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平面上有三两艘或近或远的游艇,除此以外一望无际,下午三点的阳光有点晒,脖颈酸,轻轻敲侧颈的时候,班卫紧赶着上来帮她捶背,经过两三个沙滩椅,方璇在第四个沙滩椅上躺着,膝上摆一macbook,盯着屏幕看,手指在键盘边上闲着没事敲来敲去,她说你不是没带笔记本吗,方璇抬头:“啊?我问龙七借的。”
“你跟她什么时候这么要好?“
“就昨晚从她房间拿的,她网页微信还挂上面呢。”
邬嘉葵在方璇隔壁的沙滩椅入座,顺着她所指看一眼,看见龙七的微信聊天页面,也看见一个多小时前,她在靳译肯所属的聊天框中发的文字,没多看,说一句:“退了,不想看,不要看。”
“嘻,”方璇笑,“就不,我要看。”
她没搭理,戴着墨镜躺下,班卫在她另一边的躺椅上坐,撑着双臂,翘着腿,说着“我的小葵葵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她吸一口气,目不斜视地戴耳塞,但只戴完左耳,手部动作缓缓地停:“海上怎么了?”
班卫侧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远处,近海,一艘游艇原地不动,周边有两艘快艇接近游艇,在周围海域徘徊着,三四圈后停下,聚在船头不知做些什么,良久没有动静,班卫眯着眼,而后因为阳光刺眼收回视线,说:“抛锚了吧,或者有人溺水了。”
“班卫。”
有喊声,跟着班卫一起往声源处看过去,看见十多米外的靳译肯,他走在吴尔前头,刚停完车,单手插兜,沿着躺椅区走来,也正眯眼往海面上的游艇处看,看了三四秒后收回视线,海风吹着他的T恤袖口,而吴尔穿着件花衬衫背着个包,在他后头张手喊一句:“小美女们!迎接姐姐来了!”
“哈喽!”方璇自来熟,立刻大声回,“吴尔!你给我也留个角色呗!你看我都候了你三天!”
吴尔笑哈哈地指着她,但半天没念出名字来,邬嘉葵补一句:“方璇。”
“对对对对,方璇,哈哈哈哈,我记得……”
“不演了。”方璇甩手。
“别!你再给姐一秒钟,姐就记起来了,咱俩facebook还是互关的呢,对不?”
“取关!”
这两人打哈哈的时候,靳译肯已经到班卫跟前,往沙滩上看着,问一句:“看见我老婆没?”
“没,我们也才下山。”
他听着,从兜里拿手机,滑锁进微信,抵嘴边:“发一个你那儿的定位,我到了,来接你。”
语音发送后,又扫一眼周围百米的沙滩区域,问班卫:“她跟谁下山的?”
“臧思明。”
点头。
先打她的电话,没人接,又转拨臧思明的号,搁耳边,与此同时,岸边有救护车声响,邬嘉葵转头往岸上看,凝思一会儿,又往海面看去,原本在游艇旁聚集的快艇这会儿正极速朝沙滩这儿开,船上的身影由模糊变清晰,有三四个人围在一起。
“是有人溺水了。”
她从刚才班卫的两个可能性中,提取正确的那个。
由岸边进沙滩的入口,也有数名海滩安全管理员经过的身影,他们朝海岸处奔跑,靳译肯边听电话边撂眼看,随着远处快艇靠岸,周遭有不小的骚动,正在进行的沙滩排球赛暂停,被干扰注意力的游客们三三两两往那儿看去,快艇上的人被抱下来,管理人员聚集,有人抱着孩子迅速离开,有女孩子抓着男朋友的胳膊往后退,也有人指指点点着上前,他的电话没有打通,挂机后,重新拨龙七的手机号,向班卫留一句:“看见我老婆让她等这儿。”
“你去哪里?”
班卫先开始这么问,后来看着他走的方向,又看见邬嘉葵跟着他走,于是自个儿也跟上,轮到方璇问:“你们都去哪里啊?”
“你在这里等龙七。”班卫回头喊。
拨出去的电话始终没人接。
第三个电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机后,他将手机放兜里,那个时候离管理人员聚集的事发地数十步远,人头攒动,中央的溺水者被频繁来去的身影遮掩,迟迟看不清正身,只看到软软搭在沙滩上的一截右手腕,本身就白,又被海水泡得没有血色,手指自然地曲起,瘦,指骨节根根分明,随着医务人员对其做的心肺复苏术轻轻地颤动,他边走,边看着那截手,邬嘉葵也看着,周围游客有认出她的,也好像认出靳译肯,又有一遭小的骚动,而这时,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臧思明突然从人群中跌出来。
邬嘉葵的步子一顿,班卫也停住。
臧思明看上去疲累至极,正瘫坐在沙地上喘气咳嗽,剧烈地呼吸,一两秒的反应后才别头看到他们,管理人员在里圈争分夺秒救人,他的视线从班卫邬嘉葵移到最前的靳译肯身上,那个瞬间,脸色霎白,撑着手站起身。
张嘴,想说话,说不出,往里圈迅速瞟一眼,又看向他们,手足无措。
“出什么事?”
是靳译肯首先问。
语气挺淡,由上至下地打量他,看着他僵住的脖颈与发抖的嘴唇,像是下意识,在前一个问题落下三秒后,缓缓跟一句:“我老婆呢?”
“这是个意外……”
他嘶哑地回。
几乎是在落话的同一秒,靳译肯的视线往里圈挪,刚做完一轮心肺复苏的管理人员疲惫地挪开身子,龙七的侧脸粘着头发,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湿腻的沙滩上,没有声息,另一名管理人员紧跟上,继续一下下地按她的胸腔,臧思明摊手试图解释,而靳译肯整个懒散的身子骨在那一刻发生变化,邬嘉葵抬手掩嘴,班卫一声沉如低鸣的“我靠”,他当下立刻上前,闪电那么快,蹲身握她的手估摸温度,冰冷得几乎失去了体温!继而抚开黏在她额头与侧颈的长发,管理人员问他是谁,臧思明颤着嗓音补充:“她玩嗨了,真的,我让她别爬船舷,别爬船舷!可是我也喝多了,我看不住她,我对不住你,真的,我……”
“家属。”
他回对方,反应迅速,声音沙哑,但是侧颈的发撩开后,马上看见三到四个一路衍伸至胸口的红色吮痕,在她苍白潮湿的肌肤上,像烙过的火印子一样鲜艳,视线下移,又看到她下身裤子上的血红色,看到她手臂上打了死结的手机套,臧思明指着:“她,她跟一姑娘玩,我也记不清是哪个,我们都喝太多酒了,她非跟人家打赌,我操我当时没看着她,我就知道我的视线不能离开一秒!你也知道她疯起来……”
“闭嘴。”
他没抬头。
整个视线和注意力都钉在她身上,反复地握她的手,拇指抚过她的眼睛和没有鼻息的唇口,她太安静了,两个小时前还生龙活虎坐在秋千上对他笑的人,现在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没有心跳,全身低温,管理人员做CPR时的汗往她身上落,她也没有反应,她以前最嫌弃沾到汗,现在连个眼都不睁,他俯身将额头抵着她的,手心紧紧贴着,整整三秒才迫使自己缓过神,那会儿终于起身对人说:“让!”
管理人员一松手,他就立马给她做高效率CPR,一下一下用力按压,再给她做人工呼吸,汗也在出,冷的,往下滴,从她的脖颈流至沙地,同时吼管理人员:“救护车呢!”
“还在岸上的街口堵着,被一辆违章停的大卡堵住了!”
他再做CPR,拼命地做,数次给她人工呼吸,拍她的脸希望她清醒,再次吼:“不去疏通交通在这愣着干嘛!”
“咳!”
就在管理人员紧张得一头汗跑开的同时,手底下终于有反应!她终于往外吐水,水里有血丝,臧思明看着,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邬嘉葵盯着他看,而靳译肯将她的上身抱怀里,她太虚弱,醒来的第一反应仍是按下腹,屈膝,气若游丝,而退后两步的臧思明又猛地上前蹲身,抓住她手:“龙七你感觉怎么样,嗯?能不能说话?”
她说不出话,她好像有话要说,但就是说不出,脸色白得可怕,但是她费劲地抓着靳译肯的手,再吃力也抓着,装在防水袋内的手机在手臂旁晃荡,指甲抠着他的虎口,靳译肯看着她的举动,低头望她的眼睛,她也望着他的,眼睛通红,而臧思明又抓住她:“这事都我错!我不该拉你上游艇,龙七你千万别有事,你……“
“你别碰她!”
他猛地朝臧思明发脾气,而龙七咳嗽,身子又开始发软,抓着他虎口的手无力地下垂,抵在他胸膛口的脑袋也往下落,他立刻将她横抱起,岸上的救护车终于驶到沙地入口,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他起身的同时喊:“班卫!”
“在!”
“你别跟,留这,那艘游艇上的人一个都不能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是在船上的都给我盯着!监控取下来,我回来看。”
紧接着又吼:“臧思明!”
臧思明看他,肩部一抖。
“你跟我走,”靳译肯的嗓音低沉炸裂,“她醒之前你一秒都别想脱身,船上的人你一面都别想见。”
龙七的手臂垂着,长发也缠在他的手臂上,防水袋的扣子已经滑开,走路的时候,手机往沙地上落,臧思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喘着气,心口起伏,正要蹲身捡,邬嘉葵的手先一步握住手机,两人双目相对一秒,她拿着手机起身,紧跟向靳译肯去。
将龙七送进救护车后厢的同时,邬嘉葵跟上来,将落下的手机放进他兜里,他那个时候所有心神都在龙七身上,顺着动静看她一眼,邬嘉葵说一句:“你要冷静,你要撑着。”
而车厢内,医务人员看一眼龙七下身血迹,脱口问:“伤者有孕吗?”
邬嘉葵侧头。
靳译肯的视线本在她身上,听到这句,也盯向提问的医务人员,有那么两三秒没有出声,再凝视向医用担架上被罩上呼吸机的她,她的手垂着,指头滴着水,多像高三那一年刚打掉他俩第一个孩子的她,虚弱得好像快死去,医护人员看着他,而他在原地站着,当下没回一句话,但是肩身在垮,因为意识到自己在上一秒失去了什么,也隐隐意识到下一秒紧接着会失去什么,几近无法承受,只沉沉地,沙哑地问一句:“她怎么了?”


第一百零七章 母亲

流产。
失血性休克。
垂危,持续抢救。
急救室的灯亮着,亮了快三个小时,长廊充斥消毒药水味,他在休憩区长久地坐着,白色光线下,手肘沉沉抵着膝盖,脑袋低垂,一手握着龙七的手机,另一手握着自己的,贴着耳,听班卫说:“都回避。”
“警察来问过情况,都说事发时在底层甲板,至于玩闹的事情,倒有人说是那么回事,说确实跟着喝大玩大了,但龙七上三楼后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都是臧思明在陪着,其余的,那人口述基本跟臧思明说的属实。”
“谁?”
他低哑问,声音没有朝气。
“简宜臻。”
方璇在长廊中徘徊。
一个小时前到的徐一苼也在徘徊。
邬嘉葵从护士台接了一杯温水,朝这儿走,他慢慢回:“班卫,你帮我观察一下。”
“什么?”
“观察船上的人,看他们的手,看虎口有问题的人。”
“虎口?”
“文身,伤口,或者别的标志,你仔细看看。”
对面,臧思明默不作声地抬头,往这儿看。
而后,视线下移,盯向靳译肯手中转动着的手机,邬嘉葵端着杯子经过,问一句:“你要喝水吗?”
他收视线,抬眼看邬嘉葵。
她将手中那杯搁到靳译肯的身旁椅子上,安静地打量他,他摇头。
而靳译肯一边听着班卫的电话,一边翻过龙七的手机,按Home键,屏幕亮起。
臧思明盯向他的手部。
滑屏,屏幕跳出六位密码栏。
“行,我看看,”班卫说,“至于监控,只有一楼甲板装了监控,二楼和三楼都没有,我拷了一份,回头带给你。”
“好。”
他在屏幕上按键,输入她的生日。
“龙七现在状况怎么样?”
屏幕震动,显示密码错误。
“还没出来。”
他轻声回。
对面,臧思明缓缓呼出气体,低头,继续揉脸,半分钟酝酿后:“我真的对不起你。”
靳译肯并没往他看。
他继续说:“原本带她上船是怕她一个人无聊,我说了,一上船我就说了这是我哥们女朋友,都别肖想,你可以让班卫去问,在场人都听见了,然后上二楼介绍朋友给她,喝酒,玩骰子……她说她肚子疼,一个人去三楼了,等我上去的时候她已经在船弦上了……我操要是知道她怀孕了,当初就不会让她喝那么多……”
电话又响。
臧思明的话停住,靳译肯一声不吭地将手机重新搁回耳边,班卫的声音夹在喧嚣中,大声喊:“我帮你细细看过了,没有虎口有问题的人!”
臧思明的身子稍微往后靠,听着。
“知道了。”
他低着头,回。
“搞到了一份在场人的名单,待会儿发给你!”
“好。”
挂了电话,与龙七的手机叠在一起,两个手机在手掌心中缓慢地转着,转了两下后,他重新滑屏,龙七的手机屏幕亮起。
再次在密码栏按六位数字,一个一个,输入自己的生日。
臧思明揉着额头,盯着。
机身震动,密码二次错误。
手机又在手中缓慢地转一圈,臧思明无声无息收视线的同时,他开口:“你们玩什么骰?”
“……古惑骰,就输的喝酒。”
“她输几轮?”
“这,”他回,“这没注意,太乱了当时。”
“她肚子疼的状况下,喝了多少酒?”
“……”臧思明揉着鼻梁,叹气回,“三杯左右吧,没多注意。”
“她很会玩古惑骰,跟我玩,没输过。”
靳译肯徐徐地说。
臧思明抬眼。
邬嘉葵也抬眼,与靳译肯并排坐着,往臧思明看。
顿三四秒后,臧思明说:“她当时也没心思玩,光喊着肚子疼了,挺没耐心的,我就该早发现……”
“她没玩过古惑骰。”
把话打断。
平静地抬眼看向臧思明,臧思明在呼吸,他继续说:“要叫数,她觉得像做数学一样,不肯学,你怎么说得顺其自然,连个教她的过程都没有?”
……
“她可能看几眼就会了,我看她跟别人交流过。”
“她死也不会玩这个。”
臧思明的双手握在膝盖前,听完这句,手指略微发着抖,摊开来:“你怀疑我?话里下套?我把我知道的事实陈述给你而已,你就那么肯定龙七不玩?那她怀孕你知道吗?”
话落,连十步之外的方璇都以为一场干架一触即发,马上循声看这儿,邬嘉葵低言一句“臧思明你想干嘛”,而靳译肯没炸。
他看着臧思明。
看着他的眼睛,和他发抖的指头,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我怀疑你,所以,好好对一下你心里的口供,接下来只要她没醒,我就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你,对清楚了,前后别有矛盾,别有纰漏,别丢逻辑,或者现在就把用不着编的那个版本告诉我,她没醒之前,还来得及。”
语气低沉,藏着威胁。
臧思明粗声呼吸着,两人对视。
但就在这个时候,宁静而微妙的剑拔弩张时刻,廊道口突然传出动静,邬嘉葵侧头看,吴尔一直在廊道口打电话,这会儿突然朝转角口招手,臧习浦的身影紧接着过来,吴尔问一句怎么才到,臧习浦朝这儿揪眉探一眼,嘴型似说“去了趟机场”,随后回身朝转角口看,手朝里作请,似在接人,臧思明起身喊一声“叔”,靳译肯侧头。
与此同时,老坪紧跟着臧习浦出现在转角口,也与臧习浦一样朝后接人,俩女士的身影紧随其后,龙梓仪与卢子牧,龙梓仪步伐迅速,走路带风,满额的汗与风雨欲来的面部表情,他认出人的下一秒,立刻起身。
“拉我女儿上船的那人呢?那个男孩子呢!”
她边走边质问,完全不顾卢子牧与老坪,邬嘉葵跟着起身,叫一声“阿姨”,龙梓仪没搭理,唯有经过靳译肯时快速撂他一眼,近乎瞪目,他无声受着,视线相交不过一秒后,龙梓仪转而直指向臧思明:“是不是你?你拉我女儿上船的?”
“梓仪!也是他救的七七,他是藏先生的侄子。”
卢子牧拉了一把手,劝,但很快被龙梓仪甩,她揪臧思明的领口:“你在船上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啊?把她弄成那个样子!你们都在船上干什么!”
“阿姨我什么都没干!她喝多了跳海,我救的她!”
“她喝多能跳海?当她三岁孩子?我女儿脾气冲但不傻!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都在船上干什么勾当!”
“阿姨我真是……我真的没骗……”
“您先冷静,这事儿我们慢慢盘。”
臧习浦赶上,及时在两人中间调节,龙梓仪不听,在众人规劝之下仍抬手指着臧思明,非要他给一个说法,直到手术室门咔一声开,才稍微止住她近乎爆发的情绪,靳译肯立刻看过去,医生问一声家属在否,龙梓仪先于他应:“在!”
他慢一步,走在龙梓仪后头。
“您是?”
“我是她妈妈,我女儿情况怎么样大夫?她刚才溺水不是抢救过来了吗,为什么还要抢救这么久?”
“您先冷静,听我慢慢说。”医生抬手压了压空气,与龙梓仪往僻静处走一步,“溺水问题不大,但您的女儿外伤性流产,失血过多,目前虽然已经脱险,但生命体征微弱,需要……”
“她怀孕了?”
龙梓仪反问。
医生顿了顿,回过头,视线透过龙梓仪看向原本做过家属登记的靳译肯,他也听见那段话,在半垮的边缘,抓着重点词,反问一句:“外伤性流产?”
随后看向臧思明,手快揪到臧思明衣领的同时,胳臂突然被回过身的龙梓仪一拉,狠厉的视线来不及与臧思明对上,肩身受龙梓仪的包一记甩:“你怎么能让她怀孕!”
包上的金属链子刮到他,他别头,侧颈处一道红痕,邬嘉葵上前,卢子牧也立刻扯着她的手臂,按下她抓包的手:“冷静点,梓仪。”
“她才多大,自己都顾不好!原来跟我说好一天的行程,为什么在这鬼地方待了三天!你拐她到这儿的?“
“阿姨。”
但是龙梓仪不听劝,不听他此刻比谁都疲惫的嗓音,用力地往他身上推:“她今天要是有半点事,你和那群小兔崽子都给她陪葬!”
……
这话撂下了。
声嘶力竭的半小时后,身心交瘁。
他在长廊转角的椅子上独身坐着,低着头,听医生说她身上每一处外伤,听医生说她接下来可能会度过三天的昏迷期,也可能度不过,度不过是什么意思,医生没说,他全都听着,一言不发。
斜对的ICU病房内,隔着墙玻璃,龙七在里头睡。
她从出手术室的时候,手腕上就扎着各种管子,脸上无血色,也无唇色,闭着眼,罩着呼吸机,保持深度睡眠的状态孱弱地呼吸,但他偏知道“睡”这个字用得太好听,她更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剩下一副壳子在病床上残喘,他的虎口还有被她的指甲抠痛的触感,他还记得她瞪红的眼睛,记得她肌肤上冰冰冷冷的潮湿,那些残留的感觉与画面在脑袋里轮番回放,他看长廊的另一处,臧习浦正扣着臧思明了解情况,臧思明感受到注视,透过臧习浦朝他这儿看,看了一秒,躲闪,臧习浦随之回头,视线隔着冗长的医院长廊,与靳译肯无声地对上。
十来岁的年龄差距,一处沉敛一处轻狂,像不怒自威的狮对上年轻嗜血的狼,要绞杀的猎物在眼里清清楚楚地摆着,臧思明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臧习浦则收回注意力。
他往臧思明肩部沉沉拍两下后,走向隔壁座的龙梓仪。龙梓仪一声不吭地守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撑着额头,头发往下垂,遮住半张脸,半小时前针对靳译肯的一场发飙耗光了她的力气,臧习浦俯身说话,劝慰,她没反应,身旁的卢子牧替她点头及回应。
此刻夜里八点。
龙七的手机在手心转,只剩百分之二十电量,良久,他低头滑锁,继续执着地在密码栏按数字,输入她的身份证后六位。
机身震动。
密码错误。
输入她的银行账户密码。
震动,密码错误。
单手揉脸,回想她之前开机时的手势,输入计算得出的数字。
震动,仍旧错误。
密码多次错误,iphone停用一分钟。
用力反握住手机,背往后靠,邬嘉葵这时拎着医院楼外买的速食餐走来,还没开口,听到前头十米外的动静,看过去,靳译肯也眯眼看过去,龙梓仪打破长久的消沉,终于朝靠近这儿的水房走。
他反应快,在龙梓仪到达之前就起身到水箱处接温水,等龙梓仪到,刚好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