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泰安今儿也没想着能遇上张蜻蜓。
他这些天被拘在府里,章致知虽然规定了那些功课,但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写字里头十个只有两个是他的,其余全是伴读小厮代笔。
至于功课就更简单了,教书先生定了课文,然后想想章致知可能出些什么问题,再私下把答案传授给他,章泰安囫囵记个大概也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因有这一层缘故,人就变本加厉地更想着淘气。不许出门,就在家里变着法儿折腾,除了上房揭瓦,那些调皮捣蛋之事不胜枚举。
张蜻蜓这些天一直关在屋内用功,没工夫出来,所以也不知道这些。此时就见这小子揪着一只小哈巴狗儿,正在往它尾巴上头拴鞭炮,不知是要点着去作弄谁的。
猛然间瞧见她经过,顿时冷笑起来,“且看我的火狗阵,如何大破敌军!”
张蜻蜓知道他要使坏,赶紧把绿枝往旁边一推,“闪开!”
章泰安下手更快,拿香点着了鞭炮就把狗往张蜻蜓扔去!那鞭炮当即噼里啪啦炸响起来,小狗受了惊吓,汪汪叫着就往张蜻蜓怀里撞去。
绿枝吓得变了脸色,“姑娘!”
这些小把戏,张大姑娘还真没放在眼里!绿枝话音未落,她撩起裙子飞起一脚,就把那只小狗踢到一旁去了。
而这鞭炮之声已经惊动了旁人,章清莹哭着斜刺里冲了出来,“小雪!小雪!”
见她那意思,想去救小狗。可若是给鞭炮炸着,可不是好玩的。张蜻蜓一把将她揪住,“危险!”
章清莹不依,哭着指着那小狗,“救救小雪!救救它!”
瞧着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可怜相,张蜻蜓没辙了。把她往绿枝那儿一推,自己去追那小狗,想把它尾巴上的鞭炮踩熄,“你别跑啊,快站住!”
可这小狗不明白她的心思,才被此女踢了一脚,很有些畏惧。见她过来就拼命地跑,偶尔给张蜻蜓踩上两脚,那尾巴吃痛,更是一门心思要躲开她。
张蜻蜓急中生智,一面追一面嚷,“有水没有?快拿水来泼它!”
有那被惊动的丫鬟婆子乱成一团,“快去打水!小心走水!”
“走水了?哪儿走水了?”
一狗过处,犹如秋风扫落叶,乱成一窝粥。
见人一多,喊声一大,小狗更是慌不择路,没头没脑的四处乱窜。张蜻蜓提着裙子好几回眼看就要追上它了,却给旁人一惊,又跑斜了,不知不觉便已经冲到二门附近。
眼见着有个黑影进来,张蜻蜓也来不及收脚,一头就撞了上去!她自头痛,那人胸痛。只是有外人在,只能强撑着而已。
张蜻蜓没空细看,先急忙指挥,“快!拦住它!”
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人,一下就把小狗围住了,恰好后头有个小厮打了桶水送来,当即也没细看,拎着桶就往前一泼。
哗啦!
不止是狗,连这一片人的脚也全浇了个透湿。
张蜻蜓眼里只有那只落汤狗,两爪一伸,将案犯捉拿归案,嘿嘿一笑,“看你还往哪里跑!”
小狗又是惊吓,又被水淋,在她手里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造次。而后头章清莹等人全都跟着追了出来,却是猛地抬头一看,全都吓呆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章泰安见势不妙,两脚悄悄往旁边移动,迅速溜之大吉。
张蜻蜓还没发现周遭静得怕人,抓了那只狗转头想往章清莹面前送,却蓦然听到背后一声暴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蜻蜓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扭过头去,却对上一张气得扭曲起来的脸。
呃…张大姑娘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是我现在那个便宜爹吧?
“老爷!”接到消息的林夫人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见此乱像当即呵斥起来,“四姑娘,你也不小了,怎么不看好自己屋里的狗,让它四下乱跑?这要伤了人,那还了得?幸好有三姑娘帮你把狗抓了回来,还不快回屋去!”
张蜻蜓一哽,正要辩解,却见章清莹已经含着眼泪,乖顺地上前认错了,“是,母亲,是我错了,请念在孩儿年幼无知,饶恕我这一次吧。”
她又上前给张蜻蜓赔不是,“三姐,全是我的错,累你湿了鞋袜,快回我屋换换!”
可是…张蜻蜓嘴唇动了几下,绿枝却也走上前来,低低耳语,“回去再说!”
张蜻蜓不吭声了,那就走吧!
却听后头林夫人在那儿打着圆场,“真对不住,我这些天一直病着,疏于管教,惊扰到贵客,全是我教导无方,请诸位海涵!来人呀,快送客人到房里,换过鞋袜!”
“岳母大人客气了!小妹年幼,一时顽皮也是有的。无妨,无妨!”
咦?是这家的女婿?张蜻蜓不觉回了下头。
这下才注意到在章致知身后的那几位全是年轻公子,最左边那位气得脸也白了的是章家大少爷章泰宁。
此人张蜻蜓只见过一次,就是自己上吊醒来,第一回出门给林夫人请安时刚好遇到,被他训斥了一顿。说些什么张蜻蜓也听不懂,反正是个喜欢掉书袋子的家伙。
现在管林夫人叫岳母的是位白衣公子,身形略高,手持一柄泥金折扇,一身贵气。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只是张蜻蜓很不喜欢他看向自己微微一笑时那股做作的轻浮之意。
而右边那两位,来不及细看便被人挡住了。
到了四姑娘所居的明霞堂,章泰寅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候着,瞧见她们回来,也不多话,只问了一句,“人都没事吧?”
见章清莹点头,章泰寅才松了口气。却又冲她叹了口气,一语不发,就进屋了。
这小大人的表情还挺沉重,看得张蜻蜓心中一紧,不由得低头问章清莹,“嗳!他又怎么了?”
章清莹也叹了口气,“我又闯祸了!小雪,只怕是养不成了。”她摸着浑身湿漉漉的小狗,一脸沮丧。
绿枝上前道:“姑娘,你且在四姑娘处略坐一坐,把湿鞋袜除了,泡个脚。我回去拿了干净的给您送来!”
章清莹闻言连忙打起精神,抬起头来,“绿枝姐姐你别忙了,我打发个小丫头过去送信就行了。三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她年纪虽小,但处事倒老道,见张蜻蜓出来只带了绿枝一人,便不让她再离开了。一面吩咐自己屋里的丫头去送信,一面又让人打了热水来,给张蜻蜓烫脚。
张蜻蜓心里还打着闷葫芦呢,此时见人少了,便问:“你方才怎么不说实话?是怕母亲回头找你麻烦么?”
章清莹却有些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张蜻蜓怔了,难道不是这缘故?你还甘心替那小子顶过?

第25章 不能算了

章清莹自有她的道理,“今儿可有外人在,我若是再把二哥供出来,爹才更丢脸。毕竟他是男孩子,出不得大错的。”
张蜻蜓恍然大悟,对这识大体的小丫头不觉有些刮目相看。仔细想想,也按下想要去讨个说法的心思。毕竟事情已经过了,林夫人肯定会找到合适的借口替儿子开脱。自己就是说了,没有证据,章致知也不会相信。
打量下小姑娘的闺房,她有些好奇,“嗳,你这儿怎么没有教习嬷嬷?”
进来半天了,只有几个丫头和老婆子在招呼着,竟是比她那儿的人员情况还要差上一些。
章清莹一面给小狗洗澡,一手指了指隔壁,“都在弟弟那儿呢!他身子弱,要照顾的人自然也要多些。”
张蜻蜓咂摸出些味道来了,这林夫人也太会省了!居然把这两处的人员合并了,表面上看这俩孩子还小,似乎用不上什么人。可实际上,这些大户人家男女大防得非常厉害,章泰寅那儿的人根本就是章清莹使不上的。而他那儿弄那么多人,恐怕也是监督的成分更多!谁叫他是儿子呢?
不觉拍拍这丫头的头,却也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姑娘!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事?”周奶娘到底担心,听说之后,亲自拿了鞋袜衣裙送来了。
“我没事!”张蜻蜓忙应了一声,换了干净衣裳就准备告辞了。待久了,她也怕林夫人对这小姑娘起疑心。
在这大家庭里,做什么可都得前后多几番思量,别给他人惹麻烦才好。
章清莹送她出去,忽地附在她耳边问了一句,“若是我把小雪送给你,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它么?”
张蜻蜓点了点头,别的忙她兴许帮不上,可是养条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章清莹似乎放下了件心事,“谢谢!”
离得远了,周奶娘才重又回头感慨了一句,“好好的院子,竟给拆得这么不像样了!”
这明霞堂原是周姨娘和张蜻蜓所居,地势较高,冬天特别暖和,也算是府内一处好地方。可后来林夫人借口照顾章清莹姐弟俩不方便,硬是把周姨娘和她撵到了荷风轩,又把这儿中间砌堵墙,拆成两半,给这小姐弟所居。弄了个四不像,是以周奶娘睹物伤情。
“她哪里是为了照顾那俩孩子,根本就是见着姨奶奶不受宠了,变着法儿地欺负人!”周奶娘说得是咬牙切齿。
但张蜻蜓却有些不同意见,虽然被人欺负是很可怜,但是这些可怜人又为何会让自己落到那样田地呢?张大姑娘一贯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就好比章泰安此事,就这么算了么?张蜻蜓心中冷笑,想得美!那小子不是在禁足么?居然还成天在外头晃荡,欺负旁人也就罢了,竟敢拿鞭炮吓唬到姑奶奶的头上,不让你难受难受,如何消这心头之气?
不过当下,还有个更加要紧之事。张蜻蜓回房后便从袖中取出自胡姨娘那儿带来的单子,递给绿枝,“快给我讲讲,上面都写了啥?”
绿枝试探性地问了句,“姑娘,要不您再学学认字吧!要不回头有人跟您吟诗作对什么的,那可怎么办?”
张蜻蜓不以为然地撇嘴,“那些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我可没那闲工夫,不过你倒是教我把几个数字认一认,让我会看账本就行了!”
那好吧,绿枝就着这单子教她。张蜻蜓看了一会儿,勉强记两个就头大如斗,心想自己到底是粗人,做不来这些舞文弄墨之事,当下畏难情绪一起,便丢开手了。
“算了算了,以后有你帮着我就行了。”
那万一我又不在怎么办?绿枝很想劝劝姑娘,就像姑娘从前劝她们读书习字一样。这睁眼瞎的日子她都不愿意再过了,怎么姑娘反倒躲起懒来了?
可张蜻蜓又打听起旁的事情,“今儿来的那个女婿是二姐夫么?”
“是。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邝三公子。”绿枝解释着,眼中却有些淡淡的怜悯之色。原本,这该是三姑娘的大好姻缘啊!可…
但张蜻蜓不过就是这么一问便放过了,却又提起巧云,“那丫头也不知最后能不能定下来。”
绿枝低声道:“姑娘,您真的想要巧云进来么?”
“怎么?”张蜻蜓有些纳闷,“她不好?”
绿枝摇了摇头,“其实她…”
她正待解释,却见兰心跑进来报信儿,“姑娘,才五姨奶奶那儿打发人来说,您相中的巧云夫人不同意,换了那个叫做春桃的丫头。不过咱们这儿还差一个丫头,便先让巧云进来粗使几日,改日有好的,再给您换一个。”
张蜻蜓很是不悦,林夫人此举就是想鱼目混珠,舍不得好丫头给她陪嫁,又不好一口回绝,就弄两个小丫头过来,日后随意换一个,不过是想搪塞了事。
见她生气,绿枝微叹,“算了,姑娘…”
张蜻蜓听得火起,啪地一拍桌子,发起了脾气,“什么事要是都算了,就怪不得给人欺负死!”
绿枝当下也不敢言语了,过了半晌,张蜻蜓消了气才问:“那个巧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枝不敢隐瞒,“巧云是白麒麟的妹子,碧落的小姑子。本来她家求了我,想让姑娘看在从前碧落服侍您情份上,帮着收下她,可我没敢提。”
又是碧落?张蜻蜓皱眉,“你把话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弄得好像我欠她多大人情似的?
绿枝这才详细道出始末,“那日姑娘出了事后,夫人便把碧落配给了白麒麟。他也是家生子,白家老爹两口子都是老实人,只混得都不体面,在二门外当差。这白麒麟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有些痴傻,幸好还有一把子力气,便在府内干些劈柴挑水的粗活。”
张蜻蜓明白了,“那人傻得厉害么?会打人么?”
绿枝摇头,“那倒不至于,否则也不会让他进府干活了。其实是挺本分的一个人,只是有些笨,只能做些最简单的事情。”
按说,这样的人也不算太坏,但是对于充满梦想的年轻女孩,尤其是她们这些二等丫头,平素心高气傲惯了的女孩儿来说,嫁给那样的人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张蜻蜓能够理解,很是同情,但是——那跟她没有关系。
况且,张蜻蜓还有一个疑问,既是碧落是服侍三姑娘歇下的,而那天晚上她出了事,这丫头怎么一点也不知情?像是现在,她晚上多翻几个身,睡在外头的周奶娘都要问上一声。可上吊那么大的动静,那个丫头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确实也失职了?
张蜻蜓想了想,吩咐了一句,“若是巧云来了,待她好点吧!”
但是,她也觉得这巧云不能留下,就算是自己待她好了,她也未必领情,而且对于碧落而言,这又能帮到她什么呢?反而会撩拨得她的心思更加不稳,想要离开那个家。
此时,在章府的另一处,有人背着主人在窃窃私语。
“这章家三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娇美如花!只是可惜,竟然要嫁给那个莽夫,实在是暴殄天物!”
“说起来那小姐今日是偶然出现的么?可怎么会这么巧呢!”
“这个可就要问邝兄了,人家小姐的回眸一笑,可是冲着他呢!”
“休要胡说!分明就是巧合而已。”
某位白衣公子嘴上否认得厉害,却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难道真的是她对自己余情未了?自古才子配佳人,想想此姝艳色,心思未免有些荡漾…

第26章 中秋

没几日,便到中秋了。
几位嬷嬷自然是又告了假,她们现在就一门心思地想把张蜻蜓赶紧嫁出去。就算那日听说三姑娘冲撞了老爷,也没人多说一句话的。
问什么?就连老爷夫人都不追究了,她们更是乐得做聋子哑巴。
一早张蜻蜓起来,就换了过节的干净衣裳,今儿可有场硬仗要打,不得不做好准备。
周奶娘有些担心,“姑娘,今儿大过节的,您穿这么素,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张蜻蜓站在大幅的穿衣镜前照着,觉得很是满意。
这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好处,想她当年,洗脸梳头全靠水盆,连面小镜子都没有,可现在呢?屋里大大小小的铜镜就十几面,想怎么照怎么照。
今儿她特意选了一套银灰底子桃红花纹的衣裳,若是新的时候,应该淡雅得就像春上枝头的桃花。可再好的桃花放上个三四年,那就成落在灰尘里的干花了,形状虽在,颜色尽失。唯有脚上一双墨绿色的绣花鞋是崭新的,却更衬得那桃花更加失色三分。
绿枝盯着这双自己亲手做的鞋,半晌犹豫着问了一句,“姑娘,要不换双鞋吧,这双颜色会不会好点?”
她提了双银红色七成新的鞋出来,可张蜻蜓断然摆手拒绝了。
张大姑娘虽然不大懂搭配之道,但对比总是会的。就像新鲜猪肉和隔天猪肉摆在一起,高下立见。
绿枝暗自叹了口气,姑娘甭管忘了多少东西,但有一点却从未改变过,永远都是那么的有主见。
早饭各房仍是在自己房中吃的,今儿虽然休沐,但身为京官的章致知一早还得上趟朝,向皇上恭贺佳节,顺便也能领些赏回来。
午饭时候,几个出嫁的女儿都会回来过节,晚上才各自家去团圆,章府今日便要开两顿宴席。因是大节,不光是主子,连家中奴仆也有份,分成两班,轮流享用。
张蜻蜓现在有了小厨房,早在前一日就吩咐多准备了些吃食,让各人点了自己喜欢的菜式,让大家也各自尽尽兴。横竖又不让自己掏钱,她可从来不是小气之人。
吃饱喝足,张大姑娘就坐在藤椅上,一面看院子里的丫头们忙活,一面等着吃午饭了。说起来,这日子还真是堕落。张蜻蜓心有戚戚,成天吃了上顿等下顿,不跟猪似的么?
“巧云,你来帮忙把这席子给收一下!”
忽听绿枝在屋里叫人,时已入秋,南方虽比北方热些,但太阳只在白日里逞凶,晚上已经渐渐凉快了下来。
张蜻蜓看着巧云答应了,过来麻利地爬上梯子把凉席收了起来。心下暗叹,这倒真是个好丫头,来了这些天,本本分分地干活,从不多言多语,做事不仅勤快而且非常的有效率。只是可惜,自己不能用。
至于另一个春桃,就逊色多了。倒也不是说她懒,只是推一步才动一步,就动那一步也还是畏畏缩缩的,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若是当真要嫁出去,这样丫头坚决不能要。都不说指望她帮忙了,能不添乱就算好的。
张蜻蜓心中也还是很有些烦恼,她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得上哪儿弄人去呢?
正在此时,就听得远远的有一阵笑语喧哗之声,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是那个二姐回门了吧。还有那位大姐,刘姨娘的女儿女婿也要回来,张蜻蜓心中存着一份好奇,她自来到这儿,还没见过她们呢,今儿倒是能看个齐全了。
她自琢磨着心事,一双纤手不觉搓着那柄泥金团扇在手中滴溜溜地转,任那光影忽明忽灭地扑闪在自己脸上。
巧云站在高处斜斜里瞧见,阳光映得张蜻蜓眼中的光芒五色流转,使得那张纤巧美丽的小脸上更显出别样的光彩,倒是心中一惊。
这位三姑娘,可不仅仅是漂亮,那份心机也实在是深得很。自己来了这些天,她是一字也未提起过碧落,好似从来就没这个人似的。
自己不管做得好不好,她似乎也全没放在心上。可你若是以为她当真什么都没管,那就错了。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光就会悄然投在每个人的身上,虽然只是轻轻一瞥,却透着份洞明的犀利。
巧云知道自己长相不好,林夫人嫌她丢脸,不愿让她跟着张蜻蜓陪嫁出去。可这是她这么多年唯一一次进入内宅的机会,她想留下来,她努力尽力做好一切,她想为自己博一个更为光明的前程。
要不,像她这样的家生子,还能有什么出路?难道就跟碧落嫂嫂一般,随意指个人就完了?
是的,身为妹子,她会为哥哥娶到碧落而庆幸,但身为女孩儿,她却不能不为碧落而感叹。
那么自己,能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么?要怎样做,才能让姑娘开口要自己留下?
忽然,林夫人处有婆子过来传话了,“三姑娘,二位姑奶奶都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张蜻蜓瞧瞧天色,快到正午了。想来母女们该有的知心话也说完了,就该她这样的小角色去捧场了。
微微一笑,爽快地起身,“绿枝,走了!”

第27章 叛徒

还没踏进花厅,便听到里面笑语喧哗。张蜻蜓隔着窗外的夹竹桃,有意停下脚步,先瞧瞧内里情形。
却见屋里花团锦簇,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位红衣女子。因恰好背对着张蜻蜓,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那满头珠翠极是晃眼,尤其是那枝赤金攒珠累金凤钗更是招摇。
光那玩意儿就怕有半斤了吧?张大姑娘暗自估算着重量,心中却有个疑问,戴上这么个大家伙脖子酸不酸的?不过要是能给她一根,就是再重她也认了。那是金子啊,全是钱啊!
没出息的张蜻蜓往上瞟一眼自己那根虽也是赤金,但插进发间就瞧不见的小簪子,不由得更加虎视眈眈。
可这屋子里有啥不对劲?张蜻蜓心里隐约有点疑惑,只是说不出来。未容她细想,便被里面的谈话吸引了注意力。
“二姐,你一会儿可别忘了跟爹说,邀我到你家去玩儿。这天天关在家里,可闷死我了!”说话的是章泰安,就是在亲姐姐面前,也没看这小子客气多少,说话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行啦行啦!”林夫人微嗔着把话接了过来,“你都说多少遍了,你二姐会放在心上的。一会儿你爹和姐夫进来,可不许这么没规矩!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就出不了岔子!”
章泰安悻悻地不吭声了,却又嘟囔着,“二姐你也是的,给我带什么礼物不好,偏带那么些笔墨纸砚回来,有什么用啊!不如,给我换几个金锞子吧?”
就见那红衣女子,也就是章府二小姐章清雅伸出染得鲜红凤仙花的纤指戳了他额头一记。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响起,“小没良心的!有东西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以为这些笔墨纸砚便宜啊?你就拿着钱还买不到呢,我好不容易才找你姐夫求了来,还不领情。早知道什么都不给你了!哼,也不知道你从别人那儿还能得着什么好东西?”
此言一出,别人尚可,那抱着个一岁多小女孩儿站着的刘姨娘,脸上似有些挂不住了。自己女儿没嫁着高门楣的好夫婿,就是回娘家来,也从没好东西可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