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说完之后,大概心情平复些了吧。后来,大约两个月一次,他会远道前往金泽。每一次去他总是一直给自己打气。幸运的是开庭日通常是在周一,不用请假,所以也不会被店里的人发现,知道的只有我。」
然后,是今晚。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他说要压抑情绪,亲眼看到审判的最终结果。他还说,如果抱着『以眼还眼』的想法,那我们就会退回原始时代了。」
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丧失做父亲的资格。身为丈夫,想必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因此才会无法好好建立家庭,中途就逃走了……
「对于遇害的前妻和女儿,他已经无法偿还这份亏欠。正因为如此,他才说至少要亲眼看到判决结果,他说他必须好好盯着,以免她们母女的死遭到了不当的轻忽处理。」
「可是,如果是这样,今晚织口先生的行动岂不是自相矛盾。」
范子仰起脸。
「一定是终究忍无可忍了吧。要不然,他不可能做出夺枪这种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修治没有回答,因为他答不出来。
没错,这样讲不通。因为如今织口等于选择了诉诸武力去执行他之前一直极力否定的想法。
促使他这么做的,到底是什么?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何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织口改变了?
六
黑泽走出关沼庆子的公寓,在入口处和巡警分手后,立刻去找电话。斜对面的儿童公园里有公用电话,他拉开门,用脚抵着门,并按下按键。看看手表,马上就要凌晨两点了。
电话还没响完一声,桶川就接起了。
「喂?搜查三课。」
「我是黑泽。」
「噢,是老弟你啊。」桶川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打来,有什么不满吗?」
这位老爹还是这么敏锐——黑泽在内心咋舌,抓着话筒的手忍不住握紧了。相对的,声音却放低了。
「我就是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是对方不够漂亮,不值得把半夜吵醒跑这一趟吗?」
「不,是个美女,关沼庆子真的是个美女。可是……」
大约十分钟前,黑泽借用庆子家的电话,把从庆子那里听来的事情经过向桶川报告。当时,她就在旁边听着,所以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实际上,他怎样也无法释怀。
「关沼小姐说……」桶川复述他刚才做的摘要记录。
「今天没用车,因此并不知道车子是什么时候失窃的。白天她去过附近的超市,也许是那时遗失了车钥匙。但就连钥匙遗失这件事,她还是接到通知后才发现的。以前车子也曾遭人恶作剧,管理员也说过,这一带有很多偷车贼和专偷车内物品的人,必须要多加小心,可是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她的叙述,到底为止都没错吧?」
「是的。」
「电话和门铃响时没有回应,是因为睡着了。她从傍晚开始身体便极不舒服,一直躺着。直到刚才——这个『刚才』指的是你登门造访的时候吧——才醒过来,听到门外有人声,惊讶之余开门一看,才发现是这么回事。由于现在还是很不舒服,所以今晚不想出门,明天再去练马北分局报案……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
「她看起来身体情况真的很糟。」
黑泽说着仰望克莱尔·江户川这栋建筑,一、二……六楼的那扇窗就是庆子家,现在还亮着灯。
「真可怜,年轻女孩啊,最脆弱敏感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一只手好像扭伤了,脸色也很苍白,简直像个病人。」
「老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泽鼓起勇气说:「车子失窃时,也许她就在现场。」
桶川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跟犯人发生扭打受了伤。可能是挨了揍,所以才会到现在都不舒服。就连她宣称今天没用过车,我都怀疑是真是假……不说别的,如果是你,车钥匙遗失了你会毫不知情吗?」
「不知道耶,因为我没有车。」
「那,请你想像看看。」
「如果是我,搞不好真的会这么糊涂喔。」
桶川咕哝着说完,发出粗重的鼻息。
「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你?」
你这是明知故问嘛,黑泽想,「她是在袒护犯人。」
「噢?」
「再不然,就是遭到威胁。」
桶川又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哼」了很长一声。黑泽不禁焦急起来,如果桶川亲自来到这里,当面见过她,一定也会有同感。她那态度、那脸色非比寻常,可是他却苦于不知如何让桶川明白。
「桶川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会再打电话来?」
「因为你的声音带着这样的味道。」
「你看吧,」黑泽提高了音量,「这你是凭着直觉感受到的吧?可是你猜对了,我也是一样,凭着直觉感到怪怪的……觉得她好像隐瞒着什么大事。」
桶川直截了当地说:「你的『直觉』和我的『直觉』在经验火候上差多了,不能随便相提并。」
真是够了!「可是……」
「你说,你到底想怎样?再回去找她,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逼问真相?」
「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很想确认这种不知哪里不对劲的感觉,才想问问桶川。
好一阵子,桶川似乎一直在沉思,他的背后传来细微的杂物声和说话声,大概是从车子发现现场回来的相关人员吧。
「你看过她的屋里了吗?」
黑泽彷佛早就在等这句话,立刻回答:「当然,但不是看得非常仔细啦。」
「那么,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连身洋装。」
「你是说她的服装?」
「客厅隔间的地方挂着一套嫩绿色薄皱纱质洋装。不是平常上街穿的,是盛大场合穿的礼服。」
「也许是刚从乾洗店拿回来吧。」
「不对,上面还留着香水的味道。」
小礼服旁有一束插在大花瓶里的干燥花。起先,黑泽还怀疑是花上面喷了香料,仔细确认之后,发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是小礼服发出的香味。
黑泽咧嘴一笑。「看吧,最起码,她说今天没出门就是骗人的。」
透过电话,传来支撑桶川重量级体重的旋转椅叽呀作响的声音。
「就算真如你所说的,假设她真的是在袒护偷车犯……」
「是。」
「那也许只是因为那家伙是她的亲人,或是男朋友。哎,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
黑泽再度仰望庆子家的窗口。就在这时,灯光熄了。
「这个案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案件。虽说出了车祸,可是车子已经找到了,照她的说法,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失窃,对吧?」
对对对,问题就出在这里,黑泽想。当他告诉庆子车子爆胎,撞上电线杆时,她原本笼罩着不安的表情,霎时出现变化。照理说,听到被偷的车子撞坏了,起码也会露出一丝不悦。可是她却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是频频点头。
「她的车有没有什么特征?比方如与众不同的地方。」
「据说没有,你等一下喔。」
桶川好像在跟旁边的同事说话,话筒中传来简短对话的只字片语。
「喂,据说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车上的手套箱做得比一般的大,听说还衬着类似缓冲材质之类的东西,应该是特别订制的。」
「那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你何不回去问她?」
桶川的语气逐渐带着几分认真,不过似乎也还没有真的当一回事。
「欵,总之今晚你先回家去吧。」他用安抚的语调说。
「报告书明天再写就行了,听说夜晚的露水对身体不好,是吧。」
黑泽正想回嘴说六月怎么可能有夜露时,这时竟讽刺地打了一个喷嚏,他忍不住笑出来。
「你看吧。」桶川也笑了。
「我知道了。」
这么一笑使得心情松懈下来。也许桶川说的没错,是他想太多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反正不管怎样,不过是桩私家车失窃案,他如此告诉自己。
「我要回去了,明天见。」
「晚安。」
一挂上电话,黑泽又打了个喷嚏。不可能是感冒,他有点过敏症状,所以偶而会这样。应该是室内灰尘造成的。对了,八成是那束干燥化害的。
黑泽翻着口袋,取出只剩下两、三张的小包面纸,擤着鼻涕走出电话亭。
七
刑警离去后,庆子立刻锁上门,转身回到客厅。强烈的晕眩和作呕虽然好多了,但头部却还在抽搐,难以集中情神思考。
正因为如此,她脑中一片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织口会把她的车开到半路上弃车,是因为发生车祸,不得不然吧。
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找到其他的交通工具了吗?
还是说,他已经不需要庆子的车了,所以才弃车不顾?也许车祸纯属偶然,织口已经去了不需要用车的地方。这表示他已经抵达目的地了吗?
床头桌上的电子钟离现在是凌晨两点零四分。庆子茫地看着看着,数示显示变成了两点零五分。时间流逝,事态正在发展,庆子却觉得自己彷佛一个人被排除在外。
飘浮在半空中的视线,最后定着在屋内一隅的电话。庆子从椅子站起,跛着脚匆匆越过客厅。
对,答录机。大概是一点左右吧,打从她发现警方打电话来后,就把铃声切换到静音,说不定这期间修治曾经打过电话来。
一看来电记录,萤幕显示共有七通留言。她倒回带子,按下播放键。隔了一段令人心焦的时间,终于开始播放录下的留言。这种机型会在播放每一通留言后,以电脑合成声音报告该通留言打来的时间。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竖耳倾听。
起先的三通内容都很清楚,一听就知道是练马北分局的刑警打来的。打来的时间,分别是凌晨一点刚过、一点五分和一点十分。由于这样再三打电话庆子都没接,所以派出所的警员才会和那个黑泽刑警登门造访。一想到这点,她忍不住想咋舌。
第四通录音留言完全没说话便立刻挂断了,第五通和第六通也一样。庆子皱着眉,若说是恶作剧也未免太死缠不放了,这几通分别是一点十二分、十四分、十七分,这短短的时间内,会是谁打的呢?
她又把第四、五、六通调回去重听了一遍。打电话的人等电话接通,传来庆子的留言、听完之后就立刻挂断了。不过,这样毫无线索可循。
她决定放弃,继续听第七通留言。令人惊讶的是,这一通也跟前三通一样没人说话,立刻就挂断了。不过,这通电话是在一点三十四分打来的。
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修治怎样了?范子现在在做什么?他们两人知道织口已经没开庆子的宾士了吗?从他们毫无消息的情况看来,八成还在死命追赶织口吧。
庆子再次启动答录机,把铃声拨回正常音量后离开电话旁。明明待在住惯的自家屋里,却总觉得极度不安,好像迷路的孩子般。她一边护着疼痛的脚,一边绕着兜围子,这期间她无意识地用双手搓着身体。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引起警察起疑。庆子遗失了车钥匙,有人用那把钥匙从停车场偷走了她的车;她一直窝在家里没出门,所以不知是何时被偷的,当然也不知道是被谁偷的——就这么简单。
那位刑警不也说过吗,因为考量车主是年轻女性,所以才来调查一下,以防万一。既然已是深夜,她又身体不适,汽车失窃的报案及认领手续等明天再去也可以。然后,他不就说声请多保重就走了吗?没问题,他什么也没发现。更何况,那位刑警只进了客厅,枪械柜在寝室,他不可能察觉枪被偷了。
她右脚脚尖一碰到地板,肿得老大的脚踝就一阵钝痛。她忍着痛,在屋内来回走动。这样走着走着,脑袋总算勉强开始运转了,简直像上了发条才能跑的玩具小汽车。
这时,来回走动的庆子手肘撞到某样东西,那东西砰然掉落地板。
那是挂在衣架上,穿去东邦大饭店的小礼服。本想吹吹风再收起来,所以挂在衣架上,吊在客厅和厨房隔间之处。
庆子把它捡起来后,突然愣住了。
那个叫黑泽的刑警注意到这件衣服了吗?
小礼服上还残留着庆子爱用的香水气味。今晚,由于决定死在国分眼前,她精心盛装,打扮得很美才出门。这件小礼服也是为了今晚特地买来的,无论是设计或材质都不像平常穿着上街的衣服。
那位刑警察觉到这点了吗?因此进而看穿庆子说今天没出门的谎言吗?
她用力咬着唇,刻意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紧紧封锁。这怎么可能?对方只是来调查窃车案件而已。
庆子回想那个自称黑泽的练马北分局年轻刑警的脸,他和庆子年龄相仿——顶多差个两、三岁吧。这个年纪就能当上便衣刑警,可见他的脑袋应该不错,不过他看起来很粗壮,给人的感觉不太世故。那一类的男人应该不会注意女人穿的衣服。想到这里,庆子才想起,他自己好像也穿着领口发皱的衬衫,一头乱发才刚被人叫醒似的。
没事,没事,是我想太多了。他人不是已经很干脆地走掉了吗……?
可是,那位刑警真的走了吗?
庆子轻轻向窗口走去,途中改变主意,先关掉客厅的灯。然后,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贴在墙边,从窗口俯瞰地面。
隔着狭小的道路,对面有座小型儿童公园,两边都没有人。公园入口的左手边有一具电话亭,虽然整晚都亮着灯,但几乎淹没在五月开始繁茂生长的公园树丛中,无法窥见。她观察了好一阵子,似乎并没有人在那里走出来。
她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正要离开窗边时,电话响了。
她感到心脏跳起来直冲脑门,踉跄地奔向了电话旁,把扬声器的音量调大一点,等待对方开口。
庆子的应答录音播放之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说话的方式很拘谨。
「请问是关沼庆子小姐吗?我是渔人俱乐部北荒川分店的野上裕美,谢谢您平时照顾本店生意。」
庆子瞪大了眼。这么晚了,她到底有什么事?
可是,这个自称野上的女人,语气到此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我打电话来是……呃……这个……请问我们店里的佐仓……是不是在您府上……」
这时,电话彼端插入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慌张。
「喂!裕美,你干嘛打电话……我不是叫你别胡闹吗……」
「可是,店长,我……」
一阵喀嗒喀嗒的杂音之后,电话就断掉了。
就这样,她再也没有打来。
修治来这里的事,北荒川分店有人知道了……唉,从头到尾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在黝暗的客厅里,庆子摊坐在地上,她告诉畏怯的自己:我答应过修治,现在只能忍耐着等下去了。
八
出了上里,经过高崎、前桥、驹寄、赤城高原、沼田、月夜野……神谷的COROLLA顺畅地继续奔驰。
离开上埋休息站前,织口改坐到副驾驶座,好让竹夫躺平了睡。后座中,竹夫以椅垫权充枕头,小小的身体完全藏在毛毯下,正发出鼻息。距离他的头部不到十公分之处,就是织口的「包袱」。
灰色的道路在织口的视野内无限延伸,就像反覆地卷了又卷的平滑输送带,永无止境、不眠不止。身体任由车子震动着,脑袋中心明明很清醒,身体却颓然萎缩,好像逐渐泄了气。
左手边的车窗外浮现出黯然森林、平线的丘陵,但神谷的驾驶技术很好,车体几乎毫无晃动,也不摇摆。这是个几乎令人忘了速度,不管到哪儿都畅行无阻,只要一敲似乎就会发出声音的速度。
织口的脑中闪过修治在上野分手时的脸。这时他不晓得怎样了,大概正在跟野上裕美共度愉快时光吧。他们两人很相配,但愿能进展顺利。
在深夜的北荒川分店办公室和修治碰个正着,已是半年前的事了。织口回想起当时,自己面对年龄几乎可当儿子的修治抱头流泪的样子。
那时,织口已疲惫不堪,身心皆已达剽倦怠的顶点,很想丢下一切逃走。这时他碰到了修治——一个年轻的青年,反而让他觉得可以不必再忍耐,才会卸下心防,把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后来他和修治也曾多次谈论伊能町的强盗杀人案。每一次修治总是对犯人残虐的手法义愤填膺,另一方面似乎也勾起他满腔好奇。
「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人类走上那条路呢?」修治曾这样一脸严肃地问过他。那时两人正坐在井波屋。
「你是指杀人吗?」
织口这么一问,修治连忙摇头。
「对不起,是什么原因根本不重要,反正他们都已经做了坏事了。」
织口不禁微笑。
「没关系,不必顾忌我。其实,关于这点我也想过很多次。」
修治问的是「人类为何会成为犯罪者」这个问题。
「这可是大学问。」
「织口先生,你以前教书时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吗?比方说,如果班上有你应付不了的不良少年时……」
「不良少年和犯罪少年可不一样。幸好,我虽然教过不良少年,却没有教过犯罪少年……」
听着令人心情平稳的引擎声,织口靠着椅背闭上眼。
——我遇到的学生、小朋友、年轻人,全都在我的理解范围内。即使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理解,也不至于无法理解。
可是,那两人不一样。
仔细想想,大井善彦的父母给他取的名字未免太讽刺了,没有比「善」这个字更不适合他的了。
仅仅一个月前,就在上次开庭听到辩方证人的证词之前,织口本来还相信——他试着去相信:不论是善彦或麻须美,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有良好的环境,他们一定会洗手革面。正因为如此,这场审判才有意义。这是为了处罚,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们领悟自己犯下的罪行代表什么。
听着律师不断重复的证词,他理解他们其实也是牺牲者。不,应该说他必须去谅解,现在他们已经自己的行为后悔、对被害者深感抱歉。这一次,他们一定会重新做人……
然而,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我们全是一群忠厚老实的滥好人,织口想。所以他们才会被骗了那么多次依然没学到教训,才会继续遭到杀害。
是的,所以现在……
善彦和麻须美是否真的悔悟,他们是否曾经回想过那对恐惧得双眼暴睁就这么遭到击毙的母女?会不会感到心痛?现在就让我来一探究竟吧。在法庭上,在正为被告大井善彦滔滔雄辩的律师身后,他是否正悄悄吐出红舌头扮鬼脸,是否毫无悔改之意,心里对逮捕自己的警察和正要审判自己的法庭,乃至周遭旁观人群只有迁怒的恨意,会不会正在耐心等待机会释放这种敌意?现在就让我来弄个明白吧。
也许这么做可以对他二十年来疏于照顾的妻子女儿,尽一点为人夫、为人父的职责,也许这么做可以弥补当年弃家逃走该负的责任。现在织口总算赶上这辆中途下车的列车了,在最后的这个关键时刻,终于获准坐上驾驶座。
——虽然两名乘客都已死亡。
正因为这样想,他才拟定了这个计划。织口再次想到这点,激励自己。
耳边微微传来音乐,织口睁开眼。
左手正伸向收音机调整音量的神谷,连忙说:「啊,对不起,吵到你了吗?」
收音机的声音非常微弱,织口调整了一下坐姿。
「不会,没关系,反正我也没睡着。」
神谷的双手放回方向盘上。「马上就要进关越隧道了,要听一下路况报导。」
车子正朝着谷川岳前进,右手边是水上温泉乡,不时看到路旁提醒驾驶已接近关越隧道的标志。
收音机里播放的节目大概是了深夜长途大卡车驾驶所设计的吧,在演歌和流行歌之间穿插着女主持人的声音。两点半时,插播道路交通情报中心的现场报导。神谷竖耳听了一会儿,低声说:「看来没什么状况。」
前方石见关越隧道的拱型入口,前方的车辆逐一被吸入那洞开的半圆形内。神谷略微减速,把COROLLA靠向车道中央,引擎声似乎变得越来越大。车子滑入隧道的前一刻,紧临左手边以大字书写着「隧道内请打开收音机」的标志跃入织口眼帘。
下一瞬间,神谷的COROLLA也钻进了亮着橘色灯光的隧道内。收音机的声音顿时消失,什么也听不见。
气压的变化令耳朵一紧,不,不大声用吼的大概无法交谈,织口干脆默默地坐着。
这是在号称日本脊椎的山脉上凿洞贯穿的道路,开了一道很长很长的洞。穿越这里就进入新泻县了,距离练马约一百七十公里,等于已经走了前往金泽的三分之一以上的路程。
车子走出关越隧道的瞬间,感觉上好像变成了子弹。这种联想或许只有带着枪的织口才会有,不过从漫长的水泥管解放出来后,神谷的侧脸看起来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出了隧道的同时,收音机的声音也复活了。
织口感到不可思议,脱口问道:「在隧道里既然听不见,为什么还要竖立『打开收音机』的标志?」
大概是这个问题太单纯了吧,神谷微微露齿一笑。「怎么,您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