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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淮阴侯府时,沈冲正在用膳。
惠风见我来,松口气。
“你总算回来了,”她说,“公子问了你几次。”
“问我什么?”我问。
“还有什么,自是问你何时回来。”惠风说罢,看着我,满面企盼,“霓生,你切不可忘了我的事。桓公子今日何时来?”
这是惠风的本事,无论说到什么,最后都会回到公子身上。这也是我跟她合得来的原因,在卖自家公子的事情上,我和她总能做到小人坦荡荡。
我笑笑,道:“这我可不知,公子今日到国子学去了,我亦不曾见到他。”
“国子学?”惠风讶然,“桓公子又回了国子学?”
我说:“那是自然。公子辞了官,在家亦无事,不读书做甚?”
惠风捧心感慨:“桓公子如此勤奋好学,果然是谦谦君子。”
我有时觉得她实在眼瞎,若论勤奋好学,她院子里明明有一个更厉害的。
寒暄一会,我走进沈冲的房中,他正在用膳,两个仆人在榻旁伺候着。
见我回来,沈冲吩咐仆人将碗收走,让他们退下。
“表公子今日觉得如何?”我问道。
“尚可,伤口似比昨日好了些。”沈冲道。
我上前,翻开褥子,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口。这伤口几日前已经不再渗血水,药是早上我出门前,亲手给他换的,上面缠了布条,看上去完好如初。
“皇太孙今日行了弟子礼?”他问。
我说:“正是。”
“如此说来,皇太孙不日便要回东宫主事了?”
我说:“正是。太后已下诏,想来不会等许久。”
沈冲沉吟。
“表公子可是欣慰?”我问道。
沈冲淡笑,叹口气:“非也,我是在为皇太孙性命忧虑。”
看着他眉间的蹙起,我心中亦叹气。沈冲自降生起便养尊处优,万事顺遂。如今不仅重伤一场,还开始有了忧虑之事,真乃命运无常,天妒红颜。
我安慰道:“圣上虽病重,可宫中还有太后。且皇太孙封立多年,朝野臣民皆尊为储君,必可护皇太孙周全。”
沈冲闻言,只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说。
少顷,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霓生,我想去看看昨日的那些兰花,你随我去如何?”
我心中大悦。他如今去哪里都会想着带上我,想想就让人荡漾。
“好啊。”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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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阳光斜斜照在院子里,旖旎而柔和。
沈冲对治园确有一套,各式花木并不纷繁,但相互映衬,处处有景,相宜得彰。秋风下来,几树红叶已经有了鲜丽的颜色,装点在园中,艳而不俗。
仆人从花房中将昨日松过土的兰花搬出来,沈冲低头看了看,手指轻轻抚过兰叶。
“这些兰花生得甚好。”我说,“公子照料得甚是细致。”
沈冲道:“可如今是你在照料。”
我说:“我不过是动动手,若非公子指点,亦不知晓如何下手。”
沈冲莞尔,让仆人将兰花搬回去,却没有回房,只让将步撵抬到不远的枫树下。
叶片在夕阳的映照下,更为鲜红,风吹来,飒飒落下,铺了一地。
“夕曛岚气阴,晚霞枫叶丹。”沈冲望着四周,感叹道。
他的声音吟起诗来,淙淙悦耳。美人美景,教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微笑:“表公子果文采斐然。”
沈冲摇头:“不过有感而起,遑论文采。”
说罢,他吹去杯中的热气,轻轻啜饮一口。
“这是甚茶?”片刻,他露出讶色,抬眼问我。
我说:“公子伤口未愈,烹茶恐太重,我便以清汤泡了些时鲜桂花,最是温补益气。”
沈冲露出了然之色。
“好喝么?”我问。
沈冲唇角弯起,目光在淡淡的茶烟中显得温润柔和。
“好喝。”他说。
我的心仿佛又蘸上了糖。
这时,沈冲忽而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以袖捂口,打了个喷嚏。
我见状,忙道:“表公子可觉得凉?”
沈冲道:“无妨。”
我说:“天色不早,秋日风寒,公子还是回房吧。”
沈冲道:“我在房中不是躺便是坐,无趣得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若再留久些。”
我知道他这话确实,卧病如坐牢,任谁也无聊得难耐。我不多言,回房中将一件氅取来。
那氅很是厚实,里面夹了一层丝绵,甚为暖和。
我将氅披在沈冲的身上,唯恐透风,又给他系上衣带。
那衣带短而麻烦,但我一点也不嫌弃。
我喜欢做这事,因为须得离他很近。我系得很慢,想把结打得好看些,待得完成,不期然地抬眼,正遇上他的目光。
他注视着我,眼角上落着一点树叶间漏下的晖光。
我倏而觉得有些淡淡的风吹在脸上,不知道是秋风还是他的气息,但一样教我面颊发烫。
正当我要起身,忽然,沈冲伸出手来。
“别动。”他说,声音低低。
我愣住,看着他又近前了些,只觉头发上传来些微的触感,未几,他的手上多了一片小小的红叶。
沈冲的眼眸里带着笑意,嘴唇微微弯起,把那红叶交给我。
“它在你头上待了许久,甚是好看。”他说。
我望着他,又看看红叶,刚才他凑过来时的感觉仍徘徊在心头,只觉没来由地砰砰跳起……我想,如果让我现在当场去世,我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憾。
“桓公子可要用茶?”忽然,我听到惠风的声音。
心中一惊,我回头。只见公子不知道何时来了,站在廊下,眼睛看着这边。
我忙从沈冲身边站起来。
“元初?”沈冲露出讶色,片刻,浮起笑意,“怎这时候来了?”
“国子学刚散,我顺便过来看看。”公子说着,往这边走来,神色自若。
沈冲颔首。
惠风跟在公子身后,殷勤地又是让人摆设案席,又是端来茶炊用具,在公子身旁服侍。
沈冲仍喝着我给他做的茶,与公子说话。
“我今日在国子学中,听闻皇太孙在东宫向太子太傅行了弟子礼。”公子从惠风手中接过一杯茶,缓缓道。
“正是。”沈冲道,“今日霓生也去了。”
“哦?”公子露出讶色,看向我。
去东宫的人多了去了,想保密也保不了,所以此事我没打算瞒沈冲,自然也不打算瞒公子。
我说:“我今晨回府中取些衣物,长公主身边的李氏病了,恰看到我,便让我跟随。”
公子看着我,片刻,道:“除了母亲,还有谁去?”
我说:“皇后、平原王,还有三公及宗室重臣都在。”
公子听罢,对沈冲道:“如此说来,皇太孙不日便可回东宫主事。”
沈冲颔首:“正是。”
公子意味深长:“你似并不觉欣慰。”
沈冲看他一眼,苦笑。
“只怕是将来还有风雨。”他叹口气,“皇太孙正是用人之时,我这身体也不知何时能好。”
公子一笑:“你如今既是养病,便专心些,莫想许多有无之事。”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天色不早,公子不多久留,起身告辞。
“霓生,”他忽而看向我,“今夜你随我回桓府一趟。”
我讶然,不知所以。
“府中可是有何事?”
“我室中的香丸用完了。”公子道。
原来是这事。
我说:“公子,青玄也会调香。”
公子淡淡道:“他从来调不好,否则怎会一直让你来?”
我心想,那香的配方就是你做的,青玄调不好,你也可以调么……
不过公子既然这般说,我自是不好再顶,应下来。偷眼瞅瞅沈冲,真是万分不舍。

第54章 秋夜(下)

回府的路上, 我如往日一般, 与公子同乘。
公子在国子学里待了一日, 自是困倦, 与从前上学一般, 上了马车之后,就靠在隐枕上闭目养神。
我看看他, 也不打扰,自坐在车窗边上, 看着外头的街市光景。
“今日你随母亲去东宫, 是李氏之意还是母亲之意?”公子忽而问道。
我闻言回头,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我。
“自是公主之意。”我说。
公子狐疑地看我:“母亲那么多女官, 为何这次又选了你?”
此事的确不寻常, 方才那番理由很难说过去,尤其是在公子面前。
我索性耍赖, 道:“我也不知,公主让我去, 我便去了。”
公子看着我, 没有说话。
他的眼眸浓黑如墨,注视人的时候,似乎藏着道不明的情绪, 却又清澄如镜, 让人不觉地心虚。
我其实最怕他这样。他闹脾气的时候, 大多会直接地说出来, 我见招拆招,要么安抚要么斗斗嘴皮,闹一场也就过去了。唯独最受不了,就是他这样盯着人不言语。
我无奈,道:“公子不信,去问公主就是了。”
公子道:“不必问,你说是如此,那便是如此。”他说罢,重新靠回隐枕上,继续闭目养神。
我愣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公子却全然没有再理会的意思,只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回到桓府之后,仆人早已等候,公子刚下车,就来禀报说晚膳已经备好,就在堂上。
公子应一声,不多言,自顾往堂上而去。
我只得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如往日一般,桓府的主人们齐聚堂上共用晚膳。膳后,桓肃过问了公子的学业,众人又闲聊些话,各自散去了。
许氏和樊氏带着儿女,到后院中去与长公主叙话;男人们则各自有事,出门的出门,回房的回房。
公子照例回了院子里,进门之后,便往书房那边去了,却仍旧没有招呼我。
若在往常,我会当做他不需要我跟着,反正青玄是书僮,尽可大方地将书房伺候的事退给他,自己回房偷懒。
但现在,我有些踌躇不安。
我又不曾做错事,发甚脾气。我心里不高兴地想,便要往我的房里去。
但迈开一步,却无论如何走不动。
想到公子那张生闷气的脸,心中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
冤孽。
我叹口气,转身往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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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正在案前写着字。
他不与我说话,我自然也不会先去说话。他既让我回来调香,我便到书房的另一边去,打开香柜,调起香来。
公子日常用的香谱并不复杂,照着方子,用小称将香料一一称了,各研磨作细粉,合而拌匀;再用上好的炼蜜为剂,调作香丸。此事无繁琐之处,唯须耐心;且那调香的先后、炼蜜的多寡,只有我一人掌握最好,所以这香丸一直是由我来做。
此事我已是做得熟稔,半个多时辰之后,香丸调好了。
若在从前,还须封入瓷罐,窨上七日,但如今是急用,便也不讲究许多。我取一丸出来,放到公子案旁的香炉里。
香气渐渐散开,满室芬芳。
我无所事事,正要走开,却听公子道:“墨用尽了。”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着这次谁先开口,听得这话,心中不禁得意。
我应一声,在他的案旁坐下,将砚台上的墨研开。
忍不住瞅瞅他那纸上,只见他正写着一篇赋。
与别的文章比较,公子一向偏爱赋,闲下来便会琢磨两句。他的文采一向出众,字词温文雅致,行文之间却暗藏一番张扬不羁的风骨。许多人想模仿他,却大多流于堆砌,华而无光。
“公子这赋,今夜便可写好么?”我觉得沉默压人,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打破。
公子“嗯”一声,提笔蘸了蘸墨,继续书写,仿佛沉浸思绪,无心闲聊。
我只得继续研磨。看灯烛暗了,顺便把灯芯拨一拨。
青玄在书架那边整理着书卷。我想,今日当真是反常,青玄那样一个喜好聒噪的人,今日居然也安静得如哑巴一般。
虽然已经入秋,但仍不时有飞虫飞过来,在灯罩上萦绕。
我百无聊赖,用纨扇驱赶着小虫,时不时瞅向公子。
他很是专心,偶尔抬眸,乃是为了蘸墨。他端坐着,头微低,后脑和脊背连成一道优美的线。烛光时而抖动,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晕影,如同在一块上好的玉料上勾勒出了眉眼。
许多人都说公子认真书写时样子最是迷人,虽沉默不语,却胜似有声,教人羡慕那被他专注于心之物。惠风就说过,如果她是我,一定每日陪公子将书房坐穿……
可惜,若是他没有在生气就好了。
我看着他隽秀逸致的笔锋,心里回忆着,他上次这样恼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是如何把他哄回来的?
正当我神游,忽然,他眼睛瞥过来。
我始料不及,忙将目光移开。
公子没有言语,继续写字。
我心中懊悔,觉得方才自己傻透了。他要看便看,有甚好回避,却似做贼一样……
过了好一会,公子终于停笔。
他将那纸拿起来,看了看,少顷,忽而皱起眉头,揉作一团,丢到一边。
我讶然,道:“为何丢弃?”
公子道:“不好。”
“不好也是心血,再改就是,何必急于扔掉。”我说着,将那纸拾回来,展开。
不过待得看清了上面的字,我愣了愣。
方才我一直在东想西想,并不曾真的看他写了什么。公子今晚写的这赋的确不好,文法生硬,文意亦散乱,全然不似他平日所作。
原来也不止是我一人在走神。
想到他刚才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
公子冷着脸,瞥我一眼:“有甚好笑。”
我摇摇头,却愈发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子怒起,伸手来夺我手中的纸,我闪开;他再夺,我再闪,将把那纸放到身后。
公子瞪着我,仿佛不可置信。我则笑嘻嘻地看着他,觉得什么温文尔雅冰玉之姿都不如他现在有意思,幼稚又直接,像一个只知道赌气的孩童。
“给我。”他说。
“不给。”我答道。
正当我欣赏着他无计可施的模样,公子突然起身过来,一把将我的手按住,将那张纸抽走。
我不想他竟然强夺,即刻要去夺回来。
不料,公子亦甚为奸诈,一只手将我挡住,仗着身量比我大,手臂比我长,让我无论如何够不到。
我瞅着一个间隙,扑过去,终于抓住了公子的那只手。
他没有反抗,由着我将那张纸夺回来。
正当我因为得逞而洋洋得意,突然意识到,我和他挨得有些近。
因为刚才那一扑,我半跪着,手抵在他的胸前。而他,几乎半卧在席上,将手肘撑着。
我们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触到他的气息,微温,带着如兰似桂的味道。他看着我,没有言语,烛光下,眼眸似墨水洇开一般,深邃而意蕴不明。
我忙将他放开。
“我……我拿到了。”我宣告胜利,却忽而有些结巴。
“嗯。”公子坐起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四下里有一瞬的安静。
我掩饰着不自在,道:“公子,这赋归我了。”
公子没有看我,提笔继续写字:“随便。”
我应一声,大方地将那纸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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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公子没有让我给他掐背。以致我睡下的时候,比往常早,竟是睡意全无。
睁眼闭眼间,书房里的那番情形依然清晰。说来,这些年我服侍公子左右,方才那样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就像……醉了酒。
祖父教我,无论遇到何事,皆必以镇定为先。所以,我遇到心绪烦扰时,一向很能厘清。
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此事乃是合乎常理。
我再怎么不拘小节,也是女子,而公子,多年来倾倒世人亦非浪得虚名。我扪心自问,我长这么大,有没有跟男子这般打闹过?
没有。
除了窥觑窥觑沈冲的美色,偶尔为公子擦擦身,仅有一次的奉命跟着公子骑马……当然,公子当年生病的时候,他全身都是我服侍的。但我可指天发誓,我那时乃是怀着一颗淳朴之心,就算是为公子擦身,也是隔着褥子,胡乱擦一把了事。
所以,人之初,思无邪,我方才那般不自在乃是天性使然。但若说我对公子动心,那是远远不及。爱慕公子思之如狂的人,我见过不少。别人不说,就说惠风。方才那场面,若是换做她……我肖想了一下,摇头,定然惨不忍睹。
这么想着,我安心地闭眼。
毕竟今夜也是有大收获的,公子那篇赋,就算文采略差,书法却仍是上好,恐怕值得好几万钱呢……
许是白日里的事太多,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
我梦见陪沈冲在园子里赏景,他对我说,他喜欢我很久了。我正高兴得忘乎所以,转头,却发现自己在东宫,皇后拿着一把刀追杀皇太孙,宾客们袖手旁观,而梁王和长公主在谈论晚上吃什么。我正想着此事大约还要找沈冲想办法,赶回去,才进门,却发现自己进的是桓府。公子正躺在榻上,衣衫半褪。他看着我,很不高兴,说你去了何处那么久,我想叫你掐背都找不到人……
等我醒来的时候,只觉脑袋昏昏,好一会才想起来,我确实是在桓府。
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我忙起身穿衣。待得赶到公子房里的时候,他洗漱穿衣皆已完毕,正在镜前整装。
我忙从青玄手中接过公子的冠,给公子戴上。
他端坐镜前,一直没有言语。
我偷眼瞅瞅他的脸,并无异色。
忽然,公子抬眼。我的目光不及收回,堪堪遇上。
“你今日还去逸之那边?”他问。
我神色自若:“正是。”说罢,一边给他系上绦绳,一边道,“表公子的伤还未好,杨夫人昨日与我说,要我再多留今日,待表公子可下地行走再回来。”
公子“嗯”一声,片刻,却道:“你明日过去时,将我的用物也收拾些。”
我讶然:“公子要去何处?”
“父亲要往白马寺清修五日,我与他同往。”公子道。
我了然,应下。
“再收拾另一份,带去淮阴侯府。”
我怔了怔:“为何?”
“从白马寺回来之后,我也去住几日。”
我看着他,满是不解。
“公子为何要住去淮阴侯府?”我不解地问。
公子反问:“不可么?”说罢,自己对着镜子将衣领整了整,站起身来。
我跟在他身后,道:“可公子每日要上学,每日也陪不得表公子多久。”
“嗯?”公子回头看我,“你不想我去?”
他的目光颇有些不明的意味,我哂了哂,道:“公子哪里话。”
“那便是了。”公子不紧不慢道,“你莫忘了。”说罢,他叫青玄跟上,自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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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平日在家中,一向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长公主和桓肃不阻挠,自是由他去。
他既然这般吩咐,我便只有照做,用了朝食之后,我到公子房里,找他说的收拾些用物。
说来,我其实很怕给公子收拾行囊。倒不是因为他讲究,而是因为他的东西实在多,就连冠上的各式簪子都有数十根,我往往挑得眼花缭乱,甚难抉择。忙了半天之后,我才终于将用物收拾齐整,用箱子装好,告知管事安排车马送到淮阴侯府上。
临出门前,我往后园去了一趟。
出乎意料,我望见搭在墙头的石榴树枝条歪向了另一边。
我忙走近前去查看,只见那枝条确是被人掰过去的无误。心中不禁一阵惊喜。
这是我和曹叔约定的暗号,哪边有事,就依此提醒,到槐树里的宅子里见面。
我昨日傍晚跟着公子回到桓府时,还特地来看过,和枝条还是原样,想来就是不久前的事。我没有耽搁,午后,借着要去沈府探望沈冲的由头向管事说一声,走出府去。

第55章 籍书(上)

到了槐树里, 才进院门, 我就看到了曹麟。
“我就知你必不会教我久等。”曹麟笑嘻嘻地说道, 将一张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了看,眼前一亮。
那是一份籍书, 上面写着云兰的来历。她家住在益州一个我从没听过名字的乡里,出身商贾之家, 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 没有儿女,名下男女奴仆三人,田地百亩。因是独生,回家奉养父母,落在父母籍下。
看到这个名字,我啼笑皆非。
我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 因为这是我给我自己取的。
小时候,我一直对我的名字很是不满意,觉得不男不女, 无甚趣味。我特别羡慕别家的女孩, 都是以什么花什么草为名,于是,我告诉祖父和曹叔,说我不想叫云霓生了, 我改名叫云兰。
二人自是一笑而过, 我却为此闹了好几日脾气……此事太久远, 我几乎已经想不去来, 不料曹叔仍记得清楚。
曹麟见我神色,毫不意外,得意道:“如何?可算得无懈可击?”
我说:“这籍书是伪造的?”
“区区籍书,何须伪造?”曹麟轻蔑道:“这乡中华蛮杂居,官府穷得俸禄都发不齐。父亲给县吏打点了几千钱,这籍书便到手了,谁人也看不出破绽。他还特地去查过了云氏的族谱,上面确实有益州一支,只是年代已久,早无人续笔,就算去问你家族人,他们也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