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了一跳就说,真难得阿德姐竟会这样夸佐吉兄。结果阿德姐就正经八百的说,其实佐吉这么用心努力,她也不想说他的不是,只是久兵卫爷曾经怨叹过,便把刚才那番话告诉我了。」
阿德是这么说的:
「久兵卫爷是因为出了不少事,才离开我们铁瓶杂院的,但在那之前,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一直为自己身后谁来当铁瓶杂院的管理人发愁。那凑屋老爷就想把他一个亲戚叫佐吉的,因为有些缘故没办法继承凑屋,当花木匠也当不好的男人,安插在这个位置,可是久兵卫爷大大反对,有时候他会跟我提起这件事。他说,别的不提,光是年轻就不行了,更何况那个叫佐吉的人品又差。管理人这个工作,卖水肥的钱可是全数落入自己的荷包,很有油水的。可要是存心想偷懒,也简单得很。说到头,全是靠那个人的人品。久兵卫爷说,就算那是凑屋的亲戚,他也实在不想让老爷推荐的那个佐吉进这铁瓶杂院,说他那个人很不像话。这话他不知跟我说过多少次了……」
平四郎倒是闻所未闻。因太过惊讶,一个不小心又点了份洋菜冻。
「听说久兵卫爷这个人,不怎么会发牢骚?」
「啊?哦,是啊,他本来话就不多。」
「所以阿德姐就说,久兵卫爷会再三地跟她说起这件事,一定是很放心不下吧。所以……
——久兵卫爷走了之后,佐吉一来,我心里就想,啊,就是他!一开始就对他恨得要命。
——可是,我总觉得佐吉,怎么看都不像坏人呀?我最近越来越糊涂了。佐吉做得很好,越来越有管理人的样子。可是,我还是不想承认他,不然怎么对得起久兵卫爷!
「她那神情难过得很呢。」久米也以消沉的口吻说道。「阿德姐会跟我吐苦水,一定是实在难过得挨不住了。」
平四郎等着追加的洋菜冻,握着筷子,心下大为不快。久米嗅嗅摸过药布的手,抱怨着味道难闻。
「原来是这样啊。」平四郎低声说。「原来是有过这么一段,阿德才会打一开始就对佐吉百般挑剔。现在要改变态度就难了。」
「嗯,我是这么想的。」久米答道,声音像累坏了似的没精神。接着又补上一句:「总觉得好可怜喔。」
「谁?佐吉还是阿德?」
「两个都可怜。阿德姐会看人,要是没那回事的话,应该老早就站在佐吉兄那边了。大爷也这么想吧?可是,就为了久兵卫爷说过的那些话,便闹起意气来,跟久兵卫爷讲义气。」
可是,佐吉兄是个很好的管理人喔——久米小声说道。
「大爷,我先走一步了。我们一道回铁瓶杂院不太好吧。谢谢您的洋菜冻。」
久米说声嘿咻,站起来。
「大爷问我的话,我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嗅,拜托了。你说的话,我也会藏在心里的。」
「嗯。」久米点点头,仰望刺眼的阳光,耸起瘦削的双肩。
「豆腐铺一家人呀,好像要搬家了,一早就在收拾东西。」
追加的洋菜冻来了,平四郎却不下箸,内心更是不快。
「这我倒是没听说。他们干嘛搬家?」
「说是以前很照顾他们夫妇的豆腐铺老板病了,铺子开不下去,所以他们要去帮忙看店。」
「知道那家铺子在哪里吗?」
「不知道,好像不在本所深川。豆崽子们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久米踩着和刚才见到时同样不稳的脚步回去了。望着她那瘦削的背与臀,平四郎吃起追加的洋菜冻,只觉一个劲儿的酸,没味道。
豆腐铺一家子搬家的理由,反正定是跟八助与阿律父女一样是编出来的吧。背后必有凑屋指使,当然凑屋肯定给了钱。这么说,他们并未改变计划,事情仍照旧进行。还是平四郎和弓之助料错了,阿律没向凑屋那个俊掌柜通报他们已查出许多眉目的消息?
纵是如此,仍令人不快。
久米听到阿德表白的那些话,照平四郎手上掌握的脉络,无论怎么看,那都是设计好的把戏。
久兵卫对凑屋极为死忠。据平四郎所知,他从未说过东家的不是,亦从未对主人总右卫门的判断有过任何异议,更不曾听阿德等杂院的住户们提起久兵卫曾经如此。这也就表示,他真的不曾这么做。对久兵卫而言,凑屋总右卫门便是一尊活神明。
正因熟知久兵卫平日的态度,他偶然间提到对「老爷的亲戚佐吉」的不利言语,才会深植于阿德心中。那个叫佐吉的年轻人,仗着有凑屋这座靠山,竟令久兵卫爷如此担忧、不安、困扰;不能原谅,绝对不能饶过他!依阿德的性子,也无怪乎会这么想。
自八百富的太助命案起,久兵卫出走,佐吉被提拔,枉费他如此奋力,住户仍接连搬走——这一连串的事情,全出自凑屋有目的的策划,而久兵卫必定也是其中一员,因他凡事以凑屋为重。如此一来,久兵卫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知肚明:知道太助会死、会传出不愉快的流言、结果会迫使自己离去、其后佐吉将来到此处等,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仅如此,还对阿德灌输对佐吉莫须有的不平、不满与疑虑,以操纵阿德,好让佐吉这个管理人当得力不从心。
好让住户们弃铁瓶杂院而去——不,好让住户因「各有缘故」而纷纷离去的景况,在外人眼里看来顺理成章。哦,没法子啊,铁瓶杂院的管理人是个不对头的年轻人,跟那儿的老房客阿德怎么都处不来,也难怪人家住不下去。
这作法单纯却高明,简单却周密。只要摸清楚阿德的脾气便成了。但,久兵卫可曾察觉到,可曾料想到?当佐吉真的来到铁瓶杂院,老实而尽心尽力地当管理人,开始得到住户们的信赖时,阿德会夹在对久兵卫的义气与佐吉的勤勉当中进退不得?既然了解她的脾气,早该料到会如此了。
「久兵卫啊!」
平四郎自言自语。
「铺子的人为了铺子会做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
匆匆结束巡视,平四郎再度造访深川大头子茂七家。政五郎在家,一如以往地郑重迎接。
最初,平四郎的打算是略过详情,仅托付政五郎欲办之事。然而,要如此委托本就不易,对苦于深思熟虑、细密策划的平四郎,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平四郎当时正怒火攻心。就他这人来说,心情难得如此欠佳。此时,人往往流于多话。一个人会拿「这话别说出去」当话头,大多是在心情激动之时。
因此,待平四郎回过神来,他已向政五郎原原本本地道出一切,包括铁瓶杂院中正在进行的诡异阴谋,以及他对此的想法。
政五郎很擅长倾听。只有一次,当平四郎正换气的时候,悄身离座旋即又回来,为平四郎奉上盛满冰凉麦茶的茶杯。那时机抓得着实巧妙。
平四郎总算把话讲完,喘了口气,政五郎便拍手唤人,立刻有人端上热煎茶与点心。端来的正是大额头。这孩子奉上茶点,便在政五郎身边端坐,待政五郎一示意,便顺溜溜地背诵起来,说的是平四郎方才叙述的事情经过。
平四郎一面吃水羊羹,一面听。听完后大感佩服:
「没错,记得真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政五郎先表示惶恐。「大爷一到,我便要他候在唐纸门后了。」
一见大爷的神情,便知今日的谈话较先前来得复杂——政五郎是这么说的。
「你这人真可怕,幸好是跟我站在同一边。」
「不敢当。那么,大爷要我们去盯这阿露姑娘的梢吗?」
不着痕迹地带入正题。
「对。不过,这次的猎物比上次的阿律难办得多。」平四郎解释。「阿露这姑娘应当知道自己是这案子的关键。因为,她哥哥太助被杀时,她应该就在现场。」
政五郎沉稳的眼神闪过一道光。「依您这说法,大爷,您认为杀死太助的不是阿露?」
平四郎垂下紧闭的嘴角两端,点点头。
「杀手来杀了哥哥——阿露这话该如何解释?」
「那是说给阿德听的。」平四郎平静地说道。「我是从阿德那儿听来的。」
「那么,说得更正确一点,您所听到的是阿德对于『杀手』的推测,而阿德的臆测则来自于阿露的话?」
「是这样没错。」
「那么大爷,我想在这件事上头,阿德也是被操纵的。」
平四郎没有马上点头。他觉得阿德实在太可怜了。
「阿德是铁瓶杂院的中心人物,就像杂院的『心』一样。」他说道。「这可要说清楚,不是杂院的头领,全然是心而已。因为她不是个能靠道理来思考的女人。」
「女人都是这样的,」政五郎柔软地回应,「所以才可爱不是吗?」
平四郎不由得笑了,政五郎也笑了。平四郎心想,在这里,我的威严完全比不上人家。
平四郎脱下外褂,随意盘坐。政五郎与大额头则是规矩地端坐着,两人皆不见丝毫怕热的模样。茂七大头子的这幢宅子,或许是考虑到在屋内常有不便让旁人耳闻的对话,并未因夏天而撤除隔间,唐纸门与屏风仍在。但屋内通风极佳,像进了寺院般凉爽。
「久兵卫出走这场大戏,我想,剧本是相当难写的。」平四郎想了又想,开始解释。「在『胜元』时,久兵卫与正次郎这男子之间曾有过不愉快,这话大概是真的。但是,正次郎是否至今仍为此深恨久兵卫,就不得而知了。首先,没有人知道正次郎的消息。换句话说,让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当凶犯,怕他再次袭击,为众人添麻烦,因此久兵卫走了——这种情节,且不论道理说不说得通,感觉上就很难令人信服吧?起初,就连杂院里的人也认为这说法有些假。」
因此,不能光靠这个说法。这时便得安排另一个桥段,就说杀死太助的其实是阿露,她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久兵卫知道真相,却为了包庇阿露,编出「正次郎寻仇」的说法,离开铁瓶杂院——这套副剧本。
「而且从阿露或久兵卫嘴里听到——或说是被他们暗示这剧情的就是——」
「阿德是吧。」政五郎抢先一步。「铁瓶杂院的心。」
「没错。」平四郎深深点头。「控制了心,其余的就简单了。由阿德率先将这似巧实拙的双重剧本传开来。其实,政五郎,事到如今说来着实丢脸,我当时也一头栽进这陷阱里。久兵卫离开铁瓶杂院前夕,我正想好好质问阿露,要她说出八百富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后来久兵卫和阿露走的走、哭的哭,阿德又跑来说什么实情内幕,结果就不了了之,什么事都没做就放手了。」
政五郎满面笑容。「正因心慈,大爷才之所以为大爷。我倒是认为一点都不丢脸。」
平四郎大口喝茶。水羊羹的盘子早就空了。
「阿德的丈夫死前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是阿德独自照料他的。」
平四郎端着茶杯喃喃地说着,政五郎应道「是的」。
「阿德有过这段经历,所以阿露的那段假话,效果必是立竿见影。哥哥要对卧病在床的爹下手,我不能不管——」
平四郎沉声说道:「阿德真可怜。」
但政五郎却毅然回道:「不,大爷,我不认为阿德可怜。可怜的恐怕是说了谎的阿露。」
「因为她不得不骗阿德?」
「这也是原因之一。」政五郎说道,微微蹙眉。「即便阿露说的是假话,太助却真的被杀了。这么一来,大爷,太助定是有其他不得不被杀的理由吧?」
平四郎细细咀嚼政五郎的话,明白了其中涵义,身子不由得越坐越直。
「对……你说的没错。」
「无论凑屋是何居心,他为要赶走住户,出手大方,用的法子也绝不粗暴。阿律那次,搬出的是讨赌债的戏码,不得不找几个莽汉,但那也只是表面上,实则阿律连一丁点细皮都没碰破。然而,只有太助一个人丢了性命,您不认为这待遇相差悬殊吗?」
的确。与其他住户被对待、被骗、被操纵的方式相较,唯独太助所受到的处置不合理而残酷。
「这件事,应该有其相应的理由才对。而这个理由与凑屋无论如何都想把铁瓶杂院清空的原因也有所关联吧?我觉得,若太助与此毫无关系,理当不至于会赔上一条性命。」
政五郎说完,向大额头瞄了一眼。这下平四郎才发觉,原来大额头的嘴唇一直不停地微微开合,似乎是靠口中复述来记忆眼前的对话。
「总之,我们会监视阿露。」政五郎承应。「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与谁碰面、钱财出入与家计境况又是如何,我们详加调查后会通知大爷。还请大爷相信我们,放心将一切托付给我们。若大爷不嫌弃,这件事全盘解决前,请别像上次权吉与阿律那时仅关照一次,且让我们权充大爷的手下。不,是我们恳求大爷。」
平四郎并无异议。「可是,帮我做事,你们可没有多大的好处。这样你们也愿意?」
政五郎露出一种慑人的笑容,好像将他怀里深处最细密的缝分,刹那间翻出来让平四郎看了一眼。
「凑屋与那个仁平有所牵扯。」
那个冈引仁平,追跟究底地前来询问铁瓶杂院住户只减不增的理由,同时也深恨着凑屋。
「先前也对大爷说过,他是冈引中的败类。我们……」
若能借此一举令仁平失足,便是大功一件了。不等他说完,平四郎笑了。
「原来如此,那就万事拜托了。」
当天晚上,平四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地点是阿德的卤菜铺。锅子在店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平四郎最爱的芋头、蒟蒻已让汤头和酱油卤透,看起来好吃极了。
然而,梦中的平四郎并没有偷吃。那不是偷吃的时候。平四郎从高处望着梦里的自己。因此这虽是梦,但确实闻得到阿德卤菜的味道,也感觉得到锅子冒出来的热气。
阿德不在店里,也不见久米的身影。静得出奇。
平四郎打开通往后面狭小起居间的格子门,发出喀啦声。
只见阿德死去的丈夫端端正正地坐着。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叫加吉,记得是加吉没错。
加吉很瘦,身上穿着洗白了的浴衣,但领口敞开,瘦骨嶙岣的胸口整个露了出来,甚至可以根根细数他的肋骨。他端坐在一直铺在那里的薄铺盖上,不知为何频频向平四郎低头行礼。
「喂,加吉,你不能起来,得躺着才行。你是病人,不躺好会挨阿德骂的。」
虽然在梦中如此劝他,但做着这个梦的平四郎自己,却想着我没见过加吉,可不认得加吉的长相。
然而一回神,加吉已不见了。起居间里满是鲜血,太助的尸体便倒在那里,面朝上,胸膛和颈项上刀伤历历。
「太助怎么会死在阿德家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心里虽想着没法子,这是做梦,平四郎仍着手收拾太助的尸身。放着不管,阿德生意就甭做了。他脱了鞋,进了起居间,抓住太助摊在起了毛的榻榻米上的手,把他抬起来。
一抬,太助冷不防爬了起来,双手要抓平四郎。太助的眼睛望着另一个方向,嘴巴无力地大张,舌头掉了出来。
平四郎哇的一声逃出来。太助的手缠了上来,他拼命甩开。但甩了又甩,死人那冰冷软胀的指头仍抓住平四郎的手臂和肩膀,怎么都不肯放手。
「你早就已经死了,不要乱动!」
平四郎大叫着弹起身来。这回,换另一个人「呀」的叫了,碰咚一声翻了过去。平四郎在铺盖上坐起,胸口起伏不定猛喘气,一面环视周遭。
只见弓之助趴在铺盖的另一侧。
「你这是干嘛?」
弓之助仍趴着,发出「唔唔」呻吟。嘴里一面叫痛,好不容易才揉着头爬起来。
「姨爹还问呢!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哪里过分?」
平四郎伸手擦掉脸上的汗。天已大亮,炎炎日光照在格子门上,小院子已听不到鸟叫声。显然是狠狠睡过头了。
「姨爹被梦魇住了,我是来叫醒姨爹的。」
「被梦魇住了?我吗?」
「是的。简直像妖怪猛兽一样。」弓之助恨恨地将嘴角往下一撇。「一叫,姨爹就把我摔了出去。姨爹,您究竟做的是什么梦?」
汗总算止住,平四郎的气息也调匀了。但一镇定下来,便见到件可笑的事,捧腹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
平四郎指着他。
「你的脸,上面有榻榻米痕。还有,你眼睛上那一圈瘀青,一定是刚才撞得太猛了。」
弓之助伸手抚脸确认。「难怪觉得刺刺辣辣的,原来是擦破皮了。」
「不过,你身手还真是有待加强。竟会被睡迷糊的我摔出去,还搞出那种瘀青。我看,你是不知道世上有『受身』这回事。」
弓之助更加不高兴了。「这瘀青不是刚才摔出来的,是今天一早在道场弄的。」
「练剑被打到脸了?你正面挨打啊?」
弓之助似乎想回嘴,但像是用力把话往肚里吞似的止住了。「我的脸不要紧。姨爹,我是来通知您一则消息的。」
平四郎磨蹭着离开铺盖。
「什么消息?」
「阿律从濑户物町的杂院消失了。」说着,趁吃惊的平四郎插嘴前一路说下去。「我想到她可能会离开濑户物町逃往他处,昨天便去瞧瞧样子。果然被我料中了。」
「什么时候跑的?」
「前天。」
「权吉知道吗?我昨天傍晚去探了下,那家伙还在铁瓶杂院哩。」
「既然如此,那么阿律这次就是真的丢下没出息的父亲走了。权吉没吵嚷,一定是她给了什么借口,不然就是凑屋交代的。总而言之,现在不知道阿律的行踪。当然,她陶瓷铺的工作也辞了。」
平四郎拿睡衣领口擦脸。「会是凑屋把人藏起来了吗?」
「也许。」
「好吧,不要紧。昨儿我已经决定要与政五郎他们联手了。」
平四郎大略说明。「阿律的行踪,也请政五郎他们去探探。他们找得到的。」
弓之助又摸了摸脸,榻榻米的痕迹仍未褪去。「姨爹,您今天还会到铁瓶杂院巡视吗?」
「会啊。昨儿豆腐铺一家搬走了,佐吉丧气得很。我想多去瞧瞧他。怎么?」
「我想请姨爹带我一块儿去。」弓之助猛一鞠躬。「我不会碍事的。要是小平次叔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我可以偷偷跟在后面。可是,若没有姨爹帮忙,就没办法测量了。」
「测量?量什么?」
弓之助眼珠一转,脸上的神情似乎略带着一点儿心机,答道:「量阿德的耳力有多好,以及八百富到管理人家的距离。」
接着,那张人偶脸盈盈一笑。「还有,如果能找到一位与阿露年纪相当的姑娘,就更好了。」
平四郎搓着下巴上冒出来的胡子。
「这么说,你是想找一个和阿露相似的年轻姑娘,量量她的脚步声会不会传进阿德耳里,是吗?」
弓之助就这么坐着直接弹起。「正是!」
「可是,那又何必?阿德一定是听到阿露的脚步声了,不然也不会醒来。」
即使聪明如弓之助,脑袋大概也热坏了。平四郎大打哈欠,拾起扔在枕边的团扇,朝孩子的脸扇了扇。
「我说过好几次,阿德是铁瓶杂院的要穴,为了制住这要穴,就非得把阿德扯进来不可。所以久兵卫和阿露——也许心里头老大过意不去,至少我希望他们这么想——却也演了那出戏。可是,那种事我可干不出来。」
弓之助点点头。「我了解姨爹的心情。我也认为事情就像政五郎头子和姨爹想的一样。可是姨爹,若是这样,那天夜里阿德就算没听到脚步声,也一样会被卷入这场大戏,不是吗?」
「嗯,是这样没错。」
原本剧情的安排,可能是八百富发生不幸之后,由久兵卫去唤醒阿德吧。由于阿德耳朵灵,省了这道工夫,但这应该是纯属偶然。
「就是这一点呀,姨爹。」弓之助眉毛直往上扬。「阿德是恰巧听到脚步声醒来,并不是阿露为了将阿德卷入,刻意发出脚步声在阿德住处前来回走动。」
「那当然了。这么做,难保不吵醒其他人。」
「那么,」弓之助膝行而前,「吵醒阿德的那阵脚步声的主人,也可能不是阿露吧?」
平四郎停住扇团扇的手,嘴巴张得老大。
「那你说是谁?」总算问了这一句。
「会是谁呢?」弓之助满面笑容。「阿德起身赶往久兵卫住处时,久兵卫和阿露都在那里。」
「是啊,听说阿露跑到久兵卫家。」
「卧床不起的富平则在八百富。」
「他还能上哪儿去啊。」
「太助也死在八百富。」
「用不着担心他会起来吧。」
弓之助再度膝行而前。「我再重复一次,八百富的太助之死,也是凑屋为了赶走铁瓶杂院的住户而安排的剧情。」
「是啊。」
「若一切全依凑屋的意思发展,那么杀死太助的就不是阿露,而是凑屋的手下,也就是第三者——这是极有可能的。」
平四郎又扇起团扇。
「所以——」弓之助说道,「吵醒阿德的脚步声,我想应该是来自那第三者。」
「你是说,他从八百富逃出时吗?」
「是的。」
平四郎停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发问:
「逃到哪儿?」
弓之助一脸认真地偏着头。「阿德听到脚步声不久,便往久兵卫那儿去了,那人要逃离杂院,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再说,阿德听到的脚步声是朝久兵卫住处那个方向——」
平四郎低头凝视弓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