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终于确认自己身世的时候,他内心当真一点轻松的感觉也没有,因为…这就像是终于撤下了挡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全然没有半分美好的现实就这样原原本本摊在他面前。
让他看到为了一个有可能发生却终究还没有发生的结果,他们是如何的无所不用其极。
这究竟是什么狗屁的道理?
贺兰雪摇着头。每当他说出一句话,她就很想要否认他,想大声跟他说他是错的,可她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因她明白他说的纵然不是全对,终究却也不是全错。她只得勉强道:“他们…春兄与大嫂之所以要把你放在这当中来,只是因为他们想要个堂而皇之依然能够将你最亲、最好的养在身边的理由而已,他们也是真心疼爱阿筠…”
对她好,是为了防备她,同时也是为了补偿她。让她与谢郁定亲,是为了让她依然能够待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但又何尝不是想为了圆她与谢郁一出才子佳人?
只是这些话,无论如何她都已没有脸说出口。
卫飞卿淡淡道:“一切本来都应该这样进行的,就算卫尽倾再突然蹦出来,在你们层层布局下他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只可惜贺兰春夫妇都恨不能将阿筠绑在身上了,却还是未能防住后院起火,阿筠非但一早拆穿了这一切,其处心积虑、所谋之大更是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贺兰雪垂目默认。
众人提防贺修筠,其一是防她身世被卫尽倾看穿,其二是防她得知自己身世后暴露一切,对于这从小被娇生惯养养大的女儿若说他们提防她本身能掀起甚太大的波澜,那是无从说起。
是以贺兰春才猝不及防着了那一道。
是以他哪怕已经隐隐明白她身份的情形下仍因对她了解太少、认识太浅进而跌得更重。
人活得太过自以为是,那确实是不行的。
“如今你既十分平静听我讲关于阿筠的一切,看来她所作所为确实已被拆穿了,你却还在此耗费精力替我治伤。”卫飞卿淡淡道,“贺兰春难道与你做过甚交易吗?比如你救我一命,他保阿筠一命甚的?又或者连这也是我高看了我们自己,实则你既不在意阿筠的性命,他也并不在意我性命?”
“你别要如此说他,也莫要看轻自己。”贺兰雪痛苦地闭上眼,“无论如何,无论筠儿做过什么事,他又岂会伤害筠儿呢?至于我…我哪怕自己死,也必定要想法子救活你。正因为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是以我才放心将筠儿交给他,而他亦放心将你托付给我。”
“你们知道彼此的心,可惜我却不知道你们的心,想必阿筠也并不知道。”卫飞卿漠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贺兰春是不是已想到法子对付阿筠了?你可知道阿筠现在何处?”
贺兰雪别过头去。
卫飞卿便明白他心下猜测果然又已成真。
贺修筠此番固然一举数得打了个大胜仗,但她想必是低估了贺兰春,此时十有八九她人已落入贺兰春掌控之中。
而他…不能如这个明知自己女儿陷入危机还端坐在这里的女人一样安然。
深吸一口气,卫飞卿猛然翻身坐起,这一举动使得他面目又是一阵阵泛白:“无论如何,我要多谢你不但救我一命,甚至将自己一半功力传授给我,想必我伤好以后功力比从前要更进一层了。”
贺兰雪见他痛苦模样,面上便也掠过一丝痛苦与黯然:“这是我欠你的…我的孩儿注定无法让她修习高深武学,拖累的你也…我原本已害苦了你,又岂能再见你因武功尽失而痛苦?”
卫飞卿淡淡问道:“贺兰春当年传我不尽不全的天心诀,同样是为了迷惑卫尽倾?”他会,则让卫尽倾更确认他的身份;而他会而不精,则让贺春秋等人安心于他不会助纣为虐。
贺兰雪面上神情更为痛苦,仍旧道:“是我对你不住。”
已受够贺兰雪这欲言又止似是而非的模样,卫飞卿懒得再多看她一眼,使力翻身下地:“我不愿欠你人情。你既传我武学,我自应允无论如何保存你孩儿性命。”
卫飞卿很少正儿八经与人许诺什么。
他说话总是淡淡的。
但无论是他一本正经的许诺,又或者看似漫不经心地答允,但凡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他必定说到做到,不计生死。
贺兰雪并不了解他。
但她又总觉得十分了解他。
她轻声道:“你也好,筠儿也好,你们都比我能干百倍。”
“我们不是比你能干,而是被逼到绝路上不得不为。”卫飞卿讥讽道,“武功胜过我们千百倍的人宁愿窝在这深山之中当世人眼中的仙人,被仙人救了性命又传了功法的我又岂能假装无事发生?”
他一边说已大踏步往外行去,虽说以他此时身体,每走一步其痛苦都无疑在刀尖上起舞。
贺兰雪道:“你去哪里?”
“既已来到此处,自然要趁机好生查探一番。宫主大人,你不会介意吧?”他口中问着贺兰雪介不介意,实则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却已走得影子都不剩。
“我自然不介意。”贺兰雪喃喃道,“此地的一切本就该属于你啊…”
卫飞卿说是要好生查探,实则以他目前身体状况,休说离开成天山前往其他宫殿,他便连从太霄殿内行到太霄殿外这几步路也已走得精疲力尽,但这几步路倒也并不枉费他这一番辛苦。
九重天宫所在之处,名为金顶山,山脉连绵,海拔有千丈之高。太霄殿所在成天山,正是整个金顶山最高峰顶,站在卫飞卿此刻所立位置,可一览众山之小。
而所谓的太霄殿,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山水环绕的庭院。比起出现在这极偏之地的山顶之上,这样小桥流水般的小院明显更适合出现在据此万里之遥的中原城镇之中。
而他视线所及的其余几座山头之上房屋也各自不同,比起他与段须眉当日在大明山所见天宫旧址,此地占地虽大,论精细与堂皇却是要逊色一百倍不止了。
卫飞卿指着脚下往下连绵的几座山峰向不知何时已行到他身边的贺兰雪问道:“由此往下,分别是沈天、减天、廓天、晬天、更天、从天、羡天、中天?”
他每说一个名字,贺兰雪便颔一颔首,绝美面上竟出现几丝赧然:“当年先祖至此,也不知这些个山峰都有甚名号,随性便以天宫名字为其命名…倒是我们托大了。”
“也没甚托大不托大的。”卫飞卿淡淡道,“它唤作什么都好,终究它都还是那座山,也不妨碍它什么。”
贺兰雪注视着他,目中有几分喜悦:“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
二人此刻相携立在山巅,俱是万里挑一的出色容貌与风度,各穿一身白衣,飘飘欲仙,从远处委实看不出这两个人年龄相差竟足以做母子。
而贺兰雪从小到大长在此处,她稍大之时她兄长已扔下她下山去,等她完全成熟起来,她的孩子也已离开了她。她孤零零的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山上数十年了,今日身边忽然站了一个与她血脉相连、让她感觉到与生俱来的亲近的人,贺兰雪真是觉得为他做尽一切都不枉。
卫飞卿道:“卫尽倾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么几座荒山。”
贺兰雪面上那一丝喜悦的笑意便又隐了下去。
“还是这几座荒山里的东西,真的足以让卫尽倾称霸武林?”卫飞卿转头看她。
“每个人所思所想不尽相同。”贺兰雪道,“迁来此地以前,九重天宫亦在江湖之中有过近百年积存。那些东西对于今日的我们而言已无甚用处,但对于有一些人却…你祖父曾言,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有一些东西我们未能毁去,乃是想着它既非我们创造,终有一日需将其归于原位,在那之前,我们至少也有守护它、不令其危及世人之责。”
卫飞卿颔了颔首,难得对她所言表示赞同,续问道:“我的两位师傅,梅莱禾与万卷书,他们二人此刻正在哪一座山上?”
第74章 一刀捅破九重天(完)
贺兰雪讶然看他。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知道。”卫飞卿笑一笑道,“万师父带我行到山脚下之时便遇到匆匆赶来的梅师父,是以连贺兰春准备的信物也未用上,直接便将我送上你的太霄殿来。想必我梅师父亦是九重天宫之中不可小觑的人物,他可是其余几殿当中一位主人?”
这事他倒非第一天想到。梅莱禾一身武功实属天下顶尖之流却在江湖中没有任何名号,卫飞卿知晓贺春秋身份之后便猜到梅莱禾必然也与他同出九重天宫。只是过往梅莱禾既未提及,他便也不去追问罢了。
“阿禾是如今八位殿主之中辈分最小的一位。”贺兰雪道,“除了我这个妹妹以外,春兄另有收养两个义弟。阿禾因年纪太小原被寄养在丹霄殿中,但他于武学一途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后来被前任振霄殿主看中收为关门弟子,本就存了要让日后继承振霄殿的意思,后来…他因事离开天宫,一去二十年,振霄殿在他此番回来之前,二十年无主。”
振霄殿,位于仅次于成天山与沈天山的减天山,卫飞卿一眼便可看见那山上影影绰绰的一座小院。
想必他的两位师父此刻正在其中。
但卫飞卿想的却是贺兰雪适才所言。
梅莱禾因事离宫,一去二十年。
到这时候,卫飞卿才猛然体会到梅莱禾对因种种误会而错过二十年的杜若的情深之处。
他说过他当年存了娶杜若过门的心思。
他曾要求杜若为他而放弃关雎杀手的身份,与他一起隐居。
他说这些话时,俱带着往事已矣风淡云轻的淡然。
他只是没说过,他在那之前便见过贺兰春为了卫君歆而放弃的一切,而他曾经也因下决定心迎娶杜若而放弃了九重天宫振霄殿主这位置,离开了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后来他没能娶到杜若,但他也未曾回来。
他就那样待在一座属于江湖的小院子里,给人看家护院一护就是二十年。
他没能名扬天下。
他也没能隐居世外。
但卫飞卿想,这就是梅莱禾,兴之所至,不管不顾,这才是他。
此番呢?
卫飞卿道:“师父此番是为我回来?”那时他情况危急,梅莱禾与万卷书根本没有半分闲谈的心思,匆匆便将他送上山来,贺兰雪带他进入密室疗伤后那两人便离开了。而他左想右想,梅莱禾堪堪与妻女重逢,当日又受他与段须眉嘱托一肩担下关雎困局,他突然之间抛下那一切赶回九重天宫来,卫飞卿委实想不出为他以外的第二个理由。
贺兰雪却道:“他自然是为了你,却也还为了另一个人。”她指着二人脚下晬天山位置道,“那个人此时正在闯山。原本阿禾与万先生都在此地候着你,只是他二人接到那人闯山的消息后,便双双赶去那处了。”
那消息原本是传来给她。
只是她当时为卫飞卿解毒正至关键之处,休说有人闯山,便是天塌下来她也无暇顾及。
梅莱禾听闻却二话不说就赶了下去。
她完全能理解他心境,她只是有些不解万卷书怎的也随他一道去了,竟不在此等卫飞卿醒来。
卫飞卿凝视着那处。
无端端的心头忽然一跳。
他突然想到,梅莱禾看似随意,实则是个对万事万物都不太上心之人。若说卫飞卿曾见他失态之处,除了对自己一家,便是寻找梅一诺与杜若之时。除此之外,还有…
梅莱禾初识段须眉之时,跪在地上狂哭不止。
梅莱禾曾言他与段须眉母亲乃是旧识。
梅莱禾自幼长于九重天宫。
那他的旧识…
随着这些片段一一从脑海之中闪现,卫飞卿能够听见自己的心正愈跳愈快,那砰砰的声响每一声都震慑他整个胸膛。
卫飞卿很难形容这一刻的他自己。
就好像上一刻还疲惫不堪、心灰意冷的人因为猜测到某种可能性,整个人骤然之间都因为那种可能性而鲜活起来。
仿佛他到现在才记起,他叫卫飞卿,他不是什么被抛弃的儿子,被利用的棋子,他就是卫飞卿,是可以依靠自己去翻天去覆地之人。他还有个至交好友,同样是个只依靠自己就要翻天覆地的人。
卫飞卿舔了舔嘴唇,他这时才发现或许是心跳加速,浑身燥热,他竟已为之口干舌燥:“那个人…正在闯山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段须眉?”
贺兰雪诧异地望向他。
卫飞卿已从她这诧异中得到答案。
一时之间他想大笑三声,又想对着那底下的山头不管不顾大叫三声那人名字。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慑得手足无措,一时之间除了站在原地大笑不止他竟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贺兰雪自他醒来便只见到他冷冷淡淡愠怒嘲讽的模样,何曾见过他如此开怀?一时只觉心下又是酸涩又是喜悦,亦与他一道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
卫飞卿笑过一阵忽然收声,但他面上喜悦畅快却未因此而减轻半分:“原来段芳踪当年拐了九重天宫的仙女儿当媳妇儿…哈哈,这可真是天下第一高手能干出来的事,好生令人痛快!”转向贺兰雪问道,“你可知段须眉是谁?”
贺兰雪颔了颔首,见他这番表现,哪里还不明白他与段须眉必定关系匪浅?犹豫片刻她道:“他对于天宫原就不算外人,你如不愿见他受伤,那我…”
她话未说完,只因她心里委实也有些决断不下。
其一昔年出了段芳踪与池冥闯宫之事,她继任宫主之位后与其余八位殿主商议后曾定下任何人强行闯山皆不可轻恕的规矩。即便她身为宫主,对九人共同立下的决意却也很难自作主战更改。
其二段须眉由岑江心这方而言固然于天宫不算外人,但他于段芳踪那方而言却必然视天宫为大仇人,再加上他这闯宫之举,贺兰雪委实无法将他来意想得太过良善。
但她终究对段须眉有愧于心,是以对梅莱禾赶去助他的行为,她只当做什么也未看见。
况且,那孩子还是卫飞卿的朋友啊。
贺兰雪叹了口气,正要把适才那话说话,却见卫飞卿笑着朝她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不必下令去救他,但也希望你答应我不去管他。”
贺兰雪惊奇道:“这是为何?”
卫飞卿笑了笑,再次看向脚下那几座山峰,半晌悠悠道:“只因那人发下过豪言壮语,哪怕进入传说之中的九重天宫,也必要来去自如、无所顾忌啊。”他这时候心情畅快,可不去管这话根本不是别人自行发下的豪言,而是他强加到人身上的“壮语”。
贺兰雪蹙眉道:“这根本绝无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卫飞卿轻哂道,“但凡那个人想,哪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再者说你当年无端端害死人家的爹,至少也该由着人家将你这九重天捅个对穿,这才能扫一扫人家心中郁气。”
他根本已全然不将段须眉原先一身重伤放在心上。贺兰雪适才已说过了,梅莱禾是为了他们两个人而来。
他如今既已无碍,段须眉自然也该好转了。再者说那人都嚣张到直闯九重天宫了,只怕比他活蹦乱跳十倍还不止。思及此他也不再站在山顶上吹风,转身往屋内行去。
贺兰雪对他言行委实不解极了:“你又想去作何?”
“还能作何?”片刻之后卫飞卿懒洋洋声音才从屋内传来,“当然是抓紧时间养伤。”
贺兰雪困惑极了。
稍后便听卫飞卿又问道:“据你推测他一路闯到此地来还需要多长时间?”
据她推测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之事。只是卫飞卿既对此事有着迷之自信,贺兰雪生性和软,也不忍一直与他反着来,便轻叹一声十分勉强道:“大概…十天半月吧。”
她虽然自己认定这是天方夜谭,但她说出口这时限却也绝非信口胡诌。
九重天宫每一座山上的阵法,每一殿中守山人的武功,她闲暇时也曾与紫霄殿主沈天舒讨论过,若有一个全然不考虑其余情况与实际修为之人从神霄殿一路打上太霄殿,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而段须眉并未从神霄殿一路打上来,他直接便从景霄殿开始往上闯,自然要为他减去一半的时间。
“十天半月…看来我须得赶在十天之中痊愈才行。”卫飞卿此时已乖乖躺上了他的病床,正用心成算与段须眉不日会合之事。
他自然听得出贺兰雪适才那话明显是在敷衍他。
但他对此也只哂笑一声罢了。
其一他与段须眉曾致力专研九重天宫每一殿阵法,时至今日不敢说一路通行无阻,但必然也能为段须眉减去一半压力。
其二段须眉与万卷书既已前去接应段须眉,以这二人连日来憋的一大口气以及这两人一贯性情,卫飞卿可不担心他们是前去阻止段须眉的。
其三么——
自然还是他适才所言的那般。
段须眉想要做的事,哪有做不成的?哪怕、是要一刀劈开这九重天呢。
第75章 长路漫漫伴你闯(上)
段须眉像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浑身都无法自控地发着抖,但他还是将破障刀牢牢握在手中。在他看来最有威胁那人虽然就躺在他不远处,伤势之重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此间除去他二人外尚有不少人立在周围。但凡有人,他便不能放松警惕,亦不能让自己完全失去战力。
秦清玄重伤倒地之时晬天山上剩余未战之人便要赶过来扶他,却被他拒于二人躺倒之地数丈开外。他今日才初识段须眉,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寡言到只动手不愿开口之人内里简单到让人一眼就看得穿。他分明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一切,然而他却又如此坦荡,根本不惧被人看穿他那防备。
他很对段须眉充满了好奇与好感,不希望段须眉误会他这战败之人还要摆甚排场又或者令其余人继续围攻他。
躺在地上咧嘴无声笑了半晌,秦清玄方*觉有了说话的力气,便叹一声道:“我败啦。”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并非公平的决战。
段须眉重伤未愈又在面对他之前大战一整座晬天山,可即便这样段须眉还是胜过了他,令秦清玄除了心服口服,委实再没旁的感触。
段须眉却道:“你不会打架,也不会杀人。”所以才会败在他的手中。
秦清玄论武功必能排上他生平所遇前五之列,但论与人交手的生疏这才更令他大开眼界。
“有劳你替我找借口,但输了就是输了。况且若说打架杀人,你同样未占我的便宜。”秦清玄叹道,“虽说我不知原因,但我却能看出你正在改变你与人交手的方式。我感谢你留下晬天山众人性命,但我猜测这对于你而言比杀光所有人要艰难许多。”
他是不会打架,段须眉却是太会杀人。他在二人交手的过程中学习如何与人对战,但段须眉又何尝不是从他上山开始就在学习如何约束自己?这年轻人不但武功之高乃是他生平仅见,这份磊落心性在他看来才更为难得。
段须眉淡淡道:“以你修为如能在江湖之中历练两年,必有与天下第一高手一争的实力。”他口中的天下第一高手自是指如今的第一高手谢殷。他来此之前堪堪与谢殷生死决战一场,他或许不齿谢殷为人,对他武学造诣却是真心佩服。
“我自幼长于天宫,在此修习武学,当年两位宫主前后出宫之时,我曾随之生出过去更广阔天地闯荡的渴望。令尊独闯天宫之时,我亦有过不知该如何与其交手的遗憾。”秦清玄语声中半是怅然半是感怀,“这些渴望与遗憾,在今日与你交手之后却已不必再有了。”他虽不知天下第一的高手究竟有多厉害,但于他而言即便再与比他厉害超出十倍的高手过招,其中畅快淋漓却也绝不会超越今日了。
与段须眉一战,足慰他半生所学。
段须眉听到他第二次提到段芳踪,便联想到岑江颖将段芳踪视作标杆衡量他武学高低之事,突发奇想问道:“在殿主看来,我爹与我武功孰高孰低?”他这话问得其实有些异想天开了,因他也明知秦清玄并未与段芳踪交过手。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偏偏就升起了一股要与当年的段芳踪较一较劲的有些任性的豪气。毕竟当年的段芳踪与他如今年岁相当,当年的段芳踪自创出了断水刀法,当年的段芳踪…委实令今日只能继承其刀法的他有些无地自容。
却不料秦清玄没有犹豫便用十分理所当然语气道:“自然是你更厉害。”
段须眉闻言一呆,脱口道:“此话当真?”话一出口便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只因他从前从不在意这些虚名,今日不知为何有些一反常态的执拗劲,听闻秦清玄这话语更是情不自禁有些高兴。随即又想到,他一身武功原就承袭自段芳踪与池冥两人,若是还比不了一个少年时代的段芳踪,那岂不是要将池冥的脸都丢尽了?他这莫名其妙的高兴劲儿也真是窝囊得很。
“自然当真。”秦清玄却浑然不觉他这番自我嫌弃的心态变化,十分诚恳笑道,“虽说我武学与见识俱不能与少兄相比,但生平总算也见过几位高手。而我所识得高手之中,又以令尊令堂武学天资最为出众。实不相瞒,当年令尊入住丹霄殿,其时我与另外几位殿主也曾时时去观望,曾亲眼见识他二人研习断水刀,感佩制下,竟谁都没有勇气上前挑战他二人。我原以为,他二人共同完善过后的断水刀法必定是我须得一生仰止的巅峰了,不料今日见识到少兄的刀,方知人外有人,原来武学一途当真没有止境与巅峰可言,我曾以为完美无缺的断水刀在少兄手中,竟又有了新的精进之处。少兄不但武学造诣令我佩服,这番心性才更是令我自叹弗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