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激动起来:“真的?”

“恩。”

“我等你!”

几天以后,王佳芬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她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医院,说:“想见他吗?”

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咬着嘴唇不住地点头,晃得头都晕了起来。

王佳芬大笑:“瞧你急的,他在那儿等着呢,我给你接上线。”

“哎!我…我看起来怎么样?”

王佳芬一怔,回头看我:“真不怎么样,不过小桔,你放心,他不会介意这个。”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可心里还是忐忑,我曾经叫王佳芬拿着镜子给我看过,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那哪里还是我,简直是个皮包骨头的妖怪。

王佳芬打开了电脑,她又帮我稍稍摇高了一些床背,只是一点点高度,我就头晕起来。

“够了够了!”我叫着她,闭了好一会眼睛才睁开,王佳芬已经把桌板移到了我的床上,她调整好笔记本的位置,说:“准备!芝麻开门啦!”

视频里出现了叶思远的脸。

王佳芬为我戴上耳麦,调整好话筒的位置,我一下子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桔,小桔,听得见吗?”

“听得见!”我笑起来,看到视频右下角那个糟糕的自己,一下子又蔫了下去。

我的头发只有几毫米长,整个头型一览无遗,额角、头皮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伤疤。

我的面容很憔悴,眼眶和脸颊都凹陷了进去,眼睛无神,嘴唇无血色,脖子上筋都显了出来,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叶思远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觉得他憔悴了许多,一张脸苍白消瘦,精神看着也不好。

“思远。”我叫他,虽然知道自己看起来很丑,还是为第一次见到他而高兴,“你骗我,你是不是都没吃好?没睡好?”

“没有。”他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课有点紧,适应一下就好了。”

我轻轻地抬起左手,往屏幕上伸了过去,左肩依然有些疼,但我还是触到了那冰凉的屏幕:“思远,思远。”

我抚着他在屏幕上的脸,一颗心变得满满的。

“小桔,你瘦了好多。”他的眼神写满了心疼,“没有好好吃饭么?”

“我还不能吃固体的东西,只能吃流食,都快饿死了。”我笑,“当时不是胃出血么,做了手术了。”

他突然低下头去,很久很久以后才抬起头来,我知道,他在忍眼泪。

“思远,我没事啊,等你圣诞节回来时,我说不定能走路了。”

“恩。”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小桔,你不要说话了,就让我看看你吧,好久没看到你了。”

“我现在丑死了。”我撅起嘴,“和黑山老妖一样。”

“没有,一点也不丑,你还是最漂亮的小桔。”

我笑了,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沉默了许久。真的,我们不需要说什么的,只要能够看到对方,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11月2号,是我20岁的生日,许多人过来看我,一拨一拨地祝我生日快乐。我很感激他们,整整一天,我的病房都没有空过,不知收了多少礼物,听了多少遍生日歌。

傍晚时分,病房门口出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嗡嗡嗡嗡…”我扭过头,惊讶地看到,秦理来看我了!

“阿理!”我欢喜地叫他。

“小桔。”他操纵着一台轻便的电动轮椅到了我的病床边,秦勉跟在他身后,秦理伸出左手牵住了我的左手,笑着说,“生日快乐,抱歉这么久一直没来看你。不过这次过来,我会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每天都会来陪你。”

“呃?不用啊,你的工作那么忙。”

“思远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他笑得很舒展,“他不放心你,叫我每天都来看着你,然后向他汇报情况。”

“至于嘛,我每天都在电话里和他说治疗情况了,这人真是。”

“你别怪他就好。”秦理捏了捏我的手,又扫了一眼我的全身,笑道:“呦,你现在和我一样,只有左手能动啦!”

“可不是么。”我苦着脸瞪他,“比你还惨,坐都坐不起来。”

“好好儿养着,你要是养得不好,叶思远非把我们都杀了不可。对了,思远叫我给你带礼物了,在阿勉那儿。”

是一幅画。

我惊讶地看着秦勉手里的画框,是我和叶思远在铃铛山看日出时那张接吻照的油画。

“思远寄回来的。”秦理指着那幅画,“他这人真是没什么创意,都有照片了,还非画一幅。”

“我很喜欢,谢谢。”

“别和我说谢谢,等我走了,你自己电话里和他说。”

“恩。”

秦理陪着我聊起天来,他依旧幽默,能逗得我不停笑。

不知何时,秦勉已经走出了病房,我看着秦理,看着他阳光般的笑脸,心里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问了他一个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阿理,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开心,而叶思远却显得那么悲伤呢?”

“恩?你是说…”秦理眨眨眼睛,“因为我和他都是残疾人?”

“不不不,我…”我怕他想歪,急忙想澄清。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桔。其实答案很简单啊,因为我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从暗无天日的地下,一步一步地爬上来,看到了阳光,看到了鲜花,看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有多满足。可是思远…”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思远,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点儿缓冲都没有,直接掉到了地上。他没有消沉下去,已经很不容易。”

我想着秦理的话,想着叶思远时常浮现的忧伤眼神,心里的苦涩不可抑制地泛了出来。

“阿理,思远受伤时,你在么?”

“在。”

“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和你说过?”

“恩。不过我听叶思禾说过一些,他说他很讨厌叶思远,他说他是故意的,阿理,他真的是故意的吗?”

“我不知道。”秦理摇头,“想听那时候的事么?那一天,我一直和思远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我都是亲眼所见。”

我看着他,说:“想。”

秦理缓缓地对我说起那一天发生的事,他的目光放得很远,跃过了病房的窗,不知望向了哪里。

“那天是思远的生日,9月17日,恰巧是个周六。外公把我们几家人都叫过去吃饭,顺便给思远庆生。我们到的时候,是下午,那时候天气还没凉起来,太阳挺大,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空很蓝,空气中还飘着桂花香。外公家住的是老房子,在郊区,院子里就养了几棵桂花树,院子外面还有一大块空地,思远他们都喜欢在那儿玩,打羽毛球、跳房子、玩老鹰捉小鸡、瞎子摸人…

思远到得比我们晚,他很开心,一到外公家就拉着我要我教他下围棋。我能玩的东西不多,一直都喜欢下棋,思远的军棋、象棋、围棋都是跟我学的,他很聪明,每一样都学得很快,碰到我就喜欢和我玩。

虽然我妈和我二舅妈关系一直不好,却不妨碍思远和我亲。阿勉很内向,叶思禾一直不喜欢和我玩,思颖又是女生,所以在家里的兄弟里,我和思远最要好。

他喜欢和我一起看动画片,打游戏机,你知道么?小桔,那时候思远那么小,就懂得要让我了,我一只手打游戏机自然打不过他,他会偷偷地让着我,真是一个很贴心的孩子。

可是…他毕竟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爱玩爱闹是他的天性,陪我下了一小时棋后,叶思禾就叫他去打羽毛球了。

思远推着我的轮椅出去,叫我给他们做裁判,他从来都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的,每次他们玩,他都喜欢让我和他们在一起。

思远的羽毛球打得很好,虽然他比我和阿勉小了2岁,但阿勉还打不过他。那时候,还有体校的教练劝他去练羽毛球,不过我二舅妈拒绝了,叶家的孩子,不需要走体育这条路,好好学习,将来会有更多的出路。

思远和叶思禾打了一会儿后,就换上了阿勉,他走到我身边,陪我说了会话。

我们的注意力都不在球场上,思颖给他们做着裁判,不知什么时候,叶思禾把球打到了我们身边的一堵墙上。

那是我们拿出来的第二个球,第一个已经打坏了,第二个刚打了没多久,但是他们还没过瘾。

思远正在和我聊刚才的棋局,叶思禾突然叫他去墙上捡一下球。

思远那时个子已经挺高,和阿勉差不多,他二话没说就要往上爬,我抬头看了一下,球的边上是个变压器,就说:‘不要捡了,很危险的。’

叶思禾说:‘就这么点高,爬一下就能拿到了。’

我又阻止了一次,思颖说她回屋里再拿一个得了,叶思禾却说:‘思远,你胆子真小,这么低都不敢爬么?’

我就说:‘你自己怎么不爬?’

叶思禾说:‘我今天穿的白裤子,爬脏了我爸会骂。’

我拉住思远,说:‘不要捡了,回屋里去看电视吧,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

叶思禾说:‘才打了不到1小时,阿理,你自己不能玩,还不让我们多玩一会儿,是不是要我们都陪你坐着呀!’

小桔,他那时候就是这样的,讲话夹枪带棒,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15岁的人正是叛逆期,还不及思远懂事。

一直到我长大以后,我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叶思禾是叶家的长房长子,他出生以后,受尽了全家人的宠爱,我大舅妈以前是个三流的歌手,我外婆一直不喜欢她,直到叶思禾出生,外婆才改变了一点对她的看法,但是我大舅妈心里是一直记恨着的。

叶思禾一岁时,思颖出生了,我承认,我们那边的人是有点重男轻女,外公外婆对这个孙女儿不太感冒,还是更宠爱叶思禾。

又过了一年,我妈妈生了我和阿勉,可是我在7个月时就生了病,阿勉又是从小沉默寡言,不懂得讨大人欢心,一度都被当成了自闭症去看过医生,所以,叶思禾一直到4岁时,都是整个大家庭里,最最受宠的一个。

他很聪明,长得也可爱,嘴巴又甜,听我妈说,真真是被捧到了天上去,可是…我大舅妈没什么文化,她不上班,就在家带孩子,她…把叶思禾宠坏了,当然,这都是我们后来分析出来的。

叶思禾非常受宠,一直到——思远的出生。

我二舅妈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二舅也和我大舅不一样,二舅两夫妻学历高,感情好,谈了好几年恋爱才结婚,在那会儿算是大龄青年了。思远出生的时候,我二舅已经30了,二舅妈27,叶家最后的一个孩子出生,大家都很高兴。

更令人高兴的是,思远真的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孩子,从小就聪明乖巧懂事,家教极好,这我就不用多说了吧,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应该完全能体会。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家赋予思远的赞扬,会在另一个人心里激起千层浪。

我至今也不知道,原来嫉妒的力量,会这么可怕。

说回打羽毛球吧,叶思禾一再坚持叫思远去捡球,思远年纪小,也是心高气傲,听到叶思禾说他胆子小,又出言激我,就冲动起来。

他挣脱了我的手,就往墙上爬。

我叫着他,他没理我,我就在心里祈祷,思远,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如果我的身体健康,我一定会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去爬那该死的墙!或者,为什么我没再坚持一下呢!要是我再坚持一下,该多好!

思远手脚很利索,没几下就爬到了墙上,他拿到羽毛球,还回头朝我笑了下。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他的脚滑了一下,他整个人一下子往变压器那里靠了过去。

强大的电流吸附住了他,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砰’地一声,还有火花冒出,随着一阵黑烟升起,思远就从墙上摔了下来,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我们都惊叫起来,空气中出现了一种味道,小桔,你无法想象——那是肉被烧焦了的味道!我知道,出事了。

他们三个人都已经惊呆了,我叫着阿勉:‘赶紧去叫人!叫救护车!赶紧!’

阿勉很听我话,转身就往院子里奔去,思颖紧跟着也追了过去,这时,我望向了叶思禾,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思远。

我无法转动轮椅,只是瞪着他,然后,我也看向了思远。

他已经昏过去了,小小的身子在抽搐,身上的衣服已经烧焦,脸上也是一抹黑。

他吐着白沫,我看到他的双臂,被几片破布包裹着——已经完完全全地,烧焦了。”

作者有话要说:思远过——35万了-_-!!!

含含确定了,第六大章一共6小章~~下一章还有继续的原景重现~请期待哦~~

第六章5月底前一定一定结束了~~这首等待的歌儿不会唱太久~放心~

爱你们!!!!啊啊~~话说,阿理又来打酱油了,你们想他不?

再给大家一个振奋点儿的消息:下周五前,思远会有3更(不包括今晚的),然后对路党说声抱歉,0519的青春更新后,下一次更新要到0526(下周六),原因含含就不说了~~鞠躬~~请大家体谅!!


74、未来?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我二舅妈,看到思远躺在那里,她一下子就扑了过去,她想抱起他,却无从下手。紧接着大人们都冲了出来,看到思远的样子,一个个都非常着急。二舅和二舅妈跪在思远身边,二舅妈颤抖着手摸思远的脸,哭喊着:‘救护车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快来救救我儿子啊—————’

救护车来得很快,思远终于被送去了医院,本来我们几个小孩都要留在家里让三舅妈照看着的,但我一定要去,我妈没办法,就开车带上我和阿勉去了医院。叶思禾和思颖看我们去了,也就随着我三舅妈一起赶了过去。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对思远进行了抢救,他们正在对大人们说伤情。医生说,思远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因为高压电流由触电手臂开始,沿着肢体大血管皮下动静脉血丰富的肌肉组织行进传递,电流产生的热将思远双臂的肌肉皮肤大面积烧伤,并破坏了动静脉血管,影响了血液循环,形成了继发性缺血坏死,所以,必须对思远进行双上肢截肢手术,要不然,他随时会死。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外婆当场就昏了过去。医生说截肢手术必须马上进行,请家属做好思想准备,并签字同意。

没有人愿意去签这个字,外公、大舅、三舅都在询问医生有没有可能保住手臂,哪怕只保一只都行,如果不行,就转院去省会H市,或者去上海,去北京,只要能保住思远的手臂,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但是医生说不行,思远的手臂已经完全烧焦坏死了,不截肢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他的手已经丧失了全部功能,不可能保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二舅妈突然说话了,她说:‘我来签字,截肢吧,只要我儿子活下来就行。’

三舅妈对二舅妈说:‘文玲,你知道双臂截肢意味着什么吗?以后思远就残疾啦,没有了手,他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一辈子就变成一个废人了。’

二舅妈说:‘难道让他死?’

没有人接腔了,二舅妈继续说,‘只要有我活着一天,我儿子就不会变成废人,即使没了手,只要命还在,我一定会教他好好地活下去。’

二舅和二舅妈是一条心的,他们签了字,思远就被送进了手术室进行了手术。

手术时间很漫长,在走廊上,大舅就问起叶思禾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思颖、阿勉和我都在场,我估计叶思禾也瞒不住什么,他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说都是他不好,是他的疏忽害了思远。他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耳光,抱着二舅的腿说对不起,哭得伤心欲绝。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人碰了变压器会触电,触了电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总之当时的情景,所有人都哭了。

我也哭了,我妈紧紧地抱着我,叫我不要伤心,可是我怎么能不伤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失去双臂是怎样的感觉。7岁以前,我的四肢几乎都不能动,所有的生活起居都要靠我妈照顾,后来随着持续的锻炼和治疗,左手终于慢慢恢复了运动能力,小桔,我真是非常非常高兴。但是一想到截肢后的思远会过回我之前的那种生活,明明有清晰的头脑,却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无法拿自己想拿的东西,我就觉得恐惧。

大家都哭得很伤心,二舅妈反而不哭了,任凭叶思禾跪在地上哭喊得歇斯底里,她也没有做出一丁点儿的表示。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后来,思远告诉了我一些事,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了一切。

思远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还在麻醉中,上身赤/裸着,两边肩膀包着厚厚的纱布,瘦瘦的身子两侧,空空荡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场景,实在太过悲伤,太过令人心酸,所有人都大声地哭了起来。

我看着推床上沉沉睡着的思远,心里明白,他一辈子都只能是这样残缺的身体了,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骄傲优秀、贴心乖巧的叶思远了。

更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在思远醒来的时候。

他醒过来时,我刚好在。

他的身上盖着被子,一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病床边的二舅妈。二舅妈看到他醒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猜想当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思远这一切。

思远已经11岁了,刚升上五年级,早已是懂事的年纪。一开始,我们大家都瞒着他,他一直喊手疼,肩膀疼,手臂疼,手掌疼,手指疼,问二舅妈他的手是不是骨折了。

二舅妈就骗他,说是骨折了,思远很懊恼,他还惦记着10月份的市小学生羽毛球比赛,问二舅妈到那时手臂能不能好。

二舅妈说能,思远才安心了一些,闹了一会又睡了过去。

后来我们就回了家,没想到,第二天去医院看他时,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我妈告诉我,因为思远一直觉得手疼,他想看看,但是二舅妈就是不让他看,于是趁着二舅妈去帮他倒尿壶时,他踢掉了被子,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我无法想象思远当时的绝望,听我妈说,不管二舅和二舅妈如何安抚他,他就只有一句话:‘我的手呢?我的手到哪里去了?我的手呢?我的手到哪里去了?我的手呢?!…’

我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给他用了镇静剂,让他睡了过去,要不然他会一直闹个不停。二舅妈怕他伤口弄破,只能使劲儿将他按在床上,让医生给他打了针。

但是不可能每天都这样啊,思远还是会醒的,每次醒过来,他要么大哭大闹乱踢东西,要医生把手还给他,要么就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眼泪大滴大滴地溢出眼眶,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每一次医生给他换药,拆了纱布看手臂伤口时,思远就会叫得很凄惨,他闭着眼睛不愿看自己的身体,如果不小心看到了,他会像见了鬼一样地尖叫起来,两条腿使劲地往人身上踢,不许别人碰他的身体。

所以每次给他换药和检查,都是一场持久的战斗,需要几个大人按住他的身子和腿,才能顺利进行。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思远的伤口一直恢复得不好,二舅和二舅妈几乎夜夜不睡,只是为思远熬得筋疲力尽。

突然有一天,我去看他时,发现他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

我觉得奇怪,就试着叫了他,好多天了,思远根本就不和我说话。

我问他:‘思远,你怎么了?’

他躺在病床上,扭过头来看我,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说:‘阿理,大婶娘来过了,她说,思禾哥哥是知道变压器能让人触电的。’

我当时就惊呆了,说:‘你别说胡话,思禾哥哥不知道的,他不是故意的。’

他说:‘他是故意的,阿理,他是故意的!’

思远哭得很伤心,当时病房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妈陪着二舅妈在走廊上说话。

我说不出话来,又听到思远轻轻地说:‘阿理,我的手没了,我将来该怎么办啊?’

我无法回答他,只能说:‘思远,没事的,你活下来就好了。’

他说:‘可是我没了手,以后怎么上学呢?怎么写字呢?怎么画画呢?我是不是不能再读书了?’

说着说着,他哭得更伤心了,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就说:‘能上学的呀,我不是都能上学吗?’

他说:‘可你还有一只手,我的手全都没了,他们把我的手砍掉了!我现在是一个残废了!是思禾哥哥害了我!他是故意的!阿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那时我年纪还小,还不明白这些事情,心里并不相信叶思禾是故意的。但是很多年后,当我更了解二舅妈这个人,我就知道,在叶思禾下跪道歉时,二舅妈已经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