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确实多次发出过此类感慨,勉强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像禁军大统领这样位阶的朝职,因为想掂掂自己的分量便轻易辞去,到底也不是常人会做的决定。四个副统领面面相觑,神情依然有些纠结。资历最久的郑春洮想了想劝道:“若是这个缘故,我们也不敢拦阻,可大统领一直是咱们禁卫营的主心骨,宫里未必就肯允准啊!”

“此举确实有些任性,只望陛下能够体谅。”荀飞盏叹了口气,严肃地看向四人,“我卸任之后,希望诸位牢记,禁军护卫御驾,是陛下身边最后的屏障。无论何种情境之下,切记圣驾优先,不可为任何人所牵制左右。”

这些话明显有嘱咐交托的意味,可见他主意已定。四人迟疑片刻,一齐抱拳领命,应道:“是!”

通知过应该通知的人,荀飞盏毫不拖延,立即开始着手卸职前的准备。好在禁军四营轮值的制度已甚是成熟,兵士操训有方,几个副职的能力也都足够,即使继任大统领的人选一时选察勘定不下来,宫城安防至少也能平稳运行那么两三年。

一番安排之后,荀飞盏的请辞奏折终于递到萧元时的手中,果然引发了他不小的情绪反弹。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父皇离世,大伯父离世,堂兄即将被放逐出京,现在连最值得依赖的禁军大统领也要辞朝,让这位未满十四岁的少年油然而生被抛弃的感觉,第一反应竟和他舅父一样,直接把折本撕成了碎片。

此时七日停灵之期已过,长林王的衣冠由萧平旌奉至卫山,低调安静地入葬王陵,陪伴在萧平章的墓寝之前。整个长林府随后开始逐一收检器物,关闭院落,为二公子扶灵北上做着准备。

王府主院南侧的森森祠堂在风雪中再次被郑重开启,萧平旌捧着两个空空的长条木盒进入,在香案前大礼叩拜后起身,先拿起了那块紫檀木的无字牌位。

多年来的细心保养,让这块木牌毫无岁月的痕迹,纹面光滑,透着油润的光芒。在收入木盒之前,萧平旌又用软巾将它细细擦拭了一遍,这才关上盒盖,将视线转向萧平章的灵位。

这块牌位略小一圈,字迹上描涂的朱漆依然殷红,隐隐散发出松香的味道。他将灵位捧在手中,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凝视兄长的名字,用指尖摩挲着镌刻入木的每一笔每一画。

蒙浅雪从门外走进,陪在他身侧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含泪感叹道:“长林之名如此收场,也不知平章是否会觉得难过……”

“以大哥的性情,他即便再难过,也必定会笑着对我说……他会说……”萧平旌的声音哽住,有些说不下去。

蒙浅雪轻轻拍抚他的背心,柔声补完了这一句话,“你大哥会说,平旌,没有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平旌不愿意在兄长灵前落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将手中牌位递给了大嫂,看着她一点一点小心擦拭,最终收入盒中,紧紧扣上。

偌大一座赫赫府邸,沉淀了七珠王爵数十年的尊荣富贵,可唯有眼前这两个小小的木盒,才是叔嫂二人绝不放手,必须要一同带走的珍宝。

十二月初七,萧平章亡故两周年的祭日,也是长林王灵柩预定出京的日期。连绵半月之久的风雪突然在头一天的夜里停了下来,次日竟是碧空如洗。

萧元启天蒙蒙亮便提早起身,仔仔细细地穿戴好了孝服,赶到王府门外静候送殡出城。

金铆朱漆的大门上方,数名裹着黑纱的兵士正登梯爬高,将写着“长林王府”四个大字的匾额轻轻摘下,搬入府中封存。

“一代长林,如此威名……”萧元启仰头怔怔地看了半晌,咬牙冷笑,“但只要身为人臣,只要有主君在上,无论多大的功劳,多深的情义,也不过是须臾之间,便会被人夺去,化为泡影。大伯父,你放弃了本来拥有的机会,难道从来就没有不甘心过吗?”

这句低若蚊吟的喃喃自语无人听见,自然也就无人回答。此时长街尽头马蹄声响,两千素甲黑纱的长林府兵自南城营列队奔来,整肃护卫于府门两侧,准备一同随灵北上。送殡的宗室朝臣们也在辰正前陆续赶到,安静有序地在街面上依位列班,等待着礼送这位戎马一生的老王爷最后一程。

辰正一刻,击磬声响,王府各门同时打开,待朱盖黑围的灵车缓缓驶出后,又一重一重地次第关闭,直至最终落锁。

风雪虽停,漫天的纸钱仍如飞絮一般,飘飘洒洒,迷人眼目,一路伴着灵车行过朱雀街头,落在倾城相送的百姓肩头。

宫城前殿最高的迎凤楼上,萧元时扶栏独立,眺望远方。穿檐而过的寒风灌满袍袖,吹得他面色青白,周边随侍人等却无人敢劝。

荀安如带着两个侍女自楼下拾阶而上,陪在后方小站了一会儿,蹲身劝慰道:“陛下,此处虽高,但还是看不到宫墙之外的。老王爷如今已是英灵在上,自然知道您拳拳追怀之心。冬日风寒,不宜久站,太后娘娘有命,请陛下早些移驾回养居殿吧。”

萧元时似乎完全没有听她说话,手掌紧紧按在白玉的石栏上,低声问道:“安如姐姐,你曾经出过金陵城吗?”

荀安如被问得一怔,但还是认真答道:“臣女是闺中之人,自当深居简出方为正礼,不曾远行。”

“但朕是一国之君,最远也只去到九安山,算不上真正离开过金陵。也许朝堂上生出这许多风波,都是朕眼界不够的缘故……”

荀安如又是无措,又是难过,想了许久方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才只有十几岁呢,以后自然会大有进益。”

萧元时突然之间又生起气来,用力在石栏上拍了一掌,“既然朕还年少,没有见识,那父皇他们……他们就不该这么早离开我……”说着眼圈泛红,又不想让人看见,一转身飞快地奔下楼去。

迎凤楼最高阁的下层,是一片宽阔的白玉石露台,四方围栏,只有北侧连通长阶。荀飞盏扶剑立于长阶之端,眸色沉静地瞭望着下方。听到小皇帝的步履声,他立即转过身,警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并无异样,这才抱拳问道:“陛下可是要起驾?”

萧元时呆呆地看了他一阵,眼圈更红,“荀卿……你一定想要离开吗?”

荀飞盏柔声道:“微臣和平旌一样,无论人在哪里,都会一直记挂陛下。”

泪滴从眼角渗了出来,被小皇帝倔强地抬袖抹去。他扭头又奔往露台的角落,仰首想要看得更远。

禁苑深深,金阶孤寒。鳞次栉比的宫檐层层向外延展,空中日影已将行至中天。

在他的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旗幡飘展,素盖如云。送灵的车队驶过街头,穿过城楼,将十里长亭渐渐抛在后方,一路伴着寒鸦悲鸣,蜿蜒向北。

屹立金陵皇城数十年之久的长林王府,终于在新春到来前最持久的一场风雪之后,正式退出了大梁朝局。

第二十二章 狂澜既倒

琅琊阁无所不晓,博识万物,这是天下皆知的一件事情;琅琊鸽房遍置各国,散布四海,这也是天下皆知的一件事情。但一个真正的鸽房,尤其是琅琊后山那个鸽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对于阁外之人便是一个难以窥及的秘密了。其实万丈高楼由地起,琅琊后山初建时原本也没有那么恢宏,不过数排鸽架而已,全靠逐年逐代一点一点地扩展,方才建成现在这样的规模。若从琅琊阁主独居的挂崖小楼里望去,层层叠叠的鸽舍自山腰遍铺至峰顶,俨然已经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小刀按住刚刚落架的一只金瞳白鸽,从它的灰爪上取下纤小圆筒,放入身边的托盘。他现在长高了不少,细瘦腰条已经拔抽了出来,颇有几分俊逸少年的味道,自凌空搭建的鸽架上一跃而下,也能落地无尘。

一只胖胖的小手从旁边伸出,急切地抓扯着他的衣角,含含糊糊的小奶音随即响起,“小刀哥哥,我……给我!”

四岁多的萧策正是最为可爱圆胖的年纪,小刀弯腰抱起他,只觉得手臂上又沉了不少,不由笑了起来,“老阁主简直是照着自己的样子在喂你啊……你急什么?这些东西你又看不懂。”

萧策不服气地道:“策儿已经认字了。”

“是吗?那好吧,咱们一起把这个送到抄录阁去,然后你认几个字给我看。”

策儿极是开心,扭动着身体,要求放他下来,迈开小腿走在了前面。

山涧清幽,和风如洗,琅琊山即便在酷暑之日也甚舒爽,何况此时节气尚未入夏。坐于后殿挑空的高廊栈台之上,眺望山腰仙雾涌动,一边品饮当春炒制的雪芽绿茶,一边评谈天下风云起落,山间闲居的逸趣之最,莫过于此。

“北燕新君正式登基称帝,另立国号,这多年纷乱,大概也算尘埃落定了。”老阁主放下茶盏,感叹道,“半个多月未见新的消息,想来邑京城中一切顺利,没有再另生波折。”

蔺九俯身给老阁主添斟热茶,接过话头,“百姓最苦,莫过于战乱之世。咱们琅琊阁虽是旁观之人,但看着北燕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还是不免心生感慨。希望江山改换之后,北燕国中能再得生息。”

两人正闲谈间,端着小托盘的策儿仰首挺胸走了过来,中途虽然不慎歪斜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将托盘放在了茶桌上,感到自己十分能干,得意地道:“今天的!”

蔺九揉了一下他的头,一看盘中竟有十来个纸卷,不由笑道:“策儿,不是教过你吗?要先拿去转录阁,筛选一遍再送到阁主这里来。”

策儿认真地答道:“去过了,小刀哥哥说,一起的!”

蔺九不由笑意更深,“你小刀哥哥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能有什么事,会突然之间,一下子发这么多消息过来?”

说到此处,他的眉尖突然一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将托盘拉了过来,挨个儿打开纸卷扫阅,脸色越来越凝重。

以蔺九的定力都是这般反应,显然不是寻常消息。老阁主接过他压平的纸条也快速看了一遍,白眉微锁,“不过一个多月,居然连克数城,东海的战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墨淄侯虞天来暗掌东海大权的消息,琅琊阁是一年之前知道的,君权转移自然会带来变化,但竟能变到这个程度,倒也有些出人意料,“大梁朝廷可有新的消息?”

“金陵鸽房这两天一直没有动静,可见朝廷应对颇为迟缓,没什么切实的消息值得送过来。”蔺九瞥了老阁主一眼,迟疑地问道:“还是不告诉平旌吗?”

萧庭生的遗骨落葬梅岭之后,萧平旌在墓侧结庐伴居了六个月,方才回到琅琊山继续守孝。林奚陪他也在北境停留了半年,然后从梅岭出发,继续探寻世间百草。在山岭下执手道别的时候,两个年轻人都恋恋不舍,但也都将这份情意隐在了心底,未曾出唇。

“平旌上山之初就说过,各方消息,他一概不听、不问、不看,两年来皆是如此,今日又有何不同?”老阁主转头看向平旌居住的峰阁,眸色平静,“人世红尘,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曾有过片刻停息?既然已经离开,就应该走得干净。”

蔺九欠身领命,并无异议。但在回到抄录阁后,他还是重新制作了一个新的书匣,将与大梁东境相关的消息都抄录了一份,汇集入匣。

小刀在一旁看了甚是不解,不由问道:“九兄为什么要汇编?北燕换了个国号那么大的事,也没见你汇编过啊?”

蔺九的笔尖稍稍一停,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就当我是太闲吧。”

琅琊阁能以旁观的心态淡定看待东海危局,但金陵城里显然并不能照此办理。一月之间战火连城,急报频频,朝野上下可谓一片哗然。虽说四境边患此伏彼起从来没有真正停过,可像这样被人撕破防线深入腹地的情形,那起码也有五六十年未曾发生过了。更何况刺出这惊世一剑的敌人,居然还是大梁从来没真正放在眼里的小国东海。

“敌军连夺九州,东境全线溃败,将帅阵亡!可朝廷商议了整整两天,连派谁领兵前往援救都定不下来吗?!”身形又拔高了一截的萧元时眼见阶下群臣都低头避让自己的视线,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恼怒,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御案。

按照金陵朝廷以前的认知,东海素无战力,东境军的主要功能其实只是防御流寇海匪,开局之初便缺乏相应的战备,临时筹措反应过慢,又远远低估了对手的能量,最终引发全线溃败。

可是败虽然是败了,大梁的底蕴毕竟摆在那里,调拨援军并不困难,军资补给也没有问题,真正令朝堂君臣们束手无策的,其实只在领军统帅的人选上面。

荀白水这一两年都在重编北境军,调转将领,轮换驻地,分割军户,绕成一团乱麻还没有理顺,任何一个都不适合派出。朝野公认最当胜任的大将军穆邕远在南境,路途实在太远,等他安排了自身军务再赶往前线,按东海现在的攻势速度,只怕局面已经更加难看。兵部倒是提议了几位品阶足够又不需从驻地召来的将领,但京城武臣少有战事历练,面对数十年未遇的这种危局,难免有些信心不足,退缩畏战,以至于满朝朱紫,最后主动站出来请旨出征的,居然是一个谁也未曾想到和提名的人选。

“莱阳侯主动请缨,心志可嘉,”荀白水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萧元启,“但东境战局不同寻常,绝非单凭血勇之气可以平定,你到底有把握吗?”

“启奏陛下,臣身负帝裔血脉,受皇室恩养这么多年,家国有难,岂能畏缩不前?所以首辅大人说臣这是血勇之气,微臣并不否认。”萧元启眸色沉静,自袖中取出一份折本,平托在手,“但也请陛下放心,臣虽非战功彪炳的名将,可在北境前线,也曾扎扎实实历练了将近两年。自东境报急以来,臣便细细研判过战局,自认已经有些想法,全都写在此本奏报之上。如果兵部审阅之后,略觉有可取之处,万望陛下恩准,容臣为国效力。”

经过两天嘈杂的廷议,萧元启的这番陈辞听起来实在是顺耳多了,小皇帝立即点了头,命令兵部接过折本,尽早审阅回复。

兵部尚书晋勋以前对萧元启了解不深,也没指望他真能提出什么有益的战策,没想到回去阅看之后,竟发现他的思路远比旁人清晰,不禁大加赞赏。战事紧急,容不得更多拖延,兵部的支持使得萧元时很快下了决心,征得内阁同意之后,立即诏令莱阳侯执掌援军帅令,飞速驰援东境。

早在国丧期满加封恩诰的时候,荀白水就曾请旨将萧元启的侯位由末品升封为二品,算是有来有往,酬谢他以前所立的功劳。但在骨子里面,他并没有把这个根基浅薄的年轻人当成是真正的盟友,萧元启托媒上门请娶荀家大姑娘的要求,就被他毫不犹豫地给拒绝掉了。不过荀安如常在宫里,荀太后看自家侄女简直如同公主一般,看不上萧元启,也未见得就能看上别人,挑挑拣拣选来选去的,一直也没有最终定下。

带着几名朝臣在金陵东门点兵送行的时候,荀白水突然间又想起了这件事情,觉得甚有必要再多激励一下这位小侯爷,敦促他更加尽心尽力,以赴国难。

“小侯爷心中所念,老夫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太后娘娘疼爱安如,总想再多留她一些日子,所以年前才推了小侯爷的提亲。不过话又说回来,女孩子长大了,总得要替她找一个好的归宿……这样吧,老夫今日在此许诺,小侯爷若能得胜而归,解我东境危局,稳住朝廷边防,老夫愿将侄女安如,许你为妻。”

这句许诺出口之后,果然得到了荀白水想要得到的反应。萧元启的一双眼眸顿时亮如星辰,面颊通红,语调里更是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请首辅大人放心,元启此去,定当竭尽所能,不胜不归。”

浩浩荡荡的援军队伍踏着初夏朝阳刚刚上路,东海前锋又下一城的战报便传了过来。至此,大梁东境已有十个州府失于敌手,朝野上下屏息以待,只盼着身担重责的莱阳侯能够旗开得胜,至少也要稳住当下这一溃千里的败势。

事实证明,萧元启给予金陵朝廷的惊喜,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想。

四月中,莱阳侯夜袭芡州,一举夺城,整个东海之战由此转折。

五月初,东海左路军主营被破,大梁夺回习州。

五月中,台山大捷,东海最精锐的前锋营弃城而走,从此开始了连续的败局。

六月中,莱阳侯共收七州国土,直抵淮水西岸,无奈东海水师强劲,渡江未成。

六月底,第二次渡江之战以平局告终,双方沿淮水两岸各自布防,呈僵持之态。

七月初,金陵诏令抵达,命莱阳侯重新合编援军与原东境军各营,移交防卫,班师回京。

至此,东海之战告一段落。

萧元启风风光光回返金陵的消息传到琅琊阁的第二天,恰好有两个人同时上山,巧之又巧地在通向后殿的兰台小道边遇见,彼此都有些意外。

“林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来探望平旌吗?”

林奚轻轻咬了咬嘴唇,白玉般的面颊上透出红晕。她离开梅岭后一路向西,深入人烟稀少的野岭密林之中寻找新的药植,完全不知外界风云。一个月前到小镇补充食水时,方才听说东境战局危殆的消息,顿时开始担心萧平旌的情况,忙中断自己的寻药之途匆匆赶回,途中忙于行路也未及打听,走到了廊州城下才发现自己的消息太过滞迟,战事其实已经结束。她这一年多忙于编纂药典,心境一直非常平和,此刻到了距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思念之情反倒翻涌上了心头,几番犹豫,还是决定上山一趟,好生看一看他。

“我来看看蒙姐姐和策儿,大统领也是来探望她的吗?”

荀飞盏的整张脸因为这句问话也猛地涨得通红,赶紧摇头。他当年辞朝离京之后,四处游历交友,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后来更是远赴西北小国楼漠探访隐世高人,与京城的通信断了整整一年。两个月前得知东海消息之后,他也是心急如焚朝向金陵日夜赶路,走到大同府时听到了捷报,这才放下心来,索性转了方向,打算探视一下师妹和策儿的近况。

“我原本便是四处访友,与平旌又已经两年未见,顺路上山问候一声,不是特意来看谁……”

十分多余地解释了一句之后,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尴尬,默默同行上了兰台,请殿门外待客的执事向峰阁传报。

最先接到消息的蒙浅雪十分欢喜,直接抱着策儿迎了出来,将两人请到就近的茶厅内,拉着林奚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又忙着教策儿喊人。

策儿偎在母亲腿边叫了一声“姑姑”又叫一声“师伯”,啃着自己的小胖手一脸好奇。

荀飞盏这几年虽然送过成堆的礼物,但却是第一次当面见他,心中甚是激动,蹲身将他抱了起来,摸摸小脸,本想说他长得就跟平章一模一样,又怕蒙浅雪难过,话到唇边便吞了回去。

策儿素来不认生,被抱起也不挣扎,乖巧地靠在他肩头,突然又兴奋地举起一只手,叫道:“二叔!”

林奚心头微跳,缓缓转过身来,只见萧平旌站在门外,笑微微地瞧着她,道:“你回来了?”

“此处又非家园,恐怕不能说是回来了吧?”

“那对你来说,何处算是家园呢?”

林奚顿时有些脸红,转头没有说话。

蒙浅雪忍了笑道:“你眼里只有林家妹子,师兄也在这里呢,你可看见没有?”

荀飞盏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笑着跟他打了招呼。这时小刀捧了茶具进来,顺便将策儿带出去玩耍,好让大家安心坐下来饮茶叙旧。

四人之间原本最善谈的人是平旌,不过他近年沉郁了不少,山间守孝的日子也过得清淡,所以反倒是荀飞盏说得最多,聊了好些四处游历的趣事,座间气氛甚是轻松。

“我听说楼漠荒沙的深处,有个极为隐秘的山庄,随月影而出,见日影而消,正打算出发前去寻觅探访,结果就听到了东境的消息。”荀飞盏饮了一口茶,关切地问道,“你们在琅琊阁知道得更早,想必也很吃惊很着急吧?”

萧平旌迷惑地歪了歪头,“什么东境的消息?”

荀飞盏和林奚同时一怔,失声道:“你不知道吗?”

萧平旌上山时说好了不听不看不问,蒙浅雪也就决定跟他一样。叔嫂二人安心守孝,对山外的事真的全无所知,此刻听荀飞盏大约解释了一遍,这才齐齐吃了一惊。

“连丢十州之地?东境多年未起战火,若说兵士操训不力,将帅生疏失职都有可能,但绝对不至于被打到这个地步啊!”萧平旌脸色凝重,不过却没有荀飞盏想象的那么着急,“战线太长,东海没有那么强的实力,撑不久的。然后呢?”

“我得到消息本来就晚,在路上的时候陆陆续续听到了朝廷援军的捷报,现在已经收复七个州府,重建了东境安防。”

萧平旌的神色并不意外,慢慢点头,“那就还好。能有这样的战绩,想必朝廷的援军是由穆邕将军统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