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第一次……,约会。」
「你说你跟藤川先生?」
奈津子痉挛似地点点头。
「我……,我们、今天、休假,所以才提议出来兜风……,真的是第一次……,他是公司里的前辈……」
淳子摩挲着奈津子的背。
「没关系,你现在不用勉强说话。」
淳子悄然屈膝站起,走近浅羽的尸体,环视四周,找不到那支枪,大概掉在发电室吧。浅羽在里面朝着脑袋开枪,死在里面,等待追踪他的人把门打开。这是最后的威胁,变成一具尸体倒下来,把自己的鲜血抹在追踪者身上……
「我、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狠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奈津子嘶哑着声音继续哭诉。淳子跨过浅羽的尸体朝发电室走去,霎时闭上了双眼。对于奈津子的问题,她实在不忍回答:你们只是太倒霉了,在倒霉的时间来到倒霉的地点,遇上浅羽这个煞星,如此而已……。事实说穿了就这么简单,但真要说出口也未免太残忍。
在敞开的门内,阴暗的发电室里散发出浓烈的机油味。淳子一踏进去,小心翼翼地扫视地板与阴影处。
手枪,找到了。
就在发电室的角落里,半毁的纸箱后面。那纸箱的盖子坏了,里面有一些剪剩的缆线。淳子想捡起手枪,手背却被缆线末端刺到,那仿佛是代替浅羽表达心声,试图做出最后的微弱抵抗。
「死到临头还这么恶劣。」
淳子说着,捡起手枪,被缆线刺伤的手背冒出针头大的血珠。她低头一舔,顿时尝到一股铁锈味,还有笼罩在发电室里的机油味。
到目前为止的战斗中,许多人曾经在淳子的追杀下求饶,不,几乎每一个都是。明明把别人的生命当成玩具耍弄,自己一旦有生命危险,却窝囊地又哭又叫,甚至还有人爬向淳子想舔她脚尖似地苦苦哀求。这种人总是不承认自己干的坏事,老是想赖在别人头上,赖给死者,赖给已被淳子处决的人——都是那家伙煽动的,是那家伙逼我的。我……,小的我真的不想那样做,相信我……
可是,从来没有人自杀,到目前为止一个也没有。
是浅羽比较特别吗?无论是凶恶程度,或他对生死的态度。不,淳子知道有人比他更凶恶、更不想死。就是那个开车追逐高中女生,像狙杀猎物般把她们逼上黄泉路的年轻人。那家伙直到最后一刻,还不肯承认自己已变成了猎物,当他面对正欲发射闪光的淳子时,还大叫道: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可是,浅羽却开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真是如此吗?
淳子甩甩头,重新握紧那冰冷的枪身,沉甸甸的感觉很舒服,她以这个姿势转身,准备跨出发电室。
就在这时……
「谁?谁在这里?」
奈津子的声音传来。淳子急忙跨出发电室,一走出去,就看到一直蹲在同一个地方的奈津子,也看到了浅羽的尸体。
奈津子的脸朝右,身体紧贴着墙壁,正在扬声质问对方是谁。看来,是有人躲在水塔后面,但从淳子这个位置却看不见。
「那边有人……,啊!是你……」
奈津子惊愕地瞪大了眼,话还没说完。淳子就全力冲向奈津子,纵身跃过这段短短的距离。一切又再次变成可怕的慢动作镜头,瞬间被拉长,一格一格地在淳子眼前展开。
就在她跨过浅羽尸体的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奈津子被轰得向后飞去,头部大幅度往后仰,双眼暴睁,双臂在空中挥舞,仿佛正要抱住谁,朝着空中张开双手,就这么仰天倒下。
淳子眼睁睁地看着奈津子的额头喷出了血花,洒在水泥地上,洒在楼梯间的墙上,也洒在淳子的脸颊上。
「奈津子!」
淳子抱起奈津子瘫软无力的身体,那额上有个洞——和浅羽一样的洞,而且还有火药味。
淳子转头,望向奈津子中枪前凝视的方向,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昏暗的夜空。淳子站起来,抓着顶楼栏杆,像疯子一样东张西望。
左邻右舍都是双层楼房,俯瞰两户的屋顶,上方覆满了从樱井酒铺的窗户冒出来的浓浓黑烟。不过,从大马路看不到的后巷,有一栋附有顶楼阳台的双层楼房。就在淳子抵着栏杆探身俯瞰之际,有人从那栋平顶楼房上翻身落地便消失踪影——好像是这样。阵阵浓烟飘来,像是要掩护对方似地遮住了淳子的视野。
(跳下去?)
那是谁?那地方怎会有人?那就是……,那就是朝奈津子开枪的人?
(为什么?)
难道,除了浅羽之外还有敌人?在袭击藤川和奈津子的这伙人当中,领头的难道不是浅羽?
就在她目瞪口呆,脚步踉跄之际,踩到了一个小硬物,她就像发条人偶,机械性地弯身捡起,不过马上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是弹壳,约三公分长,摸起来还是烫的,但她紧握不放。
淳子走回奈津子的尸身旁,明知已无必要了,奈津子什么都听不见了,淳子还是蹑足走去,尽量悄声在她身旁跪下。从昨晚到现在,奈津子遭受种种非人待遇,听尽了种种肮脏字眼。淳子不想在她身旁再制造任何噪音。
奈津子的双眼仍张开着。淳子把浅羽的枪往脚边一放,伸手把她的眼睛阖上。奈津子的双眼已经干了,淳子却感觉眼皮发热,仿佛要代替她完成任务。
有那么短短数秒,淳子替奈津子哭了。
(对不起。)
(我救不了你,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没发现还有人,才会在最后关头让你白白送命。)
淳子抚摸着奈津子的遗体,转头看浅羽的尸身。
他死得很彻底,已经变成一团再也无法威胁任何人的肉块了。淳子凝视着他被打烂的后脑杓,伴随着如遭利刃威胁的寒颤,突然萌生一个念头。
(也许,那并非自杀?)
浅羽该不会也是被杀的吧?
可是,可是,到底是被谁?
刚才消失在后巷顶楼的那个人影,那就是杀死浅羽的人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又是谁?他是什么身分?
如果是浅羽的同伙,就算为了掩饰罪行把奈津子灭口,照理说也用不着杀死浅羽。如果是浅羽的敌人,那就不该杀死奈津子。此人将立场对立的浅羽与奈津子先后击毙于此——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必要做出这种事?
如果是浅羽的同伙,那他之前躲在哪里?奈津子说过,从窗口逃走的只有浅羽一人。
如果是浅羽的敌人,那他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顶楼四周开始弥漫黑烟。这幅光景,就如同在淳子心中开始盘旋的疑问。
淳子被云梯车救了下来。
从云梯车跳过来的消防队员立刻替她裹上毛毯,她用毛毯包住头,假装吓得缩成一团。
「还有谁在上面吗?」
对于对方急切的质问,她拼命点头代替回答,刻意不出声。
消防队员在发现奈津子等人之前,淳子已经降落地面,有人把她带往救护车,但她委婉地推拒了。
「我不太舒服,很想吐。不好意思。」
说罢就奔向一旁的排水沟。现场挤满了消防队员和看热闹的人群,她低着头混进人群,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现场。
穿越马路以后,她站在十几层人墙的最外围仰望着樱井酒铺,这栋浓烟滚滚的建筑物,看起来就像挂着热闹招牌的大型墓碑。
除了失败感,同时也有遭锥刺的头疼,如果放慢脚步恐怕会当场昏倒,所以她不敢停下来。
这次的战斗失败了,眼睁睁看着两名该救的人死于非命,徒留无数谜团。现在的淳子,也没有力气对自己生气了。
她踽踽前行,就像一名士兵,手里握着被狙杀战友所遗留的军籍牌从前线撤退,一心一意地握紧那个弹壳。
第九章
石津知佳子在总局和衣笠巡查部长谈过以后,立刻前往荒川分局。为了去见衣笠所说的,目前仍在持续调查荒川河边命案的牧原刑警。
距离都心傍晚的塞车时段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她选择搭计程车。在车上,知佳子茫然想起田山町那栋废弃工厂的模样,司机开口了。
「太太,很伤脑筋吧?」
知佳子有点惊讶,从沉思中醒过来。
「你说我吗?」
听她这么反问,司机哈哈大笑。一边瞄着知佳子映在后视镜中的脸孔,一边说:「拜托,上警察局,还会有什么好事。你去做什么?是你小孩闯了什么祸吗?这年头的小鬼都很坏。」
司机是个略显发福的秃顶男子,看起来跟知佳子差不多年纪。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说话才会这么不客气吧。
知佳子暗自苦笑,独自搭计程车去都内的警局或监察医务院时,不时会碰上这种情形,没有一个司机猜得到知佳子是刑警。
不过,这么露骨地问「太太,是你的小孩闯了什么祸吗?」倒还是头一次。与其说不愉快,她反而好奇这司机的想像力挺丰富的。
抑或,是他在这附近碰过「这年头的恶劣小鬼」?也许是亲身经历让他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她为了打听真相决定套他话。
「是啊,现在的小孩的确很难管教。」
她故意用一般人的论调回答。
「他们的脑筋动得比成年人还快,体型又高大。可是,人们往往觉得他们还是孩子,难免掉以轻心。」
司机大力地晃动脑袋猛点头,再次瞥向后视镜中的知佳子,而知佳子也看得到他那双不安分的小眼睛。
「我啊,上次出车时差点被小鬼攻击。」
噢?知佳子想。看来这个推测是对的。
「差点被攻击,你遇到计程车抢匪吗?」
「对,对。三个人一起上车,看起来都未成年,头发染得金光闪闪,穿着宽松的垮裤。」
「他们在哪里上车?」
「在新富町的中央会馆附近。太太知道那个地方吗?」
「噢,大致知道。当时差不多几点?应该很晚了吧?」
「不会喔,才晚上十一点吧。那几个小鬼要我载他们去新宿,我当时还在想:这段时间明明还有电车,这些小伙子也太奢侈了。」
他们吩咐过目的地,就开始在车上吵闹。听起来,这三人好像都住在新富町附近,刚从家里溜出来准备夜游。司机还很受不了地暗想,这些小鬼的爸妈不晓得在干什么。
「如果是我,还在念书的小孩过了晚上十一点还出门,我绝对不会答应。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说的也是。」知佳子也附和。
「更何况,那天又不是假日,那些家伙八成没去上学。」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司机越说越愤慨。他怒气冲冲地继续说:「他们在车上很没规矩,还把脚跷到我的椅背上,连鞋子也没脱。在等红绿灯时,看到旁边的计程车上坐着年轻女客,就摇下窗户调戏人家,而且用那种脏字眼调戏人家喔,那种话连这年头的流氓都说不出口咧,我听了心惊肉跳。」
「那几个小伙子喝醉了吗?」
「哪里,清醒得很。所以才更可怕。没喝酒都能做得出那种事。」
司机说的没错。不过,就算没喝酒,也有可能嗑药。
「所以罗,我也觉得载到讨厌的客人,很想臭骂他们一顿,再把他们赶下车,可是对方毕竟有三个人,我虽然一肚子火也只好忍住,就这么开到九段下的十字路口时……」
在等红绿灯的同时,旁边一辆计程车里又坐着年轻女客。可是,车上不只那个女孩,还有一名中年男子。
「那三人看了突然开始起哄,说什么那种臭老头不可原谅,摇下车窗鬼吼鬼叫,把对方吓了一大跳。」
这时正好绿灯亮了,那辆计程车急忙起动。当然,是为了躲避那三个野蛮人。
「结果,他们居然叫我去追那辆计程车。」
那个臭老头,一定要逮住他痛扁一顿——他们莫名其妙地激动叫骂。说什么那臭老头竟敢这么嚣张,绝不能便宜了他垂五,总之尽是撂狠话。
「我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说:先生请你们下车好吗,我可不想追前面那辆车子。结果他们一听,闹得更凶了,说什么你这家伙很践喔,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居然敢跟我们呛声之类的。这下子我真的火大了,对他们大吼:什么叫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我又不是你们的佣人!」
那三人开始哄笑,七嘴八舌地嚷着「只不过是个计程车司机还敢呛声」、「臭老头,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啊!」这些人就好像异种生物般乱吼乱叫。
「真不敢相信同样都是人。所以我啊,心里直发毛,可是一想到九段下的十字路口就有派出所,我也豁出去了:心想绝不能让这些小子这么嚣张,于是把车一停,我下了车,确认派出所的位置,然后就开骂了……」
「你们开口闭口说什么『只不过是个臭老头』、『只不过是个司机』,看来这好像是你们的口头禅,那你们自己又是什么?只不过是个小鬼,毫无一技之长,有父母撑腰成天只会游手好闲,就算靠自己也赚不到一块钱,你们算哪棵葱,这世上根本没人在乎,你们践什么躔?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在我看来你们只是社会的人渣!既然是人渣就不要说大话!」
那三个年轻人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意。
「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我开车开了快二十年了,也见识过三教九流和各种嘴脸,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色就这样越变越惨白。」
那三个年轻人二话不说便扑了过来,司机转身便跑,朝派出所的方向没命地逃跑。
「他们也发现我往哪边跑。其中一个说:『喂,不好啦!』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第二个也放弃了,唯有第三个,个子最高,顶着金色小平头,那家伙非逮到我不可。不过,他最后还是被同伙拦住了。」
那三个人不甘心之余,朝着计程车的车门一阵乱踢。司机冲进派出所,向警方说明原委,过了好一阵子才敢回到车旁。
「结果连车门都被踢凹了,对方一定是用很大的力气吧。」
据说,派出所的警员还劝他不要跟那种不良少年出言挑衅。
「警员说那些家伙下手根本不知轻重,就算被他们干掉也不是不可能。我呢,也亲眼看过他们抓狂的样子,所以跟警员说我以后会小心。」
知佳子想。的确,那三个年轻人听了司机的话一定很火大吧。不过,让他们抓狂的原因不只是愤怒。
他们是害怕,因为司机说中了他们的痛处,所以他们害怕。
(你们凭什么自以为了不起。)
(你们才是人渣。)
对于现代年轻人来说,这句话才可怕,他们怕的是那个不具任何身分的自己。
这些人从小到大在放纵的教育下成长,衣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享受这份富足的不只是自己,连邻座的家伙,还有后面那家伙也一样。然而,如此富足的自己,应该比任何人特别,跟隔壁还有后面的家伙不同,应该是这样子的……
可是,自己却找不出那个「不同」,唯有饱食终日所培养的「强烈自尊心」,像水耕植物的球根般兀自漂浮在透明的虚无中,而应该用来包裹的「自我」,也一样无色无形,连存在感都没有。
即便如此,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不受影响,照样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每天过得不亦乐乎。所以,总能让自己忘记,除了「自尊心」以外一无所有。他们的「自尊心」吸收了丰富的养分后,须根越伸越长,恣意成长,像丛林中的藤蔓般纠缠交错,最后动弹不得。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得拖着那盘根交错、需要更大空间的自尊心之根,因而变得极为迟钝,懒得去分辨事情的对错。
「我是这么想啦。」
知佳子再次从沉思中清醒。司机好像正在跟她说什么。
「你觉得呢?太太。」
「是啊,我想也是……吧?」
听到她随口附和,司机更起劲地继续说:「你看吧!我就说嘛,就是因为老想依赖美国保护才会变得这么没用,政府应该恢复征兵制,把年轻人通通抓进军队里好好磨练。否则这样下去,万一打起仗就完了。这年头的小伙子,只要自己有好处,就算把国家卖掉也毫不在乎。不仅不在乎,还打从心底觉得,日本最好变成美国的殖民地。他们以为这么一来就更有机会前进好莱坞圆明星梦了。」
看来,知佳子正在沉思之际,司机好像把话题扯远了。知佳子不禁苦笑,为了把话题转回来,她正想聊聊塞车情况,这时候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
知佳子急忙取出手机干练地说:「我是石津。」
她感到司机隔着后视镜,正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知佳子低下头。
电话彼端是清水邦彦,他是从纵火小组的办公室打来的,急着追问知佳子在哪里,知佳子只好告诉他,现在正搭计程车赶去荒川分局。
清水一听,顿时扯高嗓门说:「这样正好,你请司机直接开往青砥陆桥,是葛饰区的青砥喔,你知道吧?」
「对,我知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那种烧杀又出现了。」
「你说什么?」
知佳子一抬头,司机大为紧张。
「在青砥陆桥附近,有一家风潮咖啡店,警方在店内发现两名死者,一名重伤者。死者的死状和田山町的焦尸非常类似,现场情况也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知佳子确信,荒川河边命案和昨晚的田山町命案是同一个人干的,这是连续杀人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发生了第三起。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我也会赶过去,我们在现场会合吧。」
知佳子一挂断电话,就跟司机更改目的地。车子正好停下来等红绿灯。
这时,知佳子突然转念一想。
「对不起,等一下再去那里好了,请你先停车等我一下。」
她说完,用手机拨打荒川分局的总机,找刑事课的牧原刑警,对方请她稍等一下。眼看绿灯闪了两次,才有人接起电话。
「我是牧原。」
好不容易才从彼端传来的声音感觉有点软弱,那语气谦恭温和,好像年纪也很轻。仔细想想,衣笠的确说过牧原刑警虽然年轻却很优秀。
知佳子立刻报上姓名,表明自己的立场,顺便提起青砥陆桥附近的命案,并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去现场。
「我搭的计程车就在你们分局附近,可以直接过去载你。」
牧原似乎毫不迟疑,当下回答:「好啊,我跟你一起去,你现在在哪?请把路名或明显的建筑物告诉我。」
知佳子看到红绿灯下面挂着路牌,便直接念出来。
「知道了。与其你来分局接我,我看还是我去找你比较快,请你在那里等。」
「我会站在车子旁边。那辆车是东都计程车,黄色车身,有两条红线。」
「石津小姐是吧?」
「是的,是个有点胖的欧巴桑,你一看就知道了。」
知佳子含笑地这么说,不过牧原并没笑。
「我五分钟就到。」
挂上电话,司机眨着眼睛望着知佳子。
「太太,原来你是警界的人啊?」
「对,其实我是警察。」
「哇塞,太意外了。」
司机戴着白手套的手啪地打了一下额头。
「太太,你真了不起。」
知佳子微笑:心想,即便如此,像我这样的中年女人,除了「太太」以外就没别的称呼了吗?不过,知佳子也的确是人家的太太,所以这么喊也没错。
牧原刑警果真五分钟以后就到了,分毫不差的五分钟。
在斑马线对面出现了一个体型过瘦、长手长脚的男人,快步地朝这边走来。知佳子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心想,如果那就是牧原刑警,那么衣笠巡查部长所谓的「年轻」和我的定义恐怕有十岁以上的落差。那男人一路跑来,任由黑色大衣的衣摆翻飞,浑身散发出一股落魄潦倒的氛围,那跑步的模样也毫无霸气。
(应该快四十岁了吧。)
她突然想到,不晓得衣笠认为她几岁,说不定把她想得比实际年龄还老。所以,只因牧原比知佳子「年轻」,才说他「年轻」有为吗?
女人就是这么无聊,喜欢计较这种事情——她一边望着对方,一边猜想同事八成也会这么损她。正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的男子也发现了知佳子,轻轻朝她点个头打招呼。啊,这男人果然是牧原。知佳子也回以一礼。
灯号一变,牧原就跑过来。知佳子垂眼瞄了一下手表—正好是五分钟。
「请问是总局的石津小姐吧?」
「敝人就是。」知佳子脱口说出不习惯的客套词。「是牧原先生吧,请多指教。」
她没问阶级,因为对方也没问。两人急忙钻进计程车里。
「那,麻烦到青砥陆桥。」
司机应了一声,刚才的狎昵语气已消失,不过滴溜溜的眼神还在后视镜里瞄着。
「你是听谁提过我的?」
牧原一坐稳就开口问,那声音跟电话里听到的几乎一样,沉稳且温和。
「是衣笠巡查部长。」
牧原一听,顿时挑起了双眉。
他「哦」了一声后咕哝:「这倒是很意外。」
知佳子重新推测牧原的年龄。凑近一看,根据眼下皮肤的光泽度和嘴角的紧致程度看来,他果然逦年轻,顶多只有三卜岁吧,也没白头发。可是,为什么远远看起来那么憔悴苍老呢?
(一定是姿势不良。)
牧原倏然朝知佳子一瞥。那双眼眸也相当清澈干净。
「衣笠先生,他怎么提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