了电话亭,织口缓缓斜切过停车场,回到COROLLA旁。他两手撑着引擎盖,出神地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与大海。用这种方式熬夜等待黎明是难得的经验,不过以前每逢有钓鱼活动时,他总是在这个时间起床活动。每一次,他都觉得早起真好。黎明的空气中,或许含有能够令人脱胎换骨的成分。早起眺望着天空,彷佛让灵魂获得洗涤,沾染的污垢与皱纹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
耳边传来神谷的声音。他转头一看,神谷一只手握着竹夫的手,一只手拿着两杯纸制咖啡杯的握把,朝着这边走来。竹夫也端着一个正在冒热气的杯子。织口连忙伸出手,从神谷手上接过一个杯子。
「这还真烫,没有被烫伤吧?」
「不要紧。我的脸皮厚,手皮也一样厚。」
织口笑了。一股温情涌起,几乎要把事实脱口而出,他连忙吞回肚里,他必须欺骗这对父子到最后一秒。
「你的脸皮一点也不厚,只是假装很厚。因为你太善良了。为了对方着想,所以才会忍不住装出不会被一点小事伤害的样子吧。」
神谷露出目眩神迷的表情。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把已经冲到喉头的话吞回去,微笑以对。「打过电话了吗?」
织口在无意识之下,目光回避着神谷的脸。因为他感到心虚,也怕被看穿真相。
「对,打过了。」他回答,「已经生了,说是三十分钟前生的。」
神谷的微笑彷佛丢进平底锅的奶油融化般逐渐扩大。这个男人是真心替我高兴——织口再次如此想。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恭喜,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
「这样啊,这样啊。」
神谷轻抚着双肘放在COROLLA引擎盖上拄着脑袋的竹夫。
「你听见没,说是生了一个小妹妹喔。」
这时竹夫仰起脸,仰望织口,在一瞬间放松嘴唇,看起来似乎笑了。虽然比星光闪烁的时间更短,几乎令人怀疑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错觉,但织口认为自己的确看到了。
「谢谢,结果你猜怎么着,」织口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谎言。「我女婿的伯父伯母也住在东京,他们向来很疼爱我女儿夫妇俩。一听说她快生了,据说昨晚也同样朝着这边出发了。他们家的小孩留着看家,我刚才打电话过去想通知他们消息,结果吓了一跳。因为他家小孩说:『怎么,我爸妈出发时说要带织口叔叔您一起去的呀。』」
神谷笑了出来。「啊,这样岂不是正巧错过了。」
「就是啊。不过,那对伯父夫妻在一个小时前,也从米山的休息站打过电话回家。说他们到了越中境会再打电话,所以我只要在这里等着,应该就能跟他们会合。」
「米山吗,」神谷看看手表,「如果一个小时前开到米山,对喔,也差不多快到这里了。」
「对,所以我就在此下车了……承蒙您这么照顾,多亏有您帮忙,改天再好好谢谢您。」
神谷轻轻摇手,打断织口的道谢之辞。「不用了。我们只是凑巧走同一条路,很高兴能帮上忙。而且,您这段旅程终点有好消息等着。至于我,就没这么幸运了。」
织口顾忌地看了一下望着大海的竹夫,朝着神走近半步,小声说:
「请尊夫人多保重。不过,为了让她早日康复,你必须振作点。」
神谷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织口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不,我要订正。不是你必须振作,应该说,你稍微不振作一点就好了。也就是说,只要好好打混过日子就行了,就像一般大男人主义的老公一样。」
「织口先生……」
「我不该多嘴的,就当我没说。」
织口笑着说完后,朝着竹夫弯下身。「那我走罗,竹夫,能跟你一起兜风很开心。谢谢你的帮忙,伯伯要在这跟你们说再见了。」
他抓起那冰冷的小手,跟孩子握手。
「伯伯会祈求上天,让你妈妈早日康复,回到东京团聚。伯伯的祈祷一向很灵验,你妈妈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
神谷凑近,把手放在竹夫肩上,一边问织口:「是在哪间医院生的?」
织口有点犹豫,他本想说谎,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像样的名词。同时,也涌起一股冲动,觉得至少告诉这个叫神谷的男人一句真话,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在伊能町的木田诊所那个地方,您听说过吗?」
神谷想了一下后,说:「不,我不知道。伊能町是金泽的郊外吧,那边我没去过。」
织口制止正想帮忙的神谷,自行从后座取出包袱。
「看起来好像很重。」神谷头一次说。织口只是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在神谷父子坐上COROLLA,开车远去的过程中,织口一直姿势端正地目送着。神谷曾回头向他致意,竹夫也一直从副驾驶座的窗口凝视着他。织口一直迳站着,直到看不见COROLLA为止。他把双手紧贴身体两侧,姿势端正,表情严肃得像个等待「敬礼!」号令的老兵。
COROLLA走远了,插曲结束了。织口突然感到分外疲惫,当场蹲坐在地。
然后,他好不容易才把放在脚边的包袱拉过来,拎起包袱,骨碌地站起身。
尽量待在靠近休息站入口的地方比较好吧,修治一定会来。
突然间,他想到新闻可能做了报导,或许该把蓝色工作服脱掉比较好。可是,他又想到这样说不定也会让修治没注意到他,所以又打消念头。
不管怎样,只要名字没被清楚发现,应该不至于有人把东京发生的霰弹枪失窃案,和在这日本海边的休息站悄然伫立的男人联想在一起。因为大家都很忙。
修治来的时候,该从何解释起呢?织口边想边眺望大海,距离金泽还有一百二十公里,夜色变得更浅了,早晨已经近到伸手可及之处。
四
织口邦男的公寓,位于千叶市内私铁沿线的小镇,是一栋涂着灰泥的独栋房子改建的,一共住了三户。
费了一个小时以上,把六叠榻榻米大的房间和四叠半的厨房钜细靡遗地搜了一遍,连住在该处的三户人家也全部叫醒进行侦讯,唯一的发现,就是织口这个男人实在是准备周详、心机颇深。
「这样不行,对方占了上风。」桶川说着摸摸鼻子。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们应该回谷原。现在回去还不迟,我们走吧。」黑泽大表不平。
就算撇开这点小说,不顾辖区所属擅自越区跑来登门搜索,已经令江户川西分局的刑警一脸不悦了。黑泽不想为这种事引发争执,他决心说什么也得把桶川给拉回去。练马北分局现在应该也正愁人手不足。
没想到才刚离开公寓,来到双线道的马路上,桶川就立刻举手拦下往练马反方向车道的计程车。
「你想做什么?」
「你不要说像个被色狼偷袭的美眉好吗,我只是要回家啦。」
「回家……?」
「My home,Go home,你也一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要回局里。」
桶川又抓着黑泽的领带把他拉过来。
「少罗唆,你来就是了!我又不是要回家睡觉。虽然去局里的资料室找也可以,可是这么一来,说不定会被课长发现轰出去,所以不如去我家的资料室找。而且,从这里出发,去我家比回局里近多了。」
黑泽皱起脸。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因为他看穿了桶川的意图,脸孔自然就扭曲了起来。
「桶川先生……」
看似急躁的计程车司机开口了:「先生,你到底要不要上车?」
桶川把黑色的证件一亮,司机立刻闭上嘴。
黑泽逼问:「你发现了什么?」
「赶快上车好吗?有什么话在计程车上也可以谈吧?啊?」
桶川住在千叶市内的某个公共社区住宅,可是他很奢侈地另外租了一间小公寓,当作他的专用「工作室」。那里堆满了过去的搜查纪录和相关资料,此外,还囤积了所有案件案发当年主要的报章杂志。他常常睡在这里,反而偶尔才回家一趟,的确可称这里是「my home」。黑泽就曾有这样的痛苦经验:当初才刚调到他手下工作,他就开口邀约:「我请你吃晚饭,你来玩嘛。」想念家常菜的黑泽当下兴冲冲地赴约,结果什么也没得吃,直接被带去那间my home,最后甚至还得乖乖在那切洋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