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神色不定,看看沈氏,上前一礼,道:“正是小人。”
王瓒淡淡道:“可知错?”
囿人脸色一白,忙伏跪在地。
“去管事处领二十杖。”王瓒面色沉下,冷冷地说:“若有下次,定严惩不贷。”说罢,看也不看他们,拂袖转身。
“慢着!”这时,一旁的沈氏出声断喝道。她早已气恼难当,看着王瓒,怒极反笑:“二叔莫非忘了,府中一应内事,君侯皆已交与妾掌管。便是要处置家人,也须由妾说了才算!”
“哦?”王瓒瞥她一眼,冷笑,慢慢地说:“瓒不才,只记得父亲曾令,未经他授意,任何人等不得踏足此园。此人如今犯令,长嫂既要管,便交与长嫂,瓒稍后禀过父亲便是。”话音落下,王瓒转身离开。
后苑中,雍南侯王寿正坐在榻上听家伎鼓瑟,半闭着眼,指节轻轻叩着榻沿。忽然,他听到门外家人来禀说王瓒到了,倏而睁开眼睛。
果然,未几,王瓒走了进来,向他拜礼:“儿见过父亲。”
王寿挥手让家伎退下。
“孺子这么快便来了。”王寿在侍婢的搀扶下坐正身体,对王瓒道。
王瓒一揖:“儿不敢迟。”
王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这个儿子,有时是顽劣了些,却到底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年纪轻轻已得了封侯,不必再寄望他过身后分出的那点产业,想到这些,王寿心里便是一阵安慰。
他摒退左右,拿起案上的茶盏,喝一口:“延寿宫筵,你去否?”
王瓒知道此来会说起延寿宫筵,从容答道:“儿已与郭维等人约好,宫筵当日赛马助兴。”
王寿颔首。郭维是太后母家郭氏的子弟,与王瓒常有往来。
“为父近日曾到姚尚书府中做客,”稍倾,王寿放下茶盏:“见到他家长女,欲为尔求之。”
王瓒一愣。
“姚氏乃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与之结亲乃是大善。”王寿缓缓道。他莞尔,看看王瓒:“那姚尚书之女亦是佳人,宫筵上你可留心一观。”
王瓒静静地听,末了,一揖答道:“诺。”婚姻从父母之命,娶什么王寿自然会给他挑好,这倒无须挂心。不过,当王寿说起姚氏的时候,脑中却倏而浮起姚馥之的样子。
是那妖女的堂妹呢……王瓒心里暗想。
王寿见王瓒无异议,心中满意。末了,他沉吟片刻,道:“郭氏的子弟,你今后少来往为妙。”
王瓒讶然抬头。
王寿淡淡地说:“郭家是靠不住的。”
王瓒颔首:“儿谨记。”
王寿笑笑。坐了好一会,这时他觉得腰骨有些酸倦,伸了伸。他看看王瓒,挥挥手,和声道:“你在署中料理公务,想必也累了,回去吧。”
王瓒应诺,问候了几句安康的话,行礼退出去。
刚走到门口,王寿忽然出声:“仲珩。”
王瓒回头。
王寿看着他,意味深长:“你长嫂迟早要掌家,勿过于执念。”
王瓒目光凝起。想到刚才花园中的的一幕,忽而冷笑。
他望着王寿,一字一句道:“儿以为,父亲既应承母亲,便要做到。”说罢,向他一揖,头也不回朝屋外走去。

疾雨

一日后便是延寿宫筵,日头升起后,顾昀奉召入宫,向太后详陈承光苑宫宴当日卫戍之事。
太后甚为满意,提起那日护驾之事更是褒奖有加,赐顾昀膳食,又赐其在宫中乘软撵。顾昀谢过太后,刚出乐安宫,却遇到紫微宫的宦官,把顾昀请到了御苑。
“甫辰今日棋技不佳,可是身体仍不适?”御苑的凉颠中,皇帝微笑地倚到几上,看着面前胜出二目的棋局,神色舒畅。
顾昀莞尔,没有说话,端起旁边的茶盏抿下一口。眼睛瞥向殿外,只见柱影倾斜,已经午后了。
“那店主人查出来了。”片刻,忽然听皇帝道。
顾昀抬头。
皇帝看着他,声音缓缓:“他原本襄安侯家奴,三月前放出,租下了那店铺。”
“襄安侯?”顾昀讶然。
皇帝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继续道:“朕出宫城,至观城门戍卫,再经东市街口,见到少府制的琉璃盏当街摆卖,便走过去。”他轻哼一声:“倒是估得精准!”
顾昀心中一惊。
襄安侯正是刚刚退隐的元老,顾昀的表舅何恺。
那日事后,他曾询问过皇帝的近身卫士,得知皇帝近来曾离宫两三回,每次必过东市街口,那假扮店主人的歹徒定是摸准了消息动手的。只是不想,此人竟牵连到了襄安侯。
何氏根基久远,立国时,何氏以支持高祖而受封侯爵,几代人才俊辈出,亦是有名的后族。皇帝素不喜士族骄横奢靡之风,即位以来,常着手整治。何氏支系众多且显赫已久,曾有几名子弟因犯事被罚,何氏族人心念与皇帝有一层外戚之亲,曾向皇帝求告,却屡屡碰壁。近来,京兆尹吴建受羁,其妻何氏领家人闯廷尉署而被廷尉邹平逐出之事,更是一时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顾昀沉吟。说来,何氏一族素来心高气傲,人脉深广,若要打听什么皇帝机密,并非不可能……
“陛下疑心何氏牵连此事?”顾昀问。
皇帝看看他,不答却问:“甫辰有何见解?”
顾昀蹙眉,道:“臣以为,此事谋划之周密,而身后败露却未免太浅。”
皇帝听了,却淡淡地笑了笑,在木榻的软褥上躺下。
“朕确实疏忽了些。”皇帝望着头顶的屋梁,过了会,低低地说:“这两年一心收拢可用之才,身旁好些人都该仔细查上一查……”片刻,他的唇角弧度忽而弯起,望向顾昀,双目炯炯:“甫辰,有人确实比朕着急呢。”
顾昀看看皇帝,神色沉凝。
皇帝深吸一口气,少顷,忽然坐起来。
“再弈一局。”他兴致勃勃地说,伸手去收棋子。
“恐不能遂陛下。”顾昀看看天色,一揖道:“昀须先行告退。”
“嗯?”皇帝一愣:“何事如此匆忙。”
顾昀微笑:“是极要紧的事。”
太阳仍在天上挂着,天边却已经垒起了铅云,似乎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
骏马拉着漆车,驰过京城大街,直奔东市。驭者熟练地将车驱入小巷,在医坊的后门停下。
车后的细竹帘掀起。顾昀从车里出来。他下意识地望向周围,只见巷子空空的,似乎只有他来到。
驭者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
无人答应。
驭者看看顾昀,见他看着门上,无甚表情。驭者只好转回头,再用力叩了叩。
“何人?”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又干又沙。未几,门“呀”地打开,一名总角少年探出头来,正是阿四。
看到顾昀,阿四先是一怔,忙道:“卢子收药去了,过两日才归。”
“只有你在?”顾昀问。
阿四点头。
顾昀不答话,只将眼睛瞅瞅院中,微微蹙起的双眉下,目光深沉。
驭者看看阿四,又看看顾昀:“君侯……”
“尔且在此。”顾昀道,头也不回地推门入内。
“颍川细麻,必仲秋收下,冬日制好,曝于雪上,春暖再加遴选。百斤生麻只得一斤,韧滑堪比蚕丝。”屋里,戚氏坐在织机前,手里灵活地摆着梭子,一边织布一边道。
馥之坐在一旁的席上,手里慢慢地将入柜的衣服折起
戚氏犹自说道:“看市中那些卖到五百钱一尺的麻布,与颍川细麻比起来也不知像什么。若是老妇,一钱一尺也断不会买。”
馥之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着手上。
“……我后日再来……”那个声音又隐隐绕在耳旁。
心隐隐作乱,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瞥向窗外,只见天阴沉沉的,云如泼墨,似乎又是一场大雨将至。
那日从东市回来,馥之再没有踏出府中一步。两日来,她在家中不是摆弄药材就是看书,却时常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什么也没做。
她骗不了自己,顾昀的话终归搅得她不安宁。
入寝的时候,她总睡得艰难,梦境也是纷纷扰扰,时常晃过去年塞外的情景。馥之梦到顾昀站在跟前,似乎又置身在初识的涂邑小院中。顾昀伸手来拿她,馥之又窘又急,想使螟蛉子,却怎么也挥不动手……
谁说他不卤莽!馥之心里不无着恼。终身大事,三日晃眼便过,能思索出什么来?
她越想越觉得顾昀着实蛮横可恶。今日一早起来便跟着戚氏慢慢悠悠地做着做那,打算把时辰消磨过去,自己不在医坊出现,那日的事便算从未发生了……
“女君也须学学织布才好。”戚氏忽然叹了口气。
好一会,馥之才察觉她正与自己说话,抬头:“唔?”
只见戚氏看着她,满面忧愁:“哪个新妇不会织布,看颍川家中,便是嫡出的女君,能五日断三匹的也大有人在。”
“……你若觉善,媒人便可至姚博士府上。”那声音倏而又低低响起,馥之的脸忽而一热。
戚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摇摇头,继续织布。
她叨叨不止:“女君还是莫再弄那些药材,安心随老妇学学使织机才是,万一哪日嫁人了该如何是好……”
“轰”一声,天上惊雷突然打响。
二人皆吓了一跳。
戚氏余惊未平地抚抚胸口,轻吁口气。
落大雨也好。
馥之望着黑压压的浓云,心想,那人如果还在医坊,兴许看到落大雨,便回去了也不定……想到这里,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出来,此人一向固执,见自己不去,会在医坊中一直等候也未可知……
馥之咬咬唇,突然把东西放下,从席上起身。
“我往东市一趟,不久便归。”她对戚氏道,话音未落,已经走出门去。
闷雷阵阵滚动,大街上的沙尘被风卷起,行人步履匆匆。
马车疾驰过东市,医馆的屋舍已经出现在前方,可望见虚掩的大门。
馥之下了车,隔着羃离的薄纱,只见门缝里头黑乎乎的。
卢嵩的医坊还未开张,却已有不少人前来问询,其中不乏一些贵胄之家。故而他现下虽不在屋,却交代阿四在白日里留着门,有人来问也好告知一二。
有问有答,自己来此,乃是不愿矫情,教人小觑。馥之在心里对自己说,深吸口气,快步朝门内走去。
厅堂里光照极暗,一应案台箱柜却已经做好,散发着新打桐漆的气味。
“……西边架上的还未收!那可是汝南的银杏子!”阿四发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似满心焦急,不知在跟谁说话。
馥之心一顿,脚步却不由地慢下。
通往后院的门上垂着竹帘,天光的在帘后闪动,馥之伸手将它挑起。
院中大树的枝叶被狂风吹得“沙沙”乱打,前面的屋檐下,盛药的簸箕摆得满满的,面前一人正弯腰将装满银杏子的簸箕搁下。
听到响动,他忽然抬起头来。
馥之手扶着门帘,看着他,一动不动。
顾昀目光定住,在阶下缓缓直起身来。馥之看到他的额边,汗水湿透了鬓发,在面颊上泛着亮亮的水光。
“你……”馥之张张嘴,话却卡在喉咙里,竟移不开眼。
顾昀看着她,如墨的双目中,却焕然盛起夺人的光采,英挺的双眉舒开,脸上渐渐漾满笑意。
“哗”的一声,面前几只簸箕翻向一边。
馥之不及惊叫,只见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过去。
“你终是肯来见我!”顾昀的声音里带着喜悦,在紧贴的胸腔处震荡传来。
心潮如擂鼓般澎湃,馥之又羞又急,伸手捶他的肩膀:“你松手!”
顾昀愈加大笑起来,用力地抱着她不放手。豆大的雨点“啪啪”落下,打在两人的身上,却不见一点凉意。
馥之的手再攥不起劲,转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胸口的那一边,强烈的心跳突撞着,与自己两相应和。蝉翼般的薄纱下,脸像要熔化一般的烧灼……
“勿忘了草垛上还晾有薏……”阿四刚拿着斗笠从庖里出来,话未说完,忽而停住。
院中,疾雨倾盆而下,溶溶荡起的水雾里,两人的身影相拥伫立,如幻如影,嵌在一片茫茫之中……

延寿宫(上)

浓云带着浅浅的墨色积在天边,天空仍飘着微雨。通往承光苑的道路上却已经行走着许多车驾,从人前呼后拥,似乎丝毫不惧路面上的泥泞。
“女君再这般倾靠,衣裾可就皱了。”车里,乳母将姚嫣坐姿扳正,不许她倚向一旁。
姚嫣顺从地坐正,没有说话,任乳母拉平深衣上的皱褶。她垂目看去,檀色的衣裾上,织锦如霞。
这衣服是母亲郑氏为她备下的。
秩比六百石以上的臣子,庶族中人屈指可数,士族却比比皆是。故而此番延寿宫筵,平日与姚嫣熟识的贵人之家,竟无一落下。
姚嫣得知这消息后,心想这宫筵不过又是宜春亭会那样的场面,穿往日出去交游的那些衣裙便是。不料,昨夜里,一向对姚嫣衣饰不加干涉的郑氏却忽然将这深衣拿给她,让她今日穿着。
“那是太后的宫筵,阿嫣须庄重些才是。”郑氏看着她,目光含笑。
姚嫣看看身上这衣服,起初,她曾担心深衣严肃。待穿起来,发觉它美而不俗,贵而不倨,颜色又恰与她年纪合衬,不禁佩服阿母眼光果然过人。
“依老妇所见,女君入京以来,最好看的就是今日。”乳母替姚嫣整理好衣饰,上下打量一遍,满意地说。
姚嫣笑笑,却望向一旁,心思似乎随着那车帏起了些微微的漾动。
听说前些日子,谢臻已经入朝做了秩六百石的议郎。却不知今日,他可会来?
延寿宫建在承光苑北面,四周有众多宫苑相拥,位置不算偏僻,却遍植苍松翠柏,自有一番清幽的景致。
馥之下了车,朝不远处的姚虔走去。轻风拂过,她裳上的帛襳长髾舒展扬起,身姿如画上仙娥般婀娜。
姚虔看看她,不禁微笑。馥之对衣饰打扮向来不甚刻意,姚虔也习惯了这个侄女简单的样子,不想今早出门,见她穿了这身垂髾,竟教人眼前一亮。
“叔父笑甚?”馥之看着姚虔,不解地问。
姚虔含笑不语,只向宫门走去。
他们来得稍迟了些,宫道上的人并没有许多,乐声从宫墙那边阵阵传来,似乎宾客已经齐聚了。宫门前,戍卫的羽林郎将来者身份一一查对。姚虔将宫帖从袖中取出,正要递上,忽然看到羽林郎后面走出一人来,皮甲锃亮,正是顾昀。
“姚博士。”顾昀看到姚虔,亦是一怔,随即上前行礼。
姚虔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身姿赳赳,衬得面容英俊无匹。
“君侯。”姚虔微笑,一揖还礼。
顾昀亦莞尔,片刻,目光移向他身旁。视线相对,馥之望着他,瞳中柔光流转,却忽而转开眼睛,面上红晕隐隐。
“博士请入。”羽林郎已经查验过宫帖,向姚虔一礼。
姚虔颔首,正欲抬步入内,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的女子谈笑之声,他突然顿住脚步。
众人望去,只见仪仗俨然,羽扇高高撑起,大长公主和广陵长公主乘着步撵,在宫侍的簇拥下走来。
宫前卫士纷纷行礼。
王宓一眼看到前面的顾昀,笑意盈盈:“武威侯原来在此。”
顾昀神色从容,向她一礼:“殿下。”随后,又向大长公主一揖,淡淡道:“母亲。”
大长公主颔首,却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一旁的姚虔身上。
“姚博士也在。”王宓也看到了姚虔,温和地说。
姚虔行礼,声音徐徐:“虔见过殿下。”
王宓莞尔,向大长公主介绍道:“姑母可听说颍川……”
“少敬,别来无恙。”话没说完,却听大长公含笑开口。
闻得她的话,几人无不面露讶意。
姚虔却神色不改,目光扫过大长公主明丽依旧的面庞,片刻,俯首一礼。
馥之见姚虔与大长公主神色,心中隐隐觉得有异,不禁看向顾昀,却见他也面带疑惑。
“姑母识得姚博士?”王宓好奇地问。
大长公主微笑颔首:“旧识了。”说着,却看向馥之,柔声道:“若我未估错,女君便是姚伯孝之女。”
馥之没想到大长公主竟会知道自己,愣了愣,行下一礼:“馥之见过殿下。”
大长公主唇含浅笑,将她略略端详。
“虔告退。”这时,姚虔却淡淡开口,向她们一礼。
王宓应允,姚虔再礼,转身朝宫内走去。
馥之随着姚虔离开,转身时,再瞥向顾昀,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温和。馥之心中忽而一暖,唇角不觉地扬起,快步跟上姚虔。身后,王宓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担忧:“武威侯有伤在身,还须多多将养才是……”
延寿宫中果然已是宾客云集。如盖的古柏下,众朝臣携家带眷,过目之处,无不华服高冠,入耳尽是雅言琅琅。
姚虔领着馥之踏入庭中,一些相善的人看到他,纷纷过来行礼。姚虔不住地与旁人见礼,面上始终浮着淡淡的笑意,却并不停下,只一路向前。
馥之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叔父自从入了宫门,情绪便有些异样。心中疑惑,却不好问出口。她朝四周环视,远远望见谢臻素冠鹤氅,正与几名青年臣子说话;又瞥见那在塞外识得的军司马张腾身着劲装走入人群,转眼就不见了。除此之外,这庭中大多都是些面生之人。
“四弟。”这时,一个声音忽然自前方而来。
馥之望去,只见姚征面带笑意,朝他们走过来。
“三兄。”姚虔走上前,向他一揖,馥之亦行礼。
姚征含笑还礼,毕了,对姚虔介绍身后同来的一名中年人,说:“四弟可见过雍南侯?”
馥之抬眼,却是一怔。
那中年人衣衫宽大,方面阔额,双目极有精神。他的旁边,站着一名锦袍弁冠的青年,竟是王瓒。
“虔幸会。”姚虔向雍南侯施礼道。
“寿久仰姚博士之名,得遇幸甚。”雍南侯忙还礼道,满面笑意。言罢,他指向王瓒 ,道:“此乃息子瓒。”
王瓒看向姚虔,一礼,朗声道:“瓒见过姚博士。”
姚虔还礼。
姚征抚须对他笑道:“四弟,雍南侯家中才俊辈出,这公子年刚弱冠,却已封了虞阳侯。”
“姚尚书过誉。”雍南侯摇头笑道。
馥之眉梢暗扬,瞥向王瓒。只见他唇角微微弯起,神色谦逊恬淡,似乎毫不为他人夸赞而忘形。
似乎发觉馥之在看,王瓒忽然将目光转来。
馥之知道此人断不像面上那般温文,稍稍别过脸去。
“这位女君……”雍南侯忽然看到馥之,询问地看向姚虔。
“乃是长兄之女,自名馥之。”姚虔答道。
馥之向雍南侯一礼。
雍南侯看着馥之,微微颔首。他早闻姚陵的事,也听人说起过姚虔收养了他的女儿。如今见到馥之,不禁稍加打量。
“果然佳人如玉。”雍南侯向姚虔道,笑容中带着怜惜的慨叹。
正说话间,殿堂上忽而传来钟磬之声,众人望去,只见宫侍已将殿门敞开。
“可入席了。”姚征对姚虔道。姚虔颔首,与姚征几人往殿上走去。
延寿宫正殿颇为宽敞,馥之走入殿中,只见几百案席铺陈得齐整如列。上首一道漆屏,在两侧鹤形枝灯的辉映下,嵌金凤纹流云光彩照人。
馥之看到三叔母郑氏与一名贵妇谈笑地走过来,后面跟着步履款款的姚嫣。
“夫君方才还说,怎迟迟不见叔叔。”一番见礼后,郑氏举扇浅笑。
姚虔道:“昨夜阅卷,故而起迟。”
姚征笑道:“四弟向来专致学问。”说着,几人一番揖让,在席上落座。
“馥之今日甚美哩。”郑氏看向馥之,笑吟吟拉起她的手,向后席走去。
“叔母谬赞。”馥之谦道。
郑氏笑意愈深:“女子家,总是穿得精细才好。”
馥之抿唇莞尔,没有说话。眼睛瞥向一旁的姚嫣,只见她侧着头,似乎在望着别处。耳边发髻低绾,两支嵌珠步摇端正地插在发间,衬得面庞生辉。
她们正待落座,方才的贵妇忽然走过来,邀郑氏母女与她们坐到一处。郑氏婉言两句,颔首答应,带着姚嫣坐到隔席去了。
两侧变得空荡荡的,馥之并不介意,自顾地走到席上。
刚坐下,身旁忽而传来一阵窸窣声,倏而一暗。馥之转头看去,却是王瓒正在旁边一席坐下。
王瓒看也不看馥之,坐定后,优雅地摆置衣袍,旁若无人。
馥之转过头去。
这时,只听一声高亢的唱喏传来,殿上语声忽而压下。只见殿前,彩幡华盖,两列宫侍捧花持扇前行,太后身着展衣,在皇帝的一手虚扶下缓缓而来,大长公主及长公主列次其后。
殿上众人忙离席伏拜。
太后满面和色,待落座,吩咐众人起身入席。堂下钟磬合鸣,乐声琳琅。宫侍鱼贯而入,往各席呈上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