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四郎难得地动起脑筋来,小平次也担心起来,在一旁帮着出主意。虽不抱期待,但向小平次说起事情是如此这般,小平次竟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大爷怎么不早说呢。一问之下,原来牢房的仆役是和小平次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人名叫作次,现仍偶尔会碰面喝酒,令平四郎大感惊讶。
「这世界巧合还真多啊。」
见平四郎惊叹不已,小平次笑得皱起了脸。
「大爷,不如说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很小。」
而几乎所有的事情,在这小小世界中便能圆满解决——小平次说。否则,奉行所的公役和其中间的代代世袭便失去意义了。这段意味深长的话,令平四郎不由得再次端详小平次的脸,怀疑是否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个人。
小平次随即去找那作次商量。一天后有了回音,牢里的确有个名叫吹雪的女人,因诈称巫女偷窃,正等候发落。她是个脾气拗、性子倔的女人,在女牢里遭到排挤,受其他女囚私刑虐待,身上伤痕不绝。平四郎听了有些泄气。
「犯人没有别的事可做,极善于彼此逼问,要是谁身上有那么一丁点风吹草动,立刻便会察觉而引起骚动。」
「也就是说,要是我这个与吹雪干下的偷窃案全然无关的同心去传唤她,事后吹雪便可能因此倒大楣,是吗?」
「是的。」小平次正色点头。「女囚尤其善妒,常因怀疑有人得了什么好处,便展开严厉的私刑。大爷,若吹雪能对大爷有所帮助,您便打算为她说情开脱,是吧?」
「即使我没这个打算,她也会这么期待吧,否则也不肯开口了。」
「那是当然的,过去多的是类似的例子。因此,若让其他女囚察觉了,便会引起众怒。」
「吹雪现在也饱受折磨吧?要是一个没弄好,搞不好会被杀。」平四郎大感头痛。「干脆等吹雪的裁决出来再说吧?她顶多是被打个几十大板,赶出江户吧。到时候再问……」
小平次翻起白眼。「您这话是认真的吗?那种小案子,天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裁决,也许得花上两、三年。」
「说的也是……」
「作次也帮忙想了许多法子,他说,若是这种情况,最稳当的作法便是称说要传唤的犯人患病,移到医牢再悄悄碰面。」
所谓的医牢,是收容牢房内的病人之处。绝大多数的囚犯或多或少都有病痛,因此这是个方便的借口。且吹雪也真的浑身是伤,作次保证若拜托牢房大夫,应该能帮忙设法。
「说的也是……看来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平四郎便要小平次去托作次帮忙安排,又过了一天,得到的回音却令平四郎更加头痛。
「作次问大爷认不认识一个叫仁平的冈引。」小平次一脸为难地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这么问,他说,这几年仁平那家伙极力讨好牢房的同心大爷们,得以自由出入。他在牢房里权势大得很。」
平四郎吃了一惊,但仔细一想,仁平会做到这个地步,或许不足为奇。牢房这种地方,形同消息汇集之处,在别处难以打听到的事情,全都聚在这里。尤其是对仁平这种以制造罪犯为生存意义的冈引来说,从牢里那些任凭他宰割的囚犯嘴里搜罗到的消息,无论是中伤、是真正的告发还是纯属讹传,每一则都是宝。
「牢房大夫现在是由一个老大夫与一个年轻大夫两人轮值,老大夫早已被仁平拉拢,所以只要塞钱给仁平或是提供有力的密告,即使没生病,也可凭那位大夫的一句话移至医牢,在那里吃白米饭、享受种种好处。」
听到这话,一股厌恶的味道从平四郎的嘴里扩散开来。仁平在那边缘廊坐着时的模样——一双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瞧不起人似地斜斜上吊的嘴唇——老人般的驼背、笑时喘气般的声音——一一浮现,身上皮肤都快发痒了。
「那家伙的门路倒是比我料想的来得多。」
「是啊,真了不起。」
小平次的说法似是语带赞许,表情却显得无力。「所以作次才说,如果井筒大爷和仁平有交情,事情就简单多了……。那是一定的。」
平四郎摇摇头。「糟糕,事情反而更棘手了。」
「是啊。」小平次也很失望。
「黑豆」辛苦调查出来的宝贵线索,要运用似乎很难……想着,平四郎双肘靠在文案上,望着小庭院。酷暑日渐趋缓,阳光也不再像盛夏那般咄咄逼人了。平四郎喜爱的柿子、栗子结实的秋天,不久即将到来。自铁瓶杂院发生那一连串的麻烦以来,已过了不少日子。
「牢房大夫里头,可靠的就只有那个年轻的了。」
平四郎喃喃说着。小平次应道正是。
「听说年轻大夫正气凛然,是号人物。如果他能出手相助,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是啊。无论如何,牢房我可是轻易去不得。」
一天不令凑屋总右卫门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仁平执拗的恨意恐怕便一天都无法消除。或许,当仁平出入牢房、贿赂公役、以甜言蜜语笼络老大夫、凌虐囚犯、勒索敲诈,扫视着这污秽黑暗有如人间炼狱的粪坑般处所,或许心里想的是要将总右卫门关进这黑牢里。不,必定是如此。
平四郎不欠凑屋总右卫门任何人情,也没有私心偏袒的理由。铁瓶杂院这一案背后之事——眼下于平四郎所推测的案情之中,虽不知凑屋总右卫门扮演了何种角色,无论如何他的所作所为绝非善行,必将受到应得的责罚。
然而,这责罚就平四郎所想的,与仁平毒蛇般的脑子里翻腾汹涌的相去甚远。他不愿草率行动,而生出令总右卫门落入仁平手中的机会。若演变至此,恐怕余生吃饭都会食不知味。
院子里树丛中,麻雀啾啾而鸣。它们也为丰收之秋的到来而欢欣不已吗?平四郎心想,便在此时,灵光一闪。
「对了!」他出声道,「还有动用官九郎这个法子!」
要骗佐吉并不容易。且不说骗佐吉,平四郎根本不善说谎,脸上藏不住事情。
「要送信给牢房的囚犯?」
佐吉显然大为惊讶。这也难怪。
「这会儿,牢房的门槛对我来说高了些。能助我一臂之力吗?啊,这时候,应该说是一翅之力?」
既然是公事,大爷也不方面透露吧——说着,佐吉最后是答应了,但也解释道,官九郎与人类孩子不同,不能说了地点,交代一声「好了,去跑一趟」便派出去办事。
「要由我带官九郎过去,告诉它地点才行。而且,若是未曾去过的地方,得要去上好几次才记得住,需要一点耐性。」
事情透过作次进行,数日之内,便疏通了年轻的牢房大夫,问清楚哪个是医牢的窗户、该朝何处递信。平四郎将这些告诉佐吉。
「详情我不能说,但牢房里有冈引仁平的耳目。派官九郎去,最好是趁深夜进行,以免被发现。至于出门的借口,由我来想办法。」
一听这话,佐吉好笑地说道:「大爷,官九郎是乌鸦,晚上瞧不见,不能飞的。既然如此,我趁清早带它去。」
佐吉虽露出许久不见的开怀笑容,却因听到仁平的名字,接下来便不发一语。多半是察觉平四郎手上进行之事多半与凑屋有关吧。
这段期间不巧遇上下雨,结果花了十天,一切才打点就绪。佐吉训练官九郎时,平四郎叫来弓之助,构思递送给年轻牢房大夫的信。
年轻大夫将吹雪移至医牢后,在该处依平四郎遣官九郎送去的信,向她问出必要事项,并趁待在牢房执勤的这段时间,写信给平四郎。待年轻大夫结束值夜工作,临走之际,亦即翌日早晨,再次遣官九郎飞往小传马町,年轻大夫将信绑在官九郎脚上后,再若无其事的照常打道回府——此为全般步骤。
年轻大夫的任务吃重。平四郎没见过他,心底难免对将他牵扯进此事是否妥当感到不安,但作次拍胸脯保证万事无虞,且暗中充当密使的小平次也说那位年轻大夫值得信赖,便决定将一切托付给他。一问之下,原来年轻大夫早对牢房内的腐败与仁平的专横愤慨不已。
于是,官九郎出动的早晨来临。月历刚好掀到九月一日那一页。平四郎虽觉得这事微不足道,但正好是个新的开始,倒也不赖。吹雪若肯吐露所知之事,平四郎便不需再深入追查此事。
再来——只要稍微费点劲查证即可。
平四郎虽然挺有干劲,但实际做的,只是在一旁看着佐吉放官九郎飞往空中。虽对官九郎说了声「万事拜托了」,但官九郎也不懂得要啼声「嘎」来回应。总觉得自己有点蠢,便搔着后颈找佐吉说话。他正凝望着官九郎消失的那一方天空。
「这阵子只顾着官九郎,没跟你聊上几句,杂院那边怎么样?」
佐吉垂下视线,同时也垮下双肩。「又有人搬家了,两户。」
「那不是你的错。」
「空出这么多屋子,住起来也不方便吧。没有左邻右舍,要借个米、味噌、炭炉什么的,也借不成。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
「阿德和久米呢?好久没去了,上门去讨个蒟蒻吃吃吧!」
「阿德姐很好,久米姐好像被痱子折磨得很厉害。」
「还在长痱子?现在早晚天都凉了啊。」
「大概是拖着没治好反而更严重,都肿起来了。她抱怨去瞧的那个大夫开的膏药,又臭又贵,要贴又费事,一点效用都没有。大爷要顺道去看看吗?」
「也好,去露个脸吧。反正得枯等到明天早上。」
这一天在卤菜铺店头,大卤锅仍冒着热气干活。阿德举起手里的杓子,大声说道大爷来得正是时候。
「我想来个入味的蒟蒻。」
「今天吃这个吧。」
阿德伸筷进卤锅,取出一颗像蛋的东西。那东西也像小芋头,看筷子夹起的模样,感觉比小芋头更加柔软有弹性。
「这是什么?」
I拿鱼浆去煮的。里头加了蛋来塑形,很奢侈吧!」
阿德拿了个小碟子盛装,省得卤汁滴下来。平四郎本想用手抓着吃,反烫得抓不住,猛吹手。
「听说住户又变少了。」
阿德斜瞟了平四郎一眼。「大爷见过佐吉兄了吧。」
「你也会叫佐吉『佐吉兄』了啊,他也真是熬出头了。」
热腾腾的卤菜很美味。「这个好,客人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久米想出来的。」阿德得意地说道。「像我这种打骨子里穷出来的人,才想不出这么精巧的东西呢!她啊,有钱的时候可是阔绰得很。」
店里却不见久米人影。
「久米出门啦?」
「又到大夫那里去了。我说,大爷,痱子会那么严重吗?」
阿德从锅子处转身正对平四郎,露出像小姑娘般百思不解的眼神。
「不知道……我没长过痱子。大夫怎么说?」
「那种蒙古大夫,听他的咧!对像我们这种穷人,闭上眼睛摸一下,随便下个诊断就算了事。只有在收钱的时候才会把眼睛睁开。」
「你这话还真不客气。」
但是,想起之前吃洋菜冻时久米那模样,看来确实是瘦弱了不少。现在比起当时,又更严重了吗?
「大爷——我是觉得……」
阿德把难以启齿的话在嘴里咕哝了一会儿,才吐出来:
「那个,真的是痱子吗?她会不会是染上别的不好的病?」
「什么不好的病?」
阿德气急跺脚,震动了锅里的卤汁。
「就是下面的病呀,花柳病。」
阿德怀疑是久米卖春时,被客人传染的。
「这……我就不能说什么了。」
「我以前见过。在同住的杂院里,有个『夜鹰』(注:江户时,将夜里在路边招揽客人的下级妓女称为「夜鹰」)出身的女人。她也一样,全身长满东西、越来越瘦,死的时候连脑子都病了,明明没半个人,还对着土墙说话。」
阿德一口气把话说完,粗壮的双手环抱着硕大的身躯,抖了一下。
「可是,在这个夏天之前,久米都还健朗得很呀?」
「哎,大爷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那种病要过好几年才会冒出来的。在那之前,就躲在身体里,等到旁人都看得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平四郎不知如何反应,便将空了的小碟子递给阿德。阿德接过碟子,往身后台面一放,叹了一口气。
「久米的病有这么严重?」
「脚那边呀,长东西烂出来,都快可以看见骨头了。」
听得平四郎也直打个哆嗦。
「看得都想起我家那口子的褥疮。那绝不是痱子。大爷,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向平四郎求救,平四郎也无能为力,但内心却为阿德担心得变了脸而感动。
「你还挺喜欢久米的哪。」
这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结果阿德忽地生起气来,涨红了脸,又用力跺了一脚。
「大爷人也真是太好了!竟以为我真为那种女人担心?我担心的是我的生意。那女人得的要真是下面的病,我可不能让她在店里工作。」
真是太不像话了——说着,一个人在那里装作气呼呼的。平四郎苦笑了一下,说他会向奉行所里熟悉那方面疾病的人请教。不说点什么安抚阿德,阿德的气多半不会消。
「真的吗?大爷,那就拜托了。」
让阿德送出了铺子,穿过铁瓶杂院的大门,只见如排刷刷出般美丽的云飘浮在蔚蓝的青空中,而不够格入画的小平次,以此为背景,以那不够格入画的模样急奔而来。
「大爷、大爷!不好了!」
小平次一面跑,一面喊平四郎。
「发、发、发、」
小平次势头太猛,眼见着就要冲过平四郎身旁,平四郎拉住他的后领。
「发现溺死尸了!」
这并不稀奇。平四郎一脸那又如何的表情,小平次口沬横飞地说道:「是那个正次郎的尸体!被草席卷起来扔进大川,一打开,全身都是烧伤、打伤的痕迹……」
正次郎。要平四郎的脑子将这个名字与其所代表的意义连结起来,费了两手碰地互捶的时间。他就是那个当过「胜元」佣工,攻击前管理人久兵卫,据传杀了八百富太助的人。
「大爷,不是那边,是一目桥那边!」
平四郎提腿就跑,小平次自他身后大喊。
尸体已打捞上一目桥畔,用草席盖着。看热闹的人站得远远的,议论纷纷。政五郎站在草席旁,一见平四郎,便弯腰行了一礼。在茂七大头子家碰面时,政五郎的气度不像冈引,反而更像个能干的商人,但现在则扎起衣摆、卷起袖子,十足是捕吏办案的摸样。
「听说是之前待过『胜元』的正次郎?」
平四郎喘着气问道。政五郎默默点头,掀开草席一角让平四郎看。
草席下露出一个黑绿色西瓜般的东西,平四郎一时没认出那就是尸体的脸。多半是泡过水的缘故,扭曲膨胀,活像颗没长好的冬瓜,连眉目口鼻都难以分辨。
「好惨……」
「胸腹积了水,」政五郎一面说,一面伸手放在尸体的肋骨上,「多半是溺水时吃了水。被绑住扔进河里前,虽已去了半条命,但应该还没死。」
「那就更惨了。不过,这样竟能认得出是正次郎?」
「尸身的兜裆布用的补缀,用的是『胜元』以前印了名号的的手巾。还有,背后有纹身。现在不方便看……」
政五郎抬起尸体左肩。「这个地方,纹了一个天女图。遣人去『胜元』一问,人人都立刻说那是正次郎。很多寿司师傅和厨师都喜欢纹身,常互相炫耀比较,因此谁有什么样的纹身都记得。身高也相近,所以我想应该不会错。」
「关于正次郎,我最近才知道一个消息……那是什么?」
原本正想说出木桶匠权吉和八王子赌场的事,平四郎却不禁中断自己的话大喊。原来,弓之助正踏着河边湿润的泥土,往这里走来。大额头紧跟在后头,而弓之助不知正兴奋地向大额头说些什么。
「那是大爷的外甥啊,」政五郎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有我们家的大额头。」
「这我知道。」平四郎往两人奔去。「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一见平四郎,弓之助的脸色整个亮了起来。「啊,姨爹,您总算来了。」
「什么总不总算,你怎么会在这里?」
「政五郎爷的人到八丁堀来通报时,我正好在宿舍打扰。于是便直接过来了。」
接着略带辩解意味地补充道,一听说是正次郎,便实在忍不住。
「我太僭越了吗……」
「我倒想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看到那种——尸体啊。」
弓之助向后瞥了大额头一眼,两人一齐耸耸稚气的眉毛。「我们没有看尸体,一直在这一带勘查。」
平四郎「呼——」的吐了一口气。「你姨妈竟然肯让你来。」
「姨妈吩咐我要好好表现。」
细君显然已一心当弓之助是养子了。
「勘查之后,发现了什么?」
弓之助摇摇头。「正次郎似乎不是从这一带的河岸被扔进水里的。」
「怎么说?」
「因为没有留下类似的足迹。那人虽然全身被绑住,但身躯不小,何况他是个男人,一定会挣扎得很厉害。搬的时候,可能要两人合力,甚至三人。因为并非一般的行走,脚印应该会相当紊乱。可是,却没看见那样的痕迹。」
「可能是被扔在很上游的地方,过了一整晚才被冲到这里。」
「政五郎爷说,看尸体的样子,在河里的时间应该不到一晚,还说可能是今天一早被扔进去的。」
平四郎伸手抠起鼻翼,接着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认为是谁下的手?」
两个孩子圆睁着两对眼仰望平四郎。
「我只是问问而已。」平四郎干咳一声。「看你们说话的样子,好像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似的。」
「依现在的状况,要紧的或许不是『谁』,而是『为什么』。」
「怎么说?」
问了这句后,平四郎忽地说:
「我怎么问起你来了。」
身后看热闹的人笑了。平四郎听而不闻,而弓之助也一脸的若无其事。
「正次郎被折磨得很惨吧?」
「嗯,很惨。」
「动手的人之所以会拷问正次郎,一定是想从他身上逼问出什么话来。」
平四郎双手在胸前交抱,定定地盯着弓之助的脸好一会儿。然后,以念书般的口吻说道:「正次郎知道什么吗?」
弓之助点点头。「八百富的阿露、富平,还有久兵卫都平安无事吧?」
平四郎连忙转身赶回政五郎处。两人商量不到几句,便决定好如何安排,刚才一直听政五郎指挥行事的、一名平四郎没见过的年轻手下,奔过桥消失了身影。
「富平他们本就有我们的人在监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小心是没有过度的。」政五郎说道。
「权吉也就罢了,阿律不知如何?」
「若是凑屋那个俊掌柜将她藏了起来,也就不必担心。」
尸体己决定移往邻近的办事处。小平次跑了好几趟奉行所后,决定由平四郎负责验尸,因此一行人围着抬着尸体的担架行动。一目桥一带的町役人们,看看弓之助又看看大额头,诧异地皱起眉头,但平四郎未做任何说明,弓之助他们也没作声。
在办事处里,再次仔细检验尸体。此时不须顾虑看热闹的人,便掀开草席让尸体整个露出来。平四郎与政五郎不时发话,都由担任书记的老人写下,只见大额头则在一旁翻着白眼,似乎也正忙着「写」进脑里。
弓之助看到尸体,脸色微微发青。听政五郎面不改色地说着左手小指指甲被拔掉、指尖遭炭火炙烧等,每听一次脸色便更惨白。
政五郎以熟练的手法打开尸体的嘴往里看。「牙齿并没有被拔掉……全都在。」
「有那种拷问啊?」
「在常出入赌场的人当中,并不罕见。」
「真叫人头皮发麻。」
弓之助说了句话,却因声音颤抖,初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脏的。」
「什么?」
「牙齿。」
「牙齿怎么了?说清楚点。」
弓之助咽了一口唾沫。「牙齿是脏的。」
政五郎以沉着的眼神望着弓之助,说道:
「溺死的人,会喝进很多脏污的河水。」
「就是这么一回事。」平四郎作结。
弓之助向前一步,走近尸体蹲下,指出正次郎从嘴唇间露出来的牙齿。
「可是,我想这里的脏污并不是河里来的。这是血吧?」
平四郎与政五郎重新细看尸体嘴内。一打开嘴臭味更浓,平四郎便屏住气,但政五郎却行若无事。平四郎心下不禁暗自佩服。
「也许是溺水的时候太痛苦,咬到舌头了。」
平四郎迳自喃喃说道,但政五郎和弓之助都没说话。政五郎微微皱起眉头。
弓之助突然回头对担任书记的老人说道:「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卖天妇罗的人?糯米丸子铺或乌龙面铺也可以。」
这话使在场所有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老人没料到有此一问,墨汁自笔尖滴落。大额头的「记录」也中断了,黑眼珠回到正中央。
「怎么,你肚子饿了?」平四郎笑道。「看你的脸色倒不像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