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笑了:“也随你,我派人送些东西过来,省得你们住着委屈…”
这位公子一走,林晚照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羽你哪里得罪了殿下?怎么他一回长安,就到处查询你?”
“哪里有?他莫名其妙,把我搭的船给砸漏了,我说他有病,让他赶快去治治,谁知道他竟会记仇。”
怕不是记仇的事。
只不过不管任何人看见小羽,都不可能轻易地撂开了手,忘记他。
林晚照这个时候却不知道,把武功绝高容貌过于出众的弟弟举荐到朝廷里,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结果临淄郡王送过来的东西,除了被褥桌椅瓶盆灌碗之类的必需品,居然还有丫鬟十五个,家丁十个,婆子五个。
最后的最后,居然他把自己也送过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这是我家!”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连这间宅子,都是我送给你大哥的。”
长安城的一处豪宅,并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林拂羽听到这话竟丝毫也不觉得惊讶,就好像不管什么送给他,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会有更大的宅子。”他用手往空中比了大大的一个圆,“这么大这么大,让你们都比不上。”
少年的表情虽然狂妄又天真,可是三郎却相信他。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让人把所有的好都堆到他面前,都觉得那是委屈了他。
“你会有很大很大的宅子,会有很多很多的财富,会有很多很多人跪拜在你脚下听从你的安排。”
“咦?”林拂羽回过头瞪大了眼睛。
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现在在拼命的巴结你,你没有看出来吗?”
林拂羽虽然被林晚照保护得有些过度,却并不是一个笨人。
他也知道这些人对他没有恶意,笑了笑说:“巴结我也没有用,我也不会分给你什么。”
“也许我每天都恭维你、巴结你,你发财的那一天,说不定就会念起我的好…到那时候,我就能跟你一起发财了…”
林拂羽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发现长安城虽然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每个人都是呆子和疯子,但同时也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三郎一听到那个声音,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
那个人依然穿着蓝色的长衫,就好像他从来就只有那一件衣服一样:“小羽。”他自然而然的叫林拂羽的小名,语气熟稔,像是相处了多年的邻居。
不知道为什么,林拂羽也觉得这个人分外的可亲:“是你啊。那天你等到我大哥了吗?”
“没有,天太晚了,后来我就回去了。”那人的微笑,“在长安城呆得还习惯吗?”
“这里的人都很奇怪。”
这个答案让那人脸上的笑容更深,让三郎一时忍俊不禁。
“是真的啊…”林拂羽想让他们相信他说得不是假话,想尽了办法去给他们形容那些奇怪的事情。
其实三郎和那蓝衫人都知道,并不是那些人有什么好奇怪,只不过见到了小羽,他们就变得很奇怪了。
“我给你带来一些好玩的东西。”
三郎微哂:“我却不知道,你肯为了一个人这么费心。”
蓝衫人看了他一眼:“小羽不一样。”
三郎并没有问哪里不一样,不需要问,因为这世上有些人,的确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服气也没有办法。
“我大哥不让我乱收别人的东西。”
“我不是别人,我是蔡王李宪。”
“蔡王…那是什么东西?”
三郎哈哈大笑,李宪一向从容,脸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无奈。
跟小羽解释他的身份和地位一概没有用处,他只好说:“是好玩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原来李宪带来的是西北特有的皮影戏班子,就在还没有成形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摆起了戏台。
这些玩意儿连三郎都没有见过。他不过比小羽大两三岁,新奇地瞪大了眼睛:“也亏得你想出来,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人偶是什么做的?”小羽比他更稀奇,就想凑过去摸。
“不要摸。那是驴皮做的。”三郎笑道,“如果你用手摸,它就会活过来咬你的手。”
小羽一脸黑线:“你把我当笨蛋吗?”
皮影戏唱西北腔,小羽人是南方人,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幕戏叫《拾玉镯》。”李宪耐心地指着戏台上的人偶讲给他听,“讲的是陕西世袭指挥傅朋游孙家庄偶遇少女玉娇,两人互生爱慕,傅朋赠玉娇一只玉镯,玉娇羞不敢受,傅朋乃遗玉铸于地,被玉娇拾去。此景为刘媒婆所见,故意向玉奴戏笑并应允为其撮合的故事。”
“好没趣的故事,不如我来编,自己来唱。”
“喂喂…”三郎一把没拽住,小羽已经从艺人手里抢了人偶,胡乱摆弄着。
“你要唱什么?”李宪却不怪他,“我给你记下来,也让你的故事在市面上传唱。”
小羽哪里会唱什么,只不过是看他们弄着皮影人偶好玩,想抢过来玩而已。
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一时下不了台阶,张了张嘴。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呃…啊…那个…”
忽然听有人打着拍子唱道:“一只大青蛙呀,滚呱滚滚呱呀,张嘴瞪大眼呀,说不出来话呀…”
他的声音再配上小羽的表情,人们实在是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小羽回过头去瞪向那家伙,除了三郎再没有人如此促侠:“去死吧…”他纵身向他扑过去。
三郎拔腿就跑,两个人在院子里追打成一团。
那个时候,真的是一段很快乐很快乐的时光。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永远都不要忘记。
然而到了最后,他的脑海里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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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赌钱。”林晚照一回家,就见三郎、李宪、小羽,还有不知道哪家的一个公子哥儿,围在桌边打牌。
“输光了输光了,哥,快给我钱!”
有郡王和蔡王在,林晚照实在是不好说什么,丢了两吊钱给小羽:“再输打断你的腿。”
他的话小羽才不放在心上,两眼放光地又奔向赌桌。
三郎是赌场上的常胜将军,李宪不常玩,但只要玩,输的人就一定不会是他。
那个叫来凑手的少年,是临安节度史常令家的大公子常梦春,那更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行家。
小羽自然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
没一会儿功夫又输得一干二净。再跟林晚照要钱,林晚照气得七窍生烟:“让你来长安,竟是为了赌钱的!”
“别这么小气嘛。”常梦春笑道,“玩一玩又死不了人。”
“对啊,林将军是小气鬼。”三郎最喜欢起哄,从那些赢来的钱里,拿出了一枚小钱放在小羽面前,“我这人和别人不一样,天生就大方。”
小羽呆呆地看着那枚小的不能再小的钱,又抬头看了看三郎。
只觉得这个人脸皮厚得无可比拟。
“果然很大方。”常梦春笑道,“这样我也来支援林公子吧。”他捡了自己钱里最破的一个钱,放在小羽面前。
小羽本来黑成了锅底的脸,这一下彻底黑得像墨汁。
“我好像也不能太小气了。”李宪也捡了一个铜钱,他的钱和别人的不太一样,是非常灿烂的青铜色,也比别人的要大一点,他把钱一拿出来,其他两个人的脸色就变了。
李宪用丝线把铜钱串起来,挂在了小羽的脖子上。
小羽平时并不太喜欢别人碰他,可是只要是李宪,他就会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动。
三郎深吸了口气:“蔡王真是大手笔。”
常梦春也不再调笑,用非常深邃的眼神注视着那枚铜钱:“林公子,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为了钱发愁了。”
“为什么?”小羽把钱翻过来,放在手心里看,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因为那是蔡王殿下的信物,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要多少钱,都会有人给你。”
小羽微微一笑。
也不过就是笑了笑。
这么大的手笔,甚至都没有得他一声“谢谢”。
因为那个时候,不管谁对他好,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那些人觉得理所当然,小羽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并不是想听他一声“谢谢”。
只不过是希望他能像现在这样微微一笑。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代表了一种美好的东西,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好好的、快乐的,永远都没有波折地活下去,哪怕天荒地老的时候看到他,他仍然能笑得那么理所当然。
可是林晚照叫小羽来长安,自然不是为了让他看戏、喝酒、打牌、吃喝玩乐的。
林晚照希望小羽能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这世上做一番旁人为之惊叹的事业。
大约每个有弟弟的哥哥,都会像他这么想。
所以小羽来长安第三十一天的时候,林晚照带他去见皇帝。
很多年以后林晚照想起这件事,都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舌头和手全部剁掉,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所有的一切。
也不会害了小羽。
那时候小羽只有十六岁,对所有新鲜的好玩的事情都非常踊跃。
一听要去皇宫,去见皇帝,他开心得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林晚照在路上还一直交代他,不要一看见超过三十岁的男人就叫大叔,尤其坐在最上方的那个,要叫陛下,叫皇上也可以。
见到他以后要下跪,要磕头,就算心里不恭敬,也要做出恭敬的样子来。
小羽没有像平时一样问为什么,他一心向往着皇宫,还有那个所有人口中高不可及的皇帝。
皇宫没有让他失望,果然是很大很大的,大到了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想像的一大群屋子。
可是看到皇帝的时候,他还是忘记了林晚照的嘱咐,很开心地叫了一声:“是你啊,大叔。”
在场所有官员集体倒地。
在一旁躬身低头的林晚照被他气得差点晕过去。
然而皇帝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再次倒地。
他竟然从龙椅上跑了下来。
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一把抓住了小羽的手:“我一直在找你啊。”
“哎?为什么?”
连皇帝自己都想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在七月七日七夕的夜晚,见了他那一次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他在高楼下面挥着手,笑着说“我想问个路”的样子
皇帝一生坎坷,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不如意,一旦有什么合意的事情,他就想尽了办法要把它留下来。
他给了小羽至高无上的荣誉,封他为镇国大将军。
没有任何功劳,甚至连正统的考试都没有经历过,林拂羽就能与林晚照平起平坐。
因为小羽说了一句皇宫很漂亮,立刻就赐给他一座巨大的,连长安城最富有的太平公主都不能比及的宅院。
他把他能有的一切,都恨不能给小羽,全部都给他。
然而小羽把这些全部都当做理所当然。
就连林晚照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对小羽好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太多太多了,所以不管是美酒还是豪宅,是名利还是地位,都求不来他一声多谢。
他那么理所当然的微笑着,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他喝多了酒,趴在桌上睡觉。
世上可能再没有比他更清闲的大将军,他每天要做的事,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以前还要轻松快活。
而现在,连林晚照也管不了他。
炽手可热,红极一时的新贵,这些全都是皇帝给他的,皇帝低头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傻过了。
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他记得那时候小羽回过头看着他,眼神明丽亮艳,那一瞬间他就在想,只要能把这个少年留在自己身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在乎。
近乎绝望的心情…明知道得不到少年的青睐…
可还是义无反顾的给他,给他,什么都给他…
皇帝低下头去,用手指碰了碰少年近乎透明的脸颊。手指碰到那样的肌肤就被吸附了,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想去亲近他。
可是少年是练武的人,即便沉醉中也会比一般人惊醒。他眼开了眼睛。皇帝的脸近在咫尺。
“干吗?”脸上还有湿热的痕迹。
再不明白,也会明白。
小羽猛地推开他,站起身往外走。
少年绝决的身姿如同惊鸿,仿佛只要放开手,他就会像在高楼上那样,一跃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他。
皇帝抓住了他的手:“不要走。”
小羽甩开了他。
皇帝追上去,小羽一闪身,他就摔倒在了地上,一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这个九五之尊,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绝望。好像只要他甩开他,他的生命就完全凋零了。
“不要走。”他颤抖着抱住了小羽的腿,被推开,却又再次地抱住他。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能看到你就好了。”
小羽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太懂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被那种奇异的颤抖和绝望所打动了,他觉得这个被人们叫做皇帝的人很可怜。
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可怜他,小羽最终还没有离开长安。甚至没有把这件奇怪的事情告诉林晚照。
也许在他看来,这个皇帝和那些站在墙下围观他的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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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个人当了皇帝,所奢求的事情自然会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别人不过只是看一看,他却能够肆无忌惮的把看到的想到的,变成真正握在手里的。
“不要走…不要走…”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头上顶着冷汗,回忆着梦里林拂羽冷冷的眼神。
他知道其实他留不住这个少年,不管是名利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终有一日他厌倦了,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
“皇上就这么喜欢他?”女人的笑容显得居心叵测。
“不关你的事!”
女人冷笑了一声:“看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嘛,想下手还不容易。”
皇帝回过头去看着女人。
她陪伴了他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她,他可能永远都坐不上今天这个位子。
也许韦后是对的。
就算再美再好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己的,那就没有任何价值。
“得不到,那就弄死他!”
皇帝在女人森冷的声音里,微微打了个冷战。
那个时候,皇帝并没有真的想伤害小羽,他只是希望他不要走,能留下来,永远永远地陪伴着他。
可是对于一只喜欢在天上飞的鸟,除了折下它的翅膀之外,皇帝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林晚照很快被调到龟滋阵前去守关,这比他本身的职位要高了三级。
临走之前他托三郎照顾小羽。
“我会给他找个好媳妇的。”三郎嬉笑,“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你林家的大侄子了。”
林晚照知道三郎虽然喜欢开玩笑,但办起事是一点都不含糊,向他深深一揖到地:“烦劳郡王殿下,小羽天真无状,还是个小孩子,您为他多费心。”
三郎也微敛了笑容:“你放心吧。”
林晚照和三郎谁也没想到,这一场郑重其事的承诺,到了最后竟完全变成了空言。
小羽还记得林晚照走得那天,他把头蒙在被子里,窃喜着以后可以无法无天,没有人敢管他了。
他的记忆到此为止,从那年以后,他就没有再记起关于林晚照的任何一点事情。
而小羽记得的最后一场雨,是在将入冬日里的深秋。
那一天又阴又冷,却是订好了要到山里围猎的日子。
那天小羽穿得一身白色的猎装,那是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林晚照用一个月的俸禄买给他的。
他的马是常梦春从临安调来的千里马,通体乌黑,四蹄踏雪。
他并不稀罕衣服,却惋惜那匹马。
“这种天气,马会被淋病的吧,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旁边小太监笑了:“您可真有意思,不担心皇上的龙体,不担心自个儿,却担心那长毛的畜生,马要是不能雪里来水里去,那还要它做什么?”
虽然小太监说得也没错,可是小羽却还是一味地痛惜他的马被淋湿了。
一向喜欢说笑的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这让湿淋淋阴沉沉地天气,更添了几分烦闷。
水不停地打在脸上,让人有一种冷彻心肺的痛楚。
小羽永远都记得那场雨的冰冷和寒苦,永远都记得那雨滴打在身上几乎刺痛的感觉。
这种天气不要说是打猎,就算是出来游玩,那也根本不可能尽兴。
可是皇帝却一直往前走,往前走,所有的人也只好跟着他。
小羽实在厌烦了没完没了的秋雨,趁着人们不注意,从人群里悄悄地溜出来,想自己回到住处去,他这种做法实在胆大妄为,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他不但做了,而且还跑得很快。
想到那些人还在傻呵呵地淋着雨,心里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窃喜。
马在雨后湿淋淋的地面上奔跑,很快就要跑出了密林。
然而就在这时候,马的前蹄一软,整个向前匍匐,小羽只觉得眼前一黑,人悬空而起,就往下一直坠去。
一般人在这时候早已经慌了手脚,可是小羽并不是一般人。
他猛一踩马镫,人向上跃去,几乎跳出了那个深坑。可突然之间,铺天盖地的黑暗落下来,像一个大而圆的盖子,牢牢的笼罩在了头顶上,让他再也看不到那本来就已经蒙昧不明的天空。
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头顶上的黑暗略微挪开了一些。外面的天似乎放晴了,那种光亮可以令人疯狂。
小羽向着那光亮扑过去。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出现在了那缝隙前。
小羽愣了一愣:“大叔?”
那个男人背后有很大很大的一个太阳,小羽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男人却只是看着他:“你答应我,以后再不会离开我。”
小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天下这么大,他怎么可能守在一个人身边。
“你答应我啊?”
“你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从始至终于都是男人一个人在嘶吼,在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在痛哭流涕。
从开始到最后,小羽心中都只是一片茫然。
那光亮最终还是在他面前消失了。他知道自己把最后一个机会也丢掉了,可是他并不想骗那个人。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你再说一次。”
小羽向那个绝望的男人笑了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从那以后,他的生命里就只有永无尽头的黑暗。
三郎和李宪得到的消息,是小羽在打猎的那天,跌下悬崖摔死了。
死不见尸,活不见尸,对他们这种常在官场上打转的人来说,实在很寻常的灭口的手段。
所以对这件事,他们从听到的那天起就并不相信。
最后还是常梦春从韦后那里探听来了消息。
至于为什么他能探听得到,而一向耳目灵通的三郎和李宪却束手无策,他的解释乍一听起来很奇怪,仔细一想却很下流:“因为你是韦后的侄子,可我不是,她能跟我做的事情,却不能跟你做。”
常梦春还有一件事情忍在心里没有说。
他怕他说出来,三郎和李宪就会放弃小羽,而他一个人是没有力量把小羽救出来的。
这个秘密一直到很久以后才被揭晓。
三郎和李宪几乎动用了可能用到的所有的关系,他们虽然是兄弟,但因为各有各的立场从来都不和睦,只为了小羽第一次合手去做同一件事。
一直到行动的前一夜,被托付救人的那个人,还在追问:“真的要救吗?”
他反复地追问,那种不确定的语气,唯恐三郎和李宪会后悔。
那天晚上,一只密闭的箱子终于从宫里运出来,打开那个箱子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那个人语气中的诧异。
救或者不救,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
小羽再也不会知道这世间的痛苦和悲伤,也不再认得他们这些为他担忧、为他伤心的人了。
不管怎么样反复摇晃着他,叫他的名字,他也只是微垂着眼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疯了。
“应该是被灌了药的缘故。”郎中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元气中沛,武功并没有受到损伤,只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恐怕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了。”
皇帝宁愿守着一个疯子,也不肯让他离开,这种执著让知情的几个人觉得恐怖。
“小羽不能留在这里,不然一定会走漏消息。”
三郎看向李宪。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能把小羽这样一个没有神智的人藏到哪里去呢?
“天牢!”李宪吐出这两个字,让所有人都微微一震。
对,只有天牢,在皇帝的眼皮下面,却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可是…
他们把目光转向了小羽。
想到了这江南如花一般的少年,笑着走进了长安城,他那么美好,本该有这世上最灿烂的人生,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毫无波折低度过这一生。
难道从此就要掩埋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了吗?
心痛得不能呼吸。然而更为心痛的是,那个低着头玩弄自己手指的少年,对他的命运却完全不知道。
“小羽。”李宪摘下了他脖子上的那枚铜钱。
小羽的目光追随着那枚铜钱,目光却空茫茫一片渺然。
李宪见他略有反应,就把钱放在了他面前。
他的视线果然又低垂下去。
“小羽你记着,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拿着这枚铜钱走到你面前的时候,那一天,就是你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被关进了永远都看不到太阳的地牢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一片血与火的混乱中,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走到了他面前,抓着他的头大叫:“喂,你还不走,想在这里等死吗?”
小羽看到了她手中那枚摇晃的铜钱,沉寂了很久的心,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原来是她。
原来等了一辈子那么久的人,竟然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