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英语的大卫,西伯来语发音为达维德,意为‘被爱的’。”达维德轻轻喝一口香槟,“从小,我的家人就用西伯来语,叫我的昵名,每叫一次,都让深深意识到,我是被他们所爱着的孩子。”
青倏忍不住也抿了一口香槟,是,他们都是被家人爱护着的孩子,不可谓不幸福。
“你呢,为什么叫青倏?”达维德一手支着车子的窗框,一手若有似无地晃着酒杯。
青倏回想了一下,“这个很难解释,里头蕴涵了太多的意思,最常用的一种说法是,我母亲怀孕生是的前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大团青色的光芒包裹着她,她觉得在那团光里,很舒服很自在很幸福,忽然那团光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她开始阵痛…”
所以妈妈觉得自己就是那团教她自在幸福的光。青倏在心里说。
“这真有趣,是不是?”达维德与青倏碰杯,玻璃杯的杯沿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倏笑起来,是,每个人的名字都寄托着父母长辈对他们的祝福与期许,应当珍惜。
“青倏你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孩子,到了现在都不问我们去哪里。”终于达维得叹息。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青倏仿佛成心要气一气达维德。
你给我突然袭击,教我在同事面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就偏偏不对你的来意表示好奇,哼。
“青倏——”达维德大笑起来,“青倏你真可爱!”
可爱?青倏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仿佛除了家人,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她可爱了。
达维德看见青倏怔忪的表情,烟般地太息,青倏,你不会知道,在我的心里,你已经存在了多久。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果是爱
达维德带青倏走进一家隐藏在弄堂深处的私家菜馆。
菜馆的老板兼大厨是一个年纪同青倏相差无几的女子,一头长发悉数干净利落地绾在脑后,以数枚黑色U型夹固定,光洁的额头,明亮的眼眸,合着弄堂里老房子特有的幽幽古雅气息,让人恍然生出一种陋室明娟的错觉。
别克商务车略显得庞大的车身开不进弄堂里去,达维德便和青倏在弄堂口下了车,两人步行进去。
小小的弄堂,窄窄的,夹在两旁的建筑中间,勉强能容得下两人错身而过,倘使一人稍胖一些,走起来就显得很吃力。
达维德没有对这样狭窄偏僻的小弄堂表示出任何异样颜色,甚至轻轻伸出手去,抚摩身侧粗糙的水泥墙面。
青倏微微堕后半步,看着达维德的一举一动。
青倏心中好奇,这个年轻男子的一抬手一投足之间,都仿佛流露着对这座城市的深厚感情。
直到走进了私房菜馆,青倏也只看见了达维德的无限依依,而不见一星半点的猎奇。
他并不是因为觉得此间神秘有趣,才带她来的。他是真正喜欢此地的幽雅宁和,想同她一起分享。
这样的认知,无端地,叫青倏的心里倏忽一软,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菜馆的女老板引了青倏与达维德走进老房子的客堂间,等两人在八仙桌后落座,又奉上香气淡然的茶水。
青倏望着在釉白如玉的杯子里上下浮动的,小小一朵朵胎菊,连同三两颗红色枸杞子,心神宁静。
青倏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与兄长纪倏云相处不同,同达维德在一起,虽然这只是第一次独处,然则青倏即使不说什么,只是默默与他相对,也不觉尴尬。
老板轻轻走过来,征求青倏与达维德的意见,是否可以开始上菜。
“谢谢,麻烦了。”达维德望向青倏,见青倏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对老板说。
老板随后进厨房去了,留下青倏和达维德。
“这家菜馆没有菜谱,菜色全看当天老板的心情和采购的食材。”达维德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然后轻轻抿了一口,“据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开休息天,每一天的菜色决不重复。”
青倏笑起来,“我看老板娘年纪也不大,能一手撑起这样一间私房菜馆,真的很佩服她。”
达维德微微颌首,“相比之下,令祖母当年的所作所为,不可谓不伟大。”
青倏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点头。
是,可不是么?
当年外婆不知外公生死,独自带着一家老小,流落港岛,衣食无着,居无定所,全靠自小在家当大小姐的外婆一力支撑,照顾生病了的太外婆与不过一岁的大舅舅。虽然有好心人在一旁帮衬,可是到底不能全权代劳。
就是这样,外婆也没有生出过另嫁他人的念头来,生生守着,直到与外公重逢。
“如果外婆她老人家身体条件许可,你会赞成她和大卫一起去环球旅行么?”
在第一道苦瓜排骨汤端上来之际,达维德隔着汤盅上方飘着的氤氲热气,问青倏。
我会赞成么?青倏自问。
隔了一会儿,青倏摇头,“我想我肯定不放心二老结伴出门,至少要有人陪伴在他们左右。”
“那么,我邀请你,和我一起,陪伴两位老人家一同出行,你愿意么?”达维德替青倏盛了一小碗苦瓜排骨汤,放在青倏面前。
润白的汤碗里有翠绿的苦瓜,几粒枸杞,两小朵滑子菇和几块小排骨,清香四溢。
青倏执起汤匙,喝了一口,摇头。
达维德微笑着,凝视青倏,“等这边一切尘埃落定,外婆的腿伤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乘伊莉莎白女王号邮轮,乘风破浪,出发去地中海,享受那里明媚的阳光,清爽宜人的气候,著名的美食…傍晚夕阳缓缓沉入大海,我们可以相拥着,在四人乐队的伴奏下,在甲板上翩翩起舞…”
达维德好听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将青倏引向那地中海上夜风微拂的傍晚,海鸥在船尾鸣叫盘旋,满天星子渐次亮起,一对恋人相拥着在甲板上,微微摇摆舞动——青倏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如此美丽的画面。
倘使再年轻十岁,不不不,只再年轻五岁,青倏都会得不顾一切,抛下滚滚红尘,就此随达维德而去。
可是,不不不!
青倏再喝一口苦瓜排骨汤,那汤的清甜当中,仔细回味,还是能品出一点点的苦来。
并不浓重,可是到底还是有。
“达维德,我们今天不谈这些,好么?”青倏对达维德说。
“好,我们今天不谈这些。”达维德不再强求。
菜依次送了上来,有典型的本帮菜油爆虾,也有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农家三宝坛子肉,更兼有带着泰式风格的凉拌菜。
青倏和达维德几乎要拿白饭来把每个盘子刮一刮才肯放手。
“下次等外婆腿伤好了,带外婆和大卫一起来吃。”达维德笑着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冲去嘴巴里的味道。
青倏没有应声。外婆和老大卫之间,那些六十多年前,若有似无的情愫,时隔一甲子,未知是早已烟消云散,还是酝酿沉淀得更深沉厚重?
倘使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不过是老友重逢,青倏想大概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的。
可是——
仅仅是可是,这感情并没有经过岁月的流逝而消失,而是沉淀得如同放了六十年的威士忌,只是变得更炽热浓烈,青倏害怕——怕外婆或者老大卫又要再一次面对生死离别。
眼睁睁送走自己所爱的人,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青倏经历过。
当时外公肺功能衰竭,戴着呼吸器,已说不出话来,可是眼神却始终追着外婆。那种深沉的留恋不舍,教青倏永生难忘。
外婆就那样不眠不休地守在外公的病床边,几乎要同外公一起去了。
是她哭着,外婆,侬拓子囡囡去歇一歇,醌拓一觉(外婆,你和囡囡去休息一下,睡一觉),外婆才仿佛机械人般,被她拉着手,走进隔壁的家属室里去,小睡一会儿。
青倏不敢想象,外婆和大卫之间,如果是爱——当有一日必须面对生死别离,另一个将会怎样?
达维德静静地由着青倏出神。
他不想逼青倏作出选择,可是,他同青倏一样知道,两位老人家的时间,是分秒倒计时的时钟,去日无多。
且,他有他的私心。
他是多么希望,青倏能同他一道走呵。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爱与不爱
纪柳明珍伤在左腿股骨上端,接近股骨头的位置。
医生说这个位置十分麻烦,稍微处置不当,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其一就是丧失行走能力,造成残疾。加之纪柳明珍年纪大了,虽然脏器功能不可思议地良好,然而骨质疏松却是不可避免的。要想等股骨自动愈合到足够的硬度,将会是极漫长的一个过程。考虑的老人年纪这么大,长期卧床,会造成器官的衰弱,医生在纪柳明珍的伤骨断口处打了钢板,以便于骨折处能尽快愈合。
纪柳明珍十分配合,按时服药,每日牵引,家里请了专门的护理人员,定期上门来为她按摩,防止肌肉萎缩,每天青倏都和沈阿婆一起,帮外婆把洗头擦身,将外婆打理得干净清爽。
在纪柳明珍的全力配合与家人的精心照顾下,到了三个月的时候,前去医院复诊,医生已经恭喜纪柳明珍,伤口处已经愈合良好,可以尝试无负重行走了。
“老人家精神不错,身体各方面指标都出人意料地健康,甚至比许多中年人都要好。”医生微笑,“条件允许的话,可以教家人陪您去游泳,游泳可以最有效地锻炼腿部肌肉和骨骼,又不会给腿部施加任何压力。”
“谢谢医生。”纪倏云与青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纪柳明珍自骨科专家门诊出来,两人齐齐吁出一口气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纪倏云与青倏分别打电话向长辈报告外婆复诊的情况。
“爸爸说晚上过来吃饭。”挂了电话,纪倏云对青倏说。
“大舅舅要来?”青倏颇高兴地问。
“是。”纪倏云却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
“倏云哥哥你不高兴?”青倏一边撑开伞,替外婆遮去九月末炽热灼烤的阳光,一边问推着轮椅的兄长。
纪倏云沉默片刻,随后勉强地笑了笑,“他说要带一个人给我们认识。”
青倏不由得“啊”了一声。
大舅舅纪孝因为工作性质关系,结婚结得晚,过了三十五岁,才在人介绍下,认识了身为煤气公司职工的大舅妈。
大舅妈是三代工人出身,根正苗红,当年追求大舅妈的人据说可以编成一个排。
可是选来选去,大舅妈却选了资产阶级出身的大舅舅。等青倏大一点了,同母亲闲聊时,母亲说,正因为大舅妈平素接触的都是赤膊挥汗的老粗工人,所以才分外觉得大舅舅的与众不同,觉得大舅舅斯文儒雅体贴,因此力排众议,嫁给了大舅舅。
听说当时大舅妈娘家兄姐都极力反对,说纪家是资产阶级家庭,配不上大舅妈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庭。
所以后来大舅妈虽然嫁给了大舅舅,可是却导致两家长期互不往来。
大舅妈为人泼辣爽直,有什么都大声地说出来,家里的小矛小盾,也常常被她的大嗓门嚷得整条弄堂都听得见。
大舅舅为此不是不头疼的。
好在外婆为人宽厚,从未说过大舅妈一个“不”字。
大舅妈那么爆的脾气,做了纪家三十年的媳妇儿,也没有与外婆红过一次脸。
这青倏是知道的。
奈何大舅妈的爆脾气与大舅舅沉稳的性格碰在一起,却总是争吵。
大舅舅彼时还没有进海事局工作,仍是常年在外跑船,偶尔回到家里,总希望能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抚慰他常年漂泊在外的身体与心灵。可是偏偏大舅妈不但不晓得安慰一个男人,还因着这样那样的缘由,向大舅舅发火,动辄以离婚做威胁。
不料,终于有一天,大舅舅听了,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那好,我们离婚。
大舅妈当场就傻掉了,然后跑到外婆这里哭诉。
可是再怎么哭,也挽回不了大舅舅离婚的决心。
就这样,三十年的婚姻,分崩离析。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青倏知道兄长一直都不能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毕竟大舅舅常年在外,是大舅妈辛苦将倏云哥哥抚养长大的,倏云哥哥在心里总是偏向母亲多一些。
现在大舅舅说要带一个人来给他们认识,再笨的人也听得明白,大舅舅是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了。
那么,大舅妈心里存着的那一点点复婚的希望,便是真的要破灭了罢?
“倏云哥哥快点结婚,生个宝宝,到时候大舅妈就有寄托了。”青倏只能这样劝解表兄。
“是啊,好给阿娘抱重孙了。”纪柳明珍听见两个孙子的谈话,也只做没有听到,反而附和青倏。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纪倏云瞪了青云一眼。
青倏才不怕,哈哈笑。
回到家里,青倏又和沈阿婆一道去了附近的菜场,买了各色生鲜蔬菜以及鱼、肉回来,为晚饭做准备工作。
纪倏云公司有事,先过去处理事务去了,只留下纪柳明珍沈阿婆与青倏祖孙三人,围在饭厅的桌子旁边,摘鸡毛菜,拣绿豆芽。
青倏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帮外婆和沈阿婆拣绿豆芽,将细细的尾巴与带着豆壳的头掐掉,很清脆细微的声音。
“外婆…大卫邀请你一起去环游世界,你去么?”
纪柳明珍抬眸看了一眼外孙女细洁的面孔,微微一笑,“囡囡想外婆去不啦?”
青倏很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如果外婆年轻十岁,又没有受伤,我一定双手双脚赞成外婆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世界。可是现在——”
纪柳明珍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青倏的考虑,她明白。
“我知道,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对他说不。”
青倏反手握住外婆布满老人斑的手。
是,有时候我们只是不想太过直接地拒绝一个人,而伤了他的心。
可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的拒绝,无论是干脆直接的,亦或是婉转间接的,对别人的伤害程度,是否有所不同。
晚饭前,来了不速之客,老大卫和小大卫。
“明珍,你的复诊结果怎么样?”老先生轻轻将明珍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
“一切都很好,我恢复得超乎想象。”纪柳明珍轻轻将手从老人的掌心里抽回来。“大卫,你来了这么久,我身体不好,也没能为你接风洗尘,择期不如撞日,就天你们祖孙就在我这里用晚饭罢。”
老大卫的碧眼欣喜地一亮。
青倏看在眼里,心里竟是一酸。
开饭前,大舅舅纪孝带着一位中年女士进了门。
那位女士比大舅舅年轻十五岁,为人一看就是很会发嗲的那种类型,会得夹大舅舅喜欢吃的菜色到大舅舅碗里。而已经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大舅舅,竟然毫不避讳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替伊剔除了鱼刺,轻轻放到伊的碗里。
青倏胸口微微酸楚,替已经下堂的大舅妈。
这么多年,每次家族聚餐,大舅舅从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待过大舅妈。
这,是不是,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爱一个人,所以才温柔呵护。
不爱一个人,哪管你的死活。
纪柳明珍客气地与那位管女士打过招呼,并不怎么攀谈。
倒是大舅舅,看见老大卫,只一晃神,便脱口而出:“Papa!”
“孝儿已经长这么大了。”老大卫神色中充满缅怀。“当年还那么小,坐在我肩膀上。”
“Papa…”纪孝湿了眼眶。那是他这一生,惟一一次,坐在一个高大宽厚的肩膀上的记忆。父亲殊良,因为战争中受过伤,身体大不如前,加之他已经长大,竟然从未有机会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你好吗?”
“我很好。”大卫微笑,“正全力游说明珍同我一起去环球旅行。”
“呵呵,如果姆妈身体吃得消,我也是全力支持的。”纪孝第一时间站到了老大卫那一方去。
青倏骇笑,就这样把外婆卖掉了啊?!
连达维德都极意外地望向大舅舅,随即向青倏眨眼,看,已经争取到一票。
青倏的反应是闷头喝一口羊山芋鸡毛菜汤。不,你不知道,外婆已做了决定。
整顿饭的气氛十分融洽,惟一的遗憾是,纪倏云由始至终,没有现身。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月烟花
纪柳明珍正式拄着拐杖自主行走,是在国庆节前一天。
伊已经偷偷在家里,趁孙子孙女上班去了,由沈阿婆陪着,练习了好一段时间了。
事后青倏听沈阿婆讲起,仍不由得头皮发麻。
“阿婆,侬拓子外婆胆子阿忒大了(阿婆,你和外婆胆子也太大了)。”青倏半真半假地埋怨,“万一又掼忒一跤哪恁办(万一又摔一跤怎么办)?”
沈阿婆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纪柳明珍,才低低声音说,“囡囡,侬晓得外婆的的脾气的,伊想做的事体,啥宁拦得牢伊(囡囡,你知道外婆的脾气的,她想做的事情,谁拦得住她)?”
青倏点点头,是,外婆是意志极坚定的女子,即使放诸今日,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兼之沈阿婆从来唯外婆马首是瞻,笃定要让外婆得逞。
“以后伊要是硬性要做啥事体,侬偷偷较打电话告诉我,我来拓外婆讲(以后她要是执意要做什么事,你偷偷打电话告诉我,我来和外婆说)。”青倏交代沈阿婆。
沈阿婆大力点头。
不过青倏很怀疑沈阿婆做不做得到。
幸好没出什么事。
罗森伯格氏回国的事,已经提上议事日程。
老大卫风雨无阻,每天下午等纪柳明珍睡醒了的时候,到纪家的宅子来,仿佛成为了一种习惯。
真来了,两老也不过是在客厅里,坐在茶几的两头,下棋。
下最最简单的玻璃弹珠跳棋。
由最初允许无限制连跳,一点点加大难度到只许隔一个玻璃弹珠跳一步。
两老厮杀得不亦乐乎。
青倏有时下班回来,看见两老对着棋盘凝神细思,心中百感杂陈。
两老谁都不提一起去环球旅行的事,各自拖着时间,由得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怕听到令人伤心的答复。
一个怕自己的拒绝伤了对方。
国庆节的下午,达维德与老大卫同车而来。
纪家上下,这一天并没有聚在一处。
大舅舅纪孝事先打来电话,要陪管女士出门旅行,带着管女士的女儿。
大姨妈大姨夫和倏河表哥一家要同亲家里吃饭,也不过来。
青倏的父亲外头有饭局,母亲则是单位里退管会组织国庆观看演出,也不过来。
纪倏云公司里组织了国庆上海周遍三日游,同一大班年轻人出行去了。
顾问公司里的同事也邀请了青倏一起参加派对,青倏思及外婆,便婉言拒绝了同事的邀请。
同事觉得没趣,也不来强求。
青倏走出办公室,所以没有听见背后有人议论。
“哎呀,侬哪恁嘎不识相的啦?伊哪恁会得参加阿拉的Party?伊的男朋友是啥宁啊(哎呀你怎么那么不识相啊?她怎么会参加我们的派对?她的男朋友是什么人啊)?”夹枪带棍。
“就是,她命好,一个新人,一件Case,就让她觅到金龟婿。”酸溜溜。
“所以伊哪恁会得看得中阿拉平头小百姓的Party(所以她怎么会看得中我们平头小百姓的派对)?”更加的酸溜溜。
“早晓得就不去叫伊了(早知道就不叫她了)。”恍然又有些不屑。
不过这些都已同青倏无关。
青倏只想早早赶回家去,陪外婆吃饭。
回到家里,看见老大卫和达维德,青倏也不觉得意外,朝两人点了点头,上楼去换了家常便服下来,就钻进厨房里去了。
沈阿婆一个转身,看见青倏进来,连忙摆手,赶青倏出去。
“去去去,到外头陪外婆去!格达不要侬帮忙。”
燃气灶上的油锅已经青烟缭绕,吓得青倏赶紧逃出厨房。
“被阿婆赶出来了罢。”纪柳明珍笑起来。自从家妹接管了厨房重地,一向是不要人在她烧饭做菜的时候进去的。伊总怕热锅热油,一不小心伤到人。
青倏做抹冷汗状,“沈阿婆是厨房里的女王,屋里厢的半边天。”
老大卫见青倏活泼,忽而转向纪柳明珍。
“我一见这孩子就喜欢。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你的外孙女。可是总觉得熟悉,她身上有一种遗传自你的沉静稳重,以及坚强大胆。”
“你夸她,她尾巴要翘起来了。”纪柳明珍笑眯眯笑眯眯地看着青倏的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她以前也不算稳重,只是独自在外闯荡几年,到底不比在家里,什么都要靠自己,慢慢也就磨练出来了。”
“可是,看得出来,你以她为傲。”老大卫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孙子,“不晓得我的达维德能不能打动囡囡的芳心。”
青倏闻言心头一跳,下意识望向达维德,却发现他也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青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喂喂,你们回避一下当事人再讨论这些啊。心里呐喊着,嘴巴上却只蹦出几个字来,“我去厨房端菜。”
“她害羞了。”老大卫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