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还一阵阵地发冷。
我钻到被子里抱住了林信,他是热的,有这个春天里太阳的气味。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好像碰到了伤处,他猛然惊醒过来。
他看到我,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渐渐地明白过来:「明月。」
「啊?你醒了?」我想去摸摸他的头,他不落痕迹地闪开了。
「对不住,我不习惯和人靠这么近。」
「哦?哦哦。」我想我现还是应该识趣一点,不然被他推下床去就惨了,但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只好慢慢地蹲到床下,抱成一团。
血从伤处流下来,聚积成一小洼一小洼的,我用手指把它抹开,画成一张张的鬼脸。
以后一定要记住,用苦肉计扎一刀就够了,十几刀是会死人的。
「林信?」
「嗯?」
「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很认真地想了半天:「讲什么?」
「随便啦。」我从小不爱读书,我娘也不是那种肯给人讲故事的女人,有时候我会缠着水字讲,那个人的口才啊…
有多烂我就不说了。
静了许久之后,我以为林信已经睡着了,却突然听见他开口。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只狼住在一间很大的宫殿里,狼大是这间宫殿未来的主人,狼二是它的一个远房亲戚,它们都很孤独,因为宫殿里虽然有足够的食物,却永远没有信任和温暖。」
「跟我有点像哦。」我低低地嘀咕了一声。
「狼二脾气很坏,狼大虽然讨厌它,可是深宫里没有别的玩伴,就只好处处容让着它,但狼大的父亲为此很恼火,认为狼大没有足够作为国君的气概,所以只要狼大做错了事,就要惩罚狼二,久而久之,狼大总觉得自己欠了狼二什么。」
「有一天狼大的父亲为狼大挑了一只羊,本来是等着养肥了给狼大吃,可是因为羊太过香美,狼二也疯狂地爱上了羊。狼大拿他们没办法,这些事一旦被传出去,就会有杀身之祸,所以狼大只好在父亲面前替他们周旋。可狼二并不领情,因为在名义上,狼大才是羊的主人,狼二嫉妒它,恨它。」
「咦咦?」我打断了他,「那狼大岂不是很冤。」
「并不冤。」
「为什么啊?」
林信似乎是笑了笑:「因为狼大也是一只狼,它并不是一只羊。」
什么意思?
我有点弄不明白了。
林信接着说下去:「直到几年之后,他们都长大了,羊的父亲因为一些事情触怒了狼大的父亲,被当场斩杀,狼大趁机挺身而出,把羊护在了自己名下,这样国君就没有再追杀羊的借口,从那以后,他们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深宫里。」
我等了很久,也没听他继续说下去:「完了?」
「完了。」
「好烂好烂的故事。」我迷迷糊糊地想,狼大应该是林信,狼二是赵凌宣吧,那么羊呢,是那个叫阿桥的美人儿?
也就是说,赵凌宣和林信在皇宫里一起长大,本来感情也还好,但因为同样看上了阿桥,所以反目成仇。
「那么狼二呢?狼二怎么样了?」
「狼二误会羊嫌贫爱富,一怒之下冲出了宫去。」
「狼二真可怜…」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我还记得赵凌宣从宫里冲出来的那一天,他倒在破庙里,完全没有生存下去的欲望,他以为阿桥是爱钱才嫁给了林信,所以宁愿把自己卖掉来换取无限的财富。
他是恨着阿桥的。
那么地爱,也那么地恨。
我的头突然往后一仰,我急忙把它纠正过来,玉字赶来之前,我是不能够死的,不然他一定会把林信碎尸万段…
啊啊,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林信已经娶了老婆了…那…那我算什么?小老婆吗?
第二部分 第三章 史上最隆重的离家出走(6)
我的头又向另一边歪,算了,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反正我只能活到三十岁,反正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
反正…
反正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心酸得不得了…
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来,黎明那些微的阳光像剑一样灼人,我想把自己抱成一团,但却没有足够的力气。
玉字几步走到我面前,抬手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虫子一样恨恨地低鸣:「王八蛋,敢打我,等我好了要你的命!」
玉字猛然将我拥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你怎么这么…混账!」
我的血把他雪白的衣服都染红了,这家伙有洁癖,明白过来一定会找我拼命,所以趁他还在激动着煽情的时候,我得抓紧时间把话跟他说清楚:「给林信疗伤,不然我就不活了。」
我听见他牙咬得咯咯响,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不许骂我,不然我就不活了。」
「好!」
「不许跟我计较衣服的事,不然我就不活了。」
据书上说,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在他吼出「爱活不活」之前,我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
养伤是最无聊不过的事情,所以在床上躺到第十天我终于疯了。
「给我讲故事!」
玉字版:「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林信版:「狼大和狼二…」
七夕版:「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都给我滚!」我拿床头的花瓶砸得他们抱头鼠窜。
但其实花瓶离着他们还有十万八千里远,我知道,他们不过是逗我开心。
世上总有我这么笨的人,玩苦肉计把自己左手的手筋割断了,估计在最近以及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用左手来打人了。
林信对此一无所知,玉字封了地宫所有的人嘴,我又不好意思巴巴地扑上去告诉他:「林信,为了你我把自己搞成残废了。」
那多丢脸。
在林信眼里,我肯定又是乱跟人掐架,才搞成了这么狼狈的样子。
当惯了坏蛋,偶尔扮一次好人,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人就像泥塑的坯子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个壳,这壳是硬的,挣不脱也放不下,打碎了还有一堆渣滓来证明。
不过没有关系,我…我…我…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骗自己了。
很无聊,想抓墙,昨天跑出去正碰见赵凌宣阿桥林信他们在树林子里玩雀牌,我跟赵凌宣血拼,没一个时辰就输了三千千万石粮食…
虽然我贼有钱,但也不得不承认,找个玩伴可真是件昂贵的事情。
趁着玉字七夕他们不注意,我偷偷地跑出去,在树林子里东张西望了很久,忽然看见阿桥默然地从我面前飘过去,这美人儿走路从来不看人的,我像抓猫抓蝴蝶一样,一把抓住了她:「干吗呢你?」
「我在发烧。」她说话眼睛也不看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但呆久了就知道,其实她只不过是缺根弦。
「真的啊。」我用额头顶了下她的头,果然比我热不少,「那怎么还在林子里乱逛。」
「我找不着睡觉的地方了。」
「呃…」
又…又是这样子…
我抬起头,看见赵凌宣专门为她搭建的望海楼高耸入云,眼睛再不好使,抬一下头总该能看见吧。
「算了…」遇见这种人你简直没办法,就好像连阎王爷都活该来给她当差似的,「反正我闲得无聊,送你回去吧。」
她终于肯看我,用一种很真诚的目光:「我比较中意你的床。」
「中意也不给你睡。」
「干吗这么小气!」
跟美人儿争论是件很吃力的事,因为你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觉得自己理亏。
第二部分 第三章 史上最隆重的离家出走(7)
忽然我想到一个比较公平的办法,向她竖起五根手指:「这样子,我们玩五圈牌,五局三胜,赢了就让你睡我的床。」
她看着我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很禽兽,慢慢收回了两根手指:「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想找人跟我玩,三局两胜好不好?」
阿桥还是不说话。
「一…一局一胜?」
「十局六胜。」她忽然把十根手指全伸出来。
我倒。
这人还真是爱玩牌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我们撑起牌桌,把通体碧翠的雀牌往桌上一铺。
「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我有我的床输,你有什么?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阿桥连眼皮都不抬:「我有美色。」
我猛地从矮凳上跌下去,好半天才爬起来:「我要你的美色有什么用!」
「我只有这个,你爱要不要。」
MMD,终于遇见比我还霸王的人了。
第一局我输得一败涂地,第二局又输了,第三局还在输。第四局时我想到自己昨天刚输了三千千万石粮食,今天又要把赖以睡觉的床输掉,一悲愤反而赢了一小把。
我乐得合不拢嘴:「看看看,不是我赢不了,根本是让着你。」
双手码起牌来飞速的,哗啦啦一片乱响,听着真是爽透了,我这儿正得意呢,忽然对面扑通一声响,我抬起头,见阿桥倒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我吓了一跳,急忙扑过去:「喂喂,你怎么了?」
「肚…肚子痛…」
「你不是发烧吗?怎么又肚子痛啊,你是烂桃子早说啊,我就不跟你玩了。」
「闭嘴吧你,吵死了。」她脸上豆大的汗珠滴下来。
我正张望着想找人来帮忙,一个侍女从林间跑出来,我刚想叫她,她已经比我早一步开口:「妖女,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她以一副超正义的姿态飞速向我逼近过来,我简直惊呆了:「什么?什么?」
「无耻妖女!你无非看着我家小姐比你美丽,为了嫉妒就给她下毒么?」
这是哪儿对哪儿啊?
我低下头去看阿桥,她已经昏过去了。
我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混乱中人都被招引过来,有叫的闹的,终于有清醒的急着去找郎中,忽然有人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这可不是玉字的那种打法,我脑袋都蒙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那人一把从我身边抢走阿桥。
「明月姬,你好狠的心!」
我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唇边的血,呆呆地看着赵凌宣。
「阿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要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我没有!」我气得跳起来。
「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吗?」
「我骗你什么了,我骗你什么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她本来就在发烧,难道连这个也要算到我头上?是不是我碰一下别人他们死掉了都要怨我?」
「发烧能发到肚子上?她嘴唇发青,明显是中毒的征兆,现在没下定论你就先咒着她死!」
我气急败坏:「就算她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明月,你口无遮拦胡说些什么!」林信呵斥我,转头向赵凌宣说道,「她是个小孩子脾气,你不要跟她计较。」
「她把解药交出来,我放她一条生路!」
「滚你妈的解药!」
「闭嘴,明月!」林信打断我,「你已经不小了,还玩这种把戏,快把解药给他们!」
我周身一阵发凉,别人我不管,为什么…为什么连林信也要这样说?
对了,阿桥本来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在林信眼里,她是无辜的善良的可以被放在心里憧憬的人,他们都爱她,都宠她,所以肆意地伤害我也觉得理所当然。
这些人围绕着我,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冰凉刺骨,他们中有我爱的人,有我亲的人…可是他们所爱所亲的,都只是另外一个人!
第二部分 第三章 史上最隆重的离家出走(8)
「你们都去死吧!」我推开他们冲了出去。
有人紧追不舍跟在我身后,我知道,那不是担心我,只不过是怕我畏罪死掉了的话,阿桥怎么办?那些人一直堵在我门口,唯恐我会逃走。
我对着墙放声大哭,昏昏沉沉,直到下半夜,听到门吱呀一声响,林信回到了屋里。
他像是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天才说:「原来是青茄子吃得太多了,她又不肯吃蒜,所以轻微的中毒…」
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她她…这么亲热的口气…
这只是轻微的中毒,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是要以死谢罪?
「明月?」林信试探着叫我,「你睡着了?」
睡得着才怪,既然大家都这么相亲相爱,那就到地府里去热闹好了!
林信睡着了以后,我坐起身来,静静地望着他的容颜,他不爱我,他不相信我,他甚至为了阿桥也和别人一样地怀疑我。
阿桥这么好,好过了他的命吗?我忍不住缓缓地攥紧了手指。
那就让我们来打个赌好了!
天蒙蒙地要亮起来,我推开门,看到那世人称颂的一线阳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水一样地慢慢浸透过来。
我走到水井边上,翻出一大把毒药宝贝,寻思着撒哪个比较好。
鹤顶红?
会死得太快吧,我又不是真的想让他们都死掉。
竹叶青?
这个东西味儿太重,只有骡子才吃不出来里面有毒。
蝙蝠血石?
从来没用过…听说…好像是春药。
我的脸有点红了。
下毒真是个技术活啊,最好在心里没什么想法的时候一把洒出去,一旦犹豫,就会一直犹豫。
忽然前面有人声响动:「谁?是谁坐在水井边上?」
我吓得猛然跳起来,怀里的毒药宝贝们像飞蛾扑火一样,快快乐乐地一头扎进了水井里。
「哎哎哎…」我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这回可彻底傻眼了。
那些人逼近过来,我不下毒的时候已经要说我下毒,真这么干了,一定会把我绑到绞架上用火烧的。我很没种,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屋里,往被子里一钻,闭上眼睛装睡。
没一会儿外面就一片混乱,哭的喊的惊叫的,我躲在被子里面瑟瑟发抖。
闯…闯祸了…
会死得很难看吧。
忽然有人踢开门,大步走到床前,揪起我的衣领就把我往外拖,外面的阳光那么毒辣,一出门就会被晒成人干,我死命抓住门板,林信气得脸都白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说出来又会有谁信呢?
再说,我本来就是妖女坏蛋,做这种事不是在情理之中吗?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不坏,哪里能衬托出你们阿桥姑娘的善良美丽正义无畏呢?
「林信…」我向他笑了笑,「你不要着急,我这里有解药。」
在他的逼视之下我掏出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锦包:「不过,就只有一颗,给谁吃,你自己看着办吧。」
啪的一声,我又挨了一记耳光。
真是…坏透了…
虽然我长得不如阿桥漂亮,但也不至于谁都跟我的脸过意不去吧。
「这是替你爹娘管教你!」林信手扬在半空,缓了一缓,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转过头大步走出去。
我松开门板,沿着墙壁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爹娘?
我才没有那种无聊的东西,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也别想管教我。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涌出来,我抹了一把,又冒出来,只好再用左手去抹,软绵绵没什么力道的手指,抹在脸上的感觉很奇怪,我没有家教,残废,又是个坏心肠的女人。
我拿什么去跟阿桥争呢?
也许林信和赵凌宣都是对的。
第二部分 第三章 史上最隆重的离家出走(9)
这世上是有一种人,天生就应该被宠爱,被珍惜,也的确有一种人,生来就应该被唾弃。我抱住膝盖,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都死了才干净。
可是…可是…
我并不讨厌阿桥…也不希望她死去…赵凌宣是我的亲哥哥,而林信…我那么喜欢他。
我只是在赌气,想看看他们那么宠爱阿桥,只有一颗解药的情况下,到底会落到谁手里。
输得太惨了。连挣扎一下的余地都没有,林信毫不犹豫,转头就往外面跑。
宁死也要守护自己所爱的人。
我忍不住惨笑出来,心里很痛,痛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想把自己撞到墙上,碾碎、踏平、死无葬身之地才解了这口闷气。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守在原地,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连风声都静止了,人似乎是石化了。
有人的影子挡在身前,我缓缓地抬起了头。
林信脸色苍白,白得像个鬼,我想问他出了什么事,但被他的神色所震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把手伸到我面前,缓缓张开来,那朱红色的解药原封不动,就躺在他的掌心里,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解药:「你…你不是去救你的心上人了?」
「我去了。」林信惨笑一声,那声音与我刚才的笑声是那么地像,「但是他要和他的心上人死在一起。」
他的心上人,我的心上人…
我们都是没有心的人。
我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可是林信看不到,所有爱着别人不被爱的人,都看不到这样的泪光:「那就让他们去死吧。」
「你不明白…明月,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林信收紧了手掌,解药化成粉齑,从指缝间有似流沙般泄露出来。
我怎么会不明白,如果我真的不明白,他就不会用这种办法来报复我。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去:「林信,你不要死,我去救他们…」
我去救他们…
我会去的,生平第一次走在阳光之下。看那茫茫众生在垂死挣扎,人间地狱,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而我早已经见怪不怪,我住的地方本就是地狱,我是地狱中的魔女,作恶才是我的本性,爱一个人,救一个人,那都是吃得太饱了所以才撑出这种怪念头。
日光照在我身上,灼伤般的痛楚,我把解药给那些人灌下去,渐渐的头晕目眩,已经开始撑不住了。我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用一种很难看的姿势,眼皮像猫一样微搭着,却看到一双制作相当精良的羊皮靴子。
我努力把自己的头抬起来,也不知道是阳光,还是那粉红色的长衫,让我一时间眼花缭乱,他秀丽的桃花眼藐视着我,神采飞扬,玉齿朱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历经沧海,九死一生,为什么这个人一点儿都没有变?
他把那只漂亮的靴子放在我头顶上,试探着踩了两下,惊叹一声:「还没死透,贫僧来的正是时候吧。」
我临死之前干的最后一件事,是拼尽了全身力气,抱住他的腿,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听到他的惨叫声,我终于心满意足,死而瞑目了。
第二部分 第四章 男人都是很奇怪的东西(1)
很多年以前娘对我说过:「不如你死,我来替你活下去。」
那时候年纪小,总觉得能活下去是多么大的诱惑,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人拼命去争抢,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他们都在骗我。
大家都要抢的东西,也未必就是好东西。
死了只要把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用再管了,可是活下去,却需要有面对每个人冷眼的勇气和决心。
我恨那个妖里妖气的臭和尚,从五年前他就一直跟我过不去,踢我到悬崖下面,害死了金字,现在又把大伙都救活了,让他们来虐待我。
我身上的灼伤反而比所有人都严重,他们大摆庆功宴感恩那臭和尚的时候,我只能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默默地数手指。
据说那个臭和尚是跟着朝廷里的人来信阳王府压粮去救灾的。
王府里的每个人都说,幸好碰上了这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然不知道要弄成什么样子呢?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溢于言表。
恨得我牙直发痒。
那个粉衣和尚的每次出现,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起死回生,像救世主一样接受人们的膜拜。
可他要压送去救灾的那三千千万石粮食,却明明是我输给赵凌宣的。
为什么就没有人念我的好。
为什么到处都是我的错。
「真的不去么?」林信是唯一一个事后还肯理我的人,坐在床边,轻轻地替我摇着扇子。
「我去干什么?让他们拿白眼夹我。」
「你也太乱来了。」林信口气微沉,「要不是那两位将军来押这三千千万石粮食,赶巧了过来,这满府上下数百口人,就没有一个活口,可你到现在也不觉得良心不安!」
「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良心?我有良心又有没有哪里不一样了,你们还不是照样要冤枉我,把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赖!」
林信语气一滞,叹了口气:「那天的事是我们不对,只是你这口气也堵得太大了,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明月,你不是坏人,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么,我就是坏人!」我眼睛一酸,背对着他拼命抽鼻子,「你讨厌我好了,去跟他们一起庆功,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剿灭我这个妖女,去…快去吧…」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侍女走进来:「我们王爷设宴,款待两位汴梁来的救命恩人,还请两位移驾。」
林信没有说话,放下扇子走了出去。
他讨厌我,他果然讨厌我了…
我一把抓起扇子,朝渐渐合上的门丢过去。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男人嘛,我…我有的是男人…
屋子里又黑又阴,夜深本该静,可这帮坏蛋把宴请大厅设得离树林子极近,隐隐约约能听见那声乐入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欢笑声吟唱声恭维声响彻半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把自己蜷成一团,好像这样子就可以护住所有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又不是刺猬,背上没有武器,谁都能把我剥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