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怪事…」
「是啊…」
啊啊,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喜悦,苏木大师来了。
好像只要他一来,什么痛苦的、为难的、奇怪的、混乱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我扶着床栏慢慢地爬起来,四肢软得像棉花糖,推开窗子,避过众人的耳目,我用了将近一顿饭的工夫才把自己挪到了赵凌宣的书房门口。
我要找到大师,我要去见玉字。
纷飞的战火本来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谁爱打就接着打吧,我只要玉字活下来,只要…只要赵凌宣活下来,只要水字阿桥林信…统统都活下来…
微不足道的愿望一旦说出来就显得那么贪婪。
如果我是神仙就好了。
像苏木大师那样,指点江山,笑谈生死。
隔着门板可以听到赵凌宣的声音,多日征战,显得有点暗哑:「大师来得正好,陪本王喝几杯酒吧。」
第三部分 第七章 我和玉字不得不说的故事(4)
我扒着门缝往里面看,见大师背对我而坐,衣服换成了杏花初绽的绯红色,乌黑浓密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从背面看真像个高挑修长的美女。虽然我很佩服大师,可不得不说他的品位还真不是普通的诡异。
赵凌宣低着头,长睫微抬,那深黑色的眼眸子里有淡漠、情深、绝决和灿烂过后的沉寂,有似一场空前绝后的史诗,他手中的杯子去而复回,瞄了大师说:「怎么,疑这酒里有毒?」
「王爷多心了,酒是好酒,可惜我不是来喝酒的。」
赵凌宣自斟自饮:「大师以为本王真的会降吗?」
「有何不可呢?王爷又不是多迂腐的人,家国天下,与百姓其实并没有关系,人已去,城已空,何必拼着数万条性命空造杀孽?」
「如果能降,早已是降了,何必要等到今日。」赵凌宣看向苏木,「我以降为借口,诓得完颜秀衣开城放老弱百姓,剩下精兵壮丁,即便是降了,金营里又怎么能放心得下,还不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得一死杀一个算一个…」
「王爷太偏激了…」
赵凌宣突然瞄着他微笑:「大师是正经的好人,不然怎么促狭到给本王装一颗石头心…真正要感激你…」
大师声音里带了几丝狼狈:「不要客气嘛。」
「怎么能不客气,午夜梦回,汗湿夹衣,全身都是冷的,从身到心无处不冷,有似坠入了千年深谷,眼望着自己心爱的人,不管怎么样掩饰装扮,心头却坚硬无比,纹丝不动,这种滋味生不如死,大师你可尝到过吗?」
赵凌宣逼近了他,苏木却不为所动,近到了咫尺间,他似要抬手,却被苏木拦住了:「王爷…」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王爷把手按在心上问问自己…可真的有人死在面前也毫不动容的时候…那一滴伤心泪,却又是为谁流的呢?」
赵凌宣微微一震:「你怎么会知道?」
苏木似乎是笑了:「王爷的心是我一手成就的,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
赵凌宣低下了头去:「如今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就请大师赏我们个体体面面,不枉为男儿来这世上一场!」
「你要你心爱的人也陪你去死么?」
赵凌宣神色间泛出一丝苦楚:「这就是我要求大师的,带她走吧…走得远远的,哪怕忘了我也好,再也不要来这战火之地…」
苏木哈哈一笑:「王爷这话说得有意思,我是为金人说降而来,为什么要替王爷做事,况且…?」他微侧了头,「王爷对我,从来只有怨而没有德,我便是想报都没的可报?」
他转身欲走,赵凌宣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
那一瞬间我看到赵凌宣脸上的表情。
那么绝望而凄楚…
原来情之所至,金石为开…换来的却是这样如坠深渊的痛苦,倒不如一直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
大师却缓缓地拂开了赵凌宣的手,他手指垂落下去,在雪白的衣角下有似花谢…大师推开门,我迅速往外蹿,趁他们不注意爬到了大师来的时候乘坐的那辆车上。像猫一样紧蜷在里面。
大师是个怪人,他救了赵凌宣,却不肯替阿桥脱身。
所作所为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我没有足够的把握让他带我出城。
车帘一挑,大师踏上车来,我蜷在车座下只能看到他考究到了极点的软羊皮靴子。
他的衣服并不太新,并且只有三种颜色,要么是红,要么粉红,要么就是粉中泛白的红,可件件精美华丽,是世家子弟才有的闲情逸致。
大师真的是个怪人。
马车嗒嗒前走,耳边传来单调的车铃声。
我被大师的衣角弄得鼻尖有点痒,一个喷嚏要打出来,生生地被我捂了回去。那衣角仍在脸上荡漾留恋,好像我的脸上有什么值得它爱慕的东西,我偷偷的,动作小到不能再小的,把它往外推了一下。
第三部分 第七章 我和玉字不得不说的故事(5)
这欲迎还拒的工夫,它又飘了过来。
我怒。
手刚伸出去,忽然被一只靴子踩住。
我痛得咧开嘴,又不敢叫,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指要回来。
可它就像长了根一样牢牢钉在人家的鞋底下,这些不要脸的手指,人家的鞋底会比我的手腕更好吗?
我拽…我拽…
却怎么也拽不动。
「我靠…王八蛋…」声音憋在喉咙里,抬眼正碰上一双眼。
「干什么呢?」大师饶有兴味地观赏我。
「我…我玩…」做贼心虚的人,随便就抓了个借口。
「好玩吗?」
「好玩!」我把脖子一拧,做宁死不屈状。
「那接着玩吧。」
大师的眼睛不见了,只留我跟他的鞋底搏斗一场的残局。
呜呜呜呜…
「大…大师…」
「什么?」他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
「把手还我啦。」
「我怎么会有你的手?」
呜呜呜呜…
泪流哗哗的。
「大师你高抬贵脚啦。」
「明月?」他微挪了靴子。
「在…在…」
我立刻拿回自己的手,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疼啊,捧在掌心里乱吹一通的。
「你躲在我车上干什么?」
「我想出城。」
「出城干什么?」
「我要找玉字。」
「找玉字啊…」他从车座上方探下头来,于是我又看到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睛,「为什么要找他?」
我捧着手蜷缩身子的样子一定呆透了,所以大师一向平淡的声音里有一种危险的意味,我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说:「当然是…找到他以后和他一起走…这战事跟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大师微笑了。
「你不用找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就在信阳城里。」
我目瞪口呆:「大师你说什么?」
「完颜秀衣议和是假,想把这整个城池炸个粉碎才是他的真意。与我一同入城的有四个人,各自守东南西北四个角,你猜玉字会在哪里?」
我全身冰凉,许久才能说出话来:「大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明明想要什么都有的,为什么要帮着完颜秀衣做坏事?」
「让他们少打两架,轰隆一声都送上西天,没有恐惧饥饿和人之将死的徘徊,我倒觉得这是善事。」
我慢慢地从车座底下爬出来,坐在大师对面。
这个颠倒众生的男人,他的眼角含春,风流倜傥,把我们玩弄在指掌之间。
「大师,你既然说是天命如此,不可违背,那为什么又要给我们希望?」
「很好玩。」
我就知道。
「玉字在哪里?」
「你猜。」
我快让他给气死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掌心冰凉,人却热得似烈火焚身。
冷热交错之间,我似乎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透出了几分恶意。他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能做,却什么都不肯做。
「大师我求求你,你告诉我。」我跪了下去,抱住他的腿。
他微垂了头藐视我:「明月,我是为你好。」
「你要为我好,就告诉我玉字在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观察着我,似乎在想眼前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的眼睛里风去变幻,闪过了多少年的春秋,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认识大师的。
「为了这些男人,你要跪多少次?」
那感觉转瞬即逝,我听到大师的声音,猛然惊醒过来:「…玉字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玉字他,他自小和我一起长大,做什么都只是为了我,没有他,我活不到今天,于情于理,我都欠他的。」
第三部分 第七章 我和玉字不得不说的故事(6)
「这样么?」大师微微一笑,「那你为什么会想不到?」
我想到什么?
玉字他最想去的地方,最想毁灭的地方,最让他不能够释怀的地方…
那就只有…
我心头大惊,猛地站起来,却被车顶撞得头昏眼花,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推开车门跳下去的一瞬间,看到大师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异光:「明月此去,可不要再后悔!」
我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时间再去想,只拔开腿就奔向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
玉字玉字,我只求求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从四岁到十八岁,我们已经相守了十四年之久,我用一个月时间爱上林信,却用十四年去抛弃玉字。
我明明知道他的不甘、愤怒和怨怼,却从来都没有放到过心上。因为四岁那年我娘把玉字领到我面前:「这是你的人。」
地宫是我的,天下财富是我的,这些面目模糊、神情冷峻的人全都是我的。
娘走以后我问玉字:「你为什么不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要你笑!」
他拿我没办法,勉强咧开嘴,努力地往两边扯。
我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不管他对我无微不至还是拼上性命守护,我却始终没有办法喜欢他。
玉字和那冷冰冰的宫墙一样,只不过是我所拥有的一部分。
地水鸾宫的高墙近在眼前,我推门走进去,阴沉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再没有人打理的百年地宫,连房梁上的尘土也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不敢出声惊动了玉字,我顺着走廊一步步地往前挪。
空旷的宫殿无边无尽,似有细微的笑声:「往这边来,明月,你往这边来…」
那是娘的声音吧,我下意识地顺着那笑声而去,鬼影重重、幻象叠生…她这一生中极少对我和颜悦色,这样的笑,却是为了什么?
「娘…」声音一出口就在大殿中回荡不已。
我猛地惊醒过来,站住了脚步,听到黑暗中有人轻问了一句:「谁?」
「是我。」
那人没有说话,隐约能嗅到空气中硫磺药火的气味。
炸毁信阳城,地水鸾宫自然是最好的地方,深埋于地下,又四通八达。
玉字的一生中只有我,除了我,他才不会去想信阳城怎么样,信阳王府怎么样,满城的军士怎么样,这天下,这世间,这战场,通通都跟他没有关系。
所以他做这些事显得那样的心安理得。
「玉字,你不要这个样子,我跟你走,不管到哪里,我都不会离开你。玉字…」我叫他的名字,「玉字…求求你看看我…」
「宫主,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的声音如断金玉,清澈而冷。
我微微一怔。
玉字盯着我:「宫主,如果今天我炸的是信阳王府,你也不过就是会哭上几声,像小时候出宫门前有一道高槛,你那时只有这么高,过去的时候都会摔倒大哭,下一次再来还是会摔,接着哭,转头就又把痛楚都忘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辞劳苦地跑到这里来,难道还真的有济世救民的一片心?」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宫主,我不相信你…」玉字背过了身去,白衣如同这寒冬里的雪,冷冷地透着决绝,「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这么执拗、偏激、狠毒,跟你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宁愿林信死也不肯放过他,怎么会肯放下一切跟我走?我绝不信你!」
「那你要我说什么,玉字?你叫我宫主,维护我,纵容我,你说这叫爱,你说你喜欢我,可是我不觉得,你只是听惯了我娘的话,我娘要你跟我一辈子,你就要跟着我,永远都不肯放过我!」
「宫主,这就是爱,至少是我的爱,至于你喜不喜欢,肯不肯接受,那是你的事,我只会这样爱你!」
我退了一步,深吸了口气,真不愧是我娘教出来的人:「那我问你玉字,你知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第三部分 第七章 我和玉字不得不说的故事(7)
「我当然知道,她被赵凌宣的父亲下了十二种剧毒,重创于天寒掌之下,在病榻上整整挣扎了三个月!」
「既然记得,那你就该明白,至死我娘也没有后悔爱过赵凌宣的父亲,她宁愿和他一起死也绝不后悔,我和她其实是一样的人,即便林信从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后悔爱他。你明白吗?你懂得我说的话吗?」
玉字打亮了火折子,在光亮下他清秀的脸容有些微的凄楚,他抬起头来面对我:「宫主,这些我都知道,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多更深更清楚,所以我不会给你留任何借口,不会给你任何可退的后路,我不会让你三心二意瞻前顾后,你要喜欢,就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他放轻了声音:「宫主,从小到大,我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伤害你的东西,在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我就会让它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绊倒你的门槛、木字、八樵、林信,当然还有我自己!我要伤害你,我想让你明白,除了我之外,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爱你!」
「宫主,」他突然微笑,「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他手里的火折子靠近了火线:「如果你来制止,那就会在我身上引爆;如果能沉得住气岿然不动,那么火线通往密室直到各个角落,那个死人和信阳城就会化为一片灰烬。你会选择谁,会放弃谁?」
果然。
果然是这样。
很早以前就有人对我说过:「万万不要负了玉字,你记着,明月,那孩子的名字里面,有个玉字!」
宁玉碎而绝不肯瓦全。
我早已经知道他是绝决不留余地的人!
「玉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声嘶力竭,泪流满面,「我不想你死,求求你不要逼我!」
然而火花点燃了火线,当一切燃尽,整个信阳城会带着我心爱的人一起冲上天空,不管是林信、阿桥、赵凌宣,还是那些嘴又毒却又可爱的侍女,他们每一个人,曾伤害过我,也爱过我。我和我娘还是不一样,她能够为了一个人把所有东西都抛下,我不能够。
我做不到。
玉字的赌注太大了,他把他压在了我所爱的一切的另一边,他不允许我眼中有其他任何人,玉字玉字,他那么自私又霸道地爱着我,明知是要输掉,却为什么还要赌?
他在火花闪烁中显得那么平静,就像每天清晨,站在我寝室门前轻声叫我起床。
他叫我「宫主,起来了」,他从不会像嬷嬷那样走进寝室揪我的头发,只是静静地守,等着,直到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会看到他轻轻地吁一口气。
我曾经问过他:「玉字,你为什么对睡着的我那么执著?」
他声音平淡:「我怕你一睡就不再醒来了。」
我们家族有遗传的病症,所以他永远会比我起得早,永远会守在我寝室外。
玉字玉字…
他说那是他爱我的方式。
火线已经快燃过玉字身上,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剧痛,气血翻涌,喉咙发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玉字惊呆了:「宫主!」
苏木大师说,要我此去不再后悔。他也说过,医好完颜秀衣的兄弟,只要我心头一口伤心血!
原来这一切,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们都只是他的玩具,像木偶一样在他掌心里舞蹈。明明知道前面是无底深渊,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跳了进去。
我走到玉字身前,张开手,慢慢地抱住了他。
我把头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
一二三四五,每次小跳之后,都会有轻微的停顿。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玉字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宫主,你要我死,我会死的,你不要这个样子…」
他一把推开了我,我跌倒在地上,手掌剧痛,我看着掌心一点点渗出来的血渍。却又爬起来,抱紧了他。
第三部分 第七章 我和玉字不得不说的故事(8)
玉字眼晴里闪过些微的惊慌,开始撕扯我,他的力气很大,我几乎抓不住他,所以揽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上他,我不让他挣扎,不给他机会,也不允许他拒绝。那吻渐渐变得温柔,他深黑色的眼睛里流云变幻,慢慢地双手抱住了我。
「这样也好…」
「玉字,原谅我,我会陪着你…」
他的叹息声在耳边回荡。
突然被轰隆一声巨响淹没,四周仿佛节日里五彩缤纷的烟火般绽放开来,绚烂美丽,我想告诉玉字他弄错了,那火药其实是烟花吧,一定是有人恶作剧,把这一切都弄错了,我想告诉玉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轻轻地飘了起来。
如同一团绵软的柳絮,在半空中飘荡。
血雨飞溅,让我想起了南山下奔流的泉水,我说过我会陪着玉字,但却还是很没品地食言了,我们各自化成了各自的粉末,就像当初来这世上一样互不相干。
人到最后,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和眼泪,却也仍然是孤独的。
-----------------------------------------------正文完-------------------------------------------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
这天夜里,大宋王朝的皇帝赵信接到一千五百里加急快报,黄河水又决堤了。
年年塌,夜夜辗转,国事家事天下事,样样都要他操心,不知道这个皇帝当起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先皇是个糊涂人,留下好大的一个烂摊子,外表看上去歌舞升平,可内里的苦楚却只有他自己能掂量得清。
「国库亏空一万三千一百二十一两?」
「是,禁不起再折腾了。」户部说的是客气话,哪里是禁不起折腾,而是根本没有钱可供折腾。
可赈灾筑堤势在必行,这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赵信走到殿外,夜高风急,眼见又是一个天明,让他到哪里去筹这笔钱呢?
更声催人紧,他步伐烦乱,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出去,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平时从不涉足的清凉殿。
他心里微微吃了一惊,不禁暗想,这难道就是天意?
因为是盛夏,里外都挂着防蚊的帐子,远望过去雾蒙蒙一片雪色。侍女见皇上信步而来,急忙要拜倒,却被他拦住了。
「不要惊动她。」
手指挑开纱帐,见美人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脚搭在床栏上,另外一只脚却塞到了被子底下。
真是悠闲啊。
赵信轻叹了口气,走到帐中,静静地等。
鼓过了四更,美人终于是打了个哈欠,微微睁开眼睛:「咦?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越信一听她说话就有气:「我的地方,我不能来吗?」
「哦哦。」美人没心思跟他争,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真是没王法,好歹他也是个皇帝。
「撒尿。」美人回过头,很认真地问他,「一起去?」
「不要。」赵信怒,别过脸不理她。
半盏茶的工夫美人才回来,赵信已经等得不耐烦:「掉到坑里去了。」
「咦?」她的反映总是比别人慢半拍。
「我说…」赵信盯着她想,成亲已经四年了,当初可谓是惊天动地的一段奇缘,如今却颇有点相看两生厌的意思,「在宫里呆腻了吧。」
「还好啊。」有吃有喝有睡,天底下哪找这么舒服的地方。
「出去逛逛?」
「你出钱?」
赵信暗骂了一声「靠」,老子比谁都穷,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尤其不敢在她面前说出来:「那自然,你出钱还不是我的钱。」
「呃,那随你便。」美人躺下来,接着睡。
赵信坐在床前,见她黑发如墨,肌肤雪一般的明亮,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后来的许多年他也没有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所以他情愿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赌。
他要看一看,这一局的最后,到底是谁赢谁输!
「信阳城,想不想去?」
美人在睡梦里嗯了一声:「出钱的人是大爷。」
第二天他们微服上路,说是微服,美人果然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布衫,赵信看着她发呆:「我没有给过你衣服吗?」
美人耸肩:「你说要我穿破一点。」
「有必要像乞丐一样吗?」
「孔子说过,做人呢,不要太挑剔。」
「孔子没说过这话。」旁边礼部尚书顾云深探过头插嘴。
「那是老子说的。」
「老子也没说过。」
「那庄…」美人被他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得吞回去半截话,忍不住转过头问赵信,「为什么要带个尚书?」
皇帝出门,不应该是带大内高手吗?
「他武功也很好,可以两用。」
「像这个?」美人举起一枝双头毛笔。
「嗯嗯。」赵信点头。
顾云深流泪,他在至高无上绝代风华天仙化人威震九天的皇帝眼里就是一枝双头毛笔。
「很罕见的。」美人安慰他,但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因为实在是没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