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爷的。」阿蕗说得很急,「我知道你很想到处看看,可是请你回房间……」
阿蕗拉扯孝史的袖子,连声催促。这时候,从珠子他们离开的方向,有脚步声靠近。
「啊!」阿蕗轻喊,「有人来了,喏,快点……」
孝史当机立断,拉着阿蕗的袖子迅速横跨房间,跑到刚才的屏风之后。
「真是的!为什么……」
「嘘——!安静!」
先制止阿蕗,孝史也悄无声息地静待往起居室靠近的人。
门开了。
出现的,是一个个子矮小却结实的老人。他穿着和服,右手拄着拐杖。看来行走非常困难。每走一步就停顿一下,慢慢地进入室内。
这个老人的下巴又方又宽,长相看来很顽固。一头茂密的银发,脖子短短的,连带使肩膀看起来更高耸。眉毛有一半以上变白了,形成高高隆起的弓型,在细长的眼睛上像个硬梆梆的屋檐般凸出来。
「他是谁?」孝史悄声问,「是老爷?」
阿蕗以非常惊讶的表情看着老人,回答:「嗯,是的。」
那么,他就是蒲生宪之了。平田说他以前是陆军大将,是昭和时期的军人。
可是,他看起来比六十岁老得多。可能是因为走路姿势的关系。
「老爷有病在身,」阿蕗压低声音说,「平常几乎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的,今天是怎么了呢?」
蒲生宪之以走一步停一下的速度靠近壁炉。一直来到火焰反射到脸上的地方,才停下脚步,接着以慢得令人焦躁的动作,把拐杖靠在壁炉架上。
然后,伸手入怀,拿出一样东西。是一叠白色的纸张——看来是文件。
蒲生宪之双手拿着那些纸张,凝神看了一阵子。感觉上是在反复阅读。
不久,他开始把纸一张张揉成一团,扔进壁炉的火焰中。孝史数了数,一张、两张……总共有七张。被扔进壁炉里的纸,在火焰的威力下,立刻烧成了灰。
蒲生宪之一直凝视着这些过程。不但如此,他还拿起附近的拨火棒,拨弄燃烧的柴火,直到烧成灰的纸张完全看不出形状为止。老人手执拨火棒的时候,孝史一直提心吊胆的,深怕他一个站不稳,跌进壁炉里。
好不容易完成了这项作业,老人以来时一样不稳的脚步离开房间。孝史和阿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到再也听不到叩咚、叩咚的拐杖声为止。
4
碓认这个奢华的起居室里只有自己和阿蕗两个人之后,孝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屏风后面走到房间当中。手里还牵着阿蕗的手。
阿蕗对于刚才亲眼看到蒲生宪之,似乎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虽然刚才情况紧急,但她却连孝史所采取的亲密举动都忘了加以责备,视线还停留在蒲生邸主人离开的那扇门上。
孝史轻轻拉了拉阿蕗的手,她才突然清醒似地眨眨眼睛。
「老爷像刚才那样离开自己的房间到外面来,有那么稀奇吗?」
孝史还没说完,阿蕗就用力点头。看来她真的非常吃惊。
「而且竟然自己单独来起居室……」
话说到一半,才终于发现孝史一直牵着自己的手。她嘴里轻轻地惊呼一声,急忙把手抽回来。孝史忍不住偷笑。
「这屋里的人还真奇怪。」
孝史抬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上精致的刺绣,伸着懒腰说。能从狭小的房间里出来,感觉果然不赖。阿蕗一副惊异的表情看着孝史。
「关在房间里的老爷、行为幼稚的女儿、有如早期青春电影男主角的大少爷。其他还有些什么人?」
孝史想起凌晨天还没亮时躲在蒲生邸前院,听到一对男女的对话。他们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刚才那对兄妹,感觉上年纪应该更大。
阿蕗默默地看着孝史。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孝史身边擦身而过,蹲下去捡起刚才掉落的抹布。
「请你回到楼下房间去。」她背对着孝史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是来这里玩的。而且你……」
阿蕗猛地回过头来,气得咬住嘴唇,然后继续说:「要是被府邸里的人发现,被赶出去,你自己也会有麻烦吧?也许你自己不在乎,可是平田叔会很困扰的。你也要稍微为你舅舅着想。」
孝史心想,她生气的表情也很可爱。从藏身之处来到外面,自己的情绪比意识到的还要高昂。
这种亢奋的情绪,与优越感雷同。当孝史发现这一点,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刚才还以为自己身陷一场大骗局,一旦将那种怀疑抛在脑后,心中的钟摆荡起来,反而变得相当愉快。
我真的来到过去了。所以我知道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未来。我来自未来,我知道等待着这些人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我知道的事,连住在这幢了不起的府邸里的人都不知道!
阿蕗气鼓鼓的,为了不想在和孝史对看当中败下阵来,努力瞪着他。那张脸蛋实在可爱得难以形容,更刺激了孝史的优越感。我要让她大吃一惊,心里才这么想,话就脱口而出。
「日本战争会打输。」
阿蕗瞪大了眼睛。对看就此结束,她那两片粉红色的嘴唇张得大大的,握着抹布的手一下举到胸前。阿蕗向孝史走近一步。
「咦?你刚才说什么?」
孝史重复刚才的话,而且还加上几句。「日本会打输,会被美国占领。军人再也嚣张不起来,因为日本会成为和平国家。」
说完,顿时觉得好爽快。尤其是「军人」那几句。原来,刚才突然激起的那股优越感,就是来自这里啊!原来,自己是因为同情阿蕗在军人家被使唤,生活过得如此卑微,想告诉她不需要这么做。如果是战后的日本,我所居住的现代的日本的话,像你这么可爱又勤劳的女孩,不管哪家公司都求之不得,就算遇到像蒲生宪之那种耀武扬威的上司,那也只是装腔作势,他们一样是被公司雇用的上班族。我所生活的时代真的每个人都很自由,日本将来会变成那样的国家。
但是,正当孝史准备继续大肆夸耀时,却发现在眼前的阿蕗脸色铁青。
「日本……打仗会输?」她喃喃地说。抬起头来,直盯着孝史,「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太过分了!」
「过分?」孝史吓了一跳。阿蕗握紧拳头作势要打孝史。「没错!太过分了!你竟然这样说为了国家尽心尽力的军队,太失礼了!还说日本会输!」
这次,换孝史惊讶得无以复加。阿蕗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绞着双手说:「当然……军队里也很复杂……贵之少爷说大人物们做事都只顾自己,可是,就算这样,真的打起仗来,日本也不可能会输的。再说,为什么会打仗?要跟谁打仗?中国?」
「我刚说了,美国,就是美利坚合众国。」
孝史怕只说美国阿蕗听不懂,换了一个说法。阿蕗摇头说:「贵之少爷说我们不会和美利坚打仗的。」
孝史发起火来。开口闭口就是「贵之少爷」!
「贵之是刚才那个哥哥吗?他知道些什么!你干嘛把他看得那么伟大?」
阿蕗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无奈地眼珠往向上一抬。那种样子,和远在平成年代的二十岁女孩像极了。
「贵之少爷是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跟你这种小工人是不一样的。你说话小心一点!」
阿蕗声量变高,孝史急忙看了一下四周。阿蕗看到他那个样子,好像也想起了自己的立场,伸手按住自己的嘴,垂下眼睛,整了整一点也不乱的领子,压低声音对孝史说:「请你回房间,乖乖待在里面。」她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下次你再这样,就算对不起平田叔,我也不能再让你躲在这里了。」
阿蕗转过身去,准备从孝史进来的门出去。
「你要去哪里?」
「去帮千惠姨。我必须去准备午饭了。」
孝史想起刚才穿过有烫衣架的房间时间到的那股香味。
「要做什么菜?」
「我不知道。」
「刚才好香啊!是松饼之类的吗?也有我的份吗?」
阿蕗并没有转身,只是回头又丢下一句:「不知道。」然后真的开门走出去了。孝史好像真的惹她生气了。
门关上了。孝史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一个人被留在那里,心里感到有点混乱。刚才那种反应是怎么回事?为国家尽心尽力的军人?阿蕗,就是这些军人把你们以后害得很惨的啊!
(这下,果然是真的。)
孝史再一次体认到这一点。我真的来到昭和十一年了。我来到的这个世界,还没有人知道未来有悲惨的战争等着他们。
就在这时候,已经关起来的门突然又打开了。孝史背上的汗毛刹那间全体竖立。
不过,探头出来的是阿蕗。她的嘴角仍显得余怒未消。她很快地说:「快回房里去。如果你很安分,我就拿中饭过去。」
说完,一直撑着门,等孝史过去。孝史朝阿蕗微笑。
「我知道了。对不起啦。」
轻轻点头示意之后,孝史穿过那扇门。阿蕗一直跟着他,直到他沿着原路回到楼下的房间。孝史觉得自己好像被押回军队的逃兵,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平田的房间。
但是,尽管对不起阿蕗,孝史并不打算安分地待在房间里。等到一人独处后,他抬头观察平田铲雪时露脸的那扇采光窗。
从这里出去好了。和穿过府邸内部比起来,从这里要快得多了。有没有什么能垫脚的东西?只要有个高度约三十公分的东西,踩在上面就可以打开窗户,抓住窗框,最后再用点力应该就可以爬上去了。
火盆太危险了。这时候他想到,置物柜里那个旅行箱呢?孝史急忙打开置物柜的拉门。
老旧的旅行箱是耐用的布制品,敲打起来感觉框架似乎是用木头做的。厚度大概有二十五公分吧,应该没问题。
孝史试抬一下,没想到挺重的。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疑问。
这是谁的箱子?
平田和孝史一样,都是在火灾中被迫穿越时空而来,并没有携带任何随身用品。饭店房间里可能有他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但至少孝史可以确定,他并没有带来这里。那时候并没有余力顾及这些。
孝史盯着旅行箱看了一会儿,悄悄地把箱子放在榻榻米上,想打开盖子。但是提把旁却挂着一个锁,嘎嗒嘎嗒地扯它也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孝史用力踢了一脚。
「好痛!」
结果只是自己吃痛而已。
孝史转而去看敞开的置物柜。平田穿来这里的那双鞋,好端端地摆在里面。应该是平田脱下来放在那里的吧,那时候,他不觉得这个箱子很可疑吗?如果不觉得,那么这就是他的东西啰?
(那个大叔,之前也应该穿越时空来过这里吧?)
为了事先做好准备?
火灾前,平田站在二楼逃生出口的样子在孝史的脑海里复苏了。那时候,他像鬼魅般突然消失了踪影,然后又像变魔术一样,站在二楼电梯口——
「啊!」孝史叫了出来。
(那时候,他也穿越时空了?)
没错,一定是的!那一定是穿越时空。平田在火灾中和孝史一起「飞」来这里之前,那时候一定也穿越时空了。
但是,那时候平田是空手的。这一点绝对错不了,因为孝史亲眼看到的。如果平田提着这么大的箱子,孝史不可能没看到。
那么,这个箱子是谁的?而,那时候在二楼的逃生出口,没错,就是二楼,平田穿越时空到哪里、哪个时代去了呢?
那次穿越时空为时极短。孝史为了找平田,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的逃生梯上到处跑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分钟。在这短短十分钟之内,平田到了某处,又回来。
我被骗了,孝史想。来到蒲生邸的时候,在柴房里,孝史哭着求平田快点带他回现代,平田却说,短时间内无法数次穿越时空,因为身体负荷不了,一不小心就会有性命之忧。除此之外,还振振有辞地说了一堆,但是现在想起来,那些都是借口。
孝史拿冒汗的双手往睡衣上擦,脑袋开始动了起来。可恶!那个大叔果然很可疑!他到底有什么企图?我到底能相信他多少?
他说要在这个时代生活,要在这里生活,所以一直为此做准备。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些话有多少是真的。就算他真的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好了,但是他利用那种能力来到这里的目的,和他嘴里宣称的,该不会根本是两回事?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不,现在就已经够复杂了,但是以后会更麻烦。总之,一定要先逮到平田,叫他招出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然后,请他把自己带回现代。不,无论如何,都要叫他让我回去。
孝史的手擦到大腿的地方。那平坦的触感,让他想起另一件事。
换衣服之前穿的睡衣。在柴房昏倒之前,那件睡衣的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在失去意识之前,手心还感觉得到。那是……那是……
手表!
当阿蕗在柴房发现他们的时候,为了不让阿蕗发现,平田背对孝史,拆下手表,扔在孝史膝上。孝史把那只手表藏在口袋里。当然,这是因为那只手表是平成年代的东西,不能让阿蕗看到。
孝史啪地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么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拼命回想。换衣服的时候、把睡衣拿给阿蕗的时候,手表还在口袋里吗?孝史一边重复自己和阿蕗的动作,拼命地回想。
没有,还是没有。换衣服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别的东西的重量。而且,阿蕗将那件睡衣折得那么整齐,如果口袋里有任何东西,她一定会发现的。
那么,是掉了吗?掉在这个房间里?
孝史把箱子的事丢在一边。一定要找到手表!
只要他手里有那只手表,就可以借此对平田施压。这东西要是被蒲生邸的人看到,你会有麻烦吧?如果不想节外生枝,那就马上再使出穿越时空的本事,带我回现代!
孝史开始在榻榻米上到处爬。
5
但是——
孝史把这个潮湿的小房间的每一寸都找遍了,还是没看到手表的影子。
孝史喘着气站了起来。东西不在这里,那么不是在孝史被抬进这里的途中从口袋滑落,就是在柴房里昏倒的时候掉出来了。因为他很确定,当阿蕗把睡衣拿去洗的时候,东西已经不在口袋里了。
(柴房啊……)
必须回那里去找找看。如果不在柴房里,就只好把从那里到这里的路径尽可能仔细地找一遍了。
孝史抓住被他推到一边的旅行箱的提把,提起箱子搬到采光窗下面。把箱子靠墙放稳,站到箱子上测试一下。箱子的木框很坚固,即使承受了孝史的体重也文风不动。
孝史推开窗户,室外冰冷的空气流进来,让他打了一个喷嚏。外面很亮,暂时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外面。
他想起一件事,便从箱子上下来,到置物柜去取出平田的鞋子,然后把鞋子先丢到窗外。光着脚在雪地上跑来跑去,这种事他已经受够了。
接着要找御寒的衣物。他回到被窝那边,把棉被翻过来。有一件铺棉的衣物被拿来当垫被,形状像是下摆做得很长的日式棉袄。躺着的时候,多亏有这个,才睡得又暖和又舒服。这个,他记得好像是叫作「棉袄睡衣(搔卷)」。孝史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到母亲的故乡山形县去小住,那时外婆就是拿这个出来给他用的。因为有袖子,刚好可以披在简便和服上面。孝史把这个卷成一团,从窗户塞出去。
准备完毕,最后只剩自己。孝史两手抓住窗框,以吊单杠的要诀,使劲把身体往上抬。
头撞到窗框,肩膀也差点擦破皮,但上半身总算挤出去了。看样子,雪已经停了一阵子了。黑色的地面跟平田铲雪的时候一样,光秃秃的。泥土弄脏了孝史的指尖,跑进指甲缝里。
孝史呻吟着,用力攀爬,好不容易来到外面的时候,已经出汗了。他一站起来,那些汗马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像膜一样包住他的身体。孝史急忙捡起棉袄睡衣,像穿和服似地把自己里起来。不过,动作可不能慢吞吞的。冷空气把他的耳垂冻得发痛,脸颊也僵了。
孝史钻出来的地方,是围绕蒲生邸四周的庭院的另一面——今天早上到达前庭之后,他们曾经穿过府邸侧面走到后院的柴房,但是他现在站的地方,看来应该是位在相反的另一侧。一样有完全被雪覆盖、形成圆圆的雪堆的树篱,但这边的空间稍微大一些,树篱的另一边有一座和蒲生邸相似的红砖建筑,背向这边矗立着,周围有着与建筑物色调相同的砖墙,高约两公尺。墙与建筑物之间的距离,要容纳两栋孝史在高崎的家都没问题。里面应该是庭园吧,真是阔绰啊。
旁边这幢建筑物距离虽远,但当孝史看到二楼并排的三扇窗户中,其中一扇亮着灯时,还是急忙伏低身子,然后就这样,像个蹩脚忍者似的爬到树丛下力,才抬头看浦生邸的墙壁。
头顶上灰云密布,天空中飘散着黑烟,应该是从烟囱飘出来的。蒲生邸这一面的墙上,除了孝史刚才爬出来的窗口之外,只有二楼以及紧接在屋檐之下,三十公分见方的小窗户而已。
向左走过去就是正面玄关,向右则是后院和柴房。如果向右走后面的话,守护蒲生邸背后的高大树林便会提供遮蔽,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但是,本来应该立刻向右边走的,孝史却在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下往左前进。他想看看这幢府邸的全貌。走到建筑物的转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望。
蒲生邸的正面虽然有树丛围绕,却没有庄严气派的大门。只有今天早上看到的,同时出现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的大厅照片上的——那道别具特色的拱型玄关以及平缓的斜坡而已。通道部分的雪铲得干干净净,这可能要归功于平田。泥泞的地面上,清清楚楚地留下了一组脚印。
蒲生邸正面树丛的外侧,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可能是公用道路。孝史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再度像忍者般跑到正面树丛之后,暂时屏住呼吸,从那里回头观察府邸的窗户。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黑烟袅袅上升。
孝史伸长脖子,越过树丛向外看。
道路很平坦,是汽车专用道。整条路面上铺满白雪,上面有几道车轮的痕迹,由右往左,也可能是由左往右,一路从蒲生邸前通过。被车轮碾过的雪融化成泥水的颜色。
但是,其中只有一组车痕稍微转向蒲生邸,延伸到树丛之前。孝史想起今天早上躲在柴房的时候,曾经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大概是那时候车子的痕迹吧。
(那时候好像是访客……)
一大早有人匆匆来访。当时听到的那种简短有力的说话方式,再加上这幢府邸的主人原本是陆军大将,从这两点来推测,来访的客人应该也是军人。这么一来,这辆车照理应该是军车了。车轮痕迹清晰的地方陷得相当深,明显看得出是轮胎的印子。看样子轮胎相当厚,是卡车吗?
拜访完毕离开这里的时候,这辆车是倒车调头,朝来时的方向开走的。雪地上还残留着好几次切换方向盘的痕迹。
孝史鼓起勇气,连上身也跟着头一起伸出去,打直了弯曲的膝盖,扩大视线范围。
尽管是阴天,孝史首先感觉到的还是天空很高。建筑物很少,和孝史所知道的平河町第一饭店一带相比,可能不到一半。每幢建筑的高度也很低,所以景色看起来更辽阔。
不过,每幢建筑物的结构看起来都很坚固,体积也很大。不是红砖的,就是灰色的水泥,也有些看来是石造的。四四方方的大楼倒是很少,大多数的建筑都有特别的屋顶或是塔,上面积了雪,形成悠静而美丽的画面。
到处都有电线杆。孝史本来还想数数看,但很快就因为数不清而放弃了,可见得数量之多。这里是东京,东京市中心的一角。正好就像孝史所知道的永田町车站附近一样,是政府机构密集的地区。现在白雪掩盖了建筑物之间的空隙,什么都看不见,但白雪之下想必是整理得美仑美奂的绿地吧,东京这一带在这个时代,一定像欧洲的城市一样如诗如画。
眼前这条路,孝史在留宿饭店期间走过好几次。之前经过的时候,孝史总是抬头左顾右盼,向左看看最高法院,向右瞧瞧国会图书馆。那是条缓缓的下坡路,路旁行道树的枯枝向空中伸展。现在虽然连行道树的影子都都没有,路仍是缓缓的下坡。而这条路的尽头,一定也一样是皇居的护城河和绿色的森林吧。
只是现在,蒙眬地出现在孝史视线里的森林,却是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枯枝也被冰雪冻结起来,宛如童话世界里出现的冰雪女王的国度,没有一丝绿意,而皇居之后,也不见银座耀眼的灯光。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也没有半辆车。孝史想起今天早上在柴房里,平田曾说这一带会被封锁。
那时候,平田说孝史看到的灯光是来自陆军省的窗户,但他还没找到那扇窗户所在的建筑物。他在脑海里绘了一幅简图,照现在的位置,可能是被蒲生邸挡住看不见了。
就算是这样,那灯光也是在很远的地方。因为是陆军中枢的所在,所以应该是位于护城河边吧,遭到攻击的警视厅在这个年代应该也是在樱田门那边,不管是陆军省还是警视厅,从这里走路都要十到十五分钟。
既然如此,沿着这条不见人影的路走下去,找到一个和蒲生邸有段距离,却又远离军事叛变的地方,从那里穿越时空回到现代,绝非不可能。但平田的说法让他以为连这附近到处都有武装步队,其实根本没这回事嘛!他有一种泄了气的感觉,再一次觉得自己实在很没用,竟然一直对平田的话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