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厂房里却躺着焦尸,是活活烧死还是死后遭焚尚无法判定,不过的确被烧过。如果照常理判断,那场大火应该在瞬间燃起,在极高的温度下迅速将目标物烧毁并在短时间内消失。
详情在警方尚未做尸体解剖之前还难以断言,如果不检查遗体的皮肤、内脏、骨头的烧灼程度,是无法研判燃烧所需时间及当时的最高温的。不过,光凭概观的印象,知佳子确定这次事件和「那个案子」——荒川河边焦尸案,用的是相同手段、相同方法,甚至有股令人心跳加快的相似气味。
对,事件本身的气味很清楚。相反的,遗体却一点味道也没有,这也和荒川河边命案一模一样。当然,尸体的确有焦味,但没有那种把人体彻底烧尽的助燃剂气味。
例如,汽油、松香油、灯油,什么都行。不利用某种助燃剂的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一个人烧光。一般来说,助燃剂会散发出特殊气味,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比方说火箭燃料,不过这可不是普通人轻易弄得到的东西。
关于这起事件,知佳子不是正式的调查员,等于是纵火小组派来的顾问,因此才会在这里等候现场勘验完毕。不过,刚抵达现场时,她曾越权要求现场勘验人员让她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那就是进入厂房,在遗体附近嗅闻气味。
凶手到底有没有使用助燃剂,警方必须采集遗体的皮肤和烧焦的衣物、现场泥土加以分析才能确认。不过,调查员嗅闻空气中的气味也很重要,如果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干员,光凭嗅闻就能找出凶手用的是哪种助燃剂。
可是,这里什么也闻不到。知佳子还不算是纵火小组的老鸟,但是关于本案,她相信鉴识课的气体色谱分析(gas chromatography)也会做出一样的分析结果。
荒川河边焦尸案也是如此。抵达现场的调查员,谁也没闻到助燃剂的特殊气味,之后用气体色谱分析法,也过滤不出现场空气里的任何东西。那件案子到现在还破不了,究竟是谁利用什么东西点火?用什么来高温燃烧?
「石津小姐。」
知佳子听到叫唤转身一看,清水邦彦正钻过封锁线走过来。他刚才暂时离开现场,向伊东警部报告案情。
「还没叫到我们吗?」清水语带不满地说。「到底还要等多久?」
「你还是这么性急。」
「可是,我们也有参与调查的权利呀。」
这个案子是搜查一课第四组负责,由品川这个年约三十五岁的警部指挥现场。知佳子没见过品川,照伊东警部的说法对方是个狠角色,相对的,好像也是个自我意识强烈、不肯接纳别人意见的男人。知佳子调来纵火小组之前,港区发生一桩金融业强盗杀人纵火案,伊东警部会和品川一起工作,据说三天两头被他的固执气得半死。
「好了,你别气成那样。」知佳子安抚他说。「这件案子与其说是纵火,还不如说是用『火』杀人。」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警部怎么说?」
「他说首先要做的是收集情报。」
知佳子点点头。清水虽然脸色难看、沉默不语,其实也只是想发发牢骚罢了。实际上,比知佳子略早抵达现场的他,已经拜托正在现场搜证的鉴识课员,协助调查几项纵火调查小组特别要求的项目。
「品川警部至今还没做任何说明,所以我刚才偷偷打听了一下。」清水说,「第一报案者据说是名女性,好像是个年轻女人。如果她没报案,恐怕好一阵子都不会有人发现这里躺了四具尸体。」
「从外面的确看不出来。」知佳子也颔首同意。「我也听说,附近居民都没看到火光。」
「不晓得这里是从什么时候废弃的。」
知佳子掏出警用手册,一边翻到抄笔记的那一页,一边说:「据说,这里原先是伊佐山钢铁公司,老板破产后连夜逃走。应该是平成三年春天发生的,当时正是泡沫经济的巅峰期。」
「七年前吗……」清水说着,略挑起眉毛看着知佳子。「石津小姐,你在附近打听过了?」
知佳子摇摇头。「附近居民也来看热闹,我只是听到他们的对话,所以还得查证过才能确定,不过像这种住附近的人,往往会知道很多内幕。」
清水耸耸瘦削的肩膀。「你是说不可小看三姑六婆散播的八卦吗?」
「谈这些的是一群欧吉桑。」知佳子说。「对了,据说有一阵子,还会看到流氓在这里出没,可能是伊佐山钢铁的债主吧。说不定就是那些男人把后门的绞链给弄坏的。」
「噢,这样啊。」清水又板起了脸孔。
这时,蓝色塑胶布被掀起,一名四组的刑警探出脸。
「请进。」他一边喊,一边朝知佳子招手,知佳子和清水连忙踩着通行带跑进去。
在调查员架设的灯光照射下,塑胶帐幕内明亮刺眼,现场有几名刑警,然而知佳子的视线立刻被地上横陈的尸体吸引,仿佛受到召唤,不自觉地朝陈尸地点靠近。
其中一具坐躺在对面右边的污水槽旁,像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另外三具分别倒在对面有输送带和零件收纳柜的地方,头部都朝左侧。三具遗体的姿势各不相同,有的仰躺着双手张开,有的呈爬行姿势,也有的像是睡着时翻身,右半身朝下,脑袋侧边抵着地面。
此外,左边的三具尸体和右边那具尸体有极大的差异。左边三具被烧得焦黑,右边这一具却完全没有烧灼痕迹,虽然衣服和皮肤有些泛黑,不过一经检查才发现那是煤灰。
惟有这具尸体有伤口及大量出血。知佳子把四组的刑警们撇在一旁,自顾自地观察尸体,清水连忙拉拉她的手肘,她却指着那具未烧过的遗体身上的伤痕,这下子连清水也尖声喊道:「那不是枪伤吗?」
对于知佳子来说,单凭肉眼无法确定。然而,她望着遗体的脸,那是一名年轻男子,五官端正,但是整张脸的表情扭曲。
知佳子致上简短的默哀,然后走向那几名站在四具遗体正中央、正在窃窃私语的刑警。其中,有个矮小精壮的男人就是品川警部。
「我们是纵火小组的石津与清水。」
他看到知佳子鞠躬,便点了一下下巴致意。
「我听伊东警部说过了。站在我们的立场,当然希望两位协助查明凶手是用什么东西焚烧尸体的……」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委婉。难道顽石也懂得圆滑处世吗?
「但是现阶段,两位就算加入专案小组也无济于事,鉴识课的分析结果晚一点才会出来,验尸工作也还早。重点是,听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吧!能不能帮我清查一下?」
「那是荒川河边的案子。」
知佳子这么一说,站在品川警部旁边的另一名矮壮刑警,以吞吞吐吐的口吻说:「那是二组的案子,是衣哥在办。」
大概是指二组的衣笠巡查部长吧。
「在荒川分局,该案已被列为持续搜查的案子。老实说,我们也是立刻联想到那件案子。」
「最好还是不要太武断吧。」那名矮壮刑警说道。
「我当然记得那件案子,但是和这次有很多地方不一样,况且也没扯上枪枝。」
清水不甘示弱。「我明明看到那具没烧过的遗体上有枪伤。」
矮壮刑警挑动眉毛。「噢?你看过就知道啊?」
清水好像还想回嘴,知佳子不动声色地出面制止。
「在今晚召开搜查会议之前,我们会针对荒川河边焦尸案,把能找的资料尽量找齐。还有,在你们移动尸体之前,能不能给我们三十分钟?我想把看到的记录下来。」
「请便!」品川警部毫不客气地说道。
气樋口,你留在这里,我先回车上。」
另外两人也跟着品川警部离开了,现场只留下那个姓樋口的矮壮刑警,还有知佳子与清水。
「好了,随你们怎样,不过可要快点结束,我还想早点送去解剖呢!」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反正你们也查不出什么。知佳子拉着清水开始检视遗体,她感觉到樋口正在背后以嘲讽的眼光观察他们。
大致检查完毕后,樋口就粗野地把头伸出塑胶布外,召唤鉴识人员进来。等遗体被抬出去之后,樋口也跟着走出去。
知佳子朝他略微点个头,制止迫不及待想要宣泄愤怒的清水,指指他背后说:「这个,你注意到了吗?」
清水气得鼓起脸颊转头看,他正站在工具收纳柜前面。那三具焦尸的其中一具就倒在柜子旁边,右手碰到柜子的底座。警方在地面上用白色胶带沿着遗体贴出陈尸形状。
「你是指哪个?」
知佳子蹲下,指向柜子底座连接地面的部分。
「就是这个嘛,你蹲下来看。」
清水依言照办。霎时,瞪大了双眼。
「融化了……」
柜子的底座融化变形。不仔细观察还没发现,本来应该是直线的部位,已经凹进去变成弧形。
清水抬头瞪着柜子,敲敲焦黑的柜身,传来金属声。
「这是不锈钢柜子吧?」
知佳子点点头。即使凶手身分不明,但这个酿成惨剧的人,显然拥有释放热量、足以融化钢铁的工具。
「好了,现在怎么办?直接杀去荒川分局,还是回总局找衣笠巡查部长?」
「如果要找衣笠先生,我也认识他。」清水说。「他比樋口先生绅士多了,以前在辖区曾经是我的前辈。」
「就这么决定了。」
知佳子和清水一起走出去。唯一没被焚烧的死者,脸上那种死不瞑目的表情深深刺痛她的心,但她还是觉得有种昂扬的斗志。
「我们俩好像被排挤耶。」
清水一边穿过外头的喧嚣,一边不甘心地说。
「那是因为彼此的任务不同。」
「如果一开始是纵火案,立场就反过来了。」
「别傻了!你别这么乌鸦嘴,如果真有人用这么强大的工具到处纵火,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石津小姐,你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工具吗?」
知佳子摇摇头。「我猜不出来。」
「如果用喷火器……」
「那可没那么容易弄到,就算弄得到,也做不出那种事吧?你明知不可能。」
在荒川河边焦尸案发生时,有些周刊杂志也曾大张旗鼓宣称这是用喷火器犯案,其实只是笑话一桩,这种说法早在一开始就被警方踢到一边去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不然,还有什么可能?微型雷射枪吗?」
「清水先生进来纵火小组几年了?」
「少挖苦人了,我才来一年而已,根本比不上大妈。」
知佳子笑咪咪。「我也算是门外汉,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向衣笠巡查部长和纵火小组的前辈们讨教吧,至少品川警部不也开口向我们求助了吗。我们就堂堂正正地接下来做吧。」
清水叹口气,举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在这个阶段,知佳子与清水不清楚或未被告知的事情太多了——包括首先报案的女子,在电话中曾经提及逃走的涉案者之一是叫「浅羽」;除了那名遭到枪杀的男子,其女友也遭到绑架;还有,就在刚才品川警部走出工厂之际,总部接获通报,之前那名神秘女子再次报案,指称「浅羽」是过去这工厂里员工的家属,他的老家位于东大岛,是一个有前科的十八岁少年。


第五章

伊藤信惠说的「西芳寺」的确位于绫濑,那是临济宗(注:禅宗的一派,以临济和尚为始祖。)的寺庙,翻开电话簿,上面列了两支代表线。撇开寺庙的风格不论,应该是一间大庙。
淳子从公寓住处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名干练的中年女性,可能是办公室里的职员吧。淳子表明要去拜访,请教交通路线,对方立刻用熟练的语气说明。为了预防万一,她本来还想好了遭到质疑时该怎么解释,幸好没这个必要。
淳子在绫濑车站下车,按照对方指示的路线找到西芳寺大门,立刻明白女职员大方应对的理由。原来在这间庙的境内还有一所幼稚园,时间已经过了正午,园童大概在屋内用餐,要不就是放学回家了,园内悄然无声。
雄踞上方俯瞰幼稚园的西芳寺是一栋正方形的灰色大楼,与其说是寺庙更像一座体育馆。正门也是用灰色水泥建造而成,唯有上方挂的木制招牌「西芳寺」还留有一点古意。建筑物本身不算新颖,看起来应该有二十年了,不过还是足以颠覆「寺庙」给人的制式印象。淳子伫立在正门前,朝着这个灰色水泥大盒子仰望了好一阵子。看样子,就算直接跨人大门,也不会有人叫住她或盘问她,淳子做出这个判断之后,才跨进门槛。
正面是灰色的西芳寺,右边是附设幼稚园的校舍,左边似乎是墓地。地面铺设得洁净干燥,境内不时可见花坛,不知名的红花在冷风中低垂着,像是依偎取暖似地悄然绽放。
淳子穿过专用门进入墓地一看,这里比想像中还狭小,成排的墓碑有白色、黑色,以及夹杂在两色之间深浅不一的灰色,整齐划一。地面上同样铺了水泥,不过比寺庙境内高出十公分,沿着成排坟墓之间设有细窄的排水沟。走道中央也有镶着铁格的方形排水口,已被水溅湿了。淳子犹豫地正跨步迈出,突然在右边那排坟墓之间,冒出一名老妇人。
淳子带着两把祭拜用的花束,以防被问起时有借口搪塞。老妇人似乎刚扫完墓正要离开,缓慢地走向淳子站立的出入口,一看到她手中的花,便略弯着腰出声招呼:「这么冷的天,您来扫墓吗?」
淳子有点慌乱,连忙回礼:「您辛苦了。」
老妇人深深一鞠躬,从淳子身旁走过,她拎的水桶看起来很沉重,每走一步,桶里的水就拍击着桶缘。
淳子变得很心虚,一时无法立刻迈步,就这么愣愣地伫立着,等待老妇人走出墓地。她同时思考着,浅羽敬一到父亲的墓地究竟要做什么。
据说浅羽总是让信惠在外面等,自己一个人进入寺庙,这种情形发生过好几次。淳子无法想像浅羽敬一为了祭拜自杀的父亲,拎着盛满清水的桶子,沿着水泥步道走去的模样。不过,更难想像浅羽来到这间寺庙,与僧侣或职员交谈的情景。
还是先找出浅羽他父亲的墓吧,想必会有什么发现。
境内只剩下她一人,她猛然抬头,开始打量四周。幸好,那个姓氏不算常见,应该不太费力就能找到吧。她从右端的走道逐一检视,今天不是假日,除了她没有其他人。成排的墓碑,看不到有哪座供着新鲜花束,花束与祭神用的树枝多半枯萎凋落,水盘里的水很混浊,供品又脏又干。
刚才那名老妇人出现的地方,只有一座坟墓供着鲜花、点着线香,应该是老妇人才扫过的吧。抬头一看,上面刻着「高木家历代祖先之墓」,只见墓石后面的墓牌之中,有一块白木上的墨渍犹新,那名老妇人大概是来祭拜最近才纳骨的谁吧。
淳子把右边走道都检查过一遍了,还是没找到「浅羽家」的墓,正当她踱回中央走道,打算往左边继续搜寻时,却发现左端走道的尽头,有一尊很大的佛像。在鲜花与贡品的环绕下,佛陀十指交握地悠然坐镇,嘴角浮现安详静谧的微笑。
刚才骤见老妇人的那种心虚感再次袭来,淳子的视线避开佛像。她觉得祂仿佛在逼问:你在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地到处打探别人墓地的嫌恶感浸透了她的心,挥之不去,一种只有此计可施的焦虑、烦躁与无力感,更助长了这种自我厌恶。
只要找得到浅羽敬一,只要能与他面对面,淳子就一无所惧了。她将立时烧死他,让他彻底化为焦炭。纵使灵魂可能复活,唯独浅羽敬一的灵魂会被她彻底粉碎,让全能的上帝与慈悲的神佛都束手无策。
只要能找到他就好了,再也没有比找不到靶心的枪口更窝囊了。
淳子打起精神,迈步走出,一边检查墓碑上的名字,快速走过通道。一走到能看见佛像的地方,就觉得佛陀老是在看她,但她仍顽固地视若无睹。
最后,终于找到了「浅羽」的墓碑。从左侧通道的北边数来第六个,如果淳子刚才一进入墓地立刻左转,应该不用花太多时间,她要找的地方就在那里。
不过,找东西时往往如此。淳子独自站在黑色御影石的墓碑前,静静地笑了。
好冷清、好寒酸的墓,早已干涸的水盘、空荡荡的花瓶,不只是此刻,过去一直空无一物,未来也将如此吧。淳子看不到半点贡品,左邻坟前的花束,枯萎的叶片径自散落在浅羽家的墓前。
她倾着脑袋往墓碑的侧面一看,只见上头刻着死者的名字,一共有四个,最新的是浅羽修司,得年四十二岁。
这就是浅羽的父亲吧。淳子眯起眼,像要从狭缝中窥探内侧时那样,定定地凝视着墓碑,仿佛在看能否从那几个雕刻的字里感受到什么。浅羽的父亲,期望儿子能成为受人尊敬的人,抱着这心愿替儿子取名为「敬一」;失去工作,在失意之下悬梁自尽。彼时,他是怎样思考自己留下的妻儿,已无从得知。如果早知道敬一会变成一个杀人魔,他会怎么做?会在自己上吊之前,先把绳子套在儿子细瘦的颈子上吗?
淳子缓缓而忧郁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很快地,我就会把令郎送去你那里了。」
声音很低,宛如呻吟。
「我会把令郎送过去。你撒手扔下的烂摊子,我会替你收拾,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
然而,除了激昂的情绪,在此恐怕一无所获。这么冷清的墓碑,只不过证实了她事先料到的事实——浅羽敬一造访此地,并不是为了哀悼亡父。失望的同时也泛起彻骨寒意,令淳子交抱双臂。她再次瞪视墓碑旁刻的浅羽修司这个名字,直到看够了才决定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她发觉墓碑后面、就在墓牌的围栏外,有一只小罐子。
是香烟罐——没滤嘴的和平(Peace)牌烟草罐,暗蓝色镶银边,一看那款式就知道是什么牌子。盖子紧闭着,被搁在墓碑后面,似乎想避人耳目。
故人如果是个烟枪,墓前往往会供奉香烟。但,那也应该放在墓前的水盘旁边,不会放在这种地方。她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拿起罐子,感觉非常轻,不过里面有东西在晃动,喀答喀答响。
她试了试打开盖子。
是钥匙。
里面放了一把钥匙,就挂在那种有编号的钥匙圈上。那是一把极为普通的钥匙,应该是投币式寄物柜的钥匙,号码是「1120」。这会是哪里的寄物柜?
此外,罐底还有一张纸片,好像是便条纸。淳子取出来摊开一看,白纸上的字迹潦草、龙飞凤舞。
收到后立刻打电话给我 筒井
文字下方有一串看似电话号码的数字。从数字的个数和排列看来,应该是手机号码。
淳子紧握着这把钥匙,再次仰望墓碑。
原来浅羽敬一利用父亲的坟墓,当作某种交易的联络地点——八成是违法勾当。虽然这么做很孩子气,简直像老电影的手法,不过还是有一定的功效。信惠不就说过吗?过去,浅羽敬一曾经来过这里好几次。原来每一次,都是为了这种留言、钥匙或是他要收取的物品。
收到后跟我联络……
收到「什么」?
会是枪吗——淳子想。击伤淳子的枪;杀害「藤川」的枪。盾上的枪伤让她感到一阵刺痛,好似对她的想法产生共鸣,替她道出了心声。
「谢了。」淳子对着墓碑低语,把钥匙和便条纸放进大衣口袋,旋风般转身朝出口走去。她只回了一次头,望着那尊阿弥陀佛塑像,从正面公然望着。现在,她已没什么好窝囊或烦躁的了,也不再觉得受到指责。

电话迟迟无人接听。
照理说手机无论何时何地都打得通,但她打了又打依然是语音信箱,她在寒风中握着公共电话的话筒,每次一听到语音就挂断电话,然后再重打。
超过十次以后,这个重复动作开始变得机械化。因此,即使听到话筒彼端传来了人声,她也差点在意识到之前就挂断电话。她瞿然一惊,在紧要关头住手。
「喂?」
话筒彼端,传来沙沙杂音。淳子再次扬声。
「喂?喂?」
一个比杂音更听不清楚的沙哑男声回答:「喂?谁啊?」
淳子大喜过望,眼前豁然开朗,犹如在雪原上发现猎物足迹的猎人。她的心情激昂。
「请问,是筒井先生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受敬一……,受浅羽敬一之托打这通电话。」
「你说什么?」
「我去过西芳寺,是他叫我把和平牌香烟罐里的东西拿来。」
「……」
「他说里面应该有寄物柜的钥匙,要我帮他拿回来。可是,等我回来一看,敬一不晓得跑去哪里了,手机也打不通。这玩意儿应该很重要吧?如果放着不管,我不放心。」
她尽可能地用轻快的口吻,语带轻浮地叙述。现在的我,是浅羽敬一的马子,是靠他生活的女人,受他委托去了赵西芳寺,然后从和平牌香烟罐拿了钥匙,回到浅羽那里却发现他不在。不过香烟罐里的便条纸又写着要立刻打电话,浅羽也说过这事很重要,不知道放着不管有没有关系,犹豫之下,最后决定先拨这个号码问问看……
「是你从刚才就一直打我手机的吗?」
「对,是我。」
「为什么不是浅羽自己打?」
「我哪知道啊,我只是受他委托。」
「你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浅羽怎么可能委托你这种人。」
「为什么不可能?这种事你怎么知道?人家真的去了西芳寺。」握着问题钥匙的手心开始冒汗。淳子激励自己扯高嗓门继续说,「奇怪,明明是你自己写说要立刻打电话我才打的耶,你凭什么跟我发牢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