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之望向上首的太后和皇帝,又看看他们四周,并未见顾昀。今日他又是戍卫,许是不会来这宴上的……馥之心道。
“今上看不到你。”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馥之转头,只见王瓒睨着她,目光略略地将她上下打量,表情玩味:“看到也不济,垂髾虽丽,然不为太后所喜。欲得青睐,便当收敛。”说着,他微微扬起下巴:“就像她。”
馥之顺着他的示意望去,不远处,姚嫣正与一名贵女轻声说话,身上的深衣端庄温婉。瞬间,心中心中忽然了悟了些什么。
“竟无人提醒你么?”王瓒慢悠悠地说,唇角傲然勾起,带着深深的得意。
馥之心里觉得好笑,不理他,只将眼睛看向别处。果然,殿中的年轻女眷着装,竟一反平日花团锦簇之气,代之以正服。心中不禁觉得新鲜,来京中两三个月,皇帝选后的事她也听说过几回,只是不想会这般近在眼前。
王瓒见馥之并无甚反应,有些意外。他正要再说话,这时,几名同僚持爵过来邀他去上首拜敬,王瓒不好推辞,只得离席同往。
“老妇许久未出来,这筵席上竟又增了许多妙龄佳人。”受过几轮大臣礼拜之后,太后看看殿中,向皇帝微笑道。
皇帝神色平和,亲自为太后盘中添菜,道:“母后在宫中久坐,常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下首的王宓正与大长公主闲聊,听到皇帝这话,转过头来,笑道:“皇兄此言甚是,这延寿宫也不见母后来过几回。”
太后看皇帝一眼,浅笑不语,端起茶盏轻抿。未几,内侍唱禀御史大夫郭淮领家眷前来拜敬。太后闻言抬头,放下茶盏。
只见郭淮领着妻子和长子一家前来,在御座前行礼叩拜。
太后和蔼地让他们起来,与郭淮问候几句。郭淮神色恭敬,一一对答。
“这可是阿卉?”少顷,太后看向边上一名样貌温驯的少女,向郭淮问道。
郭淮含笑:“正是老臣孙女阿卉。”说着,示意那少女上前来。
少女羞涩满面,低头上前。
王宓好奇地望过来,旁边,大长公主唇含浅笑,纨扇轻摇。
太后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好一会,抬头对郭淮叹道:“上次见她还不及老妇肩高,不想如今竟已出落得这般丽质。”说着,眼角目光稍稍转向一旁。
皇帝含笑地看着他们,无所表示。
“太后实过誉。”郭淮谦恭道。
太后笑意仍盛,又将阿卉看了看,命内侍将一只精巧的银丝香囊赐予她。
郭淮一行人拜谢,下阶而去。
“母后再食些脍鲤,此季正是肥美。”皇帝微笑,将几片鱼肉匕到太后盘中,神色平静。

延寿宫(中)

过了会,内侍又报尚书姚征并博士姚虔携家眷前来拜礼。
太后应允,停下象箸。
未几,一行人来到太后榻前,由为首二人引领下拜,口中念寿。
太后受礼,和蔼地教他们起来,看向当先二人。姚征上任时曾来拜见,太后自然认得;而旁边一人,面目清癯,生得一股俊逸脱俗之气。
“这位想必便是新任姚博士。”太后微笑道。
姚虔深深一礼:“姚虔拜见太后。”
太后颔首,又看向他们身后的郑氏等人,笑道:“君夫人亦至。”
郑氏忙引姚嫣和馥之上前,款款下拜行礼。
太后目光落在郑氏身旁的姚嫣身上,将她眉眼衣饰微微打量,问道:“这是府上女君?”
郑氏恭声答道:“正是小女。”
姚嫣手肘被郑氏轻触,忙低头上前行礼:“嫣拜见太后。”
她的声音低而温婉,衬以衣装上的一袭檀色,更显闺中女儿娇憨之态,皇帝也不禁多将她看了看。
感到面前的目光投来,姚嫣有些紧张,只敛眉观心地站在原处。
“此女亦然?”少顷,却听太后又问。
姚嫣怔了怔,微微抬眼,却见太后正看向自己身后。:
“此乃姚伯孝之女。”郑氏未及回答,一旁的皇帝却已缓缓开口。
太后微讶地看看皇帝,又看向馥之,颔首:“原来如此。”
馥之上前,向太后一礼:“馥之拜见太后。”
太后让馥之起身。视线在她的容颜上流转,又落到她围裳纤纤垂下的襳髾上,片刻,却倏而转向大长公主,道:“老妇听闻,公主曾见过姚伯孝。”
“正是。”大长公主浅笑颔首,轻叹道:“如今睹此女之容,亦有所忆。”说着,眼眸微抬,姚虔神色安然,静立一旁。
太后微笑,不再多言语。
一番交谈之后,姚氏众人再拜过太后,退下殿来。
姚嫣跟在郑氏身后回到席上,只觉心仍扑扑乱跳。
同席的两名贵女见她返来,纷纷凑过来问她拜见时如何如何。姚嫣一一回答,却觉得声音仍发虚。她不自觉地将眼睛瞥向殿上。一人的侧影在远处端坐,殿上语声琅琅,似隐隐能听到那清朗的话音……
“与你一起的那女君是谁?”一名贵女指指隔席的馥之,好奇地小声问她。
姚嫣张张嘴,方才殿上情形回到脑海中,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你怎不知?那可是姚伯孝之女,阿嫣长姊哩。”另一人笑着说道。
那贵女了悟地颔首,望着那边,低叹:“果然姿容无双。”
姚嫣淡淡笑了笑,没有言语。
馥之坐在席上,一旁传来谈笑之声,看去,发现王瓒已经坐回来,正同邻席的人阔论。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王瓒突然将桃瓣双眸睨来一眼,片刻,又转将回去。
馥之不理他,自顾地将水盏端起,轻啜一口。
这时,忽闻一阵笛箫琵琶之声。馥之抬头,只见十几伶优执乐器款款坐于殿上,一列俳优着各色衣服立于前。
众人见有优戏助兴,声音顿时低下,上首的太后皇帝等人亦将目光投去。
只听清越的歌声倏而响起,一名优人身着彩衣,面敷白粉,眉眼勾画着浓黛,且步且歌,徐行入殿而来。
馥之凝神细听,那优人口中唱的乃是周良之事。
前朝青州有府吏周良,有勇力,闻名远近。其母卧病,夜梦神谓之东山绝顶有灵药,可治愈顽疾。母告知周良,良欲往。乡人告之东山有白虎,劝其止步。良曰:“力大何畏!”毅然前往。于是至东山,途中果遇白虎,良搏斗而不敌,啖于虎口。
优人歌声浑厚悠扬,自有一番磅礴气势。
“踏谣,和来!踏谣子兮,和来!”每唱一叠,身后众友皆击掌叩节,齐声和道。
太后觉得有趣,向皇帝道:“此戏甚新颖,老妇从未看过。”
皇帝含笑,道:“此戏名曰‘踏谣子’,在东海郡盛行已久。数日前东海公嫡长孙温栩入京,将此戏献来。”
“东海公嫡长孙?”太后讶然,想了想,了悟:“其父可就是那为帝陵献享殿的温唯?”
皇帝道:“正是。”
太后看看殿上仍舞蹈的优人,沉吟片刻,道:“东海公之事,老妇亦久闻,乱长幼之序,实不可取。”她眉头微皱:“只是温唯如今已是商贾之人……”
“母后此言,儿也曾想过。”皇帝缓缓道,容色稍正:“然温唯为商乃事出有因。废长立幼既悖于礼法,而朕无以作为,如何教天下人心服?”
太后看看皇帝,颔首不语。
殿上踏谣已唱至三叠,完毕时,一个扮作白虎的优人来到,作张牙舞爪之态。白面优人身体一转,以搏斗之状,同白虎优人舞于殿前。乐声疾作,只见彩袖横飞,身姿矫健。
“这周良实枉死。”王宓看着忧戏,忽而道。她看向大长公主:“人虽勇,却如何斗得过白虎这等凶兽?其母竟许他前往。”
大长公主微笑:“阿宓如何知道其母未劝阻?”
“稚子之言。”太后道。王宓望去,只见她轻抿一口茶,唇边含笑,缓声道:“周良岂不知白虎难斗,知险而往,方乃孝义。”
桐渠自鹭云山下的大泽中引出,横贯承光苑一角,向东汇入灞水。两岸遍植桐树,当此时,桐叶青碧如翠,随风摇曳,煞是惹眼。
延寿宫筵完毕之后,太后又往校场观赛马。殿中众人也由内侍请到桐渠岸边登舟,随同前往。
“待到下月桐花开放,池水遍涨落英,更是绝景。”舟上,郑氏对姚嫣道。
姚嫣颔首,兴致勃勃地望向两岸。
渠水清澈,碧波荡漾。百余丈宽的水面上,舟行如织。太后和皇帝乘坐的大舟以香柏造就,舟首雕龙,张以凤盖华旗。两旁各有一列小舟,宫女持花而作濯歌,悠扬相伴。
正张望间,不知谁叹一声:“何佳人也!”
姚嫣望去,见不远处,一只大舟正驶过。姚征和姚虔皆在舟上,正与两三人交谈。舟首处,谢臻广袖素冠,凭栏而立;身前却站着一女子,乌发低绾,衣袂襳髾在风中如轻烟舒展,飘然若飞。
“襳髾这般穿着才最是美丽。”郑氏身边的一名贵妇朝那边看了看,不无称赞地品评道。
郑氏纨扇轻摇,笑而不语。
姚嫣望着那舟上两人,双眼一瞬不移。馥之似乎正专注地说着什么,谢臻看着她,微微低额,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河风吹在脸上,带着些日光的白灼。姚嫣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抬手将纨扇遮起,别过脸去。
校场高扬的旌旗很快出现在视野中,为首的柏舟渐渐停下靠岸。等候在堤上的宫侍一阵繁忙,将太后和皇帝等人迎下舟去。
馥之所乘的大舟也在边上泊稳,舟人将桥板伸出,架在岸上。
谢臻顺着桥板两步下了岸,刚回头,却见馥之也登上桥板,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岸上。
馥之稍整裙裾,抬头,却见谢臻盯着自己:“何事?”
谢臻目光玩味:“馥之甚敏捷。”
馥之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朝旁边的舟上望去。只见几名宫侍守在桥板两侧,正将一名贵女颤颤巍巍地搀下来。那贵女纨扇遮面,踱着小步,脸上满是小心,姿态惹人心怜。
馥之笑笑,却岔开话题,道:“你上回可说过伯父背痛?我师兄治腰背甚是了得,可请他到颍川为伯父一诊。”
谢臻看看她,不置可否。自从方才在舟上,这女子就一直与自己说些在外行走的趣事,如今却突地提起卢嵩,好像自己总惦念着要他来报恩一样。
“颍川路遥,劳动卢子便不必了。”谢臻唇角勾勾,神清气定地说:“倒是如若白石散人肯来,谢氏阖家必洁室焚香以待。”
馥之哂然。
这时,姚征和姚虔等人也已下舟,朝这边走来。两人不再说话,跟着众长辈一道往校场走去。
先太后何氏甚好纵马之乐,穆皇帝特地将离延寿宫最近的一处校场翻修,在场边筑起十几丈高的楼台。每至节庆,宫眷臣子在台上宴乐观赛,为承光苑中的一大乐事。
馥之随众人登阶走到台上,只见上面修得甚为宽广,巨木构起的屋顶可蔽日遮雨,如凉殿一般。台上人头攒动,姚虔一行人走在前面,时时与人揖礼客套。馥之静静地在后面跟着,正要迈步踏上一处台阶,忽然见几名女子迎面经过,其中一人正是姚嫣。
姚嫣看到馥之,似怔了怔,止住脚步。她的目光似乎向一旁微微泛动,未几,她离开众人走过来,垂眸一礼:“馥之姊。”
“阿嫣。”馥之还礼道。她看看姚嫣身后,微笑问:“如何未见伯母?”
“阿母与彭城侯夫人往台前去了。”姚嫣答道,声音轻柔。
馥之颔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见姚嫣微低着头,眼角目光变换,欲语还羞。转头,发觉谢臻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步子,正站在一旁。
馥之想起两家在颍川常有来往,家眷之间并不陌生,便向谢臻微笑道:“元德,此乃我阿嫣堂妹。”
谢臻目光落向姚嫣,只见她纨扇半遮,容颜姣好,却无丝毫面善之感。
“令尊可是姚尚书?”谢臻想了想,问。
姚嫣闻得这话,只觉心中突撞不已,眼睛怎么也抬不起来。
“正是。”她听到自己小声道。
谢臻浅笑,对馥之道:“臻上月拜访姚尚书府上,曾遇女君。”
馥之了然。
那声音如清风入耳,传入姚嫣心中,似附了魔魅一般,牢牢牵住。
“虔叔行远了,再迟可难寻。”未几,却又听谢臻淡淡道。
姚嫣抬起头。
馥之望向姚虔行走的方向,果然已经不见踪影。遂对姚嫣笑笑:“我暂去。”说罢,颔首一礼。
谢臻却无多客套,只一揖,转身自顾地朝看台一头走去。
看台的一头,人已经稀少了许多。只有几张案席上坐了人,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馥之徐徐跟在谢臻身后,想起方才姚嫣双颊上深深的红晕,心中已是了然。
再抬眼瞥瞥他挺直的脊背和俊雅的侧脸,不由感叹。自幼,这相貌便掳去无数女子心思,不想姚嫣竟也在其列……馥之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给他起的别号实在贴切。
“阿狐。”馥之一字一顿地说。
谢臻回过头来:“嗯?”
馥之抿唇笑笑,却不说话。
这时,场中传来擂鼓之声,赛马将开始。看台上的人一阵兴奋,纷纷走到阑干边眺望。馥之望见姚虔等人正在不远,正要加快脚步过去,却发觉谢臻停下来不走了。
馥之讶异地抬头,也停下来。只见他注视着自己,漆眸就在上方,沉静而幽远。
忽然,他伸出手来,馥之感到发间传来丝丝麻麻的轻触。
“今日又长一岁,便是大人了。”只听谢臻声音低低地说。言罢,他将馥之深深看了看,转身离开。
馥之怔在原地,眼前似乎还留着方才他唇边的笑意。抬手触向发间,一支步摇正正插在上面。簪头,一颗圆圆的物事触感沁凉,大如鸽卵,润如珠玉。

延寿宫(下)

校场边上,王瓒已经换上一身紫色劲装,将青云骢最后再仔细地查看一遍,拍拍他的背,踏上乘石,一下跨到鞍上。
“仲珩!”
王瓒回头,见张腾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他看看王瓒,又看向青云骢,伸手摸摸他的鬃毛,口里道:“青云骢,奔跑快些,都尉我可为你逐射五十金。”
王瓒闻言挑眉:“五十金?我记得你上回逐射百金。”
张腾哂笑:“上回的可是武威侯。”
王瓒白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走向场中。
“虞阳侯那坐骑从未见过,不知脚力如何?”看台的一席上,太常程宏从僮仆手中接过剥好的葡萄,放入口中,却将眼睛张望向台下,犹豫不决。
旁边的宗正王寅也看着校场中的数骑,笑了笑:“公台不知,老夫这族侄甚爱良驹。依老夫之见,此马必是上驷无疑。”
程宏颔首,却觉得还是拿不定主意,又将目光投向一侧的侍中温容。只见他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温侍中欲逐射何方?”程宏向温容问道。
温容回神,转头看向他们,笑了笑,道:“容亦未决,但随二位公台便是。”
程宏颔首,让宫侍去下逐射。
王寅看看程宏,又看看不发一语的温容,浅笑不语。
他在宗正任上依旧,天下各个世家的家事,他也知道好些。下月祭陵将近,上党温氏获许入京,这温容自然不得心安。
东海公嫡长之争已久。温容之父温寔,为东海公继室所生;而献享殿的温唯,乃东海公元配所生。两系争夺立嗣正酣,若此时皇帝亲近温唯,于温寔一支而言绝非善事。方才殿上那“踏谣子”正是温唯之子温栩献上,温容不烦心才是怪事。
这时,教场上鼓声大作,赛马已经开始了。看台上的人一阵哗然,程宏与王寅亦不在说话,只专注观看。
日头被浓云遮得时隐时现,夏风将耳边的暑气带走,呼吸间满是泥尘的味道。
看台上的声音隐隐传入耳朵,王瓒骑在马上,微眯着眼,全神贯注地望着前方。
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擂鼓般的蹄声将血气激得沸腾。青云骢疾速奔跑着,颠簸中,可感觉到胯下身体的贲张和兴奋。
“那紫服者可是虞阳侯?”看台上,太后端坐漆榻,饶有兴味地向皇帝问道。
皇帝笑道:“正是虞阳侯。”
太后颔首,继续观望。
“虞阳侯势头甚壮,郭维表兄也赶不上他哩!”一旁的王宓盯着赛马众人,吃惊道。
皇帝看看场中,亦点头微笑:“可惜甫辰未至,朕倒想看看他的额间雪与虞阳侯这坐骑相比如何。”
王宓想起刚才在宫门处见到顾昀,忙道:“昀表兄体创未愈,皇兄何不召他到此来歇息片刻?”
皇帝苦笑,摇头叹道:“他岂是歇得住的人。”
王宓望着他,欲言又止,却不再言语。
太后面含浅笑,看看王宓,从内侍手中的冰盘中拈起一片蜜梨,举袖放入口中。再瞥向一直未作声的大长公主,只见她纨扇轻摇,双目望着校场,神色自若。
忽然一阵喧闹声传来,太后看去,校场中的赛马已经落了分晓,虞阳侯王瓒赢了。
大长公主轻笑出声,转向一脸懊恼的王宓,道:“阿宓,你逐射郭公子那百金,如今悉入陛下囊中矣。”
顾昀乘车到校场外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负责巡守的曹让看到他,忙走过去,禀报一应事务。正说话间,忽闻一阵喝彩声从校场内传来,似热闹非凡。
“将军未至,也不知谁人得胜。”曹让笑道。
顾昀看看那边,回头,莞尔不语。
赛马三轮之后,众人已尽兴。太后亦觉心满意足,望望天色,便不再久留,传命回程。
众人纷纷离席,随太后皇帝走下楼台。
姚虔一行人走回阶前时,见人头攒动,便驻步稍候。
“阿……”馥之看到谢臻旁边难得无人,走过去,正要说话。这时,一个郎官打扮的人却忽而前来打招呼。
谢臻含笑地看看她,低声道:“回去再说。”言罢,转向那郎官,与他见礼之后,又是一番交谈。
馥之的话只得咽回。
头上的明珠步摇,不必深思也知晓必是贵重之物。谢氏自前朝便以豪富闻名天下,出手阔绰,馥之早不陌生。但如今已不同幼时,男子赠女子饰物,在世俗眼中总有非常之意。纵使谢臻与她非同一般,举止常有儿时心性,馥之也还是觉得该问明才好。
可自从那时为自己插上这步摇,谢臻便坐到席上与姚虔等人行清谈之事。馥之隔着长辈,不能与之交谈,只得一直陪坐到底。时而,谢臻眼睛朝她看来,微笑中含着一贯的狡黠,馥之却觉得自己对他忽而茫然起来……
又玩捉弄么?
馥之心中憋闷,干脆不管他,将眼睛看向别处。
台下的校场中,人群已渐渐散去。只见王瓒一身惹眼的紫衣,正将手中的缰绳交与仆从。
此人可谓出尽风头。
馥之挑挑眉,将目光移开,看向更远。
校场边上,一排绿柳摇曳伫立。当馥之视线掠过校场口的双阙之间时,忽而停住。
日光下,阙楼影子长长。几名羽林郎面前,一辆马车稳稳停着,上面端坐的身影深深映入她的眼帘。
馥之眨眨眼,再望去,心中忽而泛起一阵喜悦。
她忙走到阑干边上。日光温煦地打在面上,熏风拂过她的鬓边,将衣袂和襳髾翩翩扬起。
不知可是察觉到这边的眺望,那人的脸忽然对来。一瞬间,风中的晖光似乎也变得脉脉含情,如甘泉沁入心底。
“馥之。”姚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馥之回头,只见人群已经渐少了,姚虔等人正要下阶。她应了一声,再转向那边凝望片刻,深吸口气,面上扬起微笑,转身离开了阑干前。
“将军?”曹让正说着话,倏而发现顾昀微仰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唇角微微弯起。
少顷,顾昀回过头来。
“今日之事将毕,还请将军尽早歇息。”曹让道。
顾昀笑了笑,未几,他朝四周看看,道:“稍后众人返延寿宫,尔等还须仔细。”
曹让行礼应道:“诺。”
顾昀颔首,乘车离去。
众人再回到舟上,随柏木龙舟离开水岸。
从楼台上下来时,馥之遇到了郑氏和姚嫣。郑氏怪姚征和姚虔带走侄女,让她方才一阵好找;又含笑地让馥之随她同舟,也好作伴。
馥之见她盛情难拒,颔首答应,跟郑氏和姚嫣一齐坐到舟上。
“馥之姊。”李珠李琼与馥之自幼相视,此前也见过两次。如今在舟上相遇,皆欢喜不已。
馥之亦是欣喜,与她们见过礼,又向她们的母亲吴氏一礼:“夫人。”
“馥之。”吴氏忙笑吟吟地将她搀起。
一番见礼,舟上的十数贵眷皆来相识。馥之容貌美丽,又兼出身名士之家,一时间引得众人好奇。
“真丽质佳人也。”一名贵妇将她细细端详后,夸赞道。众人皆交口称然。
姚嫣坐在一旁看着,面带微笑,纨扇轻转。当她的目光经过馥之的发间,忽而被一支明珠步摇吸引。
只见那步摇以白银打造,细细的簪身饰以笼络金丝,簪首,一颗硕大的明珠嵌在其上,洁白浑圆,一见便知是千金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