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恰恰是今日书房里的一番谈话,日后引起了不小的波折。
第三十章 一次相助(3)
亦珍眼看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茶摊的生意因有了心太软和做成两爿翅膀状的千层蝴蝶酥,总算不错,家里存散碎银子的匣子已经装了满满一匣。母亲曹氏的身体也稳定下来,不必再用汤药,两母女还能饭后在自家院子里闲适地散步片刻。
前两日隔壁的杨夫人带着宝哥儿回周浦镇娘家去了,临走之前,只说这家中镇日鸡飞狗跳,不利宝哥温书迎试。杨老爷这回正是鬼迷心窍,如何也不能从一次得两个儿子的牛角中钻出来,又想杨夫人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万一惊得那丫鬟动了胎气便不妙了,遂拦也不拦,任由杨夫人带着儿子和贴身的丫鬟婆子,雇了辆马车,呼啦啦走了。
只是杨夫人带着宝哥儿回娘家了,杨府上仍是不太平,两个姨娘都想着能趁太太不在家,将中馈大权揽在自己的手里。虽然肚皮不争气,没能生出儿子来,但若是能将中馈把持在手中,将来女儿出嫁,总能多替女儿置办些嫁妆不是?万一将来老爷去了,也不至于没有钱财傍身。
一时间各种手段都使了出来,因夫人不在府上,无人管束下人,很快内宅这些事便传得街知巷闻。
偏那大着肚子的扫地丫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让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把持了庶务,待她肚子里这两个生下来长大成人,还能剩下什么?便放低了姿态,一边捉了杨老爷的手去摸她那隆得高高的肚子,一边劝说杨老爷:夫人虽然为人严厉,可是最公正不过,管束下人一向有方,该给她吃穿的,从来没短过。若是为了我肚子里的两个孩儿,弄得家宅不睦,倒是婢子的不是了。过两天等夫人气消了,老爷还是把夫人接回来罢。就当是看在这两个孩儿的面上。
杨老爷一听,大是感慨:还是你好啊。
那两个妾趁夫人不在,争来斗去,眼皮子浅得很,倒显得夫人持家有道了。
亦珍有一句没一句地将杨家这些烂眼子事听了个大概,深深觉得,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真心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
单单她所知所见,英姐儿的亲爹,隔壁的杨老爷,招娣的爹,没一个是好的。她对自己早逝的父亲并无多少记忆,母亲也极少提起,可是亦珍这时颇不孝地想,如果父亲尚在人世,也是这样一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薄幸之辈,成日叫母亲伤心难过的话,那真不如像现在这样,两母女相依为命的好。
不过这念头过于惊世骇俗,亦珍老老实实地将之烂在肚子里,只摇了母亲的手臂,央母亲答应她十五那天得西林禅寺去上香还愿。
曹氏沉吟良久,做摇头状,亦珍以为母亲不许,整个人都偎在母亲身上,“娘亲,您就答应我这一回罢!女儿也不是出去玩的,还想顺便去收些青梅回来,好熏制乌梅。”
曹氏假做被女儿央得烦了,“好好好。”
亦珍一喜。
“到时候叫汤伯雇了车,带着招娣一道去,路上不可耽搁。”曹氏伸手拂开女儿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来,“娘听说西林禅寺的素斋是极好的…”
“娘亲等女儿从西林禅寺带素斋回来孝敬您。”亦珍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抱着母亲的手臂,笑眯眯地保证。
曹氏一拧女儿的鼻尖,“看把你得意的。”
等到了六月十五这天,汤伯一早去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回来。
曹氏在垂花门内目送女儿带着一脸欢喜的招娣,出正门上了等在门前的马车,放下车帘,车夫一扬马鞭,嘴里轻喝一声:驾!
那褐毛的老马便不紧不慢地拉着车,往前行去。
亦珍先去了县外的农户家中,付了五百钱的定银,约好两日后来收青梅。招娣跟在亦珍身后,小姐带她出门的新鲜劲头散去,她吸了吸鼻子,闻见久违了的泥土气息,倏忽就想家了。不知道娘在家好不好?爹纳了妾没有?那妾在家里,会不会和阿娘一道给娘气受?
亦珍在去西林禅寺的路上,见招娣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招娣,怎么了?”
招娣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说话。
亦珍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将之暂时放在一边。
巳末时分马车停在西林禅寺山门前,上了年纪,晒成一张古铜色面孔的中年车夫对亦珍道:“小姐,小人的马车酉初时候要驾回车马行去,还请小姐申时二刻前自寺中回车上来。”
亦珍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叫招娣取了五十个铜钱出来,“这是给大叔喝茶的。”
那马夫笑呵呵地将五十个铜板收在怀里。这家人家在车马行说好了,雇他这老马拉的马车一天,给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叫车马行抽去了大头,他自己也就只能得着两百钱。眼下这位小姐额外给他五十钱喝茶,他把这钱省下,还能给家里的婆娘扯一块布,或者买把梳子。
不说车夫如何盘算拿多得的五十钱买些什么回去,亦珍带着招娣进了山门,添了香烛钱,又到大雄宝殿里烧香跪拜。
亦珍跪在佛前,望着香烟缭绕中佛祖法相恢弘的宝相,在心中默默道:信女余亦珍叩谢佛祖保佑家慈,身体康复。信女在佛前发愿,从今往后,初一十五持朔望斋,祈求母亲平安康健。
待烧完了香,出得大雄宝殿,亦珍在偏殿的功德箱处捐了功德,留下“余门曹氏”四个字。
因正逢月望,西林禅寺内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来来往往,亦珍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寻那吃素斋的地方,便拣了个面善的老夫人,上前询问。
“这位婆婆,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老夫人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与她讲话,遂示意跟在她身边一同来进香的丫鬟婆子不必紧张,随后笑呵呵地说道:“不知小姑娘寻老身可有什么事?”
亦珍微赧,“不瞒婆婆,小女今日到寺中烧香还愿,听说禅寺内的素斋十分美味可口,便想带些斋菜回去,给母亲尝尝。只是小女…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寺中供香客进斋的斋堂…”
那老夫人一听,不由微微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个孝顺的小娘子。
“老身正要往斋堂去,小娘子若是信得过老身,就同老身一道前去罢。”老夫人朗然一笑,“老身姓丁,左邻右舍都叫我一声丁娘子,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小女姓余。”亦珍微微敛衽。
丁娘子见亦珍为人并不畏首畏尾,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很是喜欢。
待将亦珍引至寺中专为女客所设的斋堂,自有僧人迎出来,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列位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
斋堂内的僧人将丁娘子与亦珍让入殿内。因正是用午饭的时间,颇有些信女留在寺内用斋。
丁娘子见殿内位子不多,便笑着邀亦珍与自己一桌。
“多谢丁婆婆,如此小女便打扰了。”
待她们落座,斋堂的僧人上前询问,要点些什么斋菜。
丁娘子一看亦珍就是一脸茫然的样子,遂低声对亦珍道:“西林禅寺的素鸭、佛手笋、红梅虾仁都是极有名的斋菜,另有苹果细酥、蜜枣油丝等点心,也都是油而不腻,教人齿颊留香的。余姑娘不妨试试。”
亦珍谢过丁娘子的推荐,问僧人点了素鸭与佛手笋,并两样点心,又道一色式样的再点一份,装在攒盒中带走。
僧人为每人送上一盏罗汉果茶,道声稍等,便走了开去。
过了片刻,亦珍点的斋菜与素点心一一送上来。果然色香味俱全,一味素鸭竟做得如同真鸭子般,外皮鲜亮酥脆,内里软糯可口,细细嚼了,竟能吃出爽脆的笋丁,喷香的松子仁,还有鲜美的蘑菇。
亦珍眼睛里有明亮的光芒流转。
母亲说西林禅寺的素斋极好,想不到竟如此美味,叫人忍不住放慢了进食的速度,想感受唇齿间的每一丝不可捉摸又引人入胜的味道。
招娣不会引经据典,只含糊地说了句“好吃”,便再不多言。
丁娘子见她二人吃得如此高兴,不由得微笑起来。
亦珍在斋堂中用过斋菜,与丁娘子道别,自去寻了斋堂的管事僧人,取了新做的两样素斋并两款素点心攒盒,一共付了五两银子。
招娣心疼这五两银子,“恁贵!”
亦珍倒觉得这钱花得值。
“这斋菜做得极精细,等闲人家是做不出来的,能将至寻常的素食材料,做出山珍海味的吃口同味道来,绝非一日两日之功。这五两银子,吃的是功夫,是诚意。”亦珍边沿原路往回走,边对跟在身后嘀嘀咕咕的招娣说。
招娣撅嘴,不吭声。五两银子呢,她的卖身钱也不过二两银子。
亦珍寻思着趁热将攒盒带回家去给母亲尝,是以并不在寺中耽搁,出了山门,在外头等候的车马轿子中间寻到了自家雇的马车。
“麻烦大叔久等了,这就送我们回去罢。”
车夫“诶”了一嗓子,将马车牵出来,放了脚凳在马车跟前,又拉紧了辔头,耐心等亦珍和招娣上了车,放下车帘,这才一纵身跳上车辕,向车内问:“两位姑娘可坐稳当了?”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一甩马鞭,赶着老马轱辘辘向前行去。
第三十一章 一次相助(4)
招娣一手捧着放在膝上的攒盒,一手掀开车厢上的窗帘,透过细纱窗往外看。车外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道路两旁满是商贩店铺。
真热闹啊!招娣在心中感叹。
忽然外头传来打骂啼哭的声音,路上一片混论,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两位姑娘,前头有人闹事堵了去路,还请两位姑娘耐心等一歇歇。”车夫在车厢外头说。
招娣隔着细纱窗放眼看去,只见一群人围着个一手夹着孩子,一手揪着女人头发的壮汉。
“放手!再不放手,看老子不打死你这丑婆娘!”男子恶狠狠的威胁。
“她爹,丫头是你的亲骨肉啊!!”妇人跪在地上,一条手臂抱着男人的大腿,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被男人夹在腋下的小女孩儿的脚踝,“丫头才五岁啊,她爹!”
“五岁怎么了?光吃不干的赔钱货!老子不把她卖到秦楼去还亏了呢!”
那妇人呜呜啼哭,只是不肯放手,被男人拖行出一段距离,终于惹恼了他,抬起另一只脚当心踹了下去。妇人哀嚎一声,疼得撒开手,萎顿在地上,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呜咽。
被男人夹在腋下的小女孩儿尖叫一声:“娘!”
招娣再看不下去,猛地放下窗帘,捧着攒盒的手如筛糠般颤抖不已。
亦珍见了,默默伸出手,握住招娣颤抖的手。
片刻,有温热的液体,“啪嗒”一下,打在亦珍的手背上。
亦珍晓得,招娣必定是见此情景,不由自主物伤其类,心中难过。
“招娣…可是想家了?”亦珍轻声问。
招娣摇了摇低垂着的脑袋。
“月底的时候,放你两天假,回家去看看罢。”
招娣猛地抬起头来,用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亦珍。
亦珍捏了捏招娣的手,再不多言。
这就是世道。男人没本事养家糊口,却可以卖妻卖儿卖女,女人便只能生受着,毫无反抗的余地。
外头的人群见再没什么热闹可看,即便心中同情那倒在地上的妇人,也没人上前去平白为自己惹一身臊的,遂渐次散了。车夫这才一扬鞭子,继续赶路。
车厢内亦珍与招娣都没有了出门时的好心情,两人默默相对无言,静静听着马车轮压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的辘辘声。
马车慢悠悠下了庆云桥,亦珍坐在车厢内都能闻见外头空气潮湿的河水味道。倏忽一道惊慌失措的女声响了起来:“哪位好心人能帮奴家一帮?我家老夫人晕过去了!”
亦珍倾身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桥下柳荫处有两个丫鬟婆子正跪在一位老人家身边。亦珍眼神好,一眼便认出昏过去的老人家正是稍早在西林禅寺内碰见的丁娘子。
亦珍忙命车夫将马车停在柳荫下头,叫招娣带上她们的小包袱,下了马车,来到两个丫鬟婆子跟前。
“丁婆婆怎么了?”亦珍也顾不得旁的,一手拉了拉裙脚,便蹲下.身去。
丁娘子家的婆子见有马车停下来,又看到稍早寺中遇见的余家小娘子下车来询问,忙道:“我家老夫人今早从家中步行到寺中进香还愿,回来的路上,说是走得累了,想坐下来歇息片刻,哪想刚一站起来,便一下子栽倒,晕了过去。”
亦珍不敢轻易搬动丁娘子,只好吩咐招娣从随身带的包袱中取出水壶与一只青瓷小罐子来,又问丁娘子家的婆子,可有带喝水的用具在身边。
那婆子迭声说有,丫鬟当即自装东西的包袱里取出杯子来。
“丁婆婆素日可有什么旧疾么?可容易觉得口渴肚饿,频繁如厕?”亦珍从青瓷罐子里倒出一点红糖到杯子里,注了大半杯水进去,轻轻摇晃杯子,将红糖溶化在水中。
丁娘子家的丫鬟婆子均摇头表示并不曾。
亦珍又细细观察丁娘子的脸色,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额上有密密的汗珠,然并无其他不妥的样子,这才放心叫丁家的丫鬟婆子扶了丁娘子的头,将一杯红糖水一点点喂下去。
果然一杯红糖水落肚,不多会儿,丁娘子便悠悠醒转,见丫鬟婆子一脸焦急地守在自己身边,一旁蹲着个看起来面善的小姑娘。
“老夫人,您总算醒了!可把奴婢吓死了!”丁家的婆子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我是…怎么了?”丁娘子尚有些茫然。
亦珍见丁娘子醒来,心道便是天儿再热,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纪的,躺在这青石地面上也吃不消,遂提议:“丁婆婆如不嫌弃,就到我车上来罢,我叫车夫先把您送回家去。”
“老夫人,您刚才不知恁地,忽然就晕倒了,多亏了余家这位小娘子施以援手。”丁家的婆子低声在丁娘子耳边说。
丁娘子朝亦珍微笑,“谢谢余家小娘子,老身便叨扰了。”
等丁娘子上了车,亦珍对车夫道:“麻烦大叔,先送这位老夫人回家。”
车夫犹豫,这趟车本来很是轻松,眼下要多送一次…
丁娘子家的婆子很是有眼色,立刻取了块碎银子出来,塞到车夫手里,“麻烦了。”
车夫这才喜笑颜开,问了丁娘子家的地址,甩响马鞭,把老马赶得四蹄飞快。
亦珍特地挑开车窗上的帘子,用窗钩勾住,使车厢内保持通风,又慢慢地问丁娘子,“婆婆早晨出门时,可吃过东西?”
丁娘子摇摇头,“到寺中还愿,讲究心诚,要空腹而来…”
亦珍一愣,与招娣对望一眼,她们早晨吃饱喝足才出的门…
丁娘子轻笑起来,“或是日中时分到寺中,腹中也算是空的。”
亦珍微赧,“丁婆婆清早空腹出门,又一路步行至寺中烧香还愿。适才在斋堂里,我见您吃得也不多,随后顶着烈日,步行返回,想是有些中暑了,休息片刻后起身太急,血气不行,这才晕了过去。”
丁娘子轻喟,“老了,不中用了。”
亦珍笑一笑,“我在家中,也要照顾母亲,从大夫处听了不少养生的小窍门,我一路讲给丁婆婆听听,解解厌气可好?”
丁娘子见亦珍讲话有条有理,却不咄咄逼人,很是喜欢。
亦珍见丁娘子不反对,遂慢悠悠讲起大夫对她说的那些食补养生要领来。
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因而早间的这顿饭是极要紧的。松江府地处江南,惯常早起,用早晨新烧的开水,将隔夜饭冲泡开了,过着酱菜乳腐,就算是一顿早饭了。条件好些的人家,还会得佐以糕点鸡蛋。只不过到底一大碗泡饭其实只得一点点米在里头,实在吃不饱人,也并无多少营养。顶好能用菜泥肉糜和了面粉,用油煎成两面金黄的小饼,过着泡饭一道吃,有肉有菜有面,这才平衡。
吃水果也有讲究,一年四季,各色水果,皆有寒有热,并不是人人都适宜。单说西瓜,因其性寒凉,是以脾胃虚弱者应少食不食,尤以小儿与老人为甚。又如荔枝性热,内火重者不宜多食。如此不一而足,须视身体情况而定。
丁娘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
待车夫将马车停在丁娘子家门前时,亦珍正讲到晚餐应清淡少食,外头丁家的婆子隔着车帘禀了声:“老夫人,到家了。”
丁娘子正听到兴头上,可是看看日头已经要偏下去了,亦珍和招娣两个女孩儿家的,合该早些家去,遂任婆子扶自己下了马车,回头对亦珍说:“不知余小姐家在何处?”
亦珍朝她微微一笑,“原也只是举手之劳,丁婆婆不必放在心上。婆婆再见。”
丁娘子如何返家自不去说,且说亦珍带着招娣回到家中。
曹氏早早已经在正厅等女儿归家,这时见亦珍带着丫鬟安然归来,悬了一天的心总算又落回了实处。
亦珍自招娣手中接过攒盒,奉到曹氏跟前,“母亲,这是女儿从西林禅寺斋堂带回来的斋菜和素点心攒盒,只可惜已经冷了。”
曹氏示意汤妈妈接过攒盒,随后握主女儿的手,“不碍的,晚上热一热也是一样的。”
又问亦珍来回路上可顺利,出门可开心?
亦珍就细细向母亲讲起农家的杏林有多大,里头结满了将熟未熟的青杏,叫人看了便垂涎欲滴,空气中满是青草与泥土的香气;她如何付了定银,约好两日后去取青杏;西林禅寺今日香火有多鼎盛,在寺中如何碰见了好心的丁婆婆,领着她去斋堂,还介绍好吃的素斋给她…只隐去了路上见到恶汉殴妻卖女的一幕与送丁娘子返家的事。
曹氏微笑着倾听女儿的讲述,心中欣慰。
女儿被她自小拘在小院子里,幸好并不曾养成畏缩内向的性子,独自出门在外,也不怯场,行止有度,落落大方。这样看来,她很不必担心女儿嫁了人,在夫家如何相处了。
“你出门在外一天,一定累了罢?赶紧回屋歇息,到吃晚饭的时候,娘来叫你。”曹氏拍拍女儿手背。
第三十二章 一片天空(1)
曹氏有意无意地教亦珍多见见世面,甚至连汤妈妈买菜,都要她带上亦珍同去。“持家一道,不外乎开源节流。咱们家一无田地,二无铺子,全靠汤伯在谷阳桥下支的茶摊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你晓得多做些新奇别致的小吃是一层,也需考虑成本如何,不可教食客觉得价钱定得太高,亦不可亏本赚吆喝。只有你自己知道外头东西的贵贱,才能做公允的买卖。”
“母亲教导得是,女儿知道了。”亦珍认真将曹氏的话听进心里去,这些天都跟着汤妈妈到草市上去,在她身后看她如何同菜贩肉贩讨价还价,尽量以便宜些的价格,买最好的菜同肉回来。
“如今天热,为了新鲜的缘故,所以要一早出门买菜。等天气凉爽些,可以晚些出门。下晌快关城门前,菜农小贩为了早些家去,会将手头上剩下的瓜果蔬菜贱卖,趁这时去,能收到不少好东西。”汤妈妈挽了菜篮子,里头盛着一挂新鲜割下来的猪肋条肉,十个芦花老母鸡新下的鸡蛋,一大块皮色墨绿,瓜瓤洁白似玉的冬瓜,两只饱满浑圆的番茄。
番茄在松江算是稀罕物,多数都是富贵人家栽在盆中,摆在桌案上当观赏用的盆景的。亦珍与汤妈妈遇见的这个在草市上卖番茄的老翁,是乡下专门为大户人家培植盆中的农户,家里留了几株番茄育种用的。听说眼下家里儿媳妇要生产了,老婆便叫他摘下几枚番茄,趁到城里送盆栽的功夫,带到草市上来卖。
卖番茄的老翁说,五百钱一个,供在香案上,可以存放好些天都不坏。
汤妈妈与老瓮讨价半天,最后以三百五十文一个成交。
待走出好远,汤妈妈才对亦珍道,“这番茄可是个好东西,可惜,大多人都不识货。穷人家买不起,富人家只当个观赏的玩物。”
亦珍点点头。刚才在那老翁摊前的确鲜少有人问津,偶尔有人看着新鲜,伫足问价,一听要五百文一枚果子,又不能吃,也是调头就走。要不然汤妈妈也不能一下子砍下那么多价钱去。
不过她却是吃过番茄做的菜的,小时候汤妈妈不知从哪里买来一把番茄,只比拇指略大些,生吃极酸甜可口。母亲将之切成极细的小丁,搁油锅里爆出红色的油来,又放了肉糜进去煸炒,最后用高汤炖得烂烂的,拌在面条里,再好吃也没有了。
亦珍至今想起来,仍垂涎欲滴。
汤妈妈见了她脸上的表情,敦厚地笑起来,“小姐可是馋了?”
亦珍大力点头,“是是是。”
主仆二人一路喁喁细语,回到家里。汤妈妈将新鲜番茄搁在篮子里,用丫杈头将篮子吊到厨房的梁上去。猪肉则用油纸包好了,装进陶罐里,再用木桶悬空吊在井下,井口用盖子盖起来。
亦珍一直觉得汤妈妈的本事很神奇,能将所有容易腐坏的食材在大热天都储存得妥妥的。
中午亦珍在母亲的指导下,用紫苋菜焯出红色的菜汁来,合着面粉揉出紫红色的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后,拿刀切成细细的面条。下熟了捞出来,拌上翠绿的黄瓜丝、洁白的银芽、嫩黄的蛋皮丝,浇上一勺薄薄的芝麻酱,再淋一点醋,紫的白的绿的黄的,煞是好看,吃到嘴里,劲道的劲道,爽脆的爽脆,再配上一碗芝麻油虾皮豆腐汤,可口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