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蜻蜓不敢往深了想,若是一想,连她自己都要鄙夷自己一把了。拖泥带水,磨磨唧唧,哪里还是她的个性?
可是…
好吧,张大姑娘承认,自己其实对那头小豹子还是有点不死心的。
她从前觉得,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格,做不了潘家二少夫人。可是听陆真这么一说,似乎她又有点希望了。
陆真没说错呀,你看董少泉,他是有个好爹,可别的不说,光看上回他去族长大伯那儿赢回那个铺子的几手工夫,那没有个十几年的苦练,是绝对做不到的。再看潘茂广,他连个好爹都没有。潘秉忠是个啥样的人?潘茂盛又是啥样的人?可为什么独他一个潘茂广就能出人头地,封侯拜帅了呢?
自己起点是低了点,但张蜻蜓也不承认,自己会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同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那些大家闺秀们能做得到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况且,场面应酬毕竟是少数,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时候还是居多的。若是那只小豹子看她无比顺眼,她也能凑合着把他看下去,那他们怎么就不能做夫妻?
再怎么说,她觉得自己总比那个章清雅要强一些。别看那丫头是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千金小姐,可张蜻蜓觉得,就她那档次,比自己还不如。
她是没遇着邝玉书那样的男人,可她若是遇上了,首先一顿棒子,把这男人收拾服帖了,再把一屋子妖精给降住,再然后,看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哼,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要靠娘家贴补银钱去婆家卖乖,张蜻蜓不替她丢脸,都替她娘觉得惭愧,养出这么个东西来,真是十成十的赔钱货。
张大姑娘这么一想,对自己信心又嗖嗖嗖地开始膨胀。不过转念一想,又泄了气,自己把话都说出去了,怎么好意思再主动收回?那也太丢脸了。
张蜻蜓既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可是如果没有个人借她个坡,她要怎么下来呢?偷眼往陆真瞟了瞟,可她说话永远是点到即止,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她再不理睬了的。
这救人救到底,送佛总得送到西吧?弄这么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张大姑娘暗自腹诽,却是无计可施。不由暗怨自己也是太过冲动了,怎么不先来陆真这儿取取经,再去闹腾呢?现在可是悔之晚矣了。
“哟,好香的红薯,有我的没有?”忽地,门帘一掀,是李思靖来了。
鬓角眉梢还有残余的油彩,陆真一见就没好气地道:“这又是上哪儿装神弄鬼去了?”
“大过年的,葛大叔那儿忙不过来,多少年的老街坊了,难道我不该去帮帮忙?”李思靖嬉皮笑脸地回了姨娘的话,才有空跟张蜻蜓打了个招呼,“二少奶奶,你怎么得空来了?”
张蜻蜓瞧着他呵呵一笑,“听说你小子有人上门提亲啦?不错嘛,吃个饭都能叫人相中,到时那谢媒的红包可得给我大大地包上一个。”
她说的是前几日在忆江南吃饭的吕悦容,那丫头初见李思靖,印像颇好,后来她爹吕劳德依约上门来跟董少泉谈生意时,就侧面打听起李思靖的情况,正好陆真也在,对这头亲事很是上心,两下里正在进一步的了解之中,若是能谈成,倒是美事一桩。
只李思靖有些不太乐意,“姨娘,您怎么八字没一撇就到处乱说?人家虽好,可要的是上门女婿,您真愿意把您辛辛苦苦养大的外甥就这么拱手送出去啊?”
“对。”陆真应得异常干脆,“你这小子要是肯有人要,我巴不得送得越远越好哼,人家也不过是要求日后得了儿子,给一个顶他们吕姓之名而已,哪里让你入赘了?再说,就凭人家的家底,能看上你,已经是很不错了。那姑娘生得也好,依我说,这头亲事很好。”
她白了外甥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啊?你只是见那姑娘性子有些泼辣,怕日后人家管着你,不自在了,所以再三推辞。可是这婚姻大事,历来是由父母作主,你爹娘不在了,我是你亲姨,这事你就得听我的。”
李思靖哑口无言了,瞥了姨娘一眼,到底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摸摸鼻子,忽地跟张蜻蜓提起另一桩事情,转移话题,“二少奶奶,明儿我们还要到你家去唱堂会呢,到时您可得多长些脸,多给些打赏,好么?”
呃?张蜻蜓愣了,难道她一走,潘家还欢天喜地地要唱大戏?忙忙追问:“是谁请的你们?”
“你不知道么?”李思靖一怔,“是你们府上的管家来请的,本来想请庆云班的,可人家排得太满了,一直到十五都接不了戏,就荐了葛大叔的班子。不过他们那儿也出几个人,一起来演几出热闹的文武戏,包管你们看得过瘾听说还要请杂耍逗趣的,葛大叔帮着推荐了好些人。你们家老爷对你们可真好,说是要务必逗得你们几位姑奶奶开怀一笑呢!”
姑奶奶?张蜻蜓回过味来了,敢情不是潘府,“是章府啊!”
“正是。”李思靖肯定地点头,却又好奇,“这事肯定已经去府上请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我这不离家出走了么?张蜻蜓颇有些尴尬地抽抽嘴角,心下却想,这小豹子要是不来接她回去,她明儿可怎么回家呢?要是不回家,这休书的事情不得闹到明面上了?那不是生米煮成熟饭,到时该怎么办呢?真让人挠头。
陆真心明肚明地冲张蜻蜓一笑,却是高深莫测地说啥也不肯给她指条明路。眼瞅着天都快黑了,张大姑娘只得磨着小牙,捞两个烤红薯回了家。
车上绿枝给她出主意,“姑娘,要不咱们打发个人去跟姑爷送个信吧,到底是老爷接你们回去,要是不到,那就太不好了。”
张蜻蜓拉不下这个脸,若是让她主动去找那头小豹子回家,她宁可不去闷闷地嘟囔着,“算了吧,回头就打发个人回去,就说我病了,回不去。”
“这不大好吧?”绿枝觉得很是晦气,“这大过年,您装的什么病啊?况且要是老爷打发人来瞧看,这不还是露馅了?”
张蜻蜓托着两腮,赌气起来,“总之我是不会去叫他的,大不了,我自个儿回去,说他病了!”
绿枝暗自翻个白眼,心想那跟您自个儿装病不一个样儿么?亏姑娘想得出来。
不过回了新家,不用张蜻蜓发愁了,因为潘云豹已经打发人来告诉她此事,并约定明日会来接她了。
周奶娘碎碎念着,“等明儿跟姑爷见了面,可得好生说话,别再使性子了。趁着这机会,就把这事给圆了过来,赶紧回家老在外头干什么?”
张蜻蜓心下不忿,既然还愿意陪她回去,怎么就不能亲自来跟她道个歉呢?真是头笨猪。
鼓着脸,把还温热的烤红薯塞给周奶娘一个,自己又剥开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下去。没曾想,那烤红薯外表凉了,但芯里可还是滚烫的,这一口下去,烫得嘴巴里的皮差点掉了一块。痛得张大姑娘眼泪直流,死豹子,都是你的错。
被人怨念的潘云豹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手上的工夫活,忽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将信将疑地问狗头军师,“这法子行么?”
蒋军师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假意捋胡子,“本军师神机妙算,岂有落空的道理?”
胡惜容一边帮忙,一边呵呵直笑,“我说呀,还不如让云豹哥哥直接上二嫂子那儿去,给她揍一顿就完了。”
“非也非也。”蒋军师摇头晃脑,故弄玄虚,“这戏是当着众人的面演的,给的是二嫂面子,挨打那种事情是人家两口子关着门在屋里弄的,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否则这让二哥以后颜面何存?男子汉的威名岂不丧尽?”
胡惜容笑着追问:“那要是二嫂还不肯原谅云豹哥哥,可怎么办呢?”
蒋军师瞅着潘云豹嘿嘿一笑,笑得小豹子全身有点发毛,“你还有什么鬼主意?”
蒋孝才不告诉他,只附在胡惜容耳边低语了几句,胡惜容怔了怔,“这样…好么?”
蒋孝才一笑,“这就要看二嫂配不配合了,要是二嫂不配合,那就必须用这一招了。除非,老二你不想要回这个媳妇了。”
“我当然要她!”潘云豹义正辞严,重申立场,“只是老三,你到底想了什么主意啊?”
蒋孝才摆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就不灵了。总之送你八个字,釜底抽薪,出奇制胜!”
潘云豹听了比没听还难受,抓心挠肝地不知所云。
“你们在说什么呢?”董少泉因与张蜻蜓的关系,给他们瞒在了鼓里,也不知他们关着门在捣鼓些啥。
“没什么,没什么。”潘云豹连连摇头,想把这个干小舅子糊弄过去。
别看董少泉平时温吞吞的,发起脾气来可吓人得很,况且他为人实在太精明了,万一恼恨自己得罪了他干姐姐,要替张蜻蜓报仇雪恨,那潘云豹可是防不胜防。
胡浩然替兄弟打埋伏,“这不十五快到了,老二想着要弄点新把戏逗弟妹高兴,少泉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是么?董少泉表面应下了,可越发觉得他们心里有鬼。
今儿一早胡浩然被蒋孝才请着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三个人身上都带了伤,打得跟乌眼鸡似的,问他们也都不肯说。若说是外人打的,他是头一个不信的。就凭他们三个的功夫,一般的小混混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定是三人内讧,才这么不好说。
可是大过年的,他们三个之间,有什么好打闹的?董少泉知道这几个家伙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拿定了主意不说,是怎么也不肯透露半句的。
于是只向胡惜容私下打听,可是胡惜容得了几位哥哥的严令,也不敢讲,却又不愿意骗他,只道:“少泉哥哥你就别多心了,总之他们不是干坏事,也是真的想逗二嫂开心。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是么?董少泉蹙眉想想,猜着了几分,“怕是二哥得罪了我姐吧?”
你就不能不这么聪明的么?胡惜容不能否认,却也不能承认,“少泉哥哥,你就别再为难我了。”
董少泉心下冷笑,恐怕这就八九不离十了。既然连他都瞒着,肯定是得罪得不轻。不过看潘云豹还算认真做活,努力改进的份上,就姑且先不问了。看看他明日的成果,若是姐姐原谅了他,那自然无事,可或是姐姐不肯原谅他,那他可要去抱打不平了。
小豹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侥幸过了一关,好险,好险可是他哪儿知道,后头还有个更大的难关在等着他。
一夜无话,只是张大姑娘有心事,翻来覆去半宿都没睡好。
好容易到了天亮,却是左等潘云豹也不来,右等潘云豹也不至,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张蜻蜓肚子里的火也是蹭蹭蹭往上直窜。
“不等他了,咱们走!”
“上哪儿去?”周奶娘很是诧异,“老爷请您,可是回去吃晚饭的,咱们差不多申时出门也就行了,您这么一大早地跑过去干嘛?”
呃…张大姑娘囧了,她只听说请了她,就打算一大早地跑去了,哪里注意了要去的时辰?怪没意思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就是早点去又怎样?总不是一家人,我陪爹嫂弟妹聊聊不行么?”
周奶娘难得有机会,嗤笑了她一回,“可是今儿可与平常不同,老爷说明了准备了戏班子的,现在府上肯定乱着。您平常早点回去无所谓,可今儿非得晚些时候不可,要不,这不是给他们添乱么?嫁出去的姑奶奶了,那回娘家就是做客,可不兴这么没规矩的。”
张蜻蜓平白得好一顿数落,顿时打消了兴致,回屋去了。可是东摸摸,西蹭蹭,做什么都不能专心。
连福伯的一对孙子孙女都瞧出她坐立不安了,过来拉她,“二少奶奶,您要闷得慌,不如过来跟我们下棋好么?”
张大姑娘扭头一瞧,那桌上黑白分明摆的是围棋。拜托,她才好不容易认得围棋那两个字,哪里懂得下围棋?这家小孩也真讨厌,没事玩这么高深的东西做甚么?
可是张大姑娘又怕给俩小屁孩小瞧了去,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不会,却是反问:“你们会抓石子么?”
俩小孩都笑了,“这个谁不会?”
张蜻蜓乐了,抓一把围棋子当石子,“那咱们就玩这个!”
当下,一位少奶奶,跟两个小屁孩围坐一堆,大头挨小头地玩起了抓石子,还玩得不亦乐乎。
周奶娘看着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觉得自家姑娘越活越回去了?真是的。
她自去打点准备姑娘出门的东西了,可是回头再看一眼,周奶娘的脸上又忍不住挂起了最诚挚的微笑,要是姑娘早点和姑爷和好,赶紧添一双儿女,那该是多么美的事情?
一想起儿女,周奶娘就想起那个来历不明的娇蕊。哼,想跟咱们姑娘争宠,瞎了你的狗眼,周奶娘是懦弱,是无能,可绝不容许任何人真正侵犯到她最疼爱的三姑娘的利益,否则,她能跟你拼命。
在大户人家待了十几年,周奶娘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顺顺当当生下一个孩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忽地想起,从前周姨娘给林夫人逼着堕胎时的那个方子,改天得偷偷再去抓一副,给那女人喝下,就是到时要抓她去偿命,她也不在乎。
游戏中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等张蜻蜓高高兴兴玩到吃午饭的时候,又去睡了个午觉,来接她的人终于到了。
“二少奶奶,是二少爷打发我们来接你的。”来的是追风等四位小厮,抬了一顶四不像的大花轿,扎得花团锦簇的,比成亲时的八抬大轿还漂亮,请张蜻蜓坐进去。
张蜻蜓纳闷了,“你们二少爷呢?”
追风赔笑着回答,“二少爷已经在章府等着您了,您去了就知道了。”
这家伙,什么意思?怎么撇下自己,独自跑章府去了?
彩霞灵机一动,想到一点,“姑娘,莫不是姑爷已经去府上去赔罪了?”
有这种可能,周奶娘急忙催促,“那姑娘您快走吧,别让姑爷久等。”
没人催还好,可给人一催,张大姑娘反倒摆起谱来,“嘁,让他等等就等等,我干嘛要着急过去见他?”
绿枝掩嘴一笑,小声提醒,“姑娘,这可不是咱们自己家,您要是再磨蹭着,让旁人看着,岂不笑话?”
呃…张蜻蜓左右一瞟,想想也是。万一自己回去得太晚,给姐妹们瞧见,也是不好的。当下耸耸肩膀,表面装着一脸的无所谓,“那就走吧,让谁等,也不能让父亲母亲久等才是。”
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她坐进轿中,等轿帘落下,才喜滋滋地跷着二郎腿,得意得四下打量起来。那头豹子,还算用心。
可是再一打量,立即就发现小豹子的更多用心了。轿帘的背面,贴着斗大的五个字——媳妇,对不起。
这是写在纸上绞下来拿细针别上去的,下面还用彩纸剪了一只蹲在地下,似是低头认错的小豹子。惟妙惟肖,憨态可掬。
张蜻蜓给逗得扑哧就笑了,这家伙。
可笑过之后,张蜻蜓又咬了咬唇,心里虽是有些甜蜜,可更生起那只小豹子的气。傻瓜,当面说句对不起,就这么难么?
拿鞋尖不住踹着那纸糊的小豹子,轿中人咬牙切齿,“你要是不跟我道歉,给我打一顿,我决不饶你!”
绿枝和彩霞跟在轿子两旁听见,都绷着一张脸想笑不敢笑,这个姑娘,明明心里已经原谅姑爷了,就是嘴上不肯饶人,真没办法。
到了章府的大门口,章泰安和章泰寅都已经等在大门外了,见她过来,急忙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道:“三姐,你可来了,三姐夫带着人早来了,也不知想要干什么。不过爹说了,让你回来,先别理他,到后头原先你住的屋子里去,等晚饭时再出来,四姐已经在那屋子里等着了。”
张蜻蜓给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听得是晕头转向,还没等闹明白,他俩已经一人拉一手,把她拖着往里奔了。
“我总得去给母亲见个礼吧?”张蜻蜓还不算太糊涂,不管怎么说,进了家门,总要去跟林夫人打个招呼的。
“不用了。”章泰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二姐今儿回来得早,已经在她屋里抱头痛哭了,你晚点吃饭的时候见她就行了。有什么事,我帮你兜着。”
张蜻蜓倒是稀奇了,“二姐又出了啥事?”还弄得要抱头痛哭?
“嗐,她能有啥事?”小胖子很是不屑地道:“总不是二姐夫又收了房丫头,或是她又没钱花,全是些麻烦事儿!”
他比较关心自己的正经事,“三姐,你赶明儿抽个空,再带我出去玩好么?再把你那吹口哨的功夫教我。”
张蜻蜓斜睨了他一眼,“到底那个哭的也是你亲姐姐,别这么没心没肺的行不?”
章泰寅在旁边道了句,“其实二哥只是有些夸大其词罢了,不过二姐在母亲那儿,三姐你真的不太方便现在就过去请安,不如先到四姐那儿去吧。”
那行吧,见他们一个劲儿的撺掇着自己回从前住的荷风轩,张蜻蜓就恭敬不如从命,随他们去了。却没瞧见两个弟弟在她身后,相对着挤了挤眼,眼神里俱藏着些笑意。
荷风轩还是老样子,张蜻蜓熟门熟路地就到了,不过给章清莹住了之后,章致知命人重新拾掇了一下。
因为偏远,所以在门前路的两边加了些搁油灯的灯柱,重新油漆粉刷一新,又种了不少时令花草,倒是比张蜻蜓住时的凄清要好了很多。
张蜻蜓一路走,一路啧啧称赞,到了门口,一推门,就见院子里打扫一新,摆满了各色梅花,粉白蜡黄,清香四溢,似乎还带着雪的清凉,沁人心脾。
章清莹从里面笑吟吟地迎了出来,“三姐姐,你看,漂亮么?”
真漂亮张蜻蜓张大了嘴,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不住地点头。上回她去白鹭书院时,就曾经戏言,要是把这满山的梅花带回家,插一院子,那该多漂亮?
没想到,今儿为了欢迎她回来,这荷风轩竟然真弄成这样了,实在太让人惊喜了。
“还有好东西呢!”章清莹拉着她,先往从前周姨娘住的屋子里去。
张蜻蜓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因为周姨娘已经过世,所以她屋子里的东西,周奶娘从来都不许人动,除了被林夫人收走的贵重物品,其余东西全是照原样摆得好好的。
张蜻蜓对死者还是很心存敬畏之心的,自觉占了她女儿的身体,有些心虚,所以除了在周奶娘的要求下,早晚各来给她的灵位敬三炷香外,其余时候可是不敢踏足半步的。
这里面难道还能藏着些什么好东西?真相在推开这扇门的时候揭晓了。
中堂之上,周姨娘的灵位之上,多了一幅画像。
张蜻蜓一下就睁大了眼睛,因为这女子,很像她却是老了二十岁之后的她。
绿枝彩霞已经在她身后惊呼出来,“是周姨娘?谁画的,真像。”
确实是像,可是张蜻蜓更加留意的是画中女子本身。就见她低眉顺眼,浅浅地微笑着,那份淡淡的温柔似乎都能透过纸面,如花香一般拂在她的身心之上。
这是张蜻蜓第一次见到周姨娘,虽然只是一幅画,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让她没来由的心中一酸,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章清莹看着她眼中泛起的泪光,自己眼圈也红了,从旁边拈了三炷香点上,递到她的手边,“给周姨娘上炷香吧。”
张蜻蜓哽咽地接了香,诚心诚意地跪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娘。
我不是有意钻到你女儿体内的,也没有想侵占她的一切的意思,如果您真的有灵,应该知道,现在的她,在北安国,我原本的身体里。如果您真的有灵,就请好好保佑那个在北安国的她吧。至于我,会好好珍惜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个身子,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并会努力活得更好。
张蜻蜓郑重其事地叩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章清莹告诉她,“自我住来之后,每日早晚也会给周姨娘上炷香的,只要我在此一日,必不会断,还请姐姐放心。”
张蜻蜓伸手摸摸她的头,表示无言的感谢。画是谁画的,她不用问也知道了。有那个造假造得登峰造极的家伙在,相信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们。
只是章清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三姐,能请你帮忙,也给我们娘画一幅画么?我和弟弟都不记得了,可是府上的老人们都是知道的。”
张蜻蜓用力地点了点头,随着章清莹来到了她原本住的房间。
这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动过。她学算账的桌子上还摆着那副算盘,逼着赵嬷嬷刺绣猛虎图的超大绣屏扛来之后,也没移出去。墙上挂的还是从前那回章泰宁和冯遇春送她的画和对联,现在张蜻蜓颇识得几个字了,对这东西也就能看出点门道来的。记得那天是中秋,所以大姐夫写的是对联便有团圆字样,章泰宁画的是花好月圆,处处一切如旧。
只有花瓶里的花是新换上的,却不再是梅花,而是绢扎的假花,张蜻蜓走近一些,很是惊喜地发现,那绢还是用各色香料染就的,不仅形似,还带着各色花香。
也许有人会觉得俗,可是张大姑娘就喜欢这么姹紫嫣红,热热闹闹闻着花香,她的唇边不禁露出两分笑意。
章清莹抿唇而笑,眨巴着黑葡萄似的灵动双眼问她,“三姐瞧了还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