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凌也是个性子沉静温和的,但这样的人就该娶个果敢强硬、好强干练的女子。那样才能推着他往权力的巅峰走去,而不是拉他一同沉入英雄气短的温柔乡。
沈伯允觉得弟弟的天资在他之上,他缺的,只是一个能挖掘他潜力的人。而傅婉初,无疑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所以,哪怕他忤逆沈老爷子曾经的嘱咐,哪怕他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他也不能让弟弟的前程毁在傅婉初的手里。
女人的爱又能有多伟大,又能有多真心?当初他们也是浓情蜜意,当初他们也是海誓山盟,当初也想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后来呢?还不是海誓山盟转头空。当他被截断双腿的那一刻,当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也把情爱从身体里生生截去。女人嘛,还不是爱你青春年少,爱你家世显赫。当这些都不在了,她还爱你什么呢?容貌会老去,身体会衰老。只有权力,握在手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全心全意地属于你自己。
他自己有这样的遭遇,他觉得不能再让沈仲凌也走一趟,所以,若情丝难断,他就帮他断!
推开门进去,沈伯允就看到婉初站在地图前。身段袅袅婷婷,风一吹来仿佛都要被吹走一样。那样的娇俏小姐。
“婉初,怎么突然来了?”他轻声问。声音嘶哑,显然是没休息好。
婉初回过身静静地盯着沈伯允的脸,他平静的脸上一丝的担忧、一丝的惊诧都没有。
“通州,到底怎么样了?”她攥着手里小小的手包,指节发白。
沈伯允了然一笑:“看了报纸?如报纸所说,通州被围了。”
“仲凌他现在怎么样?为什么不发兵?”
“情况不明。通州统制把通州围了个滴水不漏,里面的消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情况应该很是艰难。通州的军粮本就缺乏,估计也就能维持几日。若军粮一断,保不准又是兵变。内外交困,仲凌的境况很危险。”沈伯允陈述得很是冷静,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不发兵救他?”婉初听到此处,眼眶有些红。
“无兵可发。”沈伯允无奈地耸耸肩,“我猜仲凌也应该给你透露过一二。你当马占觉真是因为短了他几月军饷就兵变吗?他早就暗地里勾结了左家军,军饷不过是一个借口。我若出兵,京州城就成了半个空城,不出几日,就是京州军改名易姓的时候了。”

第三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2
婉初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接下来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强稳住心神,她颤声道:“仲凌是你唯一的弟弟,你这样忍心?”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这就是军人的归宿。你当通州城里一团守城的子弟都没有亲人吗?你当我忍心吗?”沈伯允声音低沉,虽然是在说这样的状况,却没有半点慌乱。
傅婉初忽然就清醒了,心里的一个光点越放越大,越放越大,刺得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半晌,睁开眼睛,眼神里就多了一丝隐忍坚定。
“大爷如此镇定,定然早就有解困的法子了吧。”
沈伯允突然笑了起来:“我听父亲说,婉初你自小就聪慧,看来你果然是个通透的人……现在只要梁世荣出兵,通州解围不过日夜之事。”
婉初讥诮地冷笑道:“梁世荣是一方土皇帝,出兵通州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当真看中了梁小姐哪里呢?大爷想的,不过是梁家的枪火和银圆罢了。他缺地盘,你缺钱和武器,可真是天作之合!你不过是用弟弟的命来赌,用他的命来逼迫我。大爷,你真是忍心。”
沈伯允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只是一刹那,快到婉初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们不过是在比耐心,看谁沉得住气。但是今天,婉初的到来,沈伯允觉得自己是将要赢的那一个。
“似乎,是我应该问你,你忍心让仲凌葬身通州?只要你愿意退婚,仲凌娶了梁莹莹,梁家出兵出力,名正言顺,既解了通州之围,又能让京州军异军突起。梁家子嗣单薄,只这一个掌上明珠,现在谁人不觊觎梁家女婿的位子?偏又这么巧,梁小姐对仲凌心有所属……婉初,你为什么不能顺水行舟,而非要逆流而上?”
一瞬间,婉初脑子里闪过那天夕阳下并肩的两人,郎才女貌,沈仲凌和梁小姐果然是一对璧人。
可不是这样的啊。他们呢,他们那些又算什么呢?她总是不信沈仲凌是这样的人,可她也不是纠缠不清的人。她只是等他一句话,如果他不放弃,她便不放手。
她记得父亲在临终前的信里说过的,仲凌当是可托付终身的人。那时候她尚不觉得,可四年相处下来,那些个鹣鲽情深,那些个举案齐眉,那些个情意款款,让她觉得沈仲凌果然就是一个可托付的人。
“你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弟弟的幸福,换你官位亨通?”婉初盯着他,冷冷地问。
沈伯允却是惨淡地笑了几声:“我的官位亨通?婉初,你错了。不是我的,是仲凌的。你看我这样一个残废,我为的是自己吗?为的是仲凌。难道你想看着仲凌一辈子围着你转,碌碌无为地在军中混个闲职?”
是的,“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婉初冷笑道:“你不是为仲凌,你到头来还是为你自己,把仲凌变成你的一部分,完成你所谓的雄心壮志。你有没有想过仲凌他想要什么?他为什么不能有简单的幸福?”
沈伯允仰天大笑,那笑冰到了婉初心底:“家国不在,个人何谈幸福?更何况,谁不是有所牺牲?谁说相爱的人一定能白首同所归?我都能牺牲自己,他为什么不可以?男欢女爱,本就是生活的调剂,不是全部。
“婉初,我劝你,不要再攀住仲凌。就算你们现在似乎是浓情蜜意,谁知道以后呢?人能有多长情?痴情如你阿玛,到头来还不是移情别恋,让你们母女远走天涯?退一万步,你若死心塌地爱仲凌,便就是做偏房又何妨。你母亲当年千里远嫁,也不过是为做妾……婉初,只要你今天点个头,放了仲凌,不出几日,仲凌就能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不然,再过六天,通州城内兵粮用尽,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婉初的手紧握,指甲都嵌入了肉里。那一句“你母亲当年千里远嫁,也不过是为做妾”像心底星罗棋布的暗箭,顿时射得她千疮百孔。我不信命,我偏不信!我不信到头来逃不过母亲的宿命!
她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爷,我就是不信,除了梁世荣,再没有能救仲凌的人。”婉初的话冰冷而决绝。
沈伯允耸耸肩:“那好,不如你就赌一把。”
婉初凄切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董复城见傅婉初失魂落魄地从沈伯允的办公室里出来,双眉簇在一起心事重重的,却别有一番令人怜爱的姿态。他也忍不住上前劝一句:“婉小姐,你不用太担心。处座总会想出解决的法子的。”
婉初听他那样一说,便是凄然一笑:“谢谢。”怅然离去。
董复城望着她的背影,只能长叹一口气,转身敲了敲门,听到沈伯允说“进来”,才推门进去。
沈伯允也是眉头蹙在一起,拇指和食指对在一处捏着眉心。董复城怕他忧心通州的军况,便说:“处座,要不要我去请梁世荣出来和您吃顿饭?或者电请大总统出面调停?”
沈伯允摆摆手,面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缓缓道:“不急。”
等等看。他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而有耐心的,不止他一个。
镏金的留声机里放着昆剧大家慕小尘新出的唱片,梁世荣一只手捏着雪茄,另一只手跟着打着节拍,不远处茶几上一杯大红袍冒着氤氲的热气。他眼睛眯起来,极是享受这样的宜人时光。
突然,手里的雪茄被人抽了去,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说了多少次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梁世荣睁开眼睛,看到梁莹莹嗔怪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摸摸溜圆锃亮的秃头,哈哈大笑:“莹莹啊,女人啊还是少管些男人的事,不然哪有男人要你?”
“我为什么要男人要?这世上只有我要不要男人,没有男人要不要我。”梁莹莹边说边把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梁世荣又是哈哈一笑:“果然是我梁世荣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
梁莹莹受了他恭维,扬起下巴笑了笑,随即在他边上坐下,随意翻着茶几上的报纸。
“不是有舞会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梁世荣问她。
“总是舞会,我已经厌烦去了。那个潘冠林总是缠着我,烦着呢。”梁莹莹没好气地说。
“潘冠林?那不是法务司长的儿子吗?这样的人你都看不上?”梁世荣故意打趣她。
梁莹莹又是一嗔:“京州城里我能看上的有几个,您还不清楚?”
梁世荣伸手一指报纸:“可是你看上的那个现在被困着呢。”顿了顿,看梁莹莹还在仔细地浏览报纸,梁世荣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便问她,“今天报纸说什么?”
梁莹莹头没从报纸里抬起来:“还不是那些通州被围、政府改选、物价飞涨什么的,要不就是些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每天都差不多。”说着把报纸一合,盖在茶几上。
“沈仲凌好像被围了好几日了吧?他哥还真沉得住气。”未几又斜睨她,“莹莹啊,你当真是中意沈家那个小子的吗?也不见你着急,你要是来求爹爹,爹爹马上就去救那小子。”
梁莹莹一笑,支着下颌望着父亲:“有什么好着急?着急又怎样?人家不来求我们,难道我们自己要巴巴地求他们不成?爹你不是总说,谁能沉住气,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吗?”
梁世荣又是一阵大笑:“把你生成姑娘,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对着男人嘛,该强的时候要强,该示弱的时候,还是得示弱。”
“像你的那几个姨太太?我才不要!”梁莹莹的话刚说完,就看见四姨太端着煲盅尴尬地站在门口。
梁世荣知道女儿和几个姨太太关系不太好,就起身打岔说:“可巧,有口福了。小四又炖了什么好汤给我?”
四姨太虽然心里老大不高兴,面上还是堆出一脸的烂笑:“炖了虫草,莹莹要不要一起喝?”
梁莹莹也是会给父亲留面子的人,却又不太爱敷衍那些姨太太,只淡淡地说:“谢谢四姨太,我要去睡了,就不吃了,还是留给爹吧。”然后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
是夜,星子稀疏,月光分外明亮。
婉初站在庭院里的一棵八棱海棠树下。她听母亲说过,这棵海棠是当年她出生的时候种下的,如今已然亭亭如盖。
当年父亲要母亲选一棵树种下,母亲就选了海棠。
抬头望去,那枝条匀长柔软,树形蔚蔚优美。已然到了三月,满树枝长满了细芽嫩叶。往年到了四月下旬,这树就灿若云霞了。到了五六月时,花落挂果,那果子皮薄肉嫩,酸甜可口,母亲是极爱吃的。如果不打果,那果子一直挂在树上能挂到来年。
母亲身体柔弱,她说她愿女儿如海棠不择地生、长寿易活。
人人只当这是一棵普通的海棠树,只有她知道,这树下埋着博尔济吉特家最大的秘密。
这树下埋着当初旗兵入关的时候瓜分来的财宝。本来埋在关外,由各个旗主各自看管。前清式微后,这些用来保底的钱都被瓜分一空。
博尔济吉特家就保管着一份。自祖上传到婉初父亲这一辈,虽然难免被其中的不肖子们挥霍掉一部分,但老王爷掌管户部多年,善于经营,积蓄反而更厚些。八十万两黄金的秘密就埋在了这棵树下。
父亲临终信上说,他亏欠她们母女良多,这些钱是她终身幸福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告诉未来的夫婿。
此时是“万不得已”吗?傅婉初突然觉得自己像怀抱百宝箱的杜十娘,她多怕遇到一个李甲。可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很不吉利,狠命地摇摇头。她不做杜十娘,沈仲凌也绝对不是李甲,她怎么会成为杜十娘呢?!
母亲当年为了父亲,从家中逃婚。她以为有爱情,抛却身家清白,来给父亲做小,气得祖父和她断绝关系,可她又得了什么呢?
公子自是多情,他对你专一,对身边的莺莺燕燕也是专情。母亲那样满腔情意,到头来青春都搭在了偌大的王爷府的钩心斗角、争风吃醋上了。
最后做了当家主母又怎样?当初心思单纯的小女儿,磨炼到后来只剩下一身空洞犀利,她冷笑着说,再也不信情了。父亲那样多情,见一个爱一场。到最后母亲心灰意冷,祖父家早就不能回了,只能远走天涯。
她不愿再走母亲的老路,鸳鸯到死不分离,她不信这世间就没有一心一意。
六天,通州城里的兵粮只能支撑六天。
手指抚上粗粝的树干,仿佛抚上斑驳的心事。她不能这样等下去,她不能眼睁睁让自己的感情坐以待毙。
荣逸泽着人送来的文书堆放在书桌上,这几天她都没有翻译,都积成了一小摞儿。婉初的手指在那摞文书上轻轻点了点,拿定了主意。
一大早,荣逸泽的侍从叶迪又来送文书。叶迪瞥见那成堆的文书,只当没看见。出来的时候,荣逸泽交代过,只管送来,若她译好了,给你你便拿着,若没给你,你也别催她。
婉初接下信来,请他坐下。叶迪却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傅小姐有什么话请吩咐。”
婉初见他虽然向来话少,却又是个心里明白的人,也就不婉转,直接问他:“可方便请三公子出来见一面?”
叶迪却有些为难,嗫嚅地说:“傅小姐,实不相瞒,三公子此时不在府上。”
“能方便告知他在何处吗?我有急事找三公子。”婉初言语殷殷。
叶迪想了想,低声说:“三公子在玉致书院。”说完悄悄看了看她,婉初点头谢过他,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叶迪想,难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叶迪走后,婉初稍稍整顿衣衫,带上手包匆匆出门而去。
那一日荣逸泽说过:“你这样帮忙,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荣三。”他姐姐荣清萱是内阁总理的儿媳妇。她需要的东西,大约只有他能帮忙拿到。
她是没有时间再等了,五天,还有五天。
黄包车夫听她说要去玉致书院,先是诧异了一下,快速地打量了一下面前清丽的小姐,她怎么会去那样的地方?但看她出手阔绰,也就不再理会那些,拉起车飞快地跑起来。
此时也才早餐的时间,书院门口很是清静。婉初拍了拍书院的大门,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开门。
一条粗黑的辫子斜搭在她微微隆起的胸前,辫子松松散散,披着一块云锦披肩,打着哈欠,显然刚从床上起来。
小酒看见拍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姐,很是惊讶。
她自七岁被卖到风月场里,见惯了拍门寻夫婿的,期期艾艾、哭哭啼啼;也见过踹开门就抽脸的,那都是凶神恶煞一进门都要破口大骂的。后来随了白玉致来到她自立的书院,往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少遇到一大早就来寻事的女人。
这样一位清矜的小姐,倒是头一回见。看她衣着样式虽然老旧,但料子却是极好的,也不应该是走投无路来投奔书院的样子。
于是小酒带着奇怪的神情问她:“小姐您找谁?”
“请问荣三公子在这里吗?”婉初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小酒听见她找荣逸泽,好像了然了什么似的,忽地掩口笑了:“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傅。”
“傅小姐,您等等,我去给你通报一声。三公子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
傅婉初点点头在门前等着。心里虽然着急,但除了等也没别的法子。
抬头看到漆地红字镶着金边的门匾,上面有行书的四个字“玉致书院”。飞檐下,两盏油纱红灯此时还有残蜡燃着,透着单薄的绢纱,露出淡橘色的光,分外的柔媚。
她又看了看大门两边的对子,上书:“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突然就想起来这书院是什么地方了,然后腾地脸就红了。
玉致书院不是临着闹街,算是在偏僻的一条巷子里,但也偶尔有人经过。那经过的人便有意无意地把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阵,婉初被那过路的人盯得脸分外的烧。
荣逸泽其实早就起来了,梳弄好头发穿戴整齐,过来一看,白玉致还蜷缩在鸭绒被里,似醒非醒的,便俯下身去撩拨她的头发:“还乏呢?”
白玉致脸色殷红,娇媚一笑:“哪次来不闹得人乏上一天?”
小酒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问:“三公子可是在小姐这里?”
“什么事情?”白玉致问。小酒是个聪明伶俐的,一般这么早很少会打扰她,更何况是打扰荣逸泽。
“书院外头来了一位姓傅的小姐找三公子。”
白玉致俏眼一瞥他,嗔道:“三郎出手,真是没有折不下的花。这大清早的,倒找上门了。”
荣逸泽也觉得纳闷,傅婉初虽然对他谈不上冷眼相待,也绝没有青睐有加。这会儿居然找到书院来,仿佛给被人捉奸在床一样,来了趣味,脸上就荡起一个得趣的笑:“她来这里找我?今天倒是奇了。”
然后捏了捏白玉致的脸颊:“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瞧瞧,回头一起去吃早饭。”
白玉致也不留他,抛了一个媚笑,转身睡过去。然后那媚笑渐渐冷了,心底有那么一处抽疼了一下。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打开门的时候,荣逸泽就看到傅婉初烧红着脸,局促地站在书院的大门口。
晨雾刚刚散去,远处的景物还看不太分明。她似乎从雾霭中穿梭良久而来,他甚至能看到她发丝上排排的小水珠。
惶然的脸上,还强作着镇定。他知道她是极爱惜名声的人,这样贸然跑来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婉初一见荣逸泽,便说:“三公子,我……”
荣逸泽本想调侃敷衍她几句,但看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又轻浮不起来。他回身对小酒说:“回去跟你家小姐说一下,我今天有事,就不陪她吃饭了。昨天陪我累了一宿,让她多睡会儿。”
婉初也知道他夜宿在这里是做些什么事情,心里一直后悔来得太冒失,又听他那样说,便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便走远了些,刻意回避。
荣逸泽转回来看她有些避之不及的模样,想她大概是误会了自己,也懒得解释,笑了笑,问她:“傅小姐还没吃饭吧?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婉初虽然着急,但也知道在这书院门口确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只好随着他。
荣逸泽的车停在街口,两人并肩行过去。

第三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3
清晨有些许的凉风,虽是偏僻的街道,也能听见前街各种各样的吆喝声。食肆摊档正是最繁忙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香味就弥漫到整个空气里。
婉初能闻到酥饼、油茶、糊糊的味道。小时候老嬷嬷总带她出来打零嘴。她能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去。嘴里塞着,偏偏手上还不能空,一定要抓满酥饼、糖人才肯走。
那样过往的味道,仿佛回忆里都不是些故事,而都是些小食的香气,一时间就有些恍惚。上了车,那些味道被阻断了,婉初才回过神来。
荣逸泽载她去了富春楼。这富春楼里多是些淮扬小吃,婉初想不到他这样摩登的人居然会在这样传统的地方吃东西。
其实,他一见到她,下意识地就觉得应该到这里来。他的早餐向来只是面包涂黄油和牛乳的。对于吃,他算不上讲究,却对于吃东西的地方很挑剔。只觉得有什么样的心情就应该到什么样的地方去。也只是觉得她应该喜欢。
婉初不愿意点餐,荣逸泽就为她点了。要了虾籽馄饨、虾籽饺面,一笼蟹黄汤包,一份京江脐。
婉初看这些碗碗碟碟摆上来,忽然就想起了当初父亲对母亲的宠爱劲儿。
母亲的娘家是姑苏望族俞家,祖父俞瑾乔是颇有名望的书画大师。她从来没见过母亲的娘家人,母亲却留着家乡的食宿习惯,平常爱吃的都是这些。
京州城地处偏北,能做好淮扬菜的不多。父亲虽然在外风流,在家里对母亲却是极宠的。哪里来了好厨子,便花高薪请来,只为博母亲一笑,解她一时乡愁。每每只在这时候,也才让人觉得家的温暖,令她胃口大开。
但婉初今天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理了理思绪,道:“这次找三公子来,实在是情非得已。一来,我交往甚少,没什么朋友。二来,放眼京州城,能做这件事的人实在不多。”
荣逸泽一笑:“傅小姐太抬举我了。看来如果不是难事,傅小姐也不会来开这个口。”
婉初眼帘低垂:“三公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想要一张往西去的总理通行派司。”
荣逸泽眉头皱了一下:“你要什么?总理通行派司?”
“是的,马上就要。”
荣逸泽不解道:“你要往西去?这西南边战事正紧,你要那个做什么?”
婉初低着头,好好一碗面被勺子搅得都糜了。本想找个托词,但又觉不妥,一时间也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