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刑喻铭从纪柯嘴里听到程孟哲的名字自然也不是一两次。他跟纪柯交情深,对于他们那些所谓“道上”的人,倒也有些了解,对于一些关于程孟哲的传言,听得多了,还没见面时,心里已经对他有些好感。
挨着打过招呼,程孟哲这才重新看向陆云起:“你今天是和他们约好的?”
仔细看他神色,并没有找到半分不悦和退避的色彩,陆云起这才暗暗松一口气:“上周就约好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走我们的,他们这么多人,不怕找不到乐子。”
“什么找乐子,小女生好好说话。”程孟哲带笑训她,又看向众人,“有安排没有?”
“原本就说等见到你再安排。”雷霆挑眉,“你们呢,有安排没有?”
对他若有若无的敌意视而不见,程孟哲笑容难得爽朗:“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去玩?”看陆云起一眼,不等她开口又笑道,“我也没什么好地方去,陪陆云起上西景园而已。”
陆云起喜得几乎跳起来:“你果然还记得!”
“怎么忘得了。”伸手揉她头发,程孟哲眼里宠溺的味道,就算是瞎子也能用鼻子闻出来。
其实陆云起要的“礼物”很简单,三年多前她以全校最高分小学毕业,程孟哲原本承诺了要带她好好出去玩,两人一起照相,只可惜最后也没能实现。而陆云起想去的“西景园”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不过是Z市再平常不过的公园而已。
两人间的亲密无比自然,甚至看在别人眼里,也仿佛要跟着觉得那是理所当然。易玲和叶砂对程孟哲多少都有些好奇,自然不会反对,钟丘跟两人的关系,自然更不可能反对,刑喻铭一向是个没意见的人,剩下雷霆一个,也遵循了少数服从多数。
西景园离六中不算太远,七个人四辆自行车,程孟哲理所当然载着陆云起。路上陆云起偷偷问他:“你为什么要叫叶砂他们一起?”倒不是不高兴大家一起玩,但程孟哲向来没有左右逢源的本事,闷头闷脑的,今天突然热情起来,实在有吓她一大跳。
程孟哲笑一笑:“不都是你的好朋友么?”想了想,又接着道,“人家都说高中的朋友有可能就是你今后一辈子的朋友。在学校虽然有蚯蚓在你身边,但多认识一些朋友也是好的,经常跟他们玩在一起,彼此多了解一些,有他们对你好,我也放心。”
陆云起半天没有说话。
程孟哲以为她不认同,只得道:“你现在还小,也可能在学校本来就应该简单一点,是我想太多了。”
“不是啦。”吸了吸鼻子,陆云起抱住他的背脊,“就是觉得你这人婆妈了点,都没想到你还会留意这些。”其实心里正感动得要死。
——补偿
西景园其实有什么好玩呢?海盗船、云霄飞车、碰碰车、摩天轮?这些难道会适合十五六岁的男女生玩?
所以实在不能怪雷霆、叶砂、钟丘几人都是满脸的怅然若失。一向没风度的易玲已经抱怨出声:“陆云起,你今年到底几岁来着?到这种地方玩,那是七八岁的小破孩做的事好不好?”她跟程孟哲又不熟,不能怪他这个始作俑者,自然只能把气撒在帮凶陆云起身上。
陆云起扮个鬼脸:“是你们硬要跟来,我又没求你们。”
众人默然,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程孟哲倒是早已为他们想好,微微一笑:“里面有西景湖,晚上坐船到湖中心,景色很漂亮,又很热闹。不然西景湖前面有个大草坪,大家可以买些吃的到那里玩。今晚是我和陆云起非要带大家来,就由我请客好了。”
他原本就有一张干净漂亮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公园里的霓虹灯打入他清丽眼中,神色柔和,竟比女孩子还要迷人。易玲一时看呆了眼,趴在叶砂耳边细语:“这么有风度又细心温柔的帅哥,真是难得一见啊,什么雷霆刑喻铭简直不能跟他比。”在她心里简直就要赶上钟丘的高度了。
点头同意程孟哲难得一见,不过叶砂绝不同意她的下半句:“雷霆难道没有风度不周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也太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眼见连一向面无表情的刑喻铭眼里都带了赞赏之色,雷霆心里一阵不舒服,正要开口,陆云起拉着程孟哲的胳膊却已经先笑开来:“就这么决定了,蚯蚓你带着大家一起哦,一会儿我们过来找你们。”
大家目光极为一致看向在场仅有的两个兴高采烈兴致勃勃的人,钟丘无奈,唯有代替众人发言:“你们俩不和我们一起?”
“当然不。”陆云起答得理所当然,“阿哲今天是特意来还我债的,我可不能不给他面子。”
话说得堂而皇之,其实人人都知道是她自己想玩。白眼连连之中,陆云起拉着程孟哲一溜烟跑开,于是雷霆脸色只有更差。
“你们都以为是云起硬缠着阿哲来玩吧?”原本是几个人一起往西景湖那边走,钟丘突然开口,“其实那丫头并不是真的那么贪玩,只是和阿哲一起把西景园玩个遍,这个愿望虽然听在别人耳朵里都微不足道,却已经放在她心底好些年了。”
只要是钟丘讲的话,易玲自然都爱听,立刻兴致勃勃追问:“为什么?”
看雷霆一眼,钟丘也不知自己是出自什么心理:“小时候我们四个人,经常一起到西景园。不过那时候阿哲跟奶奶住一起,家里穷,玩不起那些东西。他从小就懂事,也不愿意用我们的钱,无论云起再怎么求他,他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于是到后来,每次上西景园,都只有我和我妹妹到处玩,云起就会推说不喜欢这些,只陪阿哲到处逛逛。其实阿哲从小就很少有玩具,他总是表现出对什么都不敢兴趣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云起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没兴趣,只是不想要让他奶奶难过,也不想要别人同情和帮助。”就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程孟哲从小也不肯用他们的一分钱,陆云起想帮他总是要绞尽脑汁,原本心思最简单不过的女孩子,从小也不知为了他花掉多少心思。
所以陆云起偷偷跟他说,很想和阿哲一起,把西景园所有好玩的不好玩的都玩个遍,让阿哲请她玩。
小学毕业那年,阿哲存了很久的钱,只可惜到最后也是失约。
一番话,听得几个人都沉默下来。几人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从小都是衣食无忧的长大,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所谓的“贫困”,半晌雷霆淡淡道:“那他今天说请我们,岂不是为了撑场面,难道对他的生活没有困难?”
易玲立刻怒视他,就算叶砂,也不免有些不赞同雷霆的说话。其实倒也怪不得雷霆,他心里对陆云起和程孟哲两人关系虽有些憋气,但并不至要那话来贬低程孟哲。他家境优渥,从小最好的幼稚园最好的小学一直到最好的高中,身边关系好的人也都不差,正所谓人以类聚,是有绝对道理的。他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自然也无法理解那种感觉,刚才的话听在别人耳里是讽刺,在他自己而言,也不过实事求是,更觉得以他的立场来说,绝对不应该给程孟哲添麻烦。
女生不能理解,但钟丘跟雷霆做了大半个月的朋友,倒没有误解他:“阿哲现在自己打工赚钱,他从来都是最实际的人,如果没有那样的能力,就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这个你不用担心。”
男人——不管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都爱面子,这话固然没错,落实到具体人头上,自然也不同。程孟哲从小没有爱面子的资本,也许是因为他的贫穷和自尊,他身上一些优点,连钟丘也暗暗佩服。比如他不浮夸,也不轻率,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有成年人的胸襟和责任感。
雷霆听了,心里却并没有好过一点。如果程孟哲只是个单纯的痞子,就算他是陆云起的青梅竹马,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可惜这个“痞子”却太过优秀,叫他初次见面,心里已经危机感丛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刑喻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些语重心长:“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白他一眼,雷霆没答话,心里却不由想,难道他对陆云起的好感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们这一边是少年情怀暗潮汹涌,陆云起和程孟哲却是心无旁骛的投入到玩乐当中。原本程孟哲还担心陆云起的身体不适合玩太刺激的游戏,从海盗船上下来之后,身边的姑娘面不改色活蹦乱跳,程孟哲唯有无声叹息,这年头,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们去玩那个。”刚走了几步,陆云起立刻又有了新目标。
程孟哲有些头疼:“摩天轮比刚才那可高难度多了,你确定你不怕?如果待会儿…”
就知道他会啰唆个没完,陆云起不给他机会,立刻又手指向另一方:“那就玩那个,你自己选吧。”
她悠里悠哉,程孟哲却愁眉苦脸。摩天轮和碰碰车?大千世界,谁来拯救他这个早已脱离小屁孩行列的“大男人”?
陆云起笑眯眯:“选好没?”
叹一口气,程孟哲认命,果断地指向碰碰车:“那个。”
陆云起欢呼一声,立刻拉着他向售票处冲过去。没错没错,她就是故意,明知道程孟哲不会让她玩摩天轮蹦极之内的,既然她不能尽兴,自然也不会让他太痛快!
轰隆隆的响声之中,一架碰碰车狠狠撞上自己这一架,程孟哲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貌似他从小都没玩过这个东西。不过身边有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不时在他耳边大叫:“向左,向右,撞他!狠狠撞他!哎呀呀真可惜,赶紧往右,再往右,哎哟程孟哲你怎么这么笨…”
一番折腾下来,饶是程孟哲自诩铜筋铁骨,也被陆云起磨成了铜灰铁水,只能用眼神控诉她的兴致勃勃:“大小姐,你还想玩?”
陆云起笑眯眯:“人家还没有玩够。”
“想玩什么?”程孟哲抚额。
陆云起笑指前方,程孟哲一眼望过去,险些没当场扑地,咬牙切齿收回眼神看向某女:“陆云起!”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让他去坐那个婴儿车一样的东西?
“程孟哲是男生诶,而且明明是那种看上去就知道很不好惹的男生,会陪陆云起玩那些有的没的?”坐在船上,易玲一边嗑瓜子一边咋舌。
钟丘笑着点头:“只有陆云起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要不我们打赌?”
“赌什么?”易玲玩起了袖子,她还真不信这个邪!
钟丘难得笑得有些狡黠:“待会儿他们两人回来,如果问出阿哲没有陪陆云起去挑战高难度,而是陪她坐摇摇椅、跷跷板之类,我下周的中午饭,不如就由易玲小姐包了吧。”
“可以,如果你输了,赌注也一样,不行,我要两周!”易玲一口答应,还不忘给自己加注。
钟丘点头点得异常干脆。
两人约定好了,叶砂这才开口问:“钟丘,你为什么那么肯定,程孟哲不会拒绝云起的要求?”在她们想来,程孟哲再宠陆云起,如果拉不下脸面陪她,顶多也就站在旁边看她玩而已。
钟丘笑容中忽然多出几分无奈:“那时候云起忙着陪阿哲,很多当年就该玩的游戏做的事,她都只有陪阿哲一起羡慕别人的份。阿哲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又感激又愧疚,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他补偿当年陆云起失去的童年乐趣,你们想他会不会拒绝?”
一片呆滞中钟丘冲易玲无比优雅美好地笑:“所以,易大美女,奉劝你这两天乖乖呆在家,就当为我省下周的伙食费了。”
半晌一声惨叫划破天际,易玲手指钟丘声音不稳欲哭无泪:“无耻的人我见多了,你这么无耻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还想玩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程孟哲挫败的想,他宁愿打十场架,也绝对不愿意再陪女生上公园。
怜悯地看着他,半晌陆云起摇了摇头,终于决定大慈大悲饶他一命:“现在我们去照相好了。”公园里有很多即时照相、半个小时就能取片的,方便得很。
暗中松一口气,陆云起站起身来:“我去叫他们。”
“他们大概还在湖中央呢,你先跟我去照好了。”陆云起小心眼的想,今天明明就该只有她跟程孟哲两个人,两人从小呆在一起的时间虽然长,却几乎没有合过影。
程孟哲自然也只有依她。
几人从下午6点半一直玩到晚上10点,陆云起和程孟哲照完相过来的时候,钟丘几人也正好把船划上来,陆云起不由咋舌:“你们真在水里呆了一整晚?”她话是那么对程孟哲说,也不过随意找个理由而已,心里可没真这么想。
“反正也没什么好玩。”钟丘接过她手里的照片翻看,“先去了一趟鬼屋,然后就买了吃的到船上玩。”
易玲在灯光照耀下脸色惨绿,把陆云起拉到一边偷偷求证,陆云起自然回答得异常愉快。可怜易玲仅剩的万分之一希望也被陆云起无情毁灭,叶砂还嫌易玲受的打击不够,尽职尽责的把打赌的事告诉陆云起。陆云起倒并不怎么吃惊,瞟钟丘一眼,摇头道:“原来你们还不知道,蚯蚓这家伙老实巴交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多么邪恶而势力的心。孩子们,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个教训吧。”看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眼,她又补充一句,“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给他取外号叫蚯蚓?”要不是这家伙名字里有个“丘”字,琢磨着他们当初都会直接叫他响尾蛇——心思歹毒,滑不溜手。
又一起到路边摊吃面当宵夜,直到十点半几人才散场,叶砂和雷霆刑喻铭一起,钟丘送易玲,陆云起理所当然又是和程孟哲一起。
路上陆云起说:“今晚住我家,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奶奶吧。”她说的是程奶奶,多年来她一直和阿哲一起叫她奶奶,都已经习惯。
程孟哲集中精神骑车,好像没听到她的说话。
“回来这么久,是不是没有去看过奶奶?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样子,没有面目见她呢?”陆云起嘴里说的明明是最不留情的话,语声却依然轻描淡写,“程孟哲,今天看到我玩得这样开心,就像小时候一样,你是不是觉得松一口气,就好像还清了一个好大的人情?”
没想过她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程孟哲下意识张口想反驳,却又出不了声。
“欠我的或者蚯蚓蕾蕾的情可以慢慢还,你可以用各种方式对我们好,奶奶的又该怎么办呢?”陆云起似自言自语,“那么多年她全心养你长大,希望你日后能出人头地,不是想你给她什么交代,只想你过得好。现在她已经去了,你搞成现在这样,虽然不是你的错,可是你还不是一样无法面对她?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去看她?”
脚下的脚踏忽然之间重逾巨石,程孟哲蹬着,心里一片凄惶寂静。
——烦恼
陆云起也不知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程孟哲听进去多少,但好歹他确实在家里住下来了。到今天早上她跟老爸老妈说要去看程奶奶,程孟哲倒也没多说什么。
买了香蜡钱纸,两人往墓地上去。陆云起有时候也会想,程奶奶的坟墓,比起她听说来的乡下那种只用土堆起来的,会不会更凄凉?
努力回想大人的动作,陆云起点燃一些纸钱,又从袋子里拿了蜡和香出来凑到火焰上去。她动作生硬却十分用力,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关怀都表现出来。程孟哲看着看着,冷寂一夜的心思,便不由自主跟着温暖起来。
她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故意有意刻意都好,原本就是为了他,这刻忽然发现,原来一整夜的别扭和生气,根本是对自己而不是对她。叹一口气,他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一对蜡,点燃了再插在奶奶墓前。他好些年没回来了,但动作却娴熟无比。
陆云起有些疑惑地望他。
程孟哲笑得苦涩,努力想表达心里那种感觉:“我虽然、这几年都没有回来过这里,可是、可是心里一直想着奶奶,每天都想着要回来看看她,所以…”其实连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他亲缘并不厚重,唯一参加过的两场葬礼就是奶奶和姑父,都是十二岁左右发生的事,过程都因为心情的刻意而变得模糊,而他此刻在奶奶墓前,做这一切都如此自然,却是之前不曾想到的。
呆呆看他,陆云起心里蓦地浮起一层罪恶,昨晚对他说那些话,她明知会伤害他,就算是为了他好,也不该对他那样说。要不要道歉呢?陆云起正想着,程孟哲一边烧纸,已经率先开口:“其实你从昨天开始,做那么多,是想我怎么做呢?”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害他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可能。
陆云起低下头去,一时有些讪讪:“我,那个…”支支吾吾一阵,却又突然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你跟我回家住吧!”
半晌不见程孟哲回答,陆云起不由放软了声音:“程孟哲,你跟我回家里住吧。老爸老妈从小就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见外?从小我说的话,你没有一句不听的,这一次、也依我好不好?”
她说最后几个字时,语声里些微的颤音,叫程孟哲心里的怜惜几乎要溢出来,终于抬头看她,眼神温柔:“你就是为了这件事?陆叔叔和红姨已经告诉你?”
陆云起点头,有些不满:“干嘛那么漫不经心的语气,这是很大一件事好不好?”
他的事在她心里,什么时候小过?程孟哲很想这么问,又发现实在太自恋了些,只得改口:“陆云起,我以为你会很了解我的想法。”
“是啊。”陆云起点头,“所以我才要这样大费周章。”
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不感动吗?当然不是,但程孟哲并不想表现出来:“听我说,陆云起,我并不可能…”
“你希望我对你讲大道理吗?”打断他的话,陆云起在他身边跪下,对着程奶奶的墓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只是想你清醒一点。无论这几年你经历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得到多少人的帮助,什么都好,那些都比不上奶奶对你的养育之恩。”
她凝视他的眼睛,明知道过世的程奶奶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她依然要忍不住提醒,不是怕他忘记,而是怕他把那份感情压得太深太重,深不见底,反倒让他自己看不清晰。
“奶奶临走之前,拉住我老爸老妈的手,请他们一定要帮忙好好照顾你,那情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奶奶虽然没什么钱,人又慈祥,但我慢慢长大,回忆从前,才能了解她真是一个硬气的人。她那样的人,在临走之前要真心诚意去请求别人,只因为对你的担忧和期待。程孟哲,你不应该辜负她。”
半晌程孟哲终于哑着嗓子开口:“我已经辜负了她。”尽管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不是他的自愿,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没有法子否认。
“我不想跟你讲大道理了,累死人了。”陆云起挫败的叹气,站起身来,“程孟哲,你以后跟我一起养我老爸老妈好了。”
程孟哲一怔,瞧她半点也没有变化的神色,才发觉自己想歪了,不由脸上一红,轻咳一声:“你又有什么新说辞?”
“你这人就那样了,我能有什么新说辞。不肯欠别人的情,不肯平白受人的恩惠,不肯答应别人自己做不到的事。程孟哲,”盯住他的眼睛,陆云起忽然道,“你只要告诉我,你那天答应我会尽量撇清那些有的没的关系,好好做人,是认真的还是敷衍我?”
“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程孟哲想也不想地答。
“那不就成了。”陆云起拍拍手,“你住我家,这几年好好学习,青阳虽然比不上六中,但以你的聪明,只要自己好好努力,以后考大学肯定不成问题。如果觉得欠了我老爸老妈,等你将来能自己赚钱了,到时尽管养着他们,我不跟你抢就是。”
这是什么歪理?程孟哲皱眉望她,哭笑不得,却也反驳不得——论起讲歪理,天下实在没有几个人是这丫头的对手。
“你觉得怎么样?”陆云起眨眼。
程孟哲很想说不行,却又经受不住她期待发亮的眼睛。为了让他就范,陆云起软硬皆施,已经绞尽脑汁。而此刻看在程孟哲眼里,问题却突然变得异常简单,对于龙帮和其他一些麻烦、对于陆爸陆妈的感激和愧疚以及对于自己的一些不确定,都暂时被统统抛诸脑后,程孟哲认真问自己,是自己的尊严作祟重要?还是不让陆云起伤心来得更重要?
当内心直接面对这个问题,程孟哲才蓦地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努力维持的一种表象,这刻在这个强大的答案面前,都已经溃不成军。
于是程孟哲终于还是在陆家住下来,也并没有感到不自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陆家这三个人,又怎么可能给他不自在的机会?
“不许无故旷课,不许迟早,不许早退,不许上课睡觉,不许不写作业,不许欺负同学,不许恐吓老师,不许惹是生非。”——新一代陆家家规,陆云起美名其曰。
程孟哲唯有苦笑,天知道,他又不是那些古时候靠收保护费为生的恶霸,还欺压同学恐吓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