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如果要调查荒川河边命案,你应该帮得上忙。」
牧原又「噢」了一声。
「他说你年纪虽轻却很优秀。」
知佳子莫名地觉得,牧原好像会噗嗤一笑,因为他的眼睛四周浮现出那种随时会爆笑的逗趣表情。
但,牧原依旧一本正经。
「衣笠先生没打电话给你吗?」
「没有,我完全没听说。」
「噢,那,也许是我太急着采取行动了吧。」
牧原保持正视前方的姿势问:「衣笠巡查部长说,我很优秀吗?」
「嗯,没错。」
「不是说我很奇怪?」
知佳子看着他。
「他没这么说。」
「噢?」牧原咕哝着,这次果真笑了。一笑,那张脸看起来真像小孩。
「这倒是很意外。」
他嘲讽地说道,接着便陷入沉默,知佳子也默然,计程车一路奔驰。牧原好像有点惊讶,转头看着知佳子,他的眼珠子颜色很浅,一瞬间,知佳子觉得好像在窥看玻璃珠。
牧原唐突地说:「Pyrokinesis。」
听起来像在念咒。知佳子「咦」了一声反问:「你说什么?」
「念力纵火超能力。」
牧原的淡色眼珠直视着知佳子这么说道,又转头面向正前方。
「我曾经向荒川河边烧杀命案的专案小组提出这个假说。若要调查这起案子,我建议最好对念力纵火现象有心理准备,先深入了解这方面的知识。」
说着,他依旧面向正前方,又笑得像个调皮的小孩。
「怎么样?我很怪吧?」

清水说过,只要在青砥陆桥下的十字路口下车,马上就看得到「风潮」。
「招牌和店门口的遮阳篷似乎完好如初,这场火灾明明造成三人死伤耶,光听到这些就够诡异了吧!」
他说的没错,被煤灰薰黑的橘色招牌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众在一起抬头仰望。店门前停着两辆警车,知佳子放眼所见,起码还有两辆机动搜查队的座车。
他们向负责现场警备工作的辖区分局警员说明原委之后,对方便带着他们去见现场指挥官。那是知傻子也见过的一课六组警部,态度虽然亲切,却也表示现阶段尚无法判断这起案子是否需要出动纵火搜查小组,让他们碰了软钉子。
不过,对方还是答应让他们看看现场。出入口的门整扇被拆下,黄色封锁带一路延伸到昏暗的店内。光是走近,就能感受到合成涂料与三合板烧焦后散发出来的一股独特臭味。
牧原到目前为止一直很沉默,连他的姓名和身分都是透过知佳子介绍的。他默默地跟在知佳子后面。
牧原在各方面让知佳子想起以前石津家养的那只牧羊犬。跨进「风潮」店内,往封锁带上一站,牧原似乎才醒了过来,仰起脖子越过知佳子,朝深处走去。就连这时候的动作——越过知佳子时那若无其事的动作——也令她想起那只牧羊犬。
那只狗是友人途的,当时还是幼犬,虽然不是纯种,不过长得很漂亮。起先是上国中的儿子替它取名为伊安、儿子当时正值爱表现的年纪,还解释得头头是道,他说爱尔兰文的「伊安」等于是英文的「约翰」。这年纪的孩子连这种小事都喜欢装模作样,知佳子和丈夫只能苦笑以对,儿子不在时还是喊这只牧羊犬「约翰」。动物很诚实,对于最常照顾它的知佳子当然最亲近,所以后来「约翰」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它的名字。
约翰绝非那种体弱多病或个性懦弱的狗,它很健康,毛色亮丽,个性非常稳重,即使带出去散步,也不会蹦蹦跳跳,如果用马匹来比喻,应该是慢步(注:马最慢的速度,一分钟约走八十六公尺。)疾行。它从幼犬时就是如此,长大之后变得更稳重,丈夫还担心这只狗太过少年老成,说不定活不久。
知佳子在家的时候,约翰总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无声无息,块头虽大动作却轻巧自如,静悄悄地跟在后面。有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不经意一抬眼,就会发现约翰的鼻子杵在她膝盖旁,吓了她一大跳——这种情形还不止一、两次。
「喂,你是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
当她抚摸着约翰的耳朵这么说时,它就会眯起眼睛。就连这时候,这只狗都不会发出声音或是喉咙咕噜作响。知佳子如果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它就待在院子角落,如果在洗车,它就待在车库里,沉默地守候着知佳子。有时候,知佳子太专心种植郁金香球根,没发觉玄关有访客,约翰就会轻巧地越过知佳子,走到她面前提醒她。牧原刚才的动作真的像极了约翰。
儿子考取大学的那年夏末,约翰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无精打采,毛色好像也有点暗沉,没想到不到三天就病倒了。该怪知佳子当时比现在还忙,没能马上带它去看医生,以为它只是吃坏肚子或感冒,还往狗屋里塞热水袋和旧毛毯,就这么拖着拖着,约翰变得吃不下东西。一晚,终于恶化到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隔天早上,它就这么静静地断了气。
他们委托业者将它火化,在院子里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墓,将它的骨灰埋在那里。丈夫的反应远比知佳子预期得还落寞,他说看到这种东西只会更难过,当天就把狗屋拆了。
知佳子也是,直到约翰死后,才第一次发现这几年它带给她的慰借有多大。整整有一个星期,她光是在超市里看到狗食,泪水都会夺眶而出。
可是,这个姓牧原的刑警,竟然和约翰有神似之处。托他的福,她得以重温那睽违已久的氛围。知佳子不禁感到有点可笑。
本以为此人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结果竟然让她想念起约翰,这不是很好笑吗!要是告诉他:你跟我以前养的那只老实牧羊犬很像喔,牧原不晓得会有什么表情。被一个刚认识的欧巴桑说成像一只狗,不知是会生气还是困惑。
「我脸上沾了什么?」
被这么一问,知佳子才赫然回神。牧原站在厨房里横倒的冰箱前看着她,那语气既不讶异,也不带诘问或调侃。
「不,没什么。」
知佳子轻轻抬手否认,她努力抿紧嘴巴以免露出笑意,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景象。
死伤者倒卧的位置,警方已经用胶带标示。龟裂而未打蜡的地板上躺了两个人,厨房后方躺着女老板。根据刚才听到的说法,死者和重伤者都有严重的灼伤,不过范围不大,警方研判死者的死因应为颈椎骨折。
其中一具遗体呈俯卧姿势,不过头部和脖子以不自然的方向扭曲,一眼就看得出颈椎折断。警方在抬起另一具遗体时,死者的脖子顿时像坏掉的洋娃娃般垂落晃动。
(凶器,在喷火时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散发高热。)
每次的手法如出一辙。可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工具或机械吗?
至于店内,放眼望去,起火程度并不严重。不过,就算是小火,也未免烧得太分散。地板烧焦了,窗帘也薰黑了,有一部分塑胶椅套也烧焦了,尤其是俯卧遗体旁的那张椅子,塑胶椅套被烧融后宛如滴滴泪珠。
可是,每张桌子的桌脚却毫发无伤,而且就摆在椅垫已融解的椅子前面,桌上还放着插了纸巾的玻璃杯,纸巾洁白无瑕,连一点焦痕都没有,玻璃杯也不像受过热。
知佳子使劲地掀动鼻子,一进来只闻到一股甜腻的气味,这次也没有使用助燃剂。鉴识人员八成正在分头采集店内的空气样本,看过气体色谱分析的结果后应该会更确定。她敢打赌一定验不出助燃剂。
(不过,当然只是就目前我们所了解的助燃剂而言。)
知佳子一边叹息一边订正。如果凶手使用的是最新型的未知助燃剂,除非有丰富的样本,否则鉴识人员根本无从分析。
知佳子双臂交抱,俯视着其中一具遗体的标示胶带。死者的身分商未查明,不过据说是年约四、五十岁的男性劳工;另一名死者也是男性,年约四十几岁,身穿西装外套、未打领带,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脖颈以上受到极严重的烧伤,烧剩的头发会经烫过。
就气氛看来,很难想像这里曾经是正经欧吉桑聚集的地方。警方欲查明这两人的真实身分,说不定会很麻烦。基本上,就连凶手有何目的、目标是谁,警方都还搞不清楚。
「差不多了吧!」
知佳子听到警员出声招呼,便走向出口。牧原本来还在厨房附近打转,不过知佳子走出店外深呼吸时,他也板着一张脸走出来了。
知佳子向指挥现场的警部道谢,并且主动表示,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对方也客套地一口答应,其实内心是希望他们赶快滚。知佳子等人也没有纵火小组指挥官伊东警部的正式命令,口(凭着本案与之前的案子「好像」有点关联就不请自来,对他们来说,等于是个包袱。况且,如果只有总局的知佳子也就算了,连隶属其他辖区分局的牧原都跑来凑热闹。
「我们走吧。」
知佳子招呼牧原,然后瞄了一眼手表。话说回来,清水未免也迟到太久了。
她朝青砥陆桥的十字路口一迈步,牧原就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感觉越来越像约翰。
「石津小姐想在现场找什么?」
牧原维持面向前方的姿势问知佳子。
「这个嘛……,我想确定这不是一场普通火灾。」
知佳子老实地回答。实际上,如果现场真有助燃剂的气味,或是陈尸处烧穿了一个大洞,知佳子反而会相当失望吧。
「石津小姐正在想什么?」
知佳子笑了。「我什么也没想。不,是想不出来,因为这案情实在太异常了。」
「异常吗?」
牧原说着,停下脚步。此时,正好有一辆车猛然弯过十字路口,在知佳子他们身旁紧急煞车。
驾驶座的车门一开,清水冲了出来。
「怎么现在才来?」
知佳子本来还慢条斯理地出声招呼,但一看到清水的神情有异,急忙把话打住。
「又出现了!」清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次在代代木上原的酒铺,实在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水显得很亢奋,似乎没发现知佳子旁边的牧原,他毫不客气地走近知佳子,一脸不满地越说越激动。
「又是一起夸张的命案,还是类似的烧杀手法,有二男一女遇害,不过另外还发现两具遭枪杀的尸体,是一对年轻男女。命案现场的酒铺是一栋附有楼顶阳台的三层楼建筑,遭枪杀的尸体就是在楼顶处发现的。」
知佳子瞪大了眼。不过这时,清水气愤的模样比案件本身更令她好奇。
「撇开那个不谈,我问你,干嘛这么生气?」
清水突然腼腆地收敛起气势。
「我哪有生气啊。」他吞吞吐吐地说。
「可是,你的确气呼呼的,出了什么事?」
清水露出提防四周的表情,这时才终于发现牧原,惊讶地缩了缩下巴。
「这位又是谁啊?」
好玩的是,难得他开头特地用了「这位」的客气说法,却虎头蛇尾地说不出「哪一位」。知佳子向他简单地介绍了牧原,牧原只是默默地点个头。
「石津小姐,你最好不要四处打听喔。」清水压低嗓音说。
「是吗?为什么?」
「这个嘛……,我们在收到代代木上原命案的第一报之后,伊东警部立刻吩咐我,上面下令纵火搜查小组必须彻底退出调查。」
「上面下令啊?」
「对,警部好像也很生气。不过,纵火的确不是案情的主体,凶手还用了枪,况且被害人的死因都是颈椎骨折,对吧?针对现场的可疑火灾和遗体的烧伤状况,在我们征求你们意见之前,你们最好别管闲事——这就是上面的意思。」
「可是,遗体的烧伤并不是死后造成的。到目前为止的案件,所有的烧伤都有生命迹象。」
突然间,一直保持沉默的牧原以平淡的语气插嘴。清水吓得瞪大了双眼,仰望着足足高出他一个头的牧原。
「既然如此,应该考虑死因与凶器,以及烧伤与小火灾之间的关联性,贸然断定这不是纵火案根本就错了。」
「那,你何不向总局如此建议?」清水特别强调「总局」这个字眼。「还是你要写一份陈情书?」
知佳子再也憋不住,终于笑了出来,刚才还沉浸在爱犬的回忆中,现在又让她想起儿子小时候的往事。仿佛看到功课好、个性却古怪的小男生,和反应敏捷却只会耍嘴皮的小男生吵架。
「你干嘛,石津小姐。有什么好笑的?」清水很不高兴。
「不不不,没什么。」
知佳子一边憋笑,一边瞥向他开来的车子。
「对了,你就是专程开车来接我的吗?既然上面叫我们别插手,你打我手机通知一声不就行了。」
清水哼了一声,像是给了天大恩惠似的。
「对呀,因为我还蛮了解石津小姐的个性,光是打电话通知也没用。」
「那,我们可以用那辆车罗?」
「当然可以用……,可是,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见个人,如果你一个人回去不方便,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清水还没开口,牧原就抢先问:「你要去见谁?」
「那些人和警方目前侦办的三起案子完全无关。不过,很久以前有点关系,至少我认为有关,只是关联性很薄弱,就算去找他们谈话,应该也不算是违抗伊东警部的命令。」
「听起来好像怪怪的。」清水很怀疑。
「我以前也去找过那些人,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太意外。要一起来吗?」
清水露出有点犹豫的表情,不过又施恩似地哼了一声。
「好吧,我陪你去。」他大摇大摆地说,「我来开车。」
看来他似乎打算监视知佳子。
知佳子与他已迈步走出,牧原却文风不动,双手插在薄外套的口袋里,面有难色。
知佳子伫足,转头问:「你不去吗?」
他像是要挑选字眼似地望着空中,然后把视线移回知佳子身上,问:「看你的表情好像我本来就该跟你们去,你是打算去见荒川河边命案的关系人吧?」
「嗯,没错。」
「不过,不是那起命案里四名遇害者的家属吧,对吧!」
知佳子没吭气,不过很高兴。牧原的反应蛮快的。
「那四人当中,有一人曾经涉嫌绑架、杀害数名高中女生,那人名叫小暮昌树,当年才十七岁。」
「嗯,没错。」
「你要见的人,就是疑似遭他杀害的高中女生的家属。对不对?」
知佳子半是惊讶半是满意。
「亏你还能猜到这种地步。」
「我想起来了。」
牧原一边走向车子一边说道。
「当时,我也去见过那几名高中女生的家属,还去过好几次。因为我怀疑,荒川河边命案可能是针对小暮昌树的报复行动,可惜专案小组并不采信我的意见。」
牧原也认为那是报复杀人吗?知佳子不禁要感谢衣笠巡查部长把牧原推荐给她。
「事实上,我再三坚持还是没用。因为,连专案小组也无法确定小暮到底是不是高中女生命案的主嫌。我尽力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就在那时,我听到了小道消息。据说,连同总局的纵火搜查小组在内,有位刑警认为这起案子是针对高中女生命案的报复及制裁行动。不过,那位刑警并未参与荒川河边命案的调查行动。」
一点也没错。当时,知佳子还是纵火搜查小组的菜鸟,虽然与牧原的意见相同,不过光是在内部做出微不足道的坚持就已费尽力气。
牧原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正要一头钻进去之际,第一次正眼看着知佳子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在微笑。
「原来那位刑警就是石津小姐。」
他展颜一笑。笑得真的、真的很开心。
「看来你也是个怪胎。」
唯有清水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
「那,我们要去哪里?」
「请你开往台场。」
知佳子瞥了一眼手表。
「这个时间那对夫妻应该已经回家了,想必也吃过晚饭了。」
清水钻进驾驶座,牧原则坐在副驾驶座,知佳子挨着后座前端,扶着驾驶座的椅背倾身向前,开始滔滔不绝。
「正如牧原先生所说的,我对荒川四尸命案很感兴趣,也有我自己的看法,不过并没有参与侦办行动,因为我当时没有立场。不过,在那之前发生的高中女生连续杀人案,倒是扯得上一点关系。按照顺序来说是女学生命案发生在先,正因如此,我才会对四尸命案耿耿于怀。」
在高中女生命案轰动的当时,知佳子正任职于丸之内分局的警务课。警务课的工作就是处理民众的遗失物品、出具意外证明、受理各种申请等等,说穿了等于是事务性工作。
「因此,高中女生命案,我也没有参与调查……」
知佳子正想继续说,清水却用揶揄的口吻打断她的话:「这样的石津小姐居然一下子就调到总局的刑警部,当时还引起好一阵子的话题呢!大家都说还是女人占便宜。」
「对!不过,不是渔翁得利的『得』喔,而是道德的『德』。多做点好事积阴德,才会有好报喔,清水先生。」
知佳子用笑脸顶了回去。
清水哼了一声。
「不会吧,我看那只是人事角力的结果罢了。」
他恶毒地补上这句话,眼里却带着笑意。
知佳子早已习惯这个年轻后辈的毛病,「动不动就想呛对方一句,却又要对方笑着原谅」。现代的年轻人多半都是如此,知佳子的独子也不例外。
牧原默默望着前方。奇妙的是,和清水并坐的他,看起来又好像比实际年龄老了一截。
「当时,以丸之内分局警务部的田中部长为中心,每个月会举行一次研习会,每次的内容都不同,多半是从各界聘请讲师来演讲。」
知佳子大声地屈指而数。
「比方说『如何加强社区改造对抗犯罪』、『高层集合住宅的防犯体制b啦、『透过学校教育宣导如何远离药物』等等,题目多半很有趣。所以,虽然由警务课主办,不过搜查课和警备课也有很多人出席。这个研习会,我记得是第五次吧,当时选的主题是『犯罪被害者的心灵创伤』。」
加佳子从后视镜看到牧原的眉毛猛然一挑。
「阪神大地震和地铁毒气事件发生以后,『PTSD』(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名词了,我们就是针对那个,邀请专家来演讲。」
「那是什么来着……,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清水背诵似地说道。
「被卷入犯罪或意外灾害的人,事后仍无法忘却恐惧,深受其苦——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是的!被害者本身固然不用说,就连被害者的家人也会出现相同现象。」
「可是,我们有必要考虑到那种地步吗?那应该是专业医生或心理医师的工作吧?别忘了,我们有时候还会碰到在被害者丧礼上痛哭的丈夫其实就是凶手的案例。如果动不动就把家属的心理创伤考虑在内,那要怎么严格调查啊!」
清水嘴上说得有模有样,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实际办案经验,就连他所谓的「严格调查」,如果反问他该如何进行,他肯定也答不出来。伤脑筋,这位大少爷今天好像特别难搞——知佳子在心里苦笑。
牧原以平板的语气说:「就算在侦讯阶段,有时候也需要顾及被害者的心理创伤吧?」
清水斜眼瞄着牧原。「怎么说?」
「最典型的例子是强暴吧。」
清水当场落居下风,却死不认输,还面不改色地驳斥:我又没有侦讯过强暴案的受害者。
「原来如此,总局的确无暇处理这种小案子。」
清水再次斜眼瞪视牧原,他的心理状态很容易看穿,就像以视线追逐着珠台上滚动的珠子一样简单,小钢珠或许不会落到自己预期的地方,然而清水的心事知佳子却有百分之九十九猜得到。
清水噘起嘴说:「待在辖区分局,能处理的案子比较有限。」
牧原文风不动,正经地回答:「您说的对极了。」
清水只好默默地继续开车。
知佳子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次研习会的气氛特别热烈,连时间都超过了还欲罢不能,由此可见大家有多么认真。所以,决定下次再以同一个题目继续讨论。结果,受邀的精神医学讲师提议,不如趁这个机会,请被害者和家人或遗族谈谈内心的感受。当然,还得徽求对方的同意,看他们是否愿意出席并公开发言。」
「结果实现了吧?」牧原立刻问道。
「实现了。正好,那位讲师正在替一些人做心理谘商,而这些人在私底下成立了一个团体,大家都想帮助和自己处于相同立场、遭受同样苦难的被害者与家人。所以,他们说只要能帮助警方或法院更了解被害者与家人的心情,不论到哪里都很乐意公开发表亲身经历。」
当天,一共有四位见证者来到会场,分别是在抢案和凶杀案中失去家人或自己受伤的被害者。
「其中,有一对夫妻就是在高中女生连续杀人案中失去了女儿。我刚才说的那个团体就是以他们两位为核心。」
知佳子说等一下就是要去拜访这对夫妻。
「当时案子还在调查……,对,媒体才开始报导那个叫小暮昌树的少年和他的帮派,而那对夫妻正遭受巨大的心理创伤。我们的讲师,也就是替那对夫妻进行心理谘商的精神科医师,曾经劝他们暂时不要公开发言。可是,他们坚持要现身说法,认为正由于他们是被害者家属才能体会这种心情,再加上他们都是教师,就算站在教育者的立场,他们也有话想说。」
知佳子只要回想起那次研习会,到现在还是很激动。那对坚强的夫妻,一边克制情绪不让自己乱了方寸,一边娓娓道来的模样,反而更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