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果脯

四目相对,松明光中,他的手僵在门帘上,神色一下变得尴尬。
“宗女……”奚甘怯怯地把脑袋探进来,嗫嚅道,“我拦不住……”
罂看着他们,觉得太阳穴有些发胀。
她点点头,看看跃,又看向羌丁,对他道:“你们先出去。”
羌丁回过神来,答应一声,连忙从席上起来,看了跃一眼,匆匆地走了出去。
门帘被放下来,轻轻摇晃,室中一下变得安静。
“你……他们说你头痛。”跃仍然站在门帘前,看看四周,有些不自然地说。
“多谢,我无事。”罂微笑,说罢,她指指案前的茵席,“跃来坐吧。”
跃看看她,走过来,在茵席上坐下。
“饮水么?”罂问。
“不饮。”跃说。
二人声音都不大,话说完,再度冷清。
“你在做甚?”片刻,跃看到罂手中的裘衣,率先打破沉默。
“羌丁要返羌方,我须给他把裘衣补好。”罂答道。
跃颔首。在骊山时,他就知道罂与羌丁的关系不一般,她从不拿羌丁当仆人。
“他就要走了么?”
“嗯。”
“你呢?”他问。
罂讶然。
跃似不经意地看向一旁:“你还留在睢国?”
罂明白他的意思,道:“睢国是我故土,自当留在此处。”
跃目光微闪,忽而道:“你可想过,你在莘国许多年,睢侯为何突然接你回来?”
罂颔首:“知晓。”
跃神色狐疑,两只眼睛盯着她。
罂无奈地笑了笑。
“跃,”她定了定心神,道:“我不愿同你去大邑商,有我的道理;将来即便睢侯要将我送去大邑商,我亦自有主张。”
跃没有说话,看着罂,壁上的光照在眉间落着淡淡的影子。
“如此。”片刻,他颔首。说罢,他却从席上起身,整整衣褶,道:“睢侯筵席未毕,我还须回去一趟。”
罂莞尔:“我送你。”说罢,亦从案前起身。
跃看看她,没有推拒,与她一道往门外走去。
门帘再度撩开,夜色中,庭中空无一人。风中散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是哪处宫室种着春兰。天空的薄云被风吹开,露出一轮圆月,光辉淡淡洒下,将廊柱和人影映在整洁的地面上。
“跃,”走下石阶的时候,罂犹豫了一下,问他,“你可见过我母亲?”
跃诧异地回头。
“幼时见过,不大记得了。”他想了想,道,“何以问我?”
罂微笑:“我从前记忆全失,如今回到王畿,问问罢了。”
跃没有接话,眉眼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过去的事,多想无益。”过了会,他说。
罂颔首。
“我回去了。”跃说,转身就要离开,罂把他叫住,“稍等。”
罂低下头,伸手探往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来。
跃愣了愣,罂手里的,正是他在骊山告别时送的那块玄鸟项饰。
“那时别后,此物我一直藏着,即便昨夜遭乱也不曾离身。”罂望着他,轻声道,“跃,你我相待,仍如骊山之时,对么?”
跃注视着她,月光映着她的乌发和脸庞,双目仍如记忆中清亮。
他的眉头舒展开,唇边不禁弯起笑容。
“嗯。”他点头。
罂亦笑。
跃看着她,深吸口气,转身大步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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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邑得救,上下对大邑商的两位王子感激不已。不仅睢侯亲自告庙拜谢,第二日,当闻知王子们要离开,睢邑中的人们更是早早地准备好了送行。
罂昨夜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却又一直做些纷纷杂杂的梦。睡得正迷糊之际,她被奚甘拉了起来。
“宗女姱来了,说要与你去庙宫领脯献给王子呢。”奚甘一边把她的衣服拿过来一边说。
“……送王子?”罂睡眼惺忪,听到这话,脑海里忽然浮起跃的脸。昨天的事记起来,她愣了愣。
“不去。”她说,倒头继续睡。
“不可不去哩!”奚甘着急地把她身上的毛毯拉开,说,“国君清晨就遣人来了,见你未起,并不打扰。现下宗女姱来了,你又不去,国君可要生气!”
罂被吵得无法,看看门外。帘子虚掩着,透出白花花的光斑。
“现在是何时辰?”她问。
“快午时了。”奚甘答道。
罂看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罢,拒都拒了,又说了那样的话,不去反倒不大方。心里说。她想着,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片刻,二话不说地坐起身来穿衣服。
奚甘见她动作起来,露出欣喜之色。
“我去取粥。”她说罢,高兴地跑了出去。
罂收拾整齐到了堂上,只见姱果然在这里。
“罂。”她正在看壁上的虎食鬼,见罂出来,露出笑容。
“姱。”罂莞尔,眼睛不住打量她的衣饰。
姱今日穿得很漂亮。商人尚白,她身上的雪白绢衣配着脖颈上的琥珀珍珠项饰,头上用鸟型金笄簪着鲜花,罂看着也暗自惊艳。
自从前夜粮仓之事,姱对罂变得友善起来。昨日虽不曾见面,姱却给罂送来了一盒肉醢,据说是睢侯年初赐给她的。
许是发觉了罂的目光,姱朝身上看看,笑笑道:“母亲说今日是大场面,要我穿好些。我带了饰物来,你也要打扮呢。”说罢,从案上拿起一只小匣子,打开来。
罂看去,只见那是也是一支鸟型金笄,比姱头上的要小一些,眼睛上却嵌着绿松石,看起来颇有生气。
“我挑了许久,觉得这支好些。”姱说着,把它取出来,往罂的头发上比了比,道,“你肤白,衬着好看。”
罂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必,我有骨笄,稍后戴上就是。”
姱诧异地看她:“彼时邑中老少都在呢,你是先君之女,戴骨笄算什么?”少顷,她眨眨眼,“你是怕弄丢么?不怕,这是当年你母亲赐我的,如今算我送回给你。”
“我母亲?”罂讶然。
姱点头:“那时我还年幼,有一回你母亲从大邑商回来,天子赐了她许多金饰。母亲带我去见你母亲,你母亲就把这金笄给了我。”她说罢,皱皱眉,“你真不记得了?那时你也在呢。”
罂微笑,摇摇头:“不记得了。”
姱若有所思,瞥瞥墙上的虎食鬼,点点头:“如此。”
二人说了一会话,不久,外面的小臣来催。姱答应着,让奚甘去采些鲜花来,又自告奋勇地要给罂打扮。
罂对那些精致的妇女发式向来一窍不通,索性接受了姱的好意。她穿上睢侯新赐的衣裳和项饰,任由姱梳起漂亮的发髻,再戴上金笄和花朵。铜镜里,一个商人贵族少女的样子显露出来。
罂看着自己的模样,觉得新奇又陌生,盯着铜镜看了好一会。
“宗女真好看呢!”这时,奚甘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罂,睁大了眼睛。
姱颇自得,却不让她再看,道:“还须快些出去,不然小臣要同国君告状。”说罢,拉着罂朝宫外走去。
牛车拉着二人出了宫室,挑着捷径,一路到了庙宫。
妇妗已经等候在庭中,见到姱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忙走过来:“怎这般磨蹭,国君……”她话没说完,忽然看到了罂,言语顿住。
“王子他们还在用膳,急什么。”姱不满地嘟哝道。
“母妗。”罂向妇妗一礼。
妇妗颔首:“罂昨日歇息可好?”
“甚好。”罂答道。
妇妗微笑,目光却落在罂的金笄上,片刻,看看姱。
“果脯脩肉在后/庭,你二人去取吧。”她说。
姱和罂皆答应,移步朝庙宫的后/庭走去。
罂走了几步,回头,妇妗还站在方才那里,眼睛一直看着这边。她心中觉得那目光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当心石阶。”转过回廊的时候,姱一边走一边说,“庙宫里的石阶滑得很,我幼时……”她的话才说半截,突然打住。
罂顺着她目光看去,也愣住。
不远处的回廊下,王子载站在那里,看见她们,迈步走过来。
“睢罂。”他神色无波,看着罂,“我有话同你说。”
罂讶然:“何话?”
载没有回答,瞥了姱一眼。
姱两颊飞起红晕,小声地对罂说:“我先去后/庭。”说罢,小步趋往回廊那头。
廊下,载和罂两相面对,并无他人。
“说吧。”罂看着他。
载瞅瞅她头上的发髻,目光停留了一会,又瞅瞅她身上的衣服,道:“你这样穿也挺好看。”
“嗯?”罂没想到他会冒出这样的话,有些愣怔。
“随便说说罢了。”载收起目光,片刻,道,“你不随我次兄去大邑商么?”
“不去。”罂说。
载盯着她:“为何?”
一连两天被人问起同样的事,罂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不为何,你问我作甚?”
载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变得犀利:“你该不会是想去做献女,将来好做王妇?”
罂听得这话,不禁愠怒。
“你来就是要问我这个?”她按耐着问。
载没有回答,仍问:“是么?”
罂冷笑:“反正与你无关,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说罢,她白了载一眼,扭头走开。
载瞪起眼睛:“不许走!”
罂不理他,加快脚步。
“睢罂!”载发急,在后面喊:“我母亲还在,你想都别想!”
罂头也不回,没多久,转过一个拐角,身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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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宫前,大火熊熊焚烧,巫师们穿着缤纷的衣饰起舞念祷,用菖蒲草叶蘸着灵水,洒到将要启程的大邑商众人身上。
“王子返大邑商,一路必得灵佑,愿无坎坷。”睢侯向跃行礼祝道。
跃正容受过。
巫师击铙,清脆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周围的宗族众人皆凝神作拜。
跃回头,朝身后看了看。
“载呢?”他皱眉,低声问少雀。
“方才还在此……”少雀也一脸纳闷,看向载的从人宾。
宾哭丧着脸,正不知所措地四处望去,忽而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来了!”
跃望去,只见载从庙宫那边快步走了出来,未几,来到跟前。
“去了何处?”跃严厉地看他。
载讪笑:“内急。”
少雀的嘴角抽了抽。
跃不好发作,瞪他一眼:“不可乱走。”
“诺。”载小声应承。
这时,巫师唱祷完毕,睢侯又向跃和载一番行礼,送他们登上马车。
驭者呼喝着扬鞭一响,跃和载的马车辚辚走起,在宗族众人的相送下离开庙宫。
街道上拥着许多人,马车来到,引得一阵鼎沸之声。
睢国出征的士卒跟随跃征伐工方,跃率师行事有度,奖惩得法,在他们当中一向颇有人望。如今跃要回大邑商,睢邑中几乎倾城而出,若非卫士开道,马车几乎行走不得。
“跃!”有人热烈地朝他呼喊,还有不少人带着果物和脩肉,跃的马车来到,就争相地往上面抛去。
载也收获了许多,宾在一旁帮他拾得不亦乐乎。
“载。”少雀走在一旁,笑着说,“下回征伐可不许再逃。”
载赧然笑笑。
说话间,睢邑的城门已在眼前,驭者忽然把马车慢慢停下。
“哟哟!”少雀望着那边,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载望去,却见门洞前立着两名捧着小笾的白衣女子,其中一人,正是罂。载愣了愣,再看向跃,只见他立在车上,背影笔直。
送行的人们唱起歌谣,两名女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灵佑王子,愿无坎坷。”罂走到跃的车前,仰头望着他,捧起小笾。
跃看着罂的面庞,日光下,她头上的花瓣洁白且娇艳,映着唇边的淡淡笑影。
空气中似乎浮着某种淡淡的气息,带着温柔的馨香。
跃注目片刻,微微躬身。接过小笾时,他的手指与罂触了一下。跃的眼睛动了动,却没有停留,将小笾双手捧起。
人群一阵欢笑。
“灵佑王子。”载身前的女子微笑着对他说。
载收回目光,看看她,颔首接过小笾。
人们的歌声愈加壮大,驭者再度扬鞭催马,大邑商的队伍在歌声中穿过门洞,朝城外走去。
城外的风混着阳光的气味迎面吹来,跃忽而转头。
门洞被后面的众人挡住,连同那抹身影一道消失在城墙之后。
“睢邑的果脯好吃呢。”少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里磕着一枚杏干。
跃无奈地横他一眼,却并不言语,转回头来,继续将双目望着前方。

 22、送别

太阳仍然挂在当空,那队伍的影子渐渐远去。
罂站上城墙,一直望着他们消失在青绿的原野那边。
“罂!”姱站在城墙下唤她,“回宫么?”
罂答应一声,从城墙上下来。
“走远了么?”姱问她。
“走远了。”罂答道。
送行的人们已经散了去,城墙下来往的,只剩出城籍田的民人。姱和罂沿着屋舍的荫蔽,朝宫室的方向走去。
“罂,”姱走着,好奇问道,“你与王子跃相识么?”
罂看看她,心知昨日至今,跃和自己的举动早已看在许多人眼里。她点头:“识得。”
“王子载呢?”
罂想了想,叹口气:“也算识得。”
姱颔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罂虽远居莘国,却认得两位王子哩。”
罂苦笑。
二人说着话走过街角,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匆匆的背影走过,出声喊道:“小臣规!”
那人回头,看到姱,停下步子。
“宗女。”他一抹汗,行礼道。
罂打量着他,只见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似乎走得很急,身上的衣服都被湿透了。
“小臣规。”姱问,“你去何处?”
“去城北找卜氏。”小臣规说。
“卜氏?”姱讶然问,“找卜氏作甚?”
小臣规一脸发愁,道:“昨夜戎人冲进庙宫,卜人作册死伤了许多。今日问卜,无人书写,国君就让我去卜氏那边看看可有书写之人。”说罢,他叹口气,“国君也是!城中奚人十之八九都要走,如今连通传之事都找不到人手哩!”
罂的眉梢微微动了动。
姱了然:“如此。”
小臣规说事情紧急,没说两句,就匆匆走了。
“他是国君身旁的小臣,常与母亲来往。”看着他的背影,姱对罂说。
罂颔首,目光仍停留在那边,过了一会才收回来。
“城中会书写的人不多么?”她问姱。
姱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些,可卜骨是给灵修看的,须写得好。”
罂听着她的话,微微点头。
姱望望头顶的日头,问她:“你去我宫室么?我那里有新蜜,蘸青梅可好吃呢。”
罂笑笑:“不去呢,羌丁明日要走,我须给他备些东西。”
“羌丁?”姱讶然,思索片刻,问,“你那仆人?”
“正是。”罂点头。
“你们很要好么?”姱问。
罂颔首:“我在莘国庙宫时,羌丁与我一起长大。”
姱看着她,没有言语。
“你比我好。”好一会,她轻声道,“我父亲故去后,新君讨厌我和母亲,把我们赶去了刍。”她微微皱眉,道,“那地方真不好。我和母亲住在穴里,屋顶总是漏风,冬天冷得很。周围的人我一个也不识得,谁也不同我玩。”
罂知道她的父亲是被三叔杀死的,但没有想过这母女二人遭遇过这般境地。
“后来呢?”她问。
姱说:“后来一直过了两三年,国君即位,我和母亲才回到睢邑。”
罂安慰地说:“国君待你们也不错。”
姱鼻子里“哼”一声,道,“再好也不是我父亲。我可不像母亲,求人求尽了也只为回睢邑。我要离开睢国,去大邑商做生妇,再不过受人欺负的日子。”
“受人欺负?”罂讶然,“谁欺负你?”
姱冷笑:“那日危难,你也听到妇己对我母亲说什么。我母亲平日里四处帮忙,那时可见有人过来安慰她一句?”
她说的是事实,罂找不出什么话来开解。
姱却看着她:“罂也和我一样,将来想做生妇,是么?”
“生妇?”罂想了想,问,“生妇要给人殉葬么?”
“嗯?”姱一脸愕然。
罂笑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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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邑中的人们刚送走了大邑商的王子,第二日,又要面对一件大事。邑中被睢侯释放的千余羌仆返回羌方。
清晨天还没亮,羌丁就起了来。
“糗粮都在这囊中,还有个小罐,路上渴了可取水。”罂把一只包袱拿给羌丁,对他叮嘱道,“路上取水时可须小心,宁可麻烦些生火烧开也要少饮生水,否则旅途生病就麻烦了。”
羌丁点头,掂了掂罂给的糗粮包袱,只觉沉甸甸的。
“册罂,”他踌躇片刻,问,“你哪来那么多粮食做糗粮?”
“你说呢?”奚甘在一旁皱皱鼻子,说,“当然是宗女把国君赐的饰物易了。”
羌丁望着罂,一脸感动:“册罂,你真好。”
“无事,”罂莞尔,“你如今欠我九贝。”她不管羌丁骤变的脸色,转头望望外面微熹的天色,道,“羌丙他们大概已经准备好了,该启程呢。”
羌丁点头,拿起墙边一根木杖,把行囊挑起。
罂看着他的木杖,只见新得很,是新削的,一头还缚着石刃。
“你做什么?”罂问他。
“嗯,”羌丁点头,“羌方那么远,若遇得不测总该有武器。”
罂看着他,忽然觉得羌丁也会未雨绸缪,不禁欣慰。
“就是为了寻这石刃,他拆了我的斧,将来要做活可难了。”奚甘告状说。
羌丁嬉皮笑脸:“一把斧而已,你与小宰熟得很,再要一把便是。”
罂看着他们,不禁微笑,道:“出去吧。”说罢,同他们一道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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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经暖和,晨风凉而不寒。羌人们出行也要祭行神,却不愿用睢邑庙宫前的空地,于是所有人都去了城西的郊外。
篝火熊熊燃着,在仍有暮色的原野中显得夺目。
羌人们推选出来的大巫脸上涂朱,身上披着各色麻布拼凑的简陋巫衣,在篝火前又唱又跳。羌人们神色兴奋又庄重,巫师每唱罢一段,他们都向西方叩拜。
“他唱什么?”罂小声地问奚甘。
奚甘摇摇头:“我不是羌人,不知哩。”
罂了然。奚甘生在睢国,父母前三代已经是仆人,家乡在何方早已不知道了。此番仆人得释,也有许多和奚甘一样无从选择的人,最后只能继续留在睢国。罂想着,又看向羌丁,只见他专心致志地望着那篝火和巫师,橘黄的光照映着他的眉宇和鼻尖,别有一番虔诚。
罂也不再出声,她正想回过头,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在探头探脑。她讶然,那人正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小臣规。
她想了想,让奚甘留在原地,自己走过去。
“小臣规。”她打招呼道。
小臣规见是罂,连忙行礼:“宗女。”
罂颔首微笑:“小臣来此何事?”
小臣规道:“来寻人。”
“何人?”
小臣规指指篝火前,道,“仆方。”
“仆方?”罂看看那边,问:“大巫么?”
小臣规道:“正是。他替庙宫抄写文牍,才抄了一半,就说要走。卜人急死了,要我定将他拦下。”
“如此。”罂点头,略一思索,道,“可这些羌人得释,是国君应允的,大邑商的王子也首肯呢。”
小臣规苦笑:“宗女所言确实,可这羌仆是卜氏那边的人,识得文牍。如今国中眷写之人实在难寻,卜人亦为难。”
罂看着他:“如此说来,只消有人眷写文牍便好了么?”
小臣规颔首:“正是。”
罂微笑:“小臣规,我在莘国也做过册人,此事或可帮上一帮。”
※※※※※※※※※※※※※※※※※※※※※※※※※※※※※※※※※※※※※※※※※
大巫唱祷完毕,羌丁随着众人再度叩拜,站起身来。
他朝身旁望去,却发现只有奚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