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史低着头走完台阶的时候,耳边正好传来一群人的对话。
「喂,那个坐在最后面的中年人,你们不觉得他很恶心吗?」有个女孩说道。
「他的脸色真是灰暗得可以。」一个男孩的声音回答。另一个女孩插进来说,该不会是色狼吧,最先开口的女孩马上接着说:
「他不止是灰暗而已,我觉得看到他的脸,感觉简直跟听到刮玻璃的声音没两样。」
没错……你的形容虽然残酷,却一针见血。孝史心想。
他回头看。话题男主角孤伶伶地面对灰色的银幕坐着,显得一脸安心——至少,银幕不会因为讨厌他而罢演——在孝史眼里呈现的是这样的景象。

离开电影院,孝史为了找地方吃晚饭,在陌生的银座四处晃。最后,总算在和光百货公司附近找到一家拉面店。
如果考上补习班,就要离家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一来,应该会很快熟悉东京这个地方吧。要住哪里,他心里已经有谱了。其实,这也是父母亲决定的。
今天考的那家补习班,还有明天准备要考的那一家,两家都在御茶水这个地方。父母亲的意思是,既然要在这里补习,最好是住在走路就可以到的范围内,具体的地点就是神保町。大约五年前,母亲那边的表哥重考的时候,也住神保町的公寓,上御茶水的补习班。据说这样非常方便,所以打算让孝史照着表哥的路子重新走过一遍。
这位表哥虽然重考一年,后来却考上庆应大学的法学院。可能是想沾沾他福气吧,再加上母亲说,既然不可能自己开伙,不如住在外食方便的地方,她也比较放心。
这样的地方,房租恐怕贵得吓人。太平叫孝史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可是孝史心底却存在着一种压迫感——他欠父母的钱越滚越多了。
朋友当中有人说:「真羡慕你,有这么慷慨的爸妈。」「你就用爸妈的钱来玩嘛!」或许就现代的考生而言,这样的想法才正常。可是每次听到这种风凉话,总让孝史觉得不是滋味。那种不服贴的感觉——举例来说,或许跟获选为奥运国手的运动选手听到一般人说:「真羡慕你,到国外远征还有国家帮你出钱。」那种感觉很类似。
即使如此,离开家一个人生活——这件事具有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所以,孝史格外希望能通过补习班的考试。他认为今天的考试顺手之所以会让他感到轻松不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逛逛书店,到百货公司的家电卖场瞧瞧单身生活用的电器,耗掉孝史不少时间。等到天差不多黑了,他才准备回饭店。
本来打算从银座站搭丸之内线到赤坂见附,再换乘半藏门线,可是却因孝史想事情想得稍微出了神,错过了人挤人的赤坂见附站。他心想与其搭反向车回头,不如干脆从四谷走回去。孝史出了站来到外面,今晚正好循昨天散步的路径倒着走回去。白天天气很好,晚上天空也没有半朵云,星星闪闪发光。东京的夜空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一路走到半藏门的十字路口,来到护城河边,就看到国立剧场的另一边停着一辆电视台的转播车。本以为是在转播国立剧场上演的戏码,靠近之后,却看到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女记者手里拿着麦克风,一面沿著名为三宅坂的坡道慢慢往樱田门的方向走,一面指着国立剧场,不知在说些什么。原来是新闻节目。
不过,报导却没有急迫的感觉,看来并不是突发事件。有些行人故意挑转播车停靠的那边走,孝史却走在护城河这边。
在他前面两、三步的距离,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性并肩慢慢走着。两人都穿着正式的大衣,大概是在附近公司的上班族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位说了跟孝史类似的话,显然是觉得转播车的灯光很刺眼。
「可是,这里会有什么事?」另一位回答,「国立剧场哩!」
「这年头,谁又料得到哪里会出什么事呢!」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他的同伴附和着,然后突然提高了音量。
「啊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怎么了?」
连带引起了原本正准备超前他们的孝史的好奇心。这位伯伯,你知道什么了?
「今天是二十五日吧?就那个嘛!」
「什么那个……?」
「就是今晚啊!应该算是今晚还是明天早上?就是二二六事件啊!」
于是另一位也大声回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对啦对啦!」
二人的脚步放得更慢了,远远望着边说话边移动的女记者。
「那时候她都还没出生呢,竟然也来报导。」
「终战五十周年快到了,电视台也开始零零星星地播放各种相关节目。」
「可是,这附近有什么跟二二六有关的东西吗?」
其中一人的手朝国立剧场比了比。
「那一带以前本来是陆军省和参谋总部吧!我记得是这样没错。」
「原来如此,而且警视厅也在附近。」
在后面竖起耳朵偷听的孝史,差点就忍不住「哦!」出声来。
原来是二二六事件啊!挂在饭店里的蒲生大将的生平事迹,好像也提到过二二六哩?而且还提到大将就是当天死的。
这么说,不就是明天了吗?明天就是战前那个地方的主人的忌日啊。虽然是巧合,但说实在的,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点毛毛的。
话说回来,二二六事件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件?既然新闻节目都加以报导,可见相当有名。历史课教过吗?
(可是啊……)
走在前面的二人,年纪应该比父亲太平更大吧,连那一代的人都要花点时间才想得起来,更不用说孝史这一辈的人了,连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今晚没下雪,没那个气氛吧!」
「可万一要是下了,就冷得叫人受不了啊!」
二人一路交谈,沿着护城河走去。孝史在三宅坂的路口和他们分手。转播车的灯光依然将附近照得有如白昼。
跟昨天一样,晚上八点一过,太平就打电话来了。听到考试考得很好,高兴极了。
「你考大学那时候,一定是太紧张了。放松心情去考,一定考得上的,你有那个能力。」
太平的心,早已飞到明年春天去了。
孝史昨天还想着临时抱佛脚也抱不出什么名堂来,所以一点用功的心情也没有,不过大概是今天的成果让他重拾了一点自信,贪心了起来,开始希望能够以更轻松、更好的状态来通过明天那一关。他不像昨天那样连衣服都没换就上床,而是拿出塞在书包里的参考书,在书桌上摊开来,开始用功。一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抬头看钟,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他吃了一惊。只要有心,我的定力也蛮强的嘛!
这时,孝史突然很想喝热咖啡,罐装咖啡也没关系。所以他决定穿上外套,到外面去买。
平河町第一饭店里没有设置自动贩卖机。显然是故作姿态,表示这里可不是商务旅馆。可是他们没有自动贩卖机,却也没有客房服务。所幸,半藏门线的车站旁有贩售热饮的贩卖机,所以孝史一点也不介意。
外面果然寒气逼人。可能是入夜后起风的关系,北风迎面刮过来,吹得耳垂好痛。孝史跑步过去,又跑步回来。今晚的柜台服务生不是面无表情的那个,换成一个小个子、圆脸的老先生。不过,对于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的客人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们两人倒是如出一辙。孝史小跑步通过柜台。
他搭电梯上了二楼,来到穿堂。要回二〇二号房,必须在前面那条走道左转。右转的话,沿着走道依序是二〇三、二〇四、二〇五号房,走道的尽头是紧急出口,金属制的安全门平常都是关上的。
本来正准备往二〇二号房走去的孝史之所以会朝右边看,是因为感觉到有冷风从那个方向灌进来。安全门好像打开了……
映入孝史眼里的,是朝里打开的安全门,以及门外逃生梯的平台上,有人站在那里,身子朝栏杆向外探的背影。孝史对那个身形瘦小而穿着整齐的背影感觉非常眼熟,对那个后脑勺也很熟悉,因为白天在电影院里看过。
是那个中年男子。一身和白天相同的衣服,连外套也没披,冒着大半夜的寒风,在逃生梯的平台上到底在做些什么?
歌手中森明菜曾经有一首畅销歌曲,歌词里有一句「在二十五楼的紧急出口,迎着风剪指甲」。父亲有个在大型建设公司从事高楼建筑的朋友,经常拿这句歌词来消遣。
「我是不晓得她是在饭店还是什么大楼啦,不过谁有闲情逸致在二十五楼的紧急出口剪指甲啊!既然有风,一定是在外面的楼梯嘛?没系安全索,连一步都走不了。别说走了,我告诉你,连门都打不开。」
那时候,他们只是笑说:「这家伙真没情调!」,但是现在孝史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脑袋里想起的却是这件事。大叔,你在剪指甲吗?
尽管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却还是观望了一阵子。今晚,不知大叔四周看起来是否还是很灰暗?还是因为站在那里,看不太出来?孝史心想。只见他光是杵在那里,动也不动。
——我也真蠢。
孝史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转身便往二〇二号房走去。到了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这时候,为什么会再度回头去看紧急出口,连孝史自己都不明白。表面上或许只是「大叔会不会是在剪指甲?」的单纯疑问,但在内心深处可能对「有人半夜站在逃生梯上」这种再怎么想都不太对劲的情景,拉起了小小的警报。再加上男子那张灰暗的脸。孝史突然想到,那不就是想自杀的人的表情吗!
不久之后,孝史将会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命运就取决于他进房间前的那一刻是否曾再朝逃生门看那一眼。这个小小的动作,便是他本人的生死交界。
但是现在,孝史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是在心里浮现的一个小小冲动的趋使下,才突然转头朝那边看。就只是这么一个动作。那个大叔,真是个怪人……
孝史瞪大了眼睛。
转过头去的时候,那名中年男子的确在那里,还站在平台上。可是下一秒钟,他却往栏杆的方向大大地踏出一步。在孝史看来,是踏出去了。至少,看起来是往那个方向移动了。不是上楼梯,也不是下楼梯;不是往左,也不是往右;不是退回走廊这边,而是向栏杆的另一边。
那边,只有一个小小的缝隙,再过去就是旁边的大楼。而那下面,有的就只是饭店垃圾场光秃秃的水泥地面。
水泥地……
那一刻,在距离目瞪口呆的孝史眼前不到十公尺的地方,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影,就这样从逃生梯的平台上消失了。
大叔跳楼了!
一想到这一点,孝史拔腿就跑。在铺满寒酸的地毯的走廊上飞奔,一路冲到平台上,冲到栏杆前。势头之猛,万一一个没控制好,连他自己都可能会顺势滚到栏杆外。真是有惊无险。
他就这样靠在栏杆上,勉力把上半身探出去,盯着水泥地猛看。
苍白的人工灯光从建筑物的缝隙透过来,把水泥地照得惨白。在孝史面前是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垃圾箱。由于他伸长了身子拼命向外探,放在钢架上那些大大的蓝色垃圾箱简直就在他眼前,近得几乎可以闻得到靠在角落那把脏兮兮的拖把发出湿湿臭臭的味道。
没有半个人。根本没有人掉下去。
孝史屏住呼吸,直接抬头仰望楼梯上方。结果他看到的,是做了防滑处理的金属制楼梯的里侧。在一级级通往三楼平台的最上面一层台阶,黏着一块口香糖,不知道是谁在很久以前黏上去的。
接着他往下看。逃生梯在这个平台上转了一八〇度,继续往下通到垃圾场。万一发生火灾,每个客人得设法从垃圾箱之间的缝隙挤出去才能逃生。因为通往饭店小型专用停车场的一扇上了漆的门,就在垃圾场的另一头。
没有半个人。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即使如此,孝史还是下了楼梯。拾级而下,感觉到冬夜里垃圾场的臭味还是一样刺鼻。他通过垃圾场,检查每一个大垃圾箱之间的空隙。如果那个中年男子真的躲在这里,那才真的会把人吓到心脏停止,可是,孝史还是宁愿他真的在这里。就算找到他时的状况再怎么诡异,总比找不到好。
从垃圾场这边打开门,看了看停车场内部。只有一辆白色的COROLLA像被弃置似地停在那里,却不见任何人影。孝史往回走,沿着逃生梯从一楼爬到五楼,还是没有半个人。
那么,刚才是怎么回事?是错觉吗?那个大叔跳楼,是我看错了?
孝史用力甩甩头,双手敲敲太阳穴。这个习惯是被太平传染的。他父亲工作一遇到瓶颈,就会三不五时这样申斥自己,嘴里还念念有辞,以前遇到电视影像有问题,只要这样打一打就好了,脑袋不灵光,打一打也会比较管用。
但是,孝史的眼睛和大脑都主张它们刚才看到的不是错觉。
到柜台去好了。可是,要怎么说呢?有个客人好像从逃生梯跳楼了。咦?那,他掉到哪里去了?就是找不到啊,他就像烟一样凭空消失了——
孝史再度摇头。可笑,太可笑了。这种可笑的事谁做得出来啊。
孝史决定回房间。先把咖啡喝了再说吧。虽然已经凉了,不过没关系。口渴得要命。
从五楼进了电梯,孝史按下三楼的按键。到了二楼,电梯门打开。
在他眼前,站着一个双手插进西装外套口袋的人。就是那个男子!

 

3

孝史吓了一跳,对方似乎也一脸惊讶。当他们面面相觑时,电梯发出刺耳的噪音,门开始关闭。孝史反射性地按了电梯里的「开」键。
门打开了。但是,男子一副因为孝史在里面就不敢搭的样子,伫在那里,要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他避开孝史的脸,目光一直向下。这时孝史才总算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露骨地死盯着对方看。
心脏依然狂跳不止。过了一会儿,孝史总算出声开口问:「下楼吗?」
男子也很有礼貌地回答:「是的。我可以进电梯吗?」
孝史反射性地往墙边靠。男子进了电梯。孝史错失了出电梯的机会。电梯门关上,往下移动。
孝史偷偷瞄了他一眼,观察他的神情。
那是一张扑克脸,与其说是没表情,不如说没表情已经成为他的表情。昨晚第一次遇到时所感觉到的负面光芒,现在靠得这么近,更加明显了。而且这次孝史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电梯里的亮度比他一个人搭的时候明显暗了许多。
释放黑暗的大叔。在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孝史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站在不远处的那名男子,身上还是穿着白天看到的那件西装和白衬衫,虽然没有系领带,但长裤的折痕熨得笔挺,鞋子也擦得干干净净。他的服装一点也不邋遢,样子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的。
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刚才曾经坠楼或跳楼,或是从逃生梯的平台上飞天盘旋的迹象。没有一丁点儿可疑之处。
但是孝史真的看到了,千真万确。仅仅十分钟前,这名男子在逃生梯上消失了踪影。
蓦地顿了一下,原来是电梯停了。
男子移动脚步,走出电梯。当他走过孝史身边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是道歉一般,目光朝下。
这一点头,让孝史再也按捺不住。像是要拦住男子般,出声叫住他。
「请问……刚才您是不是在二楼的逃生梯那里?」
因为从来不曾说话这么客气,孝史讲起话来怪怪的。男子停下了脚步。像被抓住上衣后领扯住似的,顿时停在那里。就这么背对着孝史僵住了。
孝史又开口了:「你刚才站在平台上吧?然后你就……就……」
你就不见了,所以我还以为你跳楼了——正当孝史犹豫着该不该说这句话时,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有一瞬间停留在孝史脸上,然后马上转开。好像直视孝史的脸是件罪大恶极的事一般,好像这么做会造成孝史的麻烦。
「不知道呢,我想那不是我。」声音低低的,尾音有一点点发抖。
「这样啊……是我看错了吗?」
孝史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真可笑,何必这么紧张呢?
「可是,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个人就像烟一样消失了。真的不是你吗?」
男子像只胆小老鼠窥探了一下孝史的眼神,然后摇头。「不是我啊。我才刚从房间出来。」
骗人。孝史很想这么说,可是脑筋越来越混乱,心脏也越跳越快,跟好久以前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一样,耳垂开始发烫。
正当他急着想找话接口,却听到男子说:「一直让电梯停着不太好吧?」
原来孝史一直按着「开」那个键,挡在电梯门口。
他急忙走出电梯来到走廊。电梯门关上,就不再有动静了。
「你本来就是要下一楼吗?」男子问。他随即迈开脚步,转身向大门走去。
「你、你要到哪里去?」
「我?」男子张大眼睛,第一次正面直视孝史的脸。
「是啊,都这么晚了。」
男子的嘴角稍微歪了一下。他笑了。看到他的表情,孝史觉得自己真是个实实在在、无可救药的大白痴。拦住一个陌生人,跟人家说这是什么话啊!
「我要去买烟。」
「烟?柜台没有吗?」
中年男子笑了笑:「没有我要的牌子,我只抽hi-lite。」
「哦……这样啊。」
孝史这才想起自己买的罐装咖啡还在外套口袋里。他隔着口袋敲了敲咖啡罐。
「这个,是在车站前的自动贩卖机买的。我想那里应该也有卖烟的自动贩卖机,不过我不确定有没有hi-lite。」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啊。好,那我走过去看看好了,说不定有。」
于是他再次向孝史点点头,表示要走了。男子穿越冷冷清清的大厅,通过无人看守的柜台,走向大门。孝史就这样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背影。但是,当他要穿过自动门走到外面时,孝史到底还是忍耐不住,脱口大声问道:
「你刚才真的不在逃生梯那里吗?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跳楼,到处找了一遍!」
男子没有回头,一路走远,后来就看不见了。
孝史再也无法按捺,撒开腿跑到自动门边。门反应迟缓地打开。然后,脱线的嘎嘎声在耳边响起,灌进来的寒气直扑脸上,突然之间孝史泄了气。
到底是怎样?我这是在干嘛?
提起手掌拍了头一下。发出闷闷的声音。甩甩头,孝史转身准备进去。
就在这时候,刚才人影全无的柜台冒出了一个人。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小个头的柜台服务生。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孝史不禁大叫一声,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结果,反倒是柜台服务生被他的反应吓着了。圆脸上的圆眼睁得老大,两手撑在柜台上,上身向后仰。
「啊,呃,对不起。」孝史慌张地说。
柜台服务生余悸犹存,问道:「您还好吗?」
声音仍不脱柜台服务生惯有的机械与平板,因惊愕而僵住的表情还是绷得紧紧的。
「没有,没什么,」孝史额头发际冒出冷汗,「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了。」
「吓到了啊,」柜台服务生像背诵似地重复他的话,「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什么东西……」
孝史望着对方的脸。于是,他发现,柜台服务生的表情并不是怀疑也不是惊讶,而是像在刺探什么,似乎在期待什么。
孝史觉得奇怪。
柜台服务生看他沉默不语,随即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地问:「莫非,您亲眼目睹了什么?」
「什么?」
「是啊,您目睹了什么?」
「目睹——」
原来柜台服务生是在问他看到了什么。孝史走近柜台。
「你说我吗?」
「是啊。因为看客人你一脸好像看到可怕的东西的样子。」柜台服务生接着说。可能是因为讲话的对象是孝史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口气变得比较随便。
孝史的脑袋总算开始运转了心跳加速。他的意思难道是——
「这么说,你也看到了?」孝史也跟着压低声音。
柜台服务生热切地点头。
「当然。」
孝史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出来。
「就在刚才对不对?在二楼的逃生梯那里。」
这个柜台服务生一定也看到刚才那个大叔消失了,一定是的。
「突然消失,过了一阵子又出现。是不是这样?」
但是,柜台服务生却摇头。不过表情还是一样起劲,把身子靠过来说:
「不是的,刚才我没看到。而且,我也没看过他消失呢!我只看过他走动的样子。」
「走动的样子——?」
「是啊、是啊!到目前为止看过两次吧!两次都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傻傻地盯着看,看着看着,他就走掉了。」
孝史开始觉得迷惑。双方的话怎么好像鸡同鸭讲?
柜台服务生却不管他的反应,一个劲儿地絮絮说个不停,显得相当兴奋。
「不过啊,离我上次看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出来了呢!原来又跑出来了啊。」
「请问……你说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听孝史这么问,柜台服务生再度睁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鬼魂啊!」
「鬼魂?」这次睁大的是孝史的眼睛。「你刚才是在说鬼魂吗?」
「不是吗?」柜台服务生眨着眼问,「不然,你看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