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抬起头来,一下一下地哽咽着,涕泪横流的脸上,双眼明亮。

我苦笑地点点头。

昫上前一步,不甘落后地说:“昫……”

姬舆明显叹了口气,扯扯他的总角:“昫也是。”

两张笑脸顿时重现灿烂。

“朔,去闩门。”姬舆淡淡吩咐道,头也不回地朝内室走去。

“……鹊感于二人深情,每年七月初七飞来千万,搭做长桥,二方得相会。”我缓缓地说。

床榻上,姬舆躺在最外,我在最里,朔、昫和玖依次躺在中间。三个小人非要听故事,我讲完了火烧赤壁和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玖又缠着我讲牛郎织女。

“那牛郎织女便真的一年只见一次?”听完以后,她偎在我怀里,满是遗憾的问道。

我点头,道:“星汉迢迢,除非鹊桥,二人不得逾越。”说着,将目光瞥瞥姬舆,他正以手支额地侧躺着,看着我,唇含浅笑。

“何不告知齐天大圣?”朔思索地开口问道:“齐天大圣连帝也不惧,定可助他二人。”

我愣了愣,未及开口,昫却转着眼睛道:“不须齐天大圣。可乘母亲说的那火车,雷电为力,日行万里,任星汉再是迢迢,不出几月也可到达,何须一载?”

我哭笑不得。

朔接着说道:“这些神灵甚无趣,母亲还是再说那曹操孔明的好。”

昫也来劲:“昫还想听齐天大圣。”

“明日再说。”这时,姬舆开口了。他看看朔和昫:“要行猎便须早起,该睡了。”

朔和昫听话地闭上嘴巴。

姬舆目光温和,起身,一口吹灭了床边的灯盏。

我也躺下。

未几,放在枕头上方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我一怔。

“母亲母亲,”黑暗中,玖仍不放弃,小声问我:“牛郎织女可会如你和君父般有许多孩子?”

那大手带着些粗砺,却温暖踏实。

“或许,”我回握着它,手指轻轻抚着上面的薄茧,柔声道:“可定比不得我们。”

玖“哦”了一声。

谁也没有在说话,唯有那手却裹得更紧。

第二日起身时,已是破晓。

我监督孩子们穿好衣服,刷牙洗脸。用过早饭后,走到堂上,几声鹿鸣忽而从庭前传来。

“悠!”朔面上一喜,朝庭前奔去,昫和玖也高兴地跟在后面。

晨光下,小悠顶着巨大的鹿角,正在嚼着寺人给的嫩叶。孩子们欢笑地围上去,小悠支着耳朵,温驯地接受他们的抚摸。

我站在阶上,微笑地望着他们。和姬舆成婚以后,小悠就养在了阪。说来有趣,它如今已经是附近山野中的鹿王,却常常跑回来向圉人要吃的,人人都说它这鹿王当得舒服。

“呦!呦!”许是吃饱了,小悠鸣了两声,撒开蹄子朝外面奔去。

孩子们却没有跟上,因为姬舆从堂后出来了,手里拿着三张弓。朔和昫欢快地跑过来,争相取弓。

“我要射大隼!”昫说。

“我要射大犀!”朔也说。

玖却不感兴趣,扯着我的袖子,问:“母亲,野中可真有山鬼?”

“若有,君父将它射死。”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下一瞬,玖已经被姬舆高高抱起,大步向前走去。玖又叫又笑,骑在他的脖子上,双手紧紧扶着姬舆的脑袋。

阳光熹微,一个高大的身影旁边蹦蹦跳跳地跟着两个小影子。

“母亲!”男孩们催促地唤我。

我也笑,提着裳裾,快步地跟上前去。

 


双阙(完结版) 卷四 双阙
章节字数:5184 更新时间:09-05-06 13:23
双阙

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之后,天空稍稍恢复了一丝晴朗。母亲宫中的屋檐上,冰凌长长地倒挂着,映着庭燎熊熊的火光。

我站在庑廊下,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

母亲期年的前一日,我们终于赶回了杞国。丧礼的最后一部分隆重地举行,一连数日。完礼之后,人们将一应治丧之物除下,这时,使者带来了周王的赏赐和正式命觪入宗周卿事寮的消息,沉寂已久的宫中开始因为此而添上了些喜气。

临近年末,各处宫室都需要扫除一番,母亲的宫室也不例外。或许是缺少人气的缘故,一年来,这宫室中的物件竟陈旧得很快。不时有人将霉坏的草席等物清理出来,往庭燎中一扔,火苗被打扰了一般,噼噼啪啪地爆起火星,随即更旺地窜高起来。

“君主。”我正望着前方出神,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回头,只见是一名世妇,怀中抱着一张琴走了过来。

“此琴久置室中,恐迟早生蠹,臣妇特来问君主之意。”行礼后,她说道。

我将视线投向那琴。

我认得它,正是母亲室中的那张。说是母亲的,可弹它的人却总是我。闲时,母亲总喜欢坐在榻上倚几休憩,姿态舒适而优雅,然后,微笑地唤我:“姮来抚一曲……”

北风卷着些庭燎的烟气吹来,眼眶陡然有些发涩。

我看着那琴,物是人非,琴弦已经松开了去,身上的漆似乎也不复当时的光亮。

“君主?”世妇询问道。

“给我便是。”我轻声道,伸手把琴接过来。

世妇行礼下去后,我在庑廊下,低头将琴端详,过一会,转身朝自己的宫室走去。

“君主回来正好。”刚进到内室,丘迎上前来,一边给我解下身上的皮裘,一边高兴地说:“内司服刚把新衣送来,老妇正欲遣人去寻君主。”

我往室中望去,两名宫人看着我,笑吟吟地将一件新衣在面前展开,

炭火正旺,崭新的锦衣带着淡淡的馨香,精致的纹饰如附了生命,在融融的光影间脉脉流动。

我望着那新衣,脸上止不住地浮起笑意。不久之后,自己就要穿上它,在雍丘等待姬舆来娶。

梓的媒人在隆冬到来之前最后一次来到杞国,同父亲商谈一番之后,最终把我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开春。如今,我的宫室中除了扫除,众人已经准备收拾我出嫁的物品了。

“太子亲自督事,染人、缝人可俱费了一番本事。”丘笑道。

我也莞尔,把怀中的琴放到案上,拿起那小踹到镜前,满心欢喜地摆在身上比一比。

“若挂上大佩,只怕亲迎当日,连神灵也只顾看君主听不到巫祝祈福。”一名世妇在旁边啧啧赞道。

丘笑骂她胡说,我也笑笑,又看了一会,才让她们把新衣收起。

正打算修理修理母亲宫里取回来的琴,刚在案前坐下,寺人衿走了过来。

“君主,”她脸上有些为难,小声说:“小人在箱中见到此物,不知君主意下……”说着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木匣。

我的视线凝住。片刻,我将它接过手中,将匣面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三件东西,一支珍珠簪花、一串青金石手链,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我注视着那包裹,仿佛视线能透过绢布,看到那只已裂作两半凤形佩。

“看何物如此专心?”身后蓦地响起觪的声音。

我讶然回头,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身披着皮裘大氅,一边搓手一边微笑地看我。

“阿兄。”我正要起身,觪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木匣上。

他挑挑眉,伸手把木匣拿起,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又看看我,没说话。

我笑笑,把木匣拿回来,指指案上:“阿兄来看这琴。”

觪将身上的大氅解下递给寺人,在我旁边坐下,把眼睛向琴瞥去。

“阿兄可还认得?”我问。

觪把琴细细打量了一会,道:“母亲的?”

我点头:“然。”又微笑道:“阿兄可还记得从前,你说母亲这琴好听,总想要了去,母亲却不予?”

觪笑笑:“自是记得。”

我将琴上的薄灰掸了掸,对觪说:“今后此琴便是阿兄的了。”

觪诧异地看我,又看看琴,片刻,大方地点头:“善!”

话说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酝酿了一下,瞅瞅他,道:“阿兄去成周时,可否为姮做一事?”

觪立刻一副鄙夷的样子,斜睨着我:“我就知这琴不易得。”

我辩解:“琴自然是姮真心给阿兄,此事不过令求阿兄帮忙。”

觪“哼”一声,撇撇嘴角:“何事?”

我拿过木匣,双手捧前,道:“成周出城往东,雒水渡口边有一老榆,烦阿兄将此匣埋在那老榆下。”

觪吃惊地看我。

我直直回望着他。

觪目光深深,瞅瞅木匣,须臾,道:“善!”说罢,接过木匣收入袖中。

我抿唇笑笑,不复言语。

觪也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向丘她们问了些随嫁之物的准备情况,又和我扯了些闲话,收起琴起身回去了。

“姮。”走到宫门前,他的脚步缓了缓,忽而转向我。

“嗯?”我亦止步。

他呵了口白气,将眼睛看着我:“可知我那时为何总想要此琴?“

我想了想,问:“为何?”

觪深深吸口气,对着铺满白雪的庭院,似答非答:“母亲这琴并非最悦耳,我却只觉它好听。”

我仍没听明白:“嗯?”

未等我再问,觪却大笑两声,复又转向我:“昨日君父召你共进晚膳?”

我点头:“然。”

“多陪陪他,以后再见可就不易。”觪低声道。

我怔了怔,片刻,道:“姮知晓。”

觪颔首,不再言语,抖抖大氅,将琴拢在氅下,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宫门外走去。石径上的一层薄雪未及扫净,留下黑黑的脚印。

我仍站在檐下,望着他的身影,久久没有挪步。

“吾女心中可怨为父?”昨天的晚膳后,父亲看着我,忽而问道。

我愣了愣。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他笑笑,眼角的皱纹愈加深刻。

“姮不说为父也是知晓。”父亲拿起水盏浅抿一口,缓缓道:“为父不常与你一起,你自幼跟随母亲,自然也更爱母亲,可对?”

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伤感,与自己所熟悉的父亲竟似判若两人。

我望着他,好一会,轻声道:“君父可出此言?”

父亲却调整一下坐姿,自嘲地挥挥手:“勿惊,人老了便总爱胡言乱语。为父方才见了姮如今模样,忽然想起了当年娶你母亲的时候。”说着,他看着我,呵呵地笑了起来:“为父有时觉得你与你母亲有那么几分相像,可看仔细些,却又觉不像了。姮,你说可是为父又糊涂了?”

我一怔,想了想,抿抿唇:“以前也曾有人这么说过。”

“哦?”父亲讶然问:“何人?”

我望着他,片刻,微微垂下眼帘:“姮忘了。”

父亲看着我,没有追问。良久,他缓缓地说:“姮,为父近来常梦见你母亲。”

我抬眼。

父亲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眼睛望着堂外:“她还是以前的模样,来到我跟前,却看着我不说话。我欲上前问她去了何处,为何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却怎么也走不近她……”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似带着无限的落寞,我的脑海中浮起母亲临走时的目光,心中忽而一酸。

“姮,”父亲看向我,笑笑:“为父常想,你母亲必是想我了。两月之后,你母亲嘱咐之事,为父已件件做好,也该放心去见她了。”

酸涩突然涌上眼眶,水汽迷住了视线。

我望着父亲,喉咙哽咽着,泪水已经淌满了脸颊。

“……君主一心一意,终是如愿。二人从此结为夫妇,生儿育女。”心底似有一个声音在缥缈回响。

“而后呢?”

“而后?”那人浅笑:“而后,梦就醒了……”

锦衣层层地加在身上,公宫的乐声隐隐传来,方才寺人跑来说,姬舆和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过了国境上的封林了。

我静立在镜前,摆开双臂,由着宫人替我仔细结带。只见镜中里面的人云鬓高绾,氤氲的光泽中,衣裳上的纹饰如流云般绮丽。

旁边的世妇打开装首饰的匣子,从里面取出几支玉笄,比对着,似乎在考虑给我簪上哪支。

“取那支。”我说,指指镜台上的一只小匣。

世妇应诺,将它拿起打开,翻开层层丝绢,里面放着一只精致的角簪。

她询问地看向我。

我颔首,把角簪接过来,抬手,轻轻地插入发间。簪首上的蟠螭纹与乌发相称,如云朵般洁白。

丘仔细检查一遍,将我上下打量,忽而据举袖擦了擦眼角。待放下,她却啧啧笑道:“君主妆扮起来真无人可及,只怕稍后那庙堂上的神灵见了,果真不暇其他。”

宫人们低声笑起来,我看向丘,喉头却涩涩的,无言地拉过她的手。

丘年纪大了,天寒地冻,又车马劳顿,我实在不敢放心,只好让她留在杞国。以前我出门,总会安慰她说,将来若天气好些,道路好走了,我就待她去哪里去哪里。丘听了,脸上总会乐得像开了花一样,可如今,我却再也找不到话来安慰,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

丘脸上仍挂着笑,唇角却轻轻抖动,眼圈已经红了。

旁边一时有些安静下来。

寺人衿赶紧笑着过来劝她:“侍母方才还欢喜,现下是做甚?且惹得君主妆化了满面,岂不招人笑语?”

丘别过头去,又将袖子拭了拭,回头来笑道:“正是正是,老妇该送君主去公宫呢!”

众人复又欢笑。丘与我互相一礼,牵起我的手,在宫人们的簇拥下,一步步地朝门外走去。

庭院中的雪已经被扫开,露出走道上整齐的青石。

公宫前前早已站满了宗族中人,觪与齐央也一身礼衣站在前头。觪唇含浅笑,双目注视着我,齐央也不停地往我这里瞅,似乎在叫我不要紧张。

早晨起来时,她曾来看我梳妆,对我说要放松,我这般打扮,姬舆见了定是一刻也不愿离开的。

一旁的侍姆笑她,说女子若要出色,岂只凭美貌。

“也对,”齐央道,她想了想,突然凑近我耳边,低声说:“庄多生几个子女便是……”

心中有些忍俊不禁,我对她微微一笑,只站在檐下,静静地将双眼望向前方。

未几,司仪高声唱出吉词,周围的说话声顿时压了下去。

阳光映照在宫门檐顶的白雪上,灿灿夺目。父亲身着冕服缓缓前行,后面,姬舆白衣素缯,手中执雁向这里走来。

目光相触,四周似乎霎时间没有了一点声音。钟磬在堂下轻撞,乐声和着我的心跳,似要飞扬起来一般。我看着他走近,那双眸深深地望着我,衣服与白雪相映,愈发俊逸出尘。

“尔既为妇,当戮力操持。”堂上,父亲沉稳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回荡。

我跪在他面前,垂眸看着地上浅浅的影子,仿佛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他的声音微微提高,末了,却低低地咳了一下。

鼻间涩涩的,我伏身下去,郑重拜答:“敬诺。”

父亲没再说话。

司仪宣布礼毕,众人的道贺声中,我看到姬舆向我走来。

两人对视着,他目光在我的发间微微停住,倏而光采焕然。

“事俱备矣,与子偕往。”他低声道。

我望着姬舆,脸上缓缓泛起温热:“与子偕往。”

堂上众人一阵轻笑。

我微微转头,父亲站在几步外看着我,低垂的冕旒下,他的白须间带着笑意,目光却似沧溟般深远。

“吾妹从此交与子熙。”宫前,觪对姬舆说。

姬舆朝我看了一眼,转向觪,端正一礼,宏声道:“敬诺。”

觪不多言语,片刻,深深一揖。

姬舆转身走到骊驹前,踏着乘石一跃而上。

司仪大声命随嫁从人车马启程往前,围观的人群愈加热闹起来,熙熙攘攘。

御人响鞭,銮铃随着马车的走动叮叮作响。

我转头向后望去,觪仍站在刚才的地方望着我,日光中,峨冠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只见唇边的浅笑依旧。

队伍在道路上长长地拉开,春寒料峭,却挡不住国人们凑热闹的兴致,已经走到了城郊,仍有不少人人站在路旁朝这里挥舞衣袂。

“田里竟有花了!”路过一处田埂时,寺人衿指着外面,惊奇地对我说。

我撩开车帏望去,果然,不远处的一丛野草中,残雪下嫩绿可人,竟隐有点点红色的花苞。

视线往前面移去,骊驹的背上,我的夫君端坐着,身形嵌在初春蓝莹的天幕中,颀长挺拔,似乎能遮挡一切风雨。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我看到他唇角扬起,映着融融日光,和煦堪比晨晖。

我嫣然笑了笑,不禁再回首远望。

初春的大地上依旧银装素裹,极目处,双阙如巨人般矗立在大道的尽头,似在默默地凝视着我,送我踏上更远的道路……

——全文完——


【番外】 杼的番外(一)更新日期:2010-12-25 字数:3236

早春之际,仍寒风凛冽。雪落了遍地,日头下,泛着白花花的颜色。

兵车颠簸地驰过,车轮辗在和着雪泥的大地上,「咯咯」地响。

「公子!鄂邑!」御人忽而大喊。

我举目望去,只见地势起伏的原野上,鄂邑的城垣在远方渐渐清晰。城头,烽燧的黑烟被风吹得四散向天际,我能嗅到澹澹的味道。

鄂野的景象渐渐收入眼底,只见遍地狼籍不堪。干戈四落,兵车驶过之处,横七竖八地尸首在草丛中到处可见。北风呼呼吹过,不远处一片染红的雪地显眼刺目,随即被辗在车轮之下。

戎狄入侵鄂国,鄂侯求援,兄长连夜率师来援。我和公明偷偷尾随,欲一睹战况。

有晋人士卒发现了我们,欢呼地奔跑过来。

「兄长!」公明忽而指着前方,兴奋地喊道。

我望去,果然,一辆驷马兵车停在土坡上。兵士簇拥之中,只见车盖旌羽招摇,车上,兄长身着甲冑,身影伟岸。

御人长喝一声,驱着兵车朝兄长那边驰去。车还未停稳,公明就跳下去奔向土坡,兄长望过来看到我们,满面讶异。

我心中有愧,亦恐公明在众人前喜儿忘形,忙追上前将他拉住。

「兄长!晋国胜了么?戎人都杀光了么?」公明却不管不顾,仍然兴致高涨,大声地向兄长问道。

这话满是稚气,周围的臣子都笑了起来,我有些赧然。

兄长莞尔,将手中鼓锤交与旁人,看着他:「公明以为呢?」

公明将头一昂,自豪地说:「有兄长在,晋人必无败绩。」

臣子们皆称讚,兄长哈哈大笑。

这时,旁边的从人忽而指着远处,道:「国君,有车前来!」

我们望去,只见鄂邑那边的道路上烟尘扬起,一队车马正朝这边奔来,浩浩荡荡。我望见领头的服车有驷马,看旌旗上的图画,正是恶人。

「上国来援,敝国幸哉!」鄂侯下车,向兄长深深一礼。

兄长亦从兵车上下来,向鄂侯还礼:「鄂晋同处西北屏卫王畿,有难互助,本是应当。」

鄂侯含笑,道:「亶父文武之德昭昭,而叔虞立唐。如今先公英武,亦尽归国君。」说罢,他令从人献上脩肉玉帛,向兄长再礼道:「国君率师远道而来,邑中已备下浆食筵席,犒劳众士。」

一场奔波征战,士卒皆已疲惫。兄长并不推辞,微微一礼:「如此,有劳国君。」

晋国帮鄂国赶走了来犯的戎人,鄂人纷纷从邑中迎出来,箪食携浆者无数,皆喜气洋洋。

我和公明乘车紧随兄长,一路上,入耳皆是欢笑。

「阿兄。」公明突然用手捅捅我,在我耳边道:「你听,他们说起兄长,都不再说『叔虞之子』,只称晋侯呢!」

我望着这边挥舞衣袂的人群,笑笑。想起从前,恍然历历在目。

我名杼。

兄弟三人,我排正中。兄长名韦,字燮父;幼弟名公明,年十二岁,与我一样少而无字。

君父叔虞与王是兄弟。先王幼年时,以一片桐叶将君父封于唐地,人称唐叔虞。

可唐地并不太平。此乃夏人故地,人民颇不服天子;且比邻戎狄,多年来滋扰不断。我记事以来,曾随君父几番迁徙,兵临城下之事亦身经数回。

君父身体不好,在我像公明一般的年纪时,他终于累垮了。

君父去世之时,兄长只有十五岁。宗长们匆匆为他行过冠礼,身披斩衰受了国君的冠冕和虎符。

内忧外患,就在人人都以为唐国将在年少的兄长手中断送的时候,事情出人意表地发生转折。

兄长继位第二年,就做了一件震惊世人的大事。他将国邑迁至晋水之阳,并将国号改为晋。天子许可了这般做法,并将兄长封为晋侯。

此举很是明智。晋地有险峻可依,盘据戍卫,可拒戎狄;且远离唐地旧族阻饶,政令亦畅行有效,故而,虽新邑简陋,国事却一年一年地好转起来。

内事安定,兄长又开始磨砺兵戎。两三年来,兄长领晋国甲士与戎狄数次交战,皆获全胜。晋国声威日长,如今来援鄂国,亦是水到渠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