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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凌知道他又想起当年的未婚妻。那时候他尚年幼,虽不明细节,但也知兄长被截断双腿后,那位小姐便退婚了。沈伯允本不愿再谈婚事,但身边总要有个照料的人,于是才在乡下选了个女人。虽然沈伯允待唐绣文很是客气,但终归也只有客气而已。
沈仲凌想到此处,也是长叹一声:“通州那边怎么样了?”
“军心不稳,有人四处散播谣言。本来我想亲自前去监军,没想到腿疾又犯了,不能成行。准备让郭书年去一趟,安抚军心。”顿了顿,话里颇是无奈,“郭书年倒是老成秉实,但毕竟只是个参谋长秘书……”
沈仲凌略一沉吟,才坚定道:“大哥若信得过,不如让我去一趟吧。”
沈仲凌主动挑了担子,翌日在军部交接安排,忙得目不交睫,电话都顾不得打一通,也只好晚上再去寻婉初。
婉初靠在贵妃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新买的诗集。看到阿波利奈尔的《比拉波桥》的那一段“为了欢乐我们总是吃尽苦头。夜幕降临,钟声悠悠。时光已逝,唯我独留”,不禁烦闷起来。
昨天的气早就散了。她不是娇蛮任性的人,想想沈仲凌的立场,果真是敷衍在所难免,如同自己一样,便有点懊恼昨日的小性子。
想着今日应该主动去约他,于是去了前院客厅,拿起电话刚拨了两个号又放了下来。
凤竹跟在她后头,见着她那犹疑不决的样子,知道她怕军部人多嘴杂。凤竹手指缠着发尾,笑着打趣道:“小姐放我出去玩一阵,回头路过军部,我亲自去找二爷,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了。”
婉初被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去玩吧,整天就知道疯!”
凤竹冲她眨了眨眼,乐呵呵地跑出去了。
婉初从早上等到下午才见凤竹回来,说是在军部等了半晌,根本就没瞧见沈仲凌的人。不知道遇着什么事情,府衙里忙乱得很。她只好交代沈仲凌的秘书代为转告,便回来了。
傅婉初心里便有些麻团,莫不是昨日他生气了,借故不见?还是京州军出了什么大事?正纠结着,听得门被人拍得极响。
“婉小姐,婉小姐……”
凤竹打开门看到沈福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婉小姐,您快去东院劝一劝吧,大爷快把小少爷打死了!谁都拦不住,大少奶奶都昏过去了,我又不敢惊动老爷……”
婉初听他这么一说,忙披了件外衣匆匆往东院去。
沈福也是慌了神,一路上将事情原委讲得支离破碎。只言片语里,婉初只知道亚修在外头闯了祸,把人伤得不轻。这孩子却硬气地不肯认错,气得沈伯允请了家法。
谈话间,两人已然匆匆跨进东院的大门了。
一进东院,就看见轮椅上的沈伯允面色铁青。年近不惑的沈伯允,虽不似弟弟温文尔雅,却也是个谦谦君子。平日里虽然对下属管教极严,但面色总是谦和的。
此时的他手里握着鞭子,指节发灰,面色阴沉铁青,仿佛努力压抑着喷薄的怒气。亚修跪在他面前,往脸上看,左边脸已然肿起,地上不远处是断成两截的鸡毛掸子。
下人们都畏畏缩缩在一边,谁都不敢劝。
“再问你一回,还不知道错吗?!”沈伯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没错!”亚修眼眶红红的,那表情却是十分的倔强,瞪着沈伯允,竟是不怕。
“啪”!亚修刚说完,一道鞭子就抽到了亚修肩膀上。那力道极大,亚修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被那力道带得几乎倒地。他踉跄了几下,却又竖起来,挺直着小胸脯。
“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是你亲生的!”饶是倔强,也受不了那鞭疼,咧了咧嘴抖了抖。
沈伯允听着这话,面色更是难看,又扬起鞭子。眼瞅着鞭子就要落下来,婉初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抱着亚修躲过这一鞭子。
“婉初,你让开。”沈伯允冷冷地说。
“大爷,亚修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傅婉初也知道,虽然在沈家住着,到底是外人,不便冲撞他,只能好言相劝。
“你当他是孩子,他却不认我这样的爹。若还不管教,他就更成了混世魔王无法无天了!今天在学堂里把方次长的小儿子伤得进了医院,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婉姐姐,你莫要管我,我知道他早见我这个‘儿子’不顺眼。索性打死我,让他好去跟人家交代,我也好去找我那不知名姓的爹娘!”亚修竟还是嘴硬。平日里他对沈伯允极是恭敬,甚至有些惧怕,不知道怎的今天如此倔起性来。
傅婉初又将亚修搂得紧些,见沈伯允那黑云密布的脸色,忙低声嗔道:“亚修你就少说一句!”抬首和声劝沈伯允:“大爷,孩子打架总是不对,可无论怎样,总该问清缘由。”
沈伯允却是气极了:“什么缘由也容不得他如此伤人!婉初你让开,这是我的家事。”话是极冷的。
傅婉初虽然听着心里有些不是味,自己毕竟是没过门的,终究不是沈家的人。但这亚修也是在她眼前长大的,平时虽然调皮但品行还是端正的。沈伯允竟不问缘由这样打孩子,她心里早也不忿了。
“大爷几时成了这样不讲理的人了!”婉初冷冷瞧他。
“他又几时讲过道理?”亚修又火上浇油来上一句。
没待婉初反应过来,沈伯允的鞭子扬手又来。那力道,像是用了十分。
婉初知道他早年混迹军旅,后来腿是残疾了,手上的力道并不轻。此时躲也躲不过了,索性护住亚修,眼睛一闭,生生就接了这一鞭子。
沈福和凤竹早就看呆了,眼睁睁就见鞭子落在婉初的背上,都一起惊呼起来。
这一鞭子下去,婉初的后背就浸出了红,衣衫也裂了口。
沈伯允不料她竟然不躲,看着冷汗涔涔、疼得瑟瑟发抖的傅婉初,一时也呆了。家仆们这才一齐拥上去求情。沈伯允顿了顿,茫然丢了鞭子落寞而去。
待他离去,下人们这才手忙脚乱地把婉初和亚修往房里送。
众人把两人抬进婉初的房间,亚修趴在贵妃椅上,婉初趴卧在床上。两人都见了伤,当时尚不觉得,这时被人一碰,才觉得火辣辣地疼。
下人们也不敢张扬,自是不敢请外面的大夫。好在府里的少爷都是军旅出身,金创药之类的外伤药还是常备着的。
男仆们都在门外候着,丫鬟们多数年纪都小,看那状况哆哆嗦嗦的都不敢动手。凤竹一瞪眼,恨恨骂道:“都是些没用的!”
婉初强打着笑:“她们都小,别吓着她们。”
凤竹咬咬牙,嗔她:“怕吓着她们,倒不怕吓着我!”小心用剪子剪开了婉初的衣服,给她的伤口擦血、上药。
看着翻着肉的长伤口,凤竹的眼泪就往外涌:“大爷好狠的心,下这样重的手!”婉初此时也矜持不住,碰到伤口疼得直吸气。
整理好婉初的伤口,凤竹又来看亚修的伤。
凤竹心疼婉初,便把气往亚修身上撒,手上自然就不轻。“小祖宗,你知道大爷克己束家的,怎敢在外惹祸?看把小姐也给连累了!”
亚修此时才露出小孩子的脾性:“不是我在外捣乱,是那个方础楠欺人太甚了!哎呀,你轻些呀……他在班上说父……说他是个废人,不能人事。说我是母亲偷情来的野种。我虽然知道不是他的亲生子,怎么也不愿意他让人侮辱。”
“那刚才在大少爷面前你还不解释!”凤竹气极。
“他那样子了,我怎可再拿旁人的话让他难过……唉,凤竹姐姐,你手轻些,疼、疼!”亚修疼得嗷嗷大叫。
“这会子叫疼了,刚才不知多硬气!”凤竹虽然这样说他,可手下还是轻了又轻。
唐绣文刚醒过来,就跌跌撞撞被人搀着过来,推开门看着亚修身上、脸上的伤,又是一顿伤心落泪。众人劝了又劝,才止住。
这样闹闹嚷嚷到了深夜,才抬了亚修回去。婉初交代福叔和众人,这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要往外传,也不要告诉沈仲凌。
凤竹置气道:“小姐受这样的委屈,还不让二爷知道!”
婉初只好安慰她:“不过些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他们骨肉至亲,不能因为我生了嫌隙。”
到了深夜后,沈仲凌这边才忙完。清点核对军资、安排人事,准备第二日出发去通州。
一回到家,先去了沈老爷子那里请安道别。沈老爷已然口齿不清,颤颤巍巍的手在沈仲凌的手背上拍了拍,努力地笑仿佛很是欣慰。
沈仲凌看着父亲龙钟苍老,心里未免伤感。想着沈家上上下下的重担全都摊在兄长一个人身上,不免心里生出许多内疚来。出了沈老爷的院子,便先往东院去。
房间里亮着灯,沈伯允端直着坐在窗前批阅文书。偶有凉风吹来,沈伯允都会咳上几下。
沈仲凌突然想起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兄长,想起他从前说起“男儿本自重横行”“八千里外觅封侯”时是那样的意气飞扬,心里更是内疚自愧。这一辈子,如果能用自己的腿换大哥的腿,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来。然而说这些本就是无用,因此他才越发的惧怕他听到自己说“不”字时的失望。
沈伯允抬头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笔,招呼他进来:“都打点好了?”
“嗯,凌晨就出发。过来看看大哥还有什么交代。”
“你办事我放心的。”沈伯允笑了笑,瞥见他手上拿着一只暗紫色狭长锦盒和一封信,便随意问他,“可去和婉初道别了?”
“还没有,正打算去。”看沈伯允盯着他手里的信,沈仲凌羞赧地笑了笑,“怕她还在置气不肯见我,便想着留封信给她。”
沈伯允了然地笑了笑,和声道:“快去看看她吧,你这一走,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沈仲凌又跟他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一条通向她小院子的路今夜显得分外的长,离情别意都涌在他胸口,叫他越发的加快了脚步。
房里有灯,她应该没睡。这个时候她多半是在读书。
轻轻敲了几声:“婉初,是我。”
那暖糯的声音让婉初心里一颤。背上的伤刚敷了药,衣服也没法穿。此时她只能趴在床上,不敢乱动。听他叫门,只好应了声:“我睡下了。”
沈仲凌只道她还在生气不肯见自己,温声说道:“明日我要代大哥去通州治军,这一去估计就是半个月。你也不肯出来见见我吗?”
婉初怎么会不肯,强忍着疼,抱着细毯护住前胸挪下床,一走一疼挨到门边。手放在门上,一刹那却又迟疑了:万一被他看见,万一他不肯去了,她不就真正促就了他们兄弟阋墙了吗?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叫他置于亲情和爱情之间为难。
最后只变成淡淡地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凌晨。”
凌晨。真怕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路上多小心。我就不去送你了。”她极力自持出一道平软的声调。
沈仲凌又是一阵沉默,未几才说:“那好,你早些休息吧。婉初,等我回来。”轻轻放下东西,在门口又徘徊良久,直到她的灯熄灭了,才怅然地离开。
婉初听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一阵惘然。没来由地眼泪就涌上来,跌跌撞撞又趴回床上独自哭了一阵,渐渐就睡着了。
梦里,仿佛又回到了老德清王府。花园的老槐树下站着一对小儿女,那时候满树满树的槐花开得正旺。男孩跳起来撸了一串槐花给她:“给你,这个可好吃了。”
婉初斜睨他:“这是花,怎么吃?”
男孩子咧嘴一笑,摘了几朵放进嘴里:“瞧,就这样吃啊。你试试。”
婉初拈了一朵,可还是犹疑不定。男孩子忽然握住她的手,往她嘴里一递,那花香就忽地满盈齿颊了。当她想再吃一朵的时候,手里的花突然就枯萎了。她急得直哭,男孩子也不见了。她到处寻找可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三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沈福轻踱进沈伯允的书房,叫了声“大爷”,然后毕恭毕敬地把一封信放到他书案上。
“没人看到吧?”沈伯允问。
沈福道:“没人。我等二爷离开后马上就拿过来了。锦盒还留在原处。”
沈伯允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打开信,里面不过是些儿女情长的话语。看到这句“先自少年心意,为惜人娇态,久已愿成双”时嘴角闪出一丝讥笑,这是沈仲凌向她表白心意吗?可笑世间,无以为业,何能有家?!他倒要瞧瞧他们是不是果真人生只有情难死!
抬手将信燃了,那纸一入火中,瞬间成灰,纷飞风中再寻不到一丝痕迹。
沈伯允慢慢转动轮椅去厢房里。亚修已然睡着,梦里犹自带着几声委屈的抽泣。绣文见他进来,怕儿子又要挨打,慌得站起来。
沈伯允却轻轻挥挥手。绣文见他面色淡淡,不似还有气,便放下心来。
他转到床前,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肿胀还没消下去,被人这一摸,大概又疼了,却没醒来,只是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他低声细语:“爹对不起你。”绣文也没听分明。
第二日清早,凤竹拿了药去给婉初换药,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地上放着的锦盒。她捡了起来,推门进了婉初的房间。
婉初已然起床,望着窗外春色,脸上一片迷茫。
“小姐起了?刚才听福伯说二爷去通州治军了。”凤竹把药放下,倒了杯茶给她。
婉初接过茶胡乱地“嗯”了一声。
“二爷昨天没来吗?”凤竹问。
“来了,我怎敢见他?怕是他要猜疑我又在耍性子了。”婉初无奈地笑了笑。
凤竹莞尔一笑,将锦盒摇了摇:“那这可就是凌少留下来的了。”说着把锦盒递给她。
婉初接了打开,里头躺着一串紫玉手链。一半是紫玉珠子,另一半是镶了钻的白金镯子。婉初戴在手上,很是合衬。
凤竹看了忍不住说:“二爷好眼光,这个款型又时髦又好看。”
婉初掩唇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强忍着疼,起身坐到桌前,提笔斟酌了半晌,写了封信。写好、封好了便交到凤竹手里:“等下帮我送封信。”
凤竹低头一看,收件人是沈仲凌,少不得又打趣了她几句。手脚麻利地给婉初换上药,拾了换洗的衣服,凤竹便出去吩咐下人给婉初备饭,在前院里正好遇到沈福。
“福伯,今天这样早?”凤竹笑嘻嘻道。
沈福见了她也是慈眉一笑:“丫头来给婉小姐传饭?”
“可不是!不过,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凤竹调皮地把手里的信在他面前挥了挥。
沈福瞧见信上的名字,便说:“这是婉小姐给二爷的信吧?”
“可不是!昨天小姐受着伤不敢见二爷。怕是体己话一句都没说上,这不早上忍着伤写的信。”凤竹道。
“这样吧。我正要去军部,听说后面还有一些辎重要运到通州去,我把信给你一同送过去,也省得路上耽搁。”
凤竹顿时喜上眉梢,把信往沈福手里一放:“那正好!怕是二爷也等着信呢。”
沈仲凌这一走便是七日。七日里没接到一通电话,也没瞧见一封回信。
背后的伤渐渐结了痂,开始的疼渐渐变成了微微的痒,是不能碰触的所在。无害的细痒下头是刺骨的疼。
婉初的心,从开始的欢欣渐渐往下沉。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沈仲凌就算公务繁忙,也不至于一通电话都不打。她下沉的心又提了上来,这样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
她有心去找沈伯允打听打听,但连日里也没见着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绣文,绣文只说军部里出了什么事情,沈伯允已经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婉初的心越发惶恐起来,找凤竹要来了近两日的报纸,才看到报纸上赫然的四个大字:“通州兵变”。
这四个字看得婉初胆战心惊。往下看去,通州统领马占觉兵部哗变,将京州军新任监军沈仲凌困在了通州城里。如今已然是第三日了,西边一线已然戒严,商旅不通。
婉初的心就沉了下去。她不敢想,怎么突然就成了这种境况!慢慢地,又自责起来,早知道当时就是再疼也拼着见他一面。这样慌乱了几刻,她强敛住心神,觉得有必要亲自去打听一下才能安心,于是让凤竹叫了辆黄包车匆匆去军部。
婉初是第一次来京州军部,却也能感觉出紧张的氛围。来往巡逻的士兵穿梭不停,军部前也设了几道路障。黄包车夫嘟囔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加了这样多的岗哨?”
婉初付了车费,独自来到军部大门,还没靠近已然被士兵拦下。
那士兵看她是位娇滴滴的小姐,穿着淡紫色锦绣斜襟春衫,袖边绣着白色繁复的萱草花纹。少有年轻的小姐穿得这样不应时。但是她的容貌清丽,竟也觉得合衬柔美。言语里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小姐,军部重地不能随便进入。”
婉初从手包里拿了两块银圆出来,放在他手里,声音也是掐得出水的娇柔:“烦请兵爷帮我通报一声,我有急事见参谋长。我姓傅,是参谋长的亲戚。”
那士兵笑了笑,又把钱推给她:“傅小姐您不需要这样,我去帮您通传就是。”
傅婉初见状倒是有些羞赧,谢了他便在门口等着。
半晌,那士兵回来,正色道:“傅小姐,参谋长早上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您换个时间再来?”
婉初的脸上一阵失落,可她却不敢离开。谢过那个士兵,便退到稍远的路口,她觉得如果今天不能问个清楚,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安心回去的。
一直到日头偏西,婉初依旧徘徊在那里。看往来穿梭的汽车,却没有一辆是她熟悉的那个牌号。
双腿已然发麻,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头也开始晕沉沉的。在她快要晕倒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辆黑色的雪佛兰驶过来,看那车牌正是沈伯允的车。婉初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
司机不料半路会有人冲出来,忙刹住车。车到婉初身前,她也才是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车里头坐的却不是沈伯允,下车的是沈伯允的副官董复城。董复城去过几趟沈府,也是见过傅婉初的。他只见她平日里端庄冷持的样子,今天却有些神情恍惚,心里就猜着了几分。
董复城下车后忙过来看她:“傅小姐,你有没有伤到?”
傅婉初也是认得他的,摇摇头,急急道:“董副官,我找参谋长。”
婉初一身锦袍,长裙及地,粉黛不施却另有一种颜色。经过的军官们都回头瞧她。婉初早习惯这样的目光,或是为她的容貌,或是为她的衣着,早也就见怪不怪了。
董复城见周围人把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他是知道婉初的身份的,怕怠慢了她,于是将她让进了沈伯允的办公室,抱歉地说:“参谋长在督军行辕,还没回来。等处座回来,我就请处座给您打个电话。”
婉初哪里愿意回去等,摇摇头,继而问他:“董副官,不知道我方不方便在这里等参谋长?”
董复城看她形容坚定,也不好拒绝,便请她坐下。自己退了出去,找了个秘书给她上茶。
茶添了几道,还没见沈伯允回来。婉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门口脚步声零乱,渐近、渐远,渐远又渐近,终是没人进来。
本是阳春三月的天气,有风从垂重的暗地鸢尾花大窗帘吹过。原是傍晚的轻风,婉初却觉得出冷意来。
她坐得双腿有些发麻,这才站起身走动一下疏松筋骨,目光四下里打量一番。
沈伯允是个谨持克己的人,办公室里也少有古董摆设。唯一称得上珍贵的应该就是桌上一件乾隆御制的掐丝珐琅笔洗,这个笔洗曾是婉初父亲的珍爱之物,后来送给了沈老爷子。
婉初不禁觉得好笑,当年父亲视若珍宝,听说沈老爷子也珍重非常,藏于书房内,不许任何人碰触。可到了沈伯允这里,就这样随便地摆在书桌上,看样子并不十分看中。
可见,在自己这里宝贵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也许就是不值一文。
婉初抬头看见办公桌后面挂着一张地图,硕大广袤的国家,四分五裂的疆土被不同的颜色标注着。
傅婉初走上前细细观看,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就是男人们的万里江山,这就是男儿心中的珍宝。手指在通州的位置上久久停留,可于她只是“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沈伯允万万没有料到傅婉初会出现在军部里。他从督军行辕一回来,董复城跟他汇报了新收到的军报,最后才想起来:“您府上的婉初小姐找您。正在您办公室候着。”
沈伯允稍一沉吟,接着就闪出一丝诡异的笑来:她终是沉不下心主动找来了。他并不是对她有多大的偏见或者厌烦,他也承认,婉初相貌出众,性子柔和、沉静,却有一股执拗。她和沈仲凌是相配的,但是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