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侧门忽然有些声音传来,我和灰狐狸转头望去。
只见两人从宅中出来,一人深深作揖,不知说着什么,颇是恭敬。说罢,转身匆匆离开。
我怔了怔,那人我见过。霞山踏青的时候,旁人曾指给我看,那是檀芳馆的馆主。
“是他!”灰狐狸指着受礼那人,说:“佩着灵玉那人入内时,就是此人来迎接。”
“喂!那两个女子!”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我们回视,却见是一个拿着笤帚的老叟,走过来朝我们挥手:“此处乃安阳公别所,尔等不可在门前逗留!”
我看着他,心生了念头,堆起笑容上前一礼:“这位叟,小女子想打听打听,府中主公可有宴乐?”
老叟奇怪地将我看了看,道:“今日确有。做甚?”
我忙问:“不知如今府中可要人手……”
“不要不要。”我还未说完,老叟就不耐烦地说:“安阳公府邀的都是贵客,岂随便进得,尔等速速离开!”
我和灰狐狸相视一眼,依言走了开去。
“什么安阳公如此跋扈,连门前也不让站。”灰狐狸很是鄙夷,嘟哝道。
我心里却在想着刚才的事。问灰狐狸:“那佩灵玉之人衣饰如何?”
灰狐狸想了想,道:“极精致。”说罢,她忽而笑笑:“且长得很是好看,爷爷还没见过这样俊俏的人。”
我点点头。没猜错的话,方才檀芳馆主施礼那人,当是这府中的管事。而能够得管事亲自迎接的而又衣饰高贵的人,十有八九是来宴的宾客。
听说檀芳馆的软纱舞伎还没寻着,愁得不行呢。
心里渐渐觉得拨云见日,我不禁微笑。
“你就是那新来的?”一名檀芳弟子将舞衣拿给我,将我上下打量。
“正是。”我接过舞衣,莞尔道。
话才出口,又立刻围过来几名弟子,看着我,好奇不已。
“你真年轻哩,才十几岁吧。”一人道。
“这话稀奇,谁不是十几岁就出来了。”另一人嗤她。
“可馆中这样年轻又懂软纱的可不多呢。”
她们正说着,我的臂上被捅了捅。望去,一名弟子看着我,眼光神秘:“你进来时,馆主可曾同你说过这馆中的规矩?”
“规矩?”我望着她。
那弟子唇角勾起:“檀芳馆的舞伎在宴上可要敬酒,你会么?”
我张张嘴,正要答话,这时,门口传来馆主的呵斥:“尔等在那里做甚!还不快准备!”
弟子们一惊,纷纷散去。
我看看她们,也转过身去。将手中舞衣展开,只见薄纱染得绮丽,美轮美奂。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让灰狐狸变作我的模样回到栖桃,自己则径自到了檀芳馆,找到馆主,说我能舞软纱。我在他面前舞了几式,又与馆中舞伎合演了一遍,馆主眼睛发亮,当即决定将我留下。
我舞得不算好,可是对于火烧眉毛的檀芳馆来说,无异于救命。我的条件是了只舞今夜,过后就离开;馆主答应给我三百钱做报酬,条件是别的舞伎做什么,我也要做什么。
“弟子定当守诺。”我微笑地对馆主说。
傍晚,当檀芳馆的马车驰入安阳公府的时候,我望着帘外瑰丽的霞光,丝毫不觉刺目。同车的弟子们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或假寐或聊天。
我转回头来,只觉心隐隐地撞着,摸摸胸前,母亲的小囊还藏在那里,似有淡淡的白芍香气漫在四周……

第十一章

听弟子们议论,这位安阳公是今上生母的舅家,生性豪奢。他最爱的就是游玩宴乐,这个名为“品香”的大宅乃是他专门为在洛阳玩乐修建的别所。
这些话看来不虚。
进入宅内,一路上所见都是布置奇巧的园林,各式楼台竦峙其中,装点着灯笼,在夜色中甚是瑰丽。不远处传来鼓乐之声,似乎热闹得很。
弟子们早已妆点齐备,在厢房中换好衣服,就被馆主催促着出去了。才到堂后,只见果然灯火辉煌。眼前的厅堂建得比庙宫的殿堂还大,四周垂下的都是纱帘,锃亮的各式铜灯点着蜜烛,璀璨夺目。
透过纱帘望去,几十席宾客在厅堂四周,只听得笑语阵阵。府中的仆婢们捧着酒食果品鱼贯往来。厅堂正中鲜艳的红毯上,一名舞伎身姿婀娜,长长的绢袖在空中变幻,如蛟龙舞动。
“京城的伎馆都请了来,这安阳公果然气粗。”我听到有弟子嘀咕道。
我听着她们说话,再仔细望去。上首处,一人方面大耳,烛光中映得满面红光,似乎在与旁人说着什么,哈哈大笑。
“安阳公够肥的,我可不与他敬酒。”有人嘟哝道,旁人皆嗤笑起来。
一个声音打趣道:“安阳公好排场,这宴上的定然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说不定安阳公还算好的。”
“我看不一定,安阳公左下首那宾客似乎不错。”另一人道。
这话出来,立刻引起众人兴趣。
“谁啊?”
“那里……”
“……果真哩!快看快看,是个美男子!”
我也想看,无奈前面的人太高,踮着脚也看不到。弟子们愈加兴奋,嗡嗡地议论,后面又不断有人拥挤过来。
我实在透不过气,干脆往后面走开,让她们去挤。
没见过好看的男子似的,那人还能美成一朵花么?我看着她们挤做一团,用手揉揉被撞疼的后肩,心里腹诽。
衣角被什么拉了一下,我回头,灰狐狸站在身后。
我心中一喜,赶紧同她躲到角落的僻静处。
“怎现在才来。”我抱怨。
灰狐狸嘟嘟嘴巴:“还不是那香棠,一直缠着爷爷问臭方士的事,走也走不开。”
“哦?”我问:“后来呢?”
“爷爷实在烦了,就让她睡在了院子里。”
“如此。”我点头。
灰狐狸看看我身上的衣服,又看看厅堂上,道:“阿芍当真要这般去取?”
“嗯。”
“真累。”她说。
我瞥她一眼:“你若能让这满宅的人都睡着,我就不必累了。”
灰狐狸叹口气:“那可不行,臭方士收了爷爷七成法力,只怕难办。”
这时,馆主在前头的声音传来,他正教弟子们噤声,要她们准备上场。
我不与灰狐狸多话,赶紧问:“那佩灵玉之人在何处?”
灰狐狸踮起脚望了望,指着前方:“左下首那人就是。”
我讶然,原来是那人。再张望过去,视线被纱帘阻住,仍然看不到他长什么样。
“我方才过来时看到那人,发觉他生得可真是美哩。”灰狐狸眨着眼睛道:“阿芍,你让爷爷代你去舞好了。”
我笑笑,问她:“东西可带来了?”
灰狐狸点头,将一只小纸包递给我。
我接过纸包,转身朝弟子们那边走去。
胡鼓的声音响起,我随着众人出去,衣裙在灯光中流光溢彩,只听得厅堂上一阵哗然。软纱舞来自胡地,最别致之处乃是舞伎面上掩着的薄纱,飘动间,面上精心描绘的红粉金钿若隐若现,甚是惹眼。
舞伎们笑意盈盈,举手投足间,引得满堂宾客目不转睛。
我随着鼓点舞动身体,目光投向周围。
座上的宾客们宴饮许久,脸上都有了微醺之色,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辣热。
我挥洒自如,毫不扭捏。妆扮时,我刻意地将妆面画得浓艳,再戴上面纱,只怕阿絮她们在场也认不出我。
羯鼓越打越快,弟子们的胡旋也愈加热烈,已经有宾客在座上拊起掌来。
我的眼睛只看着左下首,眼看着近了。
这时,我发现弟子们每经过那边,速度变有意放慢,似乎总不肯离去。
心中一阵着恼,这有什么可争。
鼓点将尽,脚下一步一步接近,挨着我的弟子还在那里徘徊。
我不客气,往那边撞将过去。
羯鼓戛然而止,舞伎们收住旋转。
张开的纱裙在空中落下,我脸上满是胜利的笑容,目光落在面前。
面前那男子也看着我。
他斜倚着一张螺钿小几,身姿舒展而修长。烛光映照着如玉面庞,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唇上似沾了酒,泛着氤氲的润红。
我愣了愣——那面容,果然是美成一朵花了。
上首传来一阵大笑,安阳公边盯着为首舞伎摇曳的身姿,接过她斟上的酒。
胡乐的声音变得舒缓而迷离,我看向那男子,微笑地拿起案上的酒壶。
男子无所动作,仍倚在那里,神色惬意。
他的手指托着酒盏,纤长而优雅。
我弯腰,将那酒盏斟满。目光下移,那腰间的一块白玉落入眼中。
男子神色闲适,将酒盏举起,正要饮下,我抬手按在盏上:“且慢。”
面纱下,我笑意嫣然,俯身下去,声音柔媚:“妾来敬君子。”说着,将酒盏拿过,一手托着捧前。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传到周围。旁边席上的宾客有人叫好,安阳公也冲着这边大笑。
男子看着我,一双美眸深黝。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隔着面纱,我几乎能感到他微醺的气息。
他的唇角渐渐勾起笑意,注视着我,就着酒盏一饮而尽。
四周一片喝彩之声。
我含笑起身,向他款款一礼,后退离席。
脚步踏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那回响的声音悦耳得很。我一路小跑,只觉得自己要飞了起来。
“走这样快做甚,”灰狐狸埋怨道:“那酒里的药少说也够他睡上三五日。”
我听着她说话,脚上却怎么也慢不下来。背上的包袱里,铜钱的声音隐隐作响,玉佩在怀里硬硬地硌着,我只觉满心欢喜。
夜色浓重,偶尔有宅院前明灯未灭,在风中摇摇曳曳。
栖桃馆前高高挑起的红灯终于映入目中,我心中一阵欣慰,加把劲向前奔去。
忽然,我看到一个身影立在院墙前,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了过来。
竟是妖男。
我和灰狐狸俱是一愣。
“去了何处?”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声音不缓不急。
未待我回答,灰狐狸跳出来,叉腰瞪着他:“你在此作甚?”
妖男从袖中拿出一件物事掷到我们面前,冷冷地说:“你说我在此做甚。”
我往地上看去,灯笼摇曳的光照中,只见是个小人模样,仔细看,原来是个禾草扎的人偶。
“馆中弟子说表妹你病倒,某特地去探望,不想那榻上的是此物。”妖男语带揶揄:“做表兄的岂不心急。”
“谁是你表妹,不害臊。”灰狐狸嗤之以鼻。
“原来如此。”我笑笑:“表兄来探望,阿芍不胜感激。我等偷偷摸摸,做的自然不是好事;表兄三更半夜在此,想来是要降妖除魔?”
妖男眉梢微挑,看着我:“嗯?表妹倒是一语中的。”
“理他做甚。”灰狐狸哼道,说罢,口中低念着什么,“嘭”地,脚下生出一片云雾,将我们托起。
我看着身体离地,一阵惊惶,忙抱住灰狐狸。
“勿跟来。”上了墙头,灰狐狸转过脑袋向妖男做了个鬼脸:“里面可是女眷内院,你若跟来当心爷爷喊淫贼。”
妖男面无表情。
灰狐狸得意地拍拍手,收起云雾,与我一道落了地。
回到屋内,阿絮已经睡着了。
榻下,阿墨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灰狐狸蹑手蹑脚在走到阿絮榻旁,朝她吹了口气,片刻,转过身来朝我嘻嘻一笑:“她今夜醒不来。”
我把灯点上,移到榻旁,蹲身看看阿墨,从怀中掏出那灵玉。
灯光下,灵玉光泽温润,却是个玉玦的样子。我将它左看右看,觉得除了形状怪异些,怎么看也是一块普通的玉。
“这真是灵玉?”我问灰狐狸。
灰狐狸鄙夷地看我:“自然是,尔等凡人果真不识货。”
我颔首,觉得新的问题又出来了:“灵玉拿到了,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灰狐狸歪歪脑袋,想了想:“既是解毒之用,当塞入口中才是。”
“塞入口中?”我懵然。
“自然是。”灰狐狸信心满满:“听爷爷说的不会错。”说罢,它将灵玉拿过,掰开阿墨的嘴,塞了进去。
“歇息吧。”做完这一切,她得意地拍拍手,对我说。
我虽疑惑,仍点点头。
看向阿墨,那灵玉在它口中露着一角,像极了在啃骨头。
我一口气把灯吹灭,在外面忙碌了大半日,我觉得困倦极了,打算更衣歇息。才解下外衣,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内襟摸了摸,没错,那只装芍药花干的小囊不见了。

第十二章

无数星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出现,渐渐汇聚,似利刃般划过。顷刻间,强光喷薄而出,将视野吞没。
我在沉睡中醒来。
白光满目,明亮却不刺眼。我四下里看看,发觉自己身上寸缕未着,躺在生满了兰草的水汀之上。一阵风拂过,带起芳香阵阵,我似乎听到有幽远的歌声缭绕,身下的花瓣忽而化作衣裳,将我的身体裹起。
我站起身,只见四周竟是鲜花如海,姹紫嫣红,望不到尽头。
大风吹过,无数花瓣飞舞而起,光采晶莹,缤纷漫天。
“是撷英哩……”点点笑语传来,如银铃般悦耳。
我望去,发现那是些花精,手掌般大小,拖着长长的裙子从空中落下,朝我微笑。我觉得她们甚是可爱,不禁伸出手去,还未触到,花精们忽然消失,紧接着,花海迅速枯萎,天空的颜色亦变得灰败,霎时间,四周竟空无一物……
“……阿芍!”
我睁开眼睛,房顶上黑黑的横梁落入眼帘。
“又做噩梦。”阿絮披头散发,打着哈欠,嘟哝地抱怨。
我支撑着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什么时辰?”我揉着眼睛问。
“快天亮了。”阿絮长长地伸个懒腰:“快些洗漱,今日你可要合演。”
我点点头,准备起身。
“是了。”才要下榻,阿絮忽然说:“你那白狗呢?今早就不见了它,莫不是醒了?”
我怔了怔。
昨日的事记上心头,我赶紧朝榻下看去,只见空空如也,阿墨不知去了何处。再往四周看看,灰狐狸也不见了踪影。
我披上外衣起身,一下把门打开。
朝阳初升,几缕光照越过墙头,将一个雪白的身影映得清晰。阿墨伏在芍药花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姿势很是优雅。
庭院中仍有露水的味道,晨风吹来,一阵沁凉。
我心中喜不自胜,奔跑过去,一把将阿墨抱住。
“你……你可把我吓死了……”我喉咙干干的,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阿墨动了动,似乎想起身,但或许我抱得太用力,它终于没有动弹。
柔软的毛皮触在颈间,只觉温暖满怀。细小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灰狐狸正躲在芍药丛后面,看着我偷笑。
“阿墨早就醒了,见你睡得沉,就没吵你。”她高兴地说,尾巴一晃一晃。
我莞尔,松开怀抱,双手捧起阿墨硕大的脑袋。
阿墨看着我,毛茸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眼睛,真的就是金色的。
“乖狗。”我亲了亲它的额头,笑眯眯地说。
一桩大事了去,我如释重负。
心情好得不得了,无论做什么事,我都觉得浑身轻松,连香棠的搭讪我也觉得不像从前那样难以忍受。
与弟子们的合演也不错,柳青娘脸上的神色相当满意,头一次什么错处也没挑。
“承文说得对,”合演后,柳青娘看着我,唇含浅笑:“阿芍这花君确是形神兼备。”
承文在一旁牵牵唇角,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来。
四目相对,我不由地微微低头。不知为何,我愈发觉得承文看人的目光阴恻恻的,似乎在打量什么,让人很是不舒服。
闻得阿墨醒来,练习后,同院的弟子们纷纷过来看它。
“哟,真的醒来了呢。”
“这皮毛真白呢,越看越美。”
“看那耳朵,一动一动的……”
阿墨伏在廊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弟子们却越看越欢喜,未几,有人开始尝试着伸手去摸摸它的脑袋,再拍拍它的背。
忽然,阿墨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吼。
弟子们缩回手。
“怎么?它不喜给人摸?”有人问。
我看看阿墨,道:“或许是呢。”
弟子们一脸可惜的表情。
“阿芍,让它站起来,看看多高。”旁边一人对我说。
这话出来,我着实有些为难,自己也不知道阿墨肯不肯听我话。正思考着如何应付,这时,阿墨支起前爪,慢慢地站起身来。
弟子们发出一阵赞叹之声。
“呀,真漂亮呢!”
“看那腿,多健壮!”
“若奔跑起来定是威风凛凛。”
我看着它,也觉得这狗生得的确好看,正与众人欢笑,不经意间,我瞅见院墙外露出的一角阁楼上,承文立在那里,似乎在往这边看。
我怔了怔,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阿墨!骨头!去捡!”忽然,有人朝院子里扔去一段粗短的木棒,兴奋地冲阿墨大喊。
木棒落在草地上,“咚咚”地滚了几下。
阿墨却看都不看那边,片刻,它甩甩脑袋,慢悠悠地从廊下走开。
众人愕然。
“嗯……许是生病了才好,打不起精神。”我咽咽喉咙,尴尬地解释。
“哦……”弟子们面面相觑。
我脸上讪笑,再将眼睛瞅向那阁楼,只见已空空如也,似乎什么人也不曾出现过。
饧糖含在嘴里,香甜的味道慢慢溶开,满是愉悦。
原来日子可以过得这样开心。
我走在大街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饧糖,步履轻快。袖口沉甸甸的,每行一步,都能听到里面传出铜钱的响声。
怪不得有钱人到乡下游春时都那么神气,我心想。
檀芳馆主给的那三百钱还一毫未花,我早就心痒难耐。加上母亲给我的小囊一直找不到,我想着裁几尺布做一个新的。今日天气晴朗,又还算空闲,我便带着灰狐狸和阿墨出街市逛逛。
从布市出来,我们听说南郊祭祀水神祈雨热闹得很,又一路出了南门。
日头白花花地挂在空中,我望着周遭景色和行人,兴致勃勃。记得上回这样晃荡,还是背着母亲偷跑出来的,与如今心情可大不一样……正想着,忽然,我感到额边一阵隐隐的疼痛。
我缓下步子,用手揉了揉。
又是这样。
最近频发怪梦,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却什么也记不得,额边也开始时而作痛。我曾问了馆中最懂医理的管事娘子,她替我把把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心里觉得这与那些梦有关,想到妖男是方士,也许能给我解解梦。可是不巧,那晚之后一连好几天,他又是人影都不见……
“阿芍?”灰狐狸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啃着油饼,奇怪地看我:“怎不前行?”
我笑笑:“无事。”说罢,与她继续往前走。
“真不该带阿墨出来。”灰狐狸擦擦油亮的嘴唇,嘟哝道:“这般惹眼,要是檀芳馆的人认出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朝身后的阿墨看去,路上人来人往,阿墨的长相奇特,引得不少人注目。不过它淡定得很,步子悠闲,毫不东张西望,似乎无视一切。
阿墨真不是一般的狗。普通人家的狗但凡认了主人,必定热情地又是摇尾巴又是撒娇,一副恨不得扑上去的架势。
可阿墨不一样,它一直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它会跟着我,可是包括我在内,无论谁逗它玩它都不理睬,再热闹的事,它也只会伏在一边作冷眼旁观状。我对它说话,它也从不回应。
“这真的是狗么?”多次戏弄无果,弟子们纷纷皱眉。
这话确实,有时候,我觉得恨不得扑上去的是我。如此情形,当主人的实在觉得挫败。
“无妨。”我笑笑,对灰狐狸说:“檀芳馆的人昨日去了抚州呢,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灰狐狸“哦”了一声,继续啃油饼。
“说起檀芳馆,”我看看它,道:“那玉怎不见了?”
灰狐狸愣了愣,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嘴里鼓鼓囊囊:“哦,爷爷还了。”
“还了?”我一讶:“何时还的?”
“昨夜。”灰狐狸道。
我点头,兴致上来,问它:“那人可是还在睡?”
“是在睡。”灰狐狸想了想,道:“可那时是深夜,也不知他是不是中了药。”
“如此。”我说。仔细揣测,这几日都没听说安阳公别所有失窃之事传出,也就是说那人没发现。这样想着,心里安定下来。
我看向灰狐狸,不禁揶揄地小声道:“那可是灵玉,你这么急着还了做什么,难道真怕雷劫?”
灰狐狸一听,两颊登时涨得通红,朝我瞪起眼睛:“胡说!爷爷不过见不得有借无还!什么雷劫!那都是臭方士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