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南侯忙出列,向皇帝一拜:“陛下过誉。”
太后又将目光转向馥之,温声问道:“姚女君亦无恙否?“
馥之行礼答道:“馥之无恙。“
太后含笑,将她拉到身前,仔细打量。只见她衣裳虽有些尘垢和乱摺,面容却毫无落魄之色,双眸清亮如泉。
“不知女君可曾婚配?”太后忽然转向姚虔,颇有兴致地问道。
“未曾婚配。”姚虔答道。
太后颔首,忽然看向王瓒,正欲开口,这时,皇帝却忽然说话了。
“母后,”他神色悠然,和气地说:“众卿奔忙许久,母后何不赐宴寝?”
太后听他这般说,似忽而了悟,失笑道:“却是老妇糊涂了。”说罢,吩咐内侍在延寿宫中准备膳食寝具,留宿晚归的众人。
内侍领命,趋步下殿。
深夜里,一个人也不见。马车经城门入城,一路畅行无阻。
馥之虑及姚虔近来身体有所变差,又见他方才已疲色难掩,恐断药不利,在延寿宫用过晚膳后,即向太后陈情请辞。
太后知悉缘由,亦不挽留,宽慰几句,让内侍安排一应事务。
顾昀还须留在承光苑,却遣了十数羽林卫护送馥之车驾。很快,一行人准备就绪,离开承光苑,浩浩荡荡地赶回城中。
西府的门前,灯笼光照明亮。家人见主公车驾归来,不敢怠慢,忙自宅中迎出。
馥之从车里出来,转头看向 姚虔的车,却见他还未出来。
“叔父。”馥之上前去唤。
“嗯。”里面传来轻轻的声音,待家人撩开帘子,只见姚虔正慢慢出来。
“叔父可先汤沐,汤药稍后便好。”待姚虔出来,馥之扶着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没两步,却觉得姚虔步子发沉。
馥之讶然,正待抬头看他,姚虔身体动了动,忽而往前倒去。
窥情
院里的蝉拖长了声音,一阵一阵,如同下昼的天气一般沉闷。
堂下,馥之盯着炉中的火苗,好一会才站起身来,舒展发酸的腰背。外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未几,一名家人出现在堂外。
“女君,”他行礼道:“大司马来访。”
馥之一讶,忙上前问他:“现在何处?”
“正在府外。”家人答道。
馥之略一思索,交代侍婢看好火候,随家人往堂下走去。
门外,两辆马车稳稳停着,大司马顾铣正在车前,旁边立着一人,却是顾昀。
“大司马亲临寒舍,馥之有失远迎。”馥之上前,向顾铣深深一礼。
顾昀站在顾铣身旁,静静地看着馥之不语。
“女君。”顾铣还礼,目光扫过馥之的脸颊,只见双眸下隐现着淡淡的乌青。心中不禁感叹姚虔家中单薄,如今他卧病,馥之一个十七少女,竟亲自要操持内外。
“不知博士病情如何?”顾铣问。
馥之神色稍黯,没有详述,只答道:“叔父已醒来。”
顾铣看她神色,心中亦渐渐沉下。他望望宅中,对馥之道:“烦女君带路。”
馥之颔首,请二人入内。
宅院并不算大,走过前堂,很快便到了中庭。
“请。”馥之走到姚虔寝室前,向顾铣道。
顾铣颔首,随她入内。
室中光照比外面稍暗,淡淡的药气充溢鼻间。幔帐高高地挽起,只见榻上,一人身披薄氅靠着软褥,面前的矮几上,一卷书册长长摊开。
“孟贤?”姚虔看到榻边顾铣,怔了怔,唇边随即漾起微笑:“如何来了?”
他的声音缓缓,中气疲弱。
“少敬。”顾铣快步走到榻边,将姚虔仔细端详,只见他的面容更加清癯,血色寡淡。
“君侯亦至。”姚虔看到顾昀,微笑道。
顾昀一礼:“姚博士。”
“这般状况,怎还阅卷?”顾铣目光落在那书卷上,皱起眉头。
姚虔笑了笑,摇头:“无碍,馥之只许我看半个时辰,稍后可要被她收走。”停了停,他却看向顾铣:“孟贤亦然,即便卧病也要日日拭剑。”
顾铣怔了怔,唇边露出苦笑。
馥之看着他们说话,没有言语。
姚虔是个执拗的人,行事总带着孩童般的任性。馥之原本不许他看书,将书册都收了起来,姚虔竟要亲自下榻去找,说翻翻才能入睡,馥之亦是无法。
她看向一旁,顾昀立在顾铣身侧,目光静静投来。
两人相视,馥之望着他,唇角微微地弯了弯。
未几,侍婢从外面进来,对馥之说汤药已沸了,请她去看看。
馥之答应,向姚虔和顾铣分别一礼,便要出去。
“甫辰也去吧。”顾铣忽而对顾昀道。
顾昀与馥之闻言,皆是一怔。
只见顾铣转向姚虔,和颜悦色:“上回女君说我家中煎药之法有差,现下正好可教导一二。”
馥之看到顾铣唇边的浅笑,又看看姚虔,颊边倏而隐隐发热。
“如此。”姚虔将目光看向顾昀,片刻,微笑颔首。
“昀暂告退。”顾昀向二人一揖,转身随馥之出去。
窸窣的脚步声消失在帷帐之外,侍婢过来,为姚虔的水盏加上水。
姚虔微微抬手,侍婢行礼退下,室中只剩下他与顾铣二人。
“孟贤何意?”姚虔靠在软褥上,淡淡地看着顾铣。
顾铣笑了笑,端起水盏,在姚虔面前的矮几上放下,缓声道:“吾闻女君今年已十七,却未定下人家?”
姚虔瞥他一眼,伸手端起水盏。
顾铣伸手替他扶稳,继续道:“不知少敬有何打算?”
姚虔饮下一口水,看向他,表情无波,不答反问:“孟贤有何打算?”
顾铣莞尔,坦承道:“甫辰年将二一,亦未定新妇。少敬与我既为至交,不若再做个儿女亲家,亦……”
他话未说完,姚虔突然猛咳起来。
顾铣吃一惊,忙上前给他拍背。
姚虔将他的手用力推开,待稍缓过来,沉沉地喘着气,瞪向他:“那是她的儿子!”
“你与大司马说了?”堂下,刚遣开家人,馥之便迫不及待地问顾昀。
顾昀怔了怔,明白过来,答道:“未曾。”
馥之脸上仍发热,只将眼睛瞅着他。
顾昀看着她的表情,啼笑皆非:“我叔父让我等独处又不是头一次。”
馥之想起上回在大司马府看桂树的事,这才相信,不禁松了口气。心才安下,却又隐隐吊起,总觉得大司马是有意遣开他们:“大司马可会与我叔父说些什么?”
“勿忧。”顾昀笑笑,安慰道:“我叔父行事向来稳重,安心便是。”
馥之思考了一会,微微颔首。
瓦罐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药香溢满周遭。馥之走过去,用布块裹着手,打开罐口看了看,复又盖回去,让它继续熬。
这时,她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忙转向顾昀,问:“这两日你腰伤如何?”
顾昀正在旁边的一处席上坐下,见她问起,答道:“已好了许多。”
馥之问:“去医馆换的药?”
顾昀摇头:“卢子未归,我取了药回家换的。”
馥之看着他,却不放心。她指指不远处的一张木榻,道:“让我看看。”
顾昀莞尔,依言起身走到榻边,宽去上衣,在榻上躺下。
馥之在榻旁坐下,将他的伤处细看。
只见他的伤处果然是收拾过的,洁白的布条缠得整整齐齐,在体侧细致地打着结,竟甚为美观。
见到这般手工,馥之也不禁赞叹,道:“包裹得甚好。”
顾昀笑笑:“绿芜裹的。”
“绿芜?”馥之怔了怔。
顾昀这才想起馥之未见过她,回头道:“乃我家中婢女。”
馥之看着他,点头:“如此。”
说着,手已经将布条拆下。只见伤口上均匀地涂着药膏,结痂发黑,果然已经好了许多。馥之心中一阵宽慰,将药酒取来,拭去药膏,又重新敷上,再细细裹起。白绢层层覆在上面,将伤口遮去,顾昀的背上,只剩下肌理健壮的蜜色皮肤,平坦光滑,几乎教人想象不到那伤处的狰狞。
女子见到,岂有不爱之理。
馥之忽而有些出神地想。
“馥之?”顾昀察觉背后没了动静,问道。
馥之回神,道:“还须再施针通络。”说着,移开眼睛,取出银针。“你……将来还是去医坊换药的好。”片刻,她用药酒擦拭银针,话在喉咙里小声地出来。
“嗯。”顾昀似乎想也未想,答应道。
馥之看他一眼,捻起银针,低头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背上,将银针刺入缓缓刺入。
顾昀趴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出一声。
馥之全神贯注,待施针毕了,她抬起头来瞥向顾昀,忽然发现他腮边绷着,唇角微微抿起。
她讶然……想了想:“可觉得疼?”
顾昀苦笑。
馥之方才明白自己到底手生,将他扎疼了。面上一热,看看那背上林林总总的一大片针,她睁大眼睛:“你为何不说?”
“我怕你分神,扎下更疼。”顾昀瞥她一眼,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说。
馥之哑然无语,又好气又好笑,脸上的热气愈加蒸腾。看着他,心却漾起些难以言喻的暖意,似蘸了满满蜜一般……
四十章
“那日的疯象之事可查清了?”端着煎好的药往回走时,馥之忽然向顾昀问道。
顾昀转头看看她:“未曾。”少顷,他将视线移向前方,眉间微微沉下:“剩下的几名土人已被拘起,他们说那日得知陛下将乘舟路过,便将群象赶往渠边。”
馥之怔了怔:“为何?”
顾昀缓缓道:“吴地土人分作几部,多年相争。这些土人便出自其中一支。首领贡象,本欲以天朝谋势,奈何陛下总不召见。”
“如此。”馥之了然。片刻,她又道:“土人知道既有求于天朝,即便怀恨在心,行刺杀之事却是无益。”
顾昀道:“我亦这般想法。剩余土人已被掬起,只称冤枉;问给他们通报消息的人是谁,却说是偷听几个宫侍谈论得知的,不知相貌。”
馥之亦皱起眉头,想了想,过了会,问:“你可曾听过红班葵?”
“红班葵?”顾昀讶然:“
馥之颔首,道:“我师父曾遍游天下,识各地药草,书中曾记,班葵生于湿热之地,叶背红斑,象食之,见缤纷纹彩之物招摇则癫狂易怒。前日回来,我便一直在想此事。群象驯服已久,众人刚到时,也本是安宁,忽而发狂,或许是见到龙舟上的彩幡华帜所致。”
“哦?”顾昀看着她,目光渐渐聚起。
馥之笑笑:“我亦是猜测,太医署中多有熟识百草之人,只消将群象所食之物交与查验,即可知晓。”
顾昀点头,未言语,看向前方,唇角微微抿起。
二人回到姚虔庭前时,却见顾铣在廊下双手负立。
“药好了?”他看到馥之手中的漆盘,缓声问道。
馥之行礼:“正是。”
顾铣看着她,片刻,淡淡地笑了笑:“你叔父方才歇息,进去吧。”
馥之颔首,端着漆盘趋步向前。
室中静静的,姚虔仍靠在软褥上,双眼阖起。
“叔父。”馥之走上前去,轻唤一声。
姚虔睁开眼睛。
“该用药了。”馥之对他说,将药放在一旁。
姚虔轻轻地应了声,就要支撑着起来。这时,一双手伸来将他稳稳扶起,姚虔视去,却是顾昀。
目光微滞,片刻,姚虔致谢地略一颔首,却转过头去。
馥之见到顾昀这般动作,心中一热,低头将汤匙中舀起的药汁吹了吹,送向姚虔。
姚虔缓缓饮下,垂眸时,目光扫过她的脸颊。
“少敬。”待他服下汤药,顾铣过来,向他和声道:“你且歇息,我等改日再来探望。”
姚虔看着他,片刻,却不挽留,颔首道:“如此。”
馥之见状一讶,本以为他们要久留些,不想这么快便告辞,忙起身相送。
“女君不必多礼,照料博士要紧。”顾铣微笑着道。说着,深深地看了看姚虔,领着顾昀一礼,转身随家人出去了。
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幔帐之外,姚虔靠在软褥上,心事如潮。
“……少敬,甫辰虽是她所亲生,却是顾氏之人。他由我一手带大,品性坚定,断不会差;我为家主,定不亏待于馥之,少敬当信我才是。”他想起顾铣方才的话。
“方才他二人神态,你也见到,必是情义相许。少敬究竟担忧何事?”
姚虔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
“我要嫁入顾氏……”心底忽而涌起一个甜美而遥远的声音。
“少敬,”顾铣看着他,叹口气:“你我已近垂老之年,儿女但好,便万事皆安……”
“叔父?”馥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姚虔睁开眼睛。
只见馥之坐在面前,担忧地望着他:“可觉不适?”
姚虔微笑,摇摇头。
馥之仍不放心,去将他的手把脉。
“馥之觉得武威侯其人如何?”姚虔看着她,开口问道。
馥之愣了愣,猛然抬头。
姚虔目光的目光沉静,似直透心底,馥之面上倏地热起来。她忽然有些心虚,竟不敢再看姚虔的眼睛,垂下目光,低声道:“嗯……他甚好……”话刚出口,却觉得不妥,忙抬头道:“馥之只是觉得他好,我二人……”
面前,姚虔笑意揶揄,玩味地看着她。
馥之脸霎时烧得被火烤一样,又是尴尬又是心急,话却堵在嘴里再也说不下去,只能干瞪着眼睛。
“馥之。”过了会,姚虔不再笑她,却深吸口气,缓缓躺在软褥上,轻轻地说:“待你诸事落定,叔父也该重归清虚。”
馥之望着他,怔然不语。
当何万踏入水榭中时,大长公主头梳望仙髻,身着曳地长裙,正给架上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喂水,举止间,珠翠叮叮。
“如何?”她全神贯注,头也不回地问道。
何万小步驱前,恭声道:“姚博士昨夜返回府中,即卧病在床。”
手上的动作微微停滞。
“可知是何病症?”她轻声问。
“小人未探明。”何万道:“听家人所言,姚博士今晨转醒,已可坐立,却似无甚大碍。”
大长公主看看他,颔首,未几又问:“何人曾去探病?”
何万答道:“下昼时,大司马曾往姚府。”
手上的金匙微微停住,她转头,看了何万一眼。
“昀也去了?”
“正是。”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何万稍稍抬头,却见她正在阑干边坐下,望着水池出神。
何万略一犹豫,低声道:“公主可是担忧公子对姚博士的女君……”
“疑心?”大长公主忽而冷笑:“连阿宓都看出来了。”
何万低头不语。前日在承光苑,众臣云集,苑中所养贡象忽而发疯,姚博士府上女君所乘之舟失楫漂开,被水流冲走。众人正着慌之际,顾昀来到,得知状况,即刻引众人去寻。皇帝念其有伤,加以劝阻,顾昀却执意亲自前往,脸绷得铁青。何万对顾昀的了解虽不如大长公主,却也隐隐察觉到些异样。
大司马与姚虔有旧,若平时,与登门顾昀探病本也说得过去,可如今……
“公主若不放心,或可与大司马……”何万道。
话音未落,却听“铛”一声清响,大长公主将金匙掷回盘中。
“稍后再理会这些。”她站起身来,悠悠道,瞥一眼旁边胡床上的一件锦衣。
何万见状,忙过去将那锦衣取来,为她披上。
“窦氏家中女儿虽不如何,却幸而宫中还有人争气。”她淡笑,轻舒广袖,款款而去。
四十一章
蝉鸣的腔调拖着长长,随微风阵阵传到殿上。
宫侍将一只盛冰金盘小心捧到太后面前,太后看了看,对大长公主道:“老妇近来胃口甚淡,只爱这蜜饯。”说着,伸手从剔透的冰块中拈起一只梅子,点一点蜂蜜,笑笑:“正好宫中尚有淮南贡梅,陛下昨日命分给披香殿三斗,其余的都送来乐安宫。”
大长公主微笑。
前日从承光苑回来,宫中便传出消息,披香殿窦夫人得孕了。
皇帝子嗣单薄,得知此事后即往披香殿探望,赐宫人保姆及一应物什。
新安侯府中上下亦是大喜。自先太子妃病逝,皇帝渐疏,窦氏已是心急。延寿宫筵,窦宽特地带上了女儿一道拜见,皇帝仍一贯的淡淡之态。正当此失意,窦夫人得孕之事无异雪中送炭。
大长公主亦从盘中拮起一枚,似无所在意:“溽热之际,食梅却是正好。”
太后知晓她刚从披香殿过来,并不言语,只举袖将梅子送入口中。
“公主昨日不是说口干?也食些梅子才好。”下首处,王宓的乳母向一直未开口王宓轻声劝道。
太后视去,只见乳母手里捧着冰盘,王宓却别过脸去,不肯动手。
“阿宓怎么了?”太后缓缓问道。
乳母向太后一礼,面容担忧地禀道:“公主这两日进食甚少。”
“哦?”太后看王宓神态,亦觉有些萎靡,微微皱眉:“可召了医官?”
“儿只是不耐暑热,并无病症。”王宓不满地瞥乳母一眼,向太后轻声道。
太后看着她,略一思索,俄而,却将目光扫向大长公主。
“梅子解暑生津,阿宓正当多食才是。”只见大长公主对王宓含笑道,声音柔软。
“谢卿。”承光苑翠微宫中,皇帝端坐上首,将双眼打量面前的谢臻。
“臣在。”谢臻稽首一礼。
皇帝看着他,片刻,唇带浅笑:“谢卿请起。”
谢臻再拜而起。
皇帝让宫侍置席,请谢臻入座。
“朕昨日已阅过谢卿奏议,甚有趣。”片刻,皇帝摒退左右,开门见山地说,声音缓缓。
谢臻料想此来必是为那奏议,欠身道:“陛下过誉。”
皇帝道:“卿以为,汝南王可削?”
谢臻答道:“可削。”
皇帝的目光在谢臻脸上掠过,唇角弯弯:“朕欲听听谢卿亲述。”
香炉中,轻烟淡淡升起,无声地漾在四周,愈显寂静。
“敬诺。”谢臻坐直身体,道:“如议中所言。臣以为,汝南王成势,根由在私盐,其因有二。”
皇帝不语。
谢臻从容不迫:“据臣所知,巴郡高山大川,土人多贫,常年贩盐至中原易物。先帝时,朝廷禁采私盐,此计被断,土人曾多有反抗。汝南王到巴郡之后,勾结土人首领,私开盐矿,分利与土人,土人于是为之心服,此乃其一;汝南王私招军马,供养之资甚巨,其中大多出自此项,此乃其二。若断巴郡私盐之利,汝南王必可重削。”
一番话说完,周遭重归宁静。
皇帝仍旧看着谢臻,神色淡淡。
“私盐。”他悠悠道,身体倚在几上,端起一只白玉茶盏,抿一口茶。片刻,却道:“谢芸谢仲德可是卿族中之人?”
“正是。”谢臻道:“其乃臣族中伯父,曾任巴郡郡守,前年已离世。”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朕记得他当年离任时,曾向先帝奏议,也是这番话。先帝依言设盐务使,联合周围州郡严查私盐,却收效甚微。”
谢臻亦浅笑:“臣所见与伯父恰恰相反。”
“嗯?”皇帝抬眼。
谢臻神色自若,声音悠扬:“臣以为,陛下若顺其道而行,将巴郡盐利还于土人,其效必事半功倍。”
顾昀踏入翠微宫时,皇帝正站在一角的殿台上,望着庭中,似在深思。
“陛下。”顾昀行礼。
皇帝转头看到他,笑了笑。
“昀看谢臻此人如何?”皇帝在旁边的席上坐下,忽而问道。
顾昀一怔,道:“臣与谢议郎不甚熟悉。”
皇帝莞尔:“此人不错。虽单薄,假以磨砺,必是大才。”
顾昀看看他,没有言语。
“你方才同医官去了珍苑?”少顷,皇帝问他。
“正是。”顾昀道。
“如何?”
顾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打开,道:“臣请医官将贡象所余食料查验,发现掺有此物。”
皇帝将那布包细看,只见里面只有一些零碎细小的叶片,残缺不全,叶背上生着紫红的斑点。
“这是何物?”皇帝不解。
“红班葵。”顾昀道:“象食之,见鲜丽招摇之物则发狂。”
皇帝抬头看他,目光渐聚。
顾昀继续道:“此物在食料中甚少,轻易不得发觉,却足以使贡象中毒。”
皇帝沉吟,蹙起眉头:“可拷问过土人?”
顾昀道:“已拷问过,土人只称冤枉。”
皇帝盯着那些红班葵,眸中犀利。
“经桐渠往校场观赛马,再经桐渠而返,途中过珍苑……若彼时朕与太后下舟,必遭横祸。”良久,他看向顾昀,忽而冷笑:“拿捏正好,与上月倒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