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对于林白岩四年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透彻地很,直白点,无非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我这个山里小姑娘配师兄,简直就是蛤蟆想吃天鹅肉,荒谬至极。
心里泛起一阵苦,在师母背后苦笑了一下,随即问:“那第二次见他呢?”
师母盖上锅盖,若有所思道:“这年轻人第二次来就有些奇怪了,就是前几个月,嗯,我想想,大概就是你爸走了之后不久,这小伙子就上山来了,那时候刚下雨,好端端挺俊的一个小伙子整个人乌七八糟的,这一路上山,大概遭了不少罪呢。”
“他来干什么?”
“起先我跟师父也是以为他是替你师兄来看我们,不过他好像也不知道你师父和师兄当初的约定,说是休假到这玩,顺便探望探望我们,聊了一会,反倒是问起你来了。”
“我也挺纳闷的,这小伙子就一直问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成家,我就告诉他你过得不顺遂,身世可怜,爸爸又刚去了,家里没有人了,这小伙子一听就不说话了,很不好过的样子,后来他也就说了一句,说他心里有愧。”
“唉,后来想想也能理解,这小伙子看上去也不坏,本来师母见着他还有气,可后来一想,他能惦记着你好不好,有这份心,也是难得了。哦对了,这小伙子也挺有意思,临走时拿走了一张你的照片,还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让你有需要时找他。后来你师父不让我给你,说是没有给你的必要,我就没给,这次下山,那张纸条也不知道搁哪了。”
师母回过头,一脸关心的问:“莫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来了?”

我笑着摇摇头,娇嗔道:“没事,想起来就问问嘛,再说师母,您帮我劝劝我师父,我早就对师兄没意思了,他老藏着掖着那堆烂事,跟我玩捉迷藏,跟个女人似的,还不如师母您爽快呢。”
我拉着我师母的手拉回甩,撒娇一般的抱怨,师母颇吃我这一套,朝窗外正气运丹田的身影挤挤眼:“就是就是,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我听到了。”窗外的师父低着嗓子幽幽开口,声音飘了进来,我跟师母同时捂嘴吓了一跳,随即心虚偷笑。

这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感叹苍天在那一天为我设的恶作剧,偏偏让我遇上刚下山的林白岩,还费劲力气救他,难道这就是世人口中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鱼肉人到这种程度,总该有个结束吧?不求他补偿,也不求他心怀内疚,只求他就此离开我的生活,让我可以安安静静地过我自己的人生。
可是还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气他恨他想咬碎了他,可是曾经他望着我的脉脉眼神依旧那么清晰,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使劲摇头也甩不去,我开始恨我自己。
恨自己忘不掉,也许根本就不想忘。

五天以后,我家来了五位风尘仆仆的客人,刘叔叔和婶婶,方其,还有我妈和陆丝。
见到陆丝我还是颇感诧异,她婷婷婀娜立于村口,都市女郎的装扮与质朴的乡村格调有些格格不入,见到我,腼腆一笑,真心称赞:“真是个世外桃源。”
我浅浅一笑,也算回应,与她并排走:“是,所以会爱上这里,离不开。”
陆丝不说话,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我:“莫莫,你会永远留在这里吗?”
她的目光闪烁:“我是说,你不回A市了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想过回去。”我苦笑了一下,直视陆丝,“A市我已经没有家了不是吗?”
陆丝美丽的侧脸有几分忧郁,眼睛飘向走在前面的我妈,低低说:“你有的,只不过你不想要罢了。”
走在前面的我妈已经不再年轻,我内心心潮澎湃,想奋力解释什么,喉咙却好像被棉花堵住,最终选择缄默。
我顾自抿唇沉思,脑子很乱,
40、39 ...


此时右手一温,低头看去,陆丝白皙的手握住我,带着某种无言的渴望和讨好,我踟蹰了一会,双手握紧,与她一起对抗冬日的寒冷。

原来冷寂的院落突然热闹了起来。
我妈初踏进我和我爸朴素的小家,表情有些僵硬,看到我爸的遗照,霎时就红了眼眶,婶婶把她拉到一边细声细语宽慰,目睹自己的父母竟在这样阴阳永隔的场合下相见,前尘往事涌上眼前,我一时忍受不了,急匆匆走了出去,在屋檐下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像溺死的鱼。

长手长脚的方其站在院子边的桂花树下,手足无措地望着我,一些刻意埋藏的记忆又汩汩冒了出来,近乎残忍地提醒我远方不堪回首的那些人那些事,前几天的平静一时又被心火搅乱,我近乎烦躁地冲出了家门口。

想去村口小超市买些油盐米醋,走到一半,陆丝气喘吁吁追上我,于是并肩踱步,一开始各自沉默,心思都飘远了去。
她首先打破沉默:“我爸也想来拜祭叔叔,不过最近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他走不开,所以让我来了。”
“哦。”
“阿姨来之前跟我爸提出离婚了。”
我怔了一下,迟疑地瞥了眼陆丝,问:“他们的婚姻…出现问题了吗?”
陆丝踢着脚下的石头:“阿姨大概不放心你,想要跟你一起生活。”
我心下瞬间了然,笑着喝出一口热气:“她这又是何必。”

晚饭有师母婶婶还有我妈帮忙,倒是不需要我打下手,陆丝躺在我的床上,手枕着头,一派悠闲地左看右看,十足好奇宝宝。
我们之间虽然仍有隔阂,我对她也不是太热情,但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次过来,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提当年的事,这点默契,是从小就培养的。
终归是有一搭没一搭聊上了。
“我说,你师父看上去就像个世外高人,他功夫很厉害吗?”
“具体有多厉害我倒不知道,只知道当初有两个美国人出大价钱让他去洛杉矶当武术教练,磨了很久,师父还是拒了。”
“哎,那你的功夫怎样?你那身板,小时候体育课长跑没几次是及格的,谁想到你去练武了,成女侠了都。”
“少糗我了,花拳绣腿罢了,师父知道我不是那块料,没怎么教,就学了点防身术,师父说这些就够了,女孩子练出肌肉不好看。”
“那你在山上干嘛?呼,又没电视又没电脑,还那么闭塞,日子多无聊,哦天,我一个礼拜都住不下去。”
“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上午玩个半天,下午学习,晚上再看看书,我爸同意我不上学,不过要求我自学,规定在他出去科考期间必须看完多少数量的书,我本科的自考文凭也是在山上拿下来的。也算打发时间。”
“这样啊…”陆丝睁圆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翻了个身捧着小小的脸兴致勃勃问:“那白天玩什么?”
“玩什么?”我歪头回忆了一下,如数家珍:“爬树,砍柴,掏鸟窝,抓兔子,春天就跟师母出去采蘑菇,夏天摘摘野果,采草药什么的,总之山上到处都是宝,就是怕蛇,头两回见到,我人都僵了…不过除去这个,我真是挺想念在山上住的日子,春天山上会开满映山红,像片花海,孤单倒是难免的,不过一年下来总会遇到几队上山来的驴友,升起篝火听他们天南地北地侃,也觉得很新鲜很好玩。”

陆丝听得如痴如醉,看着我若有所思半晌,最后伸出有些冰凉的手,覆在我手上,口气认真:“莫愁,我知道,你受苦了。”
我云淡风轻地抱之一笑,她其实不知道,外人永远也无法体会我的忧愁与快乐,但是她既然有这分体谅,已经十分难得,我说:“不算什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陆丝亮着莹光的眸黯然了一下,默不作声点点头。
见陆丝眉头紧皱为情所困的样子,我思想了斗争了一会,结结巴巴地问:“我说…你和展大哥怎么样了?”
陆丝的脸懒洋洋地贴着柔软的毛绒玩具,释出一抹苦丝丝的淡笑,摇摇头:“还是这样僵着,我不找他他就绝不会找我,莫愁你知道吗?男人狠起来可真是要人命的,都不知道他在坚持些什么,我有时理解,有时又不理解。”
“到底怎么回事?能说来我听听吗?”

陆丝不疾不徐地向我坦白她和梁展之间的事,两人本来情投意合,大学时期梁展已经在规划将来两人的蓝图,哪知计划不如变化,两年前梁展他爸的公司因为一桩重大欺诈案破产,还背负了一身的债务,据陆丝所知,他家在变卖了所有的房子别墅后,还欠着大约五百万的债务,而这所有的债务无疑都要作为独子的梁展一人背负,陆丝说,原来的公子哥梁展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个的男人,撑起了几乎要垮掉的家。
之后梁展提出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适,其实陆丝心里再清楚不过,梁展是不想拖累各方面都出色的陆丝,不想家世优渥的她在大好年华陪着他过被人追债不停还债的日子,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再与她在一起,哪怕她无数遍的强调愿意与他同甘共苦。
陆丝无奈地说:“我偷偷卖了我爸给我买的市中心的一套房子,知道他自尊心强,我托他姨妈帮忙,用他姨妈的名义借给他,可是他太聪明,追问起来他姨妈就把我招出来了,这直接导致他整整半年没理我,手机号码换了,堵他他直接当我是空气,后来是因为我发烧病了,半夜打电话给他,一直哭一直哭,他的态度才好转些,不过还是冷冷的,把自己裹起来,一个人承受压力。”
“这一年他和朋友合作的公司上了轨道,债务开始轻下来,人才稍微活泼一点,一年多前,他真的工作到走火入魔,旁人都看不下去,一斤一斤的瘦,满脑子都是钱钱钱,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骄傲的男人也会被钱压垮,不过好在他挺过来了,我终究是没看错他。”
我沉重地点点头,深切明白到原来每个人,哪怕外表再光鲜,都有属于自己的难言的苦衷,以前自怨自艾以为这世界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现在想来,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就连想法,也莫名幼稚可笑。
“丝丝,人说喜欢一个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就是天做媒,所以喜欢他就要一直抓着他不放啊。”
“恩,放心,我不会松手,死也不松手。”

一顿丰盛的晚饭后,师母安排叔叔婶婶还有方其住了旺杰家,我妈和陆丝住我房间,我则在我爸房间睡下,我妈明显想讨好我,除了带了不少东西送给我师父师母,剩下的吃穿用品全是买给我的,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气氛有些尴尬,后来还是在婶婶师母的活络气氛下,我这才生硬地收下东西,我妈勉强笑笑,神情落寂,一天的舟车劳顿显出几分老态,我心有不忍,又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只好心烦意乱地早早跑去睡觉。
躺在我爸睡过的床上,临睡前我对着黑暗使劲睁大眼,希望奇迹出现,我爸会坐在床边慈祥的看着我,摸摸我的额头。
终究只是失望。
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咕哝,好像我爸就在我身边,正深深凝望我:“爸,她来看你了,她老了…你愿意原谅她吗?”
无声的黑暗在继续,没有人回答我。

第二天阴沉的天空飘起了毛毛冬雨,远方的深山在细雨朦胧中更显神秘以及难以征服,爬山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今天跟着上山的几个人显然脚力有限,我有点担心,提议等明天放晴再上去。
几个人拿不定主意,倒是师父一锤定音:“看这天也快下雪了,大雪封山就休想上去喽,今天快去快回吧。”
我点点头,找来旺杰和翠翠帮着上山照顾三个上了年纪的长辈,临出发前我妈一语不发,一身朴素,褪去了华丽的都市妇人的装扮,也不过是一个平凡老妇人,我转身看了她一眼,她一双与我相像的黑色眸子与我不期然撞上,这一眼含着太多内容,我下意识地赶快躲开。

许久没上山看我爸,我心里也挺激动,心里头又害怕我爸寂寞,又担心他见到不想见的人,扰了在地下的清静。
我爸就躺在离师父师母的小木屋不远的桃花树下,从那片视野极好的山坡上俯瞰下去,是他一生最喜欢的风光,每次我爸上山看我,我们父女俩总会爬半座山,坐在桃花树下的那块大石头上,在蓝天白云下一边欣赏脚下的青山绿水,一边吃着师母做的水煮毛豆,快活似山中神仙。
我爸半生行走在祖国山川中,相机从不离手,从不放过美丽的瞬间,我想,将他葬在我们最珍爱的那棵桃花树下,让他能日夜倾听山中微风,感受山中的日出日落,融入他最热爱的土地,也未尝不是他的心愿,所以尽管师父还有我爸的同事反对,我还是做主替我爸选择了永远的归宿。

崎岖的山路因为下小雨有些滑,慢吞吞走了近一个多小时,一行人都是满脸疲惫,脚下沾满污泥草屑,年纪大的几位喘着粗气,就连一开始连连称赞山中奇趣景致的陆丝,擦着额头的薄汗,也累得不再吭声。
我在前面带路,算是宽慰众人:“大概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比起我的沉闷,旺杰时不时用他那富有表现力的嗓音为大家讲一些山中逸事,对不会爬山的人来说,最忌讳注意力不集中,我刚想回头提醒,可见旺杰说归说,护着众人的动作丝毫不含糊,也就不再说话扰了大家兴致。

半山坡上那棵只剩枯枝落叶的桃树跳入视线,我一阵雀跃,心里一次次喊着“爸,爸,爸…”
“爸就是那里。”我指了指细雨中的那个方向。
远远眺望那个萧瑟的所在,一行人瞬间沉默,我妈怔怔盯着远处,低头马上红了眼眶,我沉默转头,大概是因为在下雨,视线也有些迷蒙,脚下步子加快。

在我爸坟前放下他平时最爱吃的糕点小菜,里面有他爱吃的水煮毛豆,洒了半壶他最爱喝的米酒,石碑上我爸在对我慈祥的笑,仿佛那笑还停留在昨天,他眯着眼睛乐呵呵说:莫愁,这次回来爸会经过玉龙喀什河,那里出产籽玉,爸到时捡几块来给你,籽玉可是玉中的珍品啊。

我用手拂掉石碑上积下的灰尘,刘叔叔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头挤了个勉强的笑:“没事,叔叔,我没事。”
声音却有点哽咽。
我妈就站在我边上:“念波念波”的小声喊着我爸的名字,凄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终于流下了迟来的眼泪。
我不发一言地走到了十几米远的树下站着,自顾自看远山云雾缭绕,只听方其扑通跪了下来,嘴里反复念着:“老师,老师,我错了,我对不起您。”
寂静的深山人烟稀少,十多米外的人声伴着鸟儿时远时近的鸣叫,反复在我耳中回荡,我在心里嘟囔:爸,很吵吧?就忍受一会,一会就好。

一直这样安静地站在树下,感受空气中渗人的冷意,身体微微发抖,所以把僵硬的手缩进口袋,一次次握成拳,又一次次松开。
大家很有默契地站在一边,让我自己安静一会。刘叔叔动手除草,婶婶口中念念有词,我妈神情恍惚地坐在边上的石头上,冷风吹着她散出的几缕长发,陆丝在一旁陪着温言细语,旺杰和翠翠犹豫地往这边打量我,却最终选择缄默。
最后倒是方其走了过来,镜片因为被雨打湿,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有些畏缩地看着我,他跟我并肩而站,一起透过雨雾,望着脚下无法用词汇形容的人间美景。

山风呼啸,倒是我先打破沉默:“真正热爱地质的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真正热爱地质的人,不会把功名利禄放在眼里,他可以捧着一块石头研究一个晚上,常年在外风餐露宿,被那些人嘲笑像农民也无所谓,每天乐呵呵,却私下做好遇险的心理准备,甚至事先偷偷拍好了遗照,把女儿暗中托付给多年的老朋友。”
“即便这样,他依然感到快乐,保持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希望有一天能让城市中的凡夫俗子都能体会到游历山野的趣味,他…最大程度的在工作中体会乐趣。”
我回头冷冷逼视着身边一脸尴尬的年轻男人,让他无所隐藏,铿锵有力地说道:“所以说真正热爱地质的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方其被我噎得无地自容,那么高大的男人,为自己当初的急功近利缓缓低下了头。
“谢谢。”他突然蹦出这么两个字。
我诧异地看着方其,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说:“莫小姐,我的心不够干净…这三十年我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谢谢你,让我能够看清自己,谢谢莫老师,还有你,我方其受教了。”

依依不舍告别我爸,下山的路比来时难了一些,因为雨下得更大了些,路变得更加泥泞,因为惯性使然,每个人都走得更辛苦,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我给几个老人劈了几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做拐杖,小心护在左右,谁知道身后一声惨叫,回头一看,我妈滑了一跤,陆丝跟着也跌在地上,两人狼狈不堪。
我妈摔得比较厉害,痛得紧皱眉,发丝粘在一块贴在脸上,脸也因为雨水的浸透,渗出一丝苍白。
“阿姨你没事吧?”陆丝没事,站起来想要扶起她,可是她试了几次,捂着脚踝处,一直没能站起来。
我的心揪了一下。

我默不作声蹲下去检查她的脚踝,脚崴了,待会估计就会红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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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走怕是不可能,旺杰在边上抢着揽活:“莫愁姐,我来背阿姨吧。”
我摇摇头:“不用,你和翠翠扶好叔叔婶婶,我来。”
我妈神情复杂地盯着我,怔愣后忙轻声说:“没事,妈自己能走。”
“你走不了。”我二话不说背过身蹲下:“丝丝,你扶一下。”

我妈就在我背上,身上因为负重一个人,每一步我都踩得小心翼翼,吃力了许多。
但比起当初我背着比我妈重好几十斤的林白岩一路下山,可要轻松很多,那回我几乎是摔一段走一段,从泥里爬起来咬紧牙关再站起来,都记不清到底摔了几次,下山的那一刻,力气殚尽,真的有小死一回的感受。

“莫莫,把妈妈放下来吧,妈能走的。”我妈的央求声中含着心疼。
“别说了,抓紧我就好。”
一滴凉丝丝的雨水流进我的嘴里,我停下调整好位置,继续亦步亦趋往下走。
走了一会,我妈伏在我背上,安静地像是不存在,倒是我开了腔:“你回去跟陆叔叔好好过日子吧。”
我妈伏在我背上,依旧没什么动静,只是常常的黑色发丝垂在我眼前,孤零零地在风中飘。
“你是我妈,你过得好我也开心…我看出来了,丝丝跟你挺亲,把你当亲妈来看待,她能帮我尽孝道。”
“这里的生活不适合你,我还要照顾师父师母,你别来给我添乱了。算我求你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而后我妈爆发出一声哭腔。
“莫莫啊…”我妈在我背上呜呜咽咽哭起来,断断续续抽泣着:“妈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啊…”
心里隐隐有些心疼,嘴上却仍旧固执,不肯流露半分内心:“别哭了,那么多人在,多难看。”
“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爸,妈错了,是妈错了…”
我妈仍旧在背上抽噎不停,嘴里一直喃喃着,双手紧紧环住我,依稀有种依靠我的感觉。
我悄然叹一口气,她真的老了。

两天后他们离开,我的生活恢复往常的平静,只不过家里的电话热闹起来,我妈每天都会打个电话过来嘘寒问暖,自从那天后,我跟她本僵硬的关系有所改善,电话里聊的时间倒是不长,三五分钟,我浅浅耐心应着,逐渐接受我们之间这种不冷不热的相处模式。
陆丝打过一次电话过来,我们之间的隔阂短时间还难以完全消去,但好歹在一起做玩伴那么多年,彼此的默契仍在,小心翼翼地聊天相处,希望时间将彼此的心结解开。
而后她告诉我,回去以后她借机在梁展面前发了次酒疯,又哭又闹又装傻的,折腾梁展一整夜,最后倒是梁展受了风寒发烧了,陆丝乘虚而入照顾他起居,两年来一直如履薄冰的两人,终于有点雨雪消融的迹象。
我打心底为他们高兴,还有一件挺意外的消息是,方其回去以后就申请退学了,几乎到手的博士学位不要了,把他博导气得吹胡子瞪眼。
方其后来打电话给我,自己也承认这事,告诉我他其实一直不爱读书,只是他的几个堂兄弟都是堂堂教授博士后,从小被攀比到大,也就做不到只读圣贤书,这次事情后,他思考再三,更想专注于创业,最近有风投公司对他和朋友的公司有兴趣,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
我淡淡“哦”了一声,简单鼓励了句:“你加油”,就挂了电话。
中间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虽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但是对于这个人现在过于热情的举动,我并不愿意接受。
既然谁都做不到失忆忘掉过去,亦就没有做朋友的可能。

我一直埋头在书房整理我爸的日记,刘叔叔联系的旅游出版社对我爸的游记很感兴趣,所以过年前我的主要工作是把我爸的笔记敲入电脑,配上他的摄影照片,最大程度地配合出版社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