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孩子。
也为了我想爸爸和哥哥了。淮阆在心里无声的说。
少女淮阆已经抽高了身条儿,隐隐有了女性柔和美丽的曲线,加之一身洋气的打扮,引得路上不少年轻男子回头。
“过两年你就嫌哥哥碍眼了。”淮闵笑一笑,来到自家车旁,打开车门,护着姨娘和妹妹上了车,自己才最后上车,关上车门。
司机发动引擎,驶往叶家在霞飞路置办的房子。
淮闵淮阆两兄妹在车厢里喁喁交谈,崔姨太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人注意崔姨太在听说淮闵今次住下不走之后,变了数变的脸色。
“四哥,你猜我前几天在珠宝店和妈妈碰见了谁?”淮阆神秘地在淮闵耳边小声说。
珠宝店?淮闵挑眉看了一眼崔姨太,不动声色地问:“你们碰见了谁?”
“你猜——”淮阆卖关子,“你一定猜不到。”
淮闵合作地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
“我们碰见了——”淮阆到了最后,尚且要再卖一下关子,“我们碰见了世钊和明珍。”
世钊——和——明珍。
淮闵蓦然看向妹妹的眼睛。
只看见淮阆嘴角一抹狡黠的微笑。

第四十二章 恍然如梦(1)

叶家在上海的宅邸置办在法租界内的霞飞路上。
霞飞路原名宝昌路,后于一九一五年时为纪念法国陆军参谋长霞飞将军而更名。
汽车驶过两旁栽满法国悬铃木的街道,嫩绿的新叶显现出蓬勃盎然的春意。霞飞路并不宽,看起来幽静深长,加之两侧法式风情的房屋高低错落,掩映在雕花铁门同绿树之间,教人无端生出一种身在异乡的错觉。
淮闵转头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心中纵有万千感慨,然而妹妹淮阆不说,他一时也无从问起,只能作罢。
汽车转进一段幽僻的小路,没过多久,便停在一幢三层楼法式寓所前。
寓所的黑色雕花铁门紧紧关着,司机按了按喇叭,在幽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刺耳。
宅子里有佣人听见了喇叭声,忙奔出来,拉开铁门上的门闩,左右打开大门,放汽车进来。等汽车驶进了园子,又慢悠悠地将铁门合上,自里头锸好。
淮闵先行下了车,然后以手抵着门框,护着崔姨太同妹妹下来。
“欢迎四少爷。”红砖白墙的宅邸门口,佣人们分立左右,鞠躬欢迎。
淮闵微笑,这大抵是崔姨娘的品位,佣人一概做西式打扮,白色立领衬衫配黑裙黑裤,女佣人颈间系着黑色缎带蝴蝶结,男佣人则是黑色领结。统一将头发都梳在脑后,女佣人的长发悉数绾做一个油光水滑的髻,拿丝网罩住,以发卡固定。一眼望过去,十分精神。
“淮闵一路上累了罢?我带你去看看你住的房间,你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等下姨娘同阆阆和你一起出去吃饭。”崔眉对这淮闵微微笑,这个孩子如今长大了,眉目间越发的似父亲叶放,可是又比叶放多了三分儒雅,想必要令许多女孩子伤心了。
“不用这么麻烦了,姨娘,就在家里简单用一点好了。”淮闵知道崔姨娘是真心对他好,可是他一时间还不想同外人接触。
“也好。”崔姨太也不勉强,“我叫司机把你的行李拎上来。”
崔姨太转身下楼去了,留下淮闵打量自己的房间。
崔姨太给淮闵的房间位于二楼左翼,正对着绿荫掩映的花园,有独立的浴室,看得出是新换上去的窗帘,细细的亚麻色,左右挑开了,以金色粗穗升拢在一起,仿佛一层层砂浪,刚柔并济。
司机稍后将淮闵的行李拎了上来,淮闵示意放在地上就可以了。
等司机走了,淮闵拎过自己的行李,打开。
淮闵的行李不多,只得几件替换的内衣衬衫,连同几本书。淮闵将书取出来,放在床头几上,左右环顾,见没有什么不妥,才走进浴室去了。
淮闵洗了澡出来,裹着浴袍,拉开衣橱,并不意外地看见一橱的衣物,他惯穿的柔软的毛织袜子,平脚内裤,圆领针织汗衫,一打折叠整齐的衬衣,熨烫过的西裤同上装…一切都井井有条,分明是早就派人打点过了的。
淮闵苦笑。
父亲是早就有心要将他赶出徽州了罢?
如今只是借了个由头,把戏演得入肉,好叫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真的令父亲心灰意冷,才被叶大帅迎头兜面地痛打一顿撵出家门的。
淮闵忍下回徽州的冲动。
倘使他一时冲动,不顾后果,回了徽州,那么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便都白费了。
淮闵换好了衣服,正打算下楼,拉开门走到楼梯口,便隐约听见讲电话的声音从右翼的某扇门里传了出来。
“…不过去了,你自己吃罢…四少来了…这次来了便不走了…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不方便,以后再说罢…”
淮闵认得这是崔姨娘的声音,温柔婉转,仿佛能滴出水来,此时更是低低的。淮闵几乎能够想象崔姨太半垂着粉面的样子。
淮闵皱了皱眉,没有做声,慢慢下楼去了。
淮闵没有听壁角的习惯,这番话无意中飘进耳朵里,淮闵也仅仅是蹙了蹙眉心。
父亲同崔姨娘之间的关系,这几年来,名存实亡,淮闵是知道的。
正因为淮闵知道,所以他并不打算揭穿。
父亲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将家人往外推的,隐隐竟是有将自己变做孤家寡人的意思。
淮闵悉数看在眼里。
正因为都看在了眼里,所以淮闵决不能冒冒失失,破坏了父亲的部署。
父亲是想令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罢?真到了那一日,可以放手一搏。
淮闵不清楚自己的三个兄长,一个妹妹,连同父亲的其他太太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他谁也不能说,他只能将这些都烂在肚皮里。
下了楼,淮闵看见妹妹淮阆已换了居家衣服,像一只翩跹粉蝶。见到淮闵,淮阆转了圈,粉白色的裙裾起伏成一朵花,绽开,复又落下。
“四哥,好不好看?”淮阆问。
“阆阆穿什么都好看。”淮闵摸摸妹妹的头顶。
“我穿这套衣服去参加柳明珍与勖世钊的订婚宴,好不好?”淮阆歪着头问。
淮闵挑眉,这个妹妹从小精灵,今日更是刻意两度提起柳明珍,不知道伊究竟想说什么?
“阆阆想说什么?”
“四哥一起去参加明珍与世钊的订婚宴罢。”淮阆再度转了一圈。“他们两家已经发了请柬,准备在上海举行订婚仪式,因为在徽州两家只是口头上宣布了一下,并没有仪式。听说他们打算下半年结婚,所以现在先办一个小型的仪式,只请在上海的亲朋好友同熟人。妈妈同我也收到请柬。四哥既然来了,便一同去罢。”
“他们现在在上海?”淮闵终于有机会问。
淮阆贼忒兮兮地笑,朝淮闵勾手指。
淮闵微微倾过身去。
淮阆张开嘴,却极小声说:“我且不告诉你。”
淮闵听仔细了,失笑,伸手在妹妹额角上弹了一弹,“精怪。”
淮阆吐舌头,一把抱住哥哥的手臂,“我们吃饭去!”
四哥又在身边了,这感觉真好!倘使一定要有什么才能使哥哥永远留在身边——淮阆的眼里精光一闪而逝——那么她不择手段,也要教哥哥留下来,再不离开。

第四十三章 恍然如梦(2)

勖柳两家的订婚宴席摆设在曾有远东第一高楼之称的沙逊大厦里。①
虽然此时此刻沙逊大厦已经将“远东第一高楼”的称号拱手让与了一九三四年才方建成的,坐落在南京路上的国际饭店。可是,这座由英籍犹太商人,瘸腿大亨、地产大王、军火商,被人称做“跷脚沙逊”的维克多·沙逊兴资建造的大厦,在外滩仍是独一无二的老大。临着沙逊大厦正在建造的一座大厦,据说背后老板是宋子文先生,本打算建得比沙逊大厦还高,凌驾于沙逊大厦之上的,奈何沙逊以纳税大户的身份向租界施压,所以大厦的开工执照被一拖再拖,看起来终是不能超越沙逊了。
走进沙逊大厦,大堂地面铺设的乳白色意大利大理石,使得人客不自觉便放轻了脚步,走廊昏黄的廊灯的浓郁英格兰风情,则教人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来去匆匆的步伐,稍做停留,观看那些流光溢彩,闪烁着靡丽风情的拉利克水晶玻璃工艺品。
明珍坐在化妆间里,任由女性长辈在她脸上涂脂抹粉。
今日明珍没有发言权,一切皆操之在他人之手,明珍只管做乖囡便好。
过了年,家里便以准备结婚为由,将明珍送到上海,住在二房购置的大宅子里。二房的承冼更是极疼爱明珍,毕竟家里只得明珍同明珠两个女孩子。承冼与明珍的关系有格外近些,自是一力担下了带领堂妹熟悉上海的任务。
柳承冼这时已二十岁,高大英俊,同父亲一起主持着柳家在上海的两爿厂子,在外头人面已经十分广。走到哪里,总会碰见熟人,拍肩捶背,随后眼神一转,看见明珍,总会暧昧地笑,说原来承冼兄喜欢这样水一般温柔秀气的女子。承冼闻言总是笑,将明珍护在身侧,介绍给朋友,喏喏喏,这是我徽州家里的堂妹妹,来,明珍,这是我的朋友。
明珍便温润地微笑,点头为礼。
社交圈里渐渐已有了明珍的名字。
上海社交圈里的女子,多半明丽,带一点点上流女子特有的矜持同娇贵,仿佛珍稀却易碎的水晶,须得男士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稍不留神,便大发娇嗔。并不是人人都吃得消的。
反之明珍,秀丽温雅,如同一颗顶好的东珠,温润而华光内敛,即使不得男士殷殷照料,伊也懂得如何自处,并不露出一星半点的不快,十分惹人好感。
偶有承冼被人拉住大谈生意时,明珍只静静坐在一旁,有时是一盏冰淇淋,有时是一本画报,并不催促。倒是拉着承冼的人看见面孔雪白,一头长发梳在耳后,小小耳垂上戴着米粒大小青碧如水色宝石耳环的少女,心神微微一荡,再不好意思拖住承冼不放。
承冼笑谑,明珍是他的福星。
明珍听了,也笑了起来,“是冼哥自己有本事。”
“这样体贴,都不舍得让你嫁出去了。”承冼望着自己的堂妹,这少女总是温润沉静,不知道什么事才会教伊如痴如狂。
可是,如痴如狂,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过犹不及不是么?所以,这样温润平和,总是好的。
世钊也在年后来到上海,住在勖家上海的房子里。
勖家做贸易行,打上海将行货发往各处,徽州只是勖家所有生意中的一间分店,总店设在上海。
虽然是以结婚的名义,可是真到了上海,勖钧便将世钊扔到贸易行里去。
“你也十八岁了,早晚是要接手这些的,既然来了,就将生意一点点接过去罢。”
“父亲!”世钊的意外溢于言表。他高中都还没有毕业,虽然说眼下就要订婚,可是总还觉得自己并没有长大。
“下半年你毕业了,便十八岁了,也算大人了,少不得要担当起大人的责任。”勖钧同儿子促膝长谈,“如今形势如此严峻,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我同你母亲打算等你和明珍结婚以后,把你们送出国去,我在美国读书时,有几个同学,留在了那边。你同明珍过去了,也有人照料。只是到时候毕竟一切都还要靠你们自己,你若不学会了负担家计,难道还要明珍一个女子养家活口么?”
“你和母亲呢?”世钊听出父亲的话外之音,竟是不打算一起过去了。
“你祖父祖母年纪都大了,恐怕经不住长途劳顿,也未必能适应外头的生活,我和你母亲先留在国内,总要照顾他们。等…”勖钧说不下去,只能默默望着儿子。
世钊不肯。“那我和明珍怎么能走?我们也留下来——”
勖钧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表示此事容后再议,便将帐本库存单据等一应交到儿子手里,“去,好好看,这将来都是你的。”
世钊再不甘愿,也只得接了过去。
是以即使世钊同明珍两人同在上海,可是真正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好在两家大人都晓得也给年轻人时间相处,约好了让两人去选结婚戒指。
两人见了面,大约是隔得久了,竟不约而同地显得十分腼腆。
两家家长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不到世钊还害羞。”柳茜云挽住勖太太的手说。
“这孩子,你别看他平日里生龙活虎,一见了明珍,便总不晓得怎样才好。”勖太太也掩嘴笑。
世钊被父母笑得几乎面上生烟,一把扯过明珍的手,阔步走开了。
走出好远去,才发现明珍踉跄着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世钊忙停下来,瞪了明珍一眼。
“跟不上为什么不说?!”
这是不是恶人先告状?明珍也瞪大了眼睛。
两人两两相望了片刻,笑出声来。
“想买什么样的戒指?”世钊牵起明珍的手,小心翼翼地合在掌心里,一并插进外套口袋中。
明珍摇头,没有概念。在明珍脑海中,只有贵妇才戴戒指,硕大,镶嵌着宝石,在光线下能晃花眼睛。母亲也是有戒指的,只是很少戴,俱放在首饰匣里,偶尔对明珍明珠两姐妹说,等将来她们大了,这都是她们的。想不到有一日,要自己买戒指。
两人携手走进一间老字号的金店去,金店老板一见一对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相偕而来,便晓得生意上门了,又听世钊说只管将样式好看的戒指拿出来过目,便忙不迭地将两人请进贵宾室去。
世钊同明珍都未注意,他们身后走进来一对母女,正是叶放的四姨太崔眉同女儿叶淮阆。

第四十四章 恍然如梦(3)

因只是订婚仪式,所以勖柳两家并不打算采用张灯结彩的中式礼仪,只广邀亲朋,租用了沙逊大厦的楼上的大厅,作为举行仪式的场所。
明珍听说原是打算办在白俄人开的阿尔卡扎尔咖啡馆花园里的,花园里能容纳百余张咖啡桌,风景优雅,环境舒适,十分有格调。只是后来两家考虑到来宾当中有上了年纪的长辈,未必习惯露天的环境,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勖家托了关系,借用了沙逊大厦的场地。
“明珍打扮起来,真是漂亮。”二房里承冼的母亲明珍的二舅妈推开化妆间的门走进来,看见明珍已经打扮妥当,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明珍,忍不住赞叹。
再平凡的少女,因青春无敌,也总是打骨子里透出光华来,更何况明珍本就是极清秀的,这样稍微打扮,更是衬托得伊一张巴掌大面孔莹莹如玉,双瞳水润幽远,红唇粉嫩,教人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
“都准备好了罢?”这时明珍母亲柳茜云也推门进来,看见女儿打扮得仿佛小小公主一般,眼眶微微一热。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呵,看着伊一点点一日日长高长大,学步学语,一切仿佛都还是昨日才方发生的事情,可是转眼那被裹在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却已经长大到要离开父母羽翼的庇护,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不是不感慨的。
柳茜抑一抑自己澎湃的心情,上前替女儿整了整戴在头顶的小小象牙白礼帽。那帽子以象牙白色缎子做面儿,帽沿儿的蕾丝上压着一圈温润的珍珠,远远看上去,仿佛一顶珠冠般,衬得明珍愈发的莹润。
二舅妈抬腕看了看手表,忙对明珍两母女说,“时间差不多了,别让世钊等急了,我们赶紧过去罢。”
柳茜云微笑,将泪意抑了回去,上前挽起女儿的手,两母女一同走出化妆间。
世钊一早已经都收拾好了,等在走廊的尽头。看见明珍走出来,母女两人的手挽在一处,世钊心中感慨万千。晚些时候,明珍的一双手,将交到他的掌中,从今往后,他要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并不是不忐忑的。
可是,看见穿一身粉白裙子,头上戴着小小象牙白珍珠礼帽,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明珍,那种终于获得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美好事物的激动,将那浅浅的忐忑一扫而空。
“叫你久等了,世钊。”柳茜云将明珍领到世钊跟前,虽然不舍,可还是将明珍的手交到世钊的手里去,“明珍,我先过去你父亲那边。”
明珍点了点头,今日她只要做一个听话的女儿便好,无须她发表意见。
柳茜云和二舅妈回到大厅的人群当中去,各自去到自己的丈夫子女身边。
许望俨看得出妻子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微微用力握住妻子的手。
他们珍爱了十六年的女儿,如今要正式许给勖家了,难免觉得空虚同失落,但,也由衷地希望女儿能幸福。
柳明珠踮起脚,想在人头攒动的大厅里第一看见姐姐同未来姐夫,而明辉明耀则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十分顽皮。
另一边,在与来客应酬的同时,勖钧也时不时地望向走廊方向。他同妻子只得这一个儿子,打小宝贝,有求必应。如今要同明珍订婚,不久的将来便要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但愿这两个孩子能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终于,勖钧看见儿子挽着明珍的手出现在走廊口,一身烟灰色西装同一身粉白纱裙的明珍站在一处,真是一双璧人。
勖钧轻轻咳嗽了一声,朗声说:“各位来宾,亲朋好友,欢迎大家来参加犬子世钊同柳明珍柳小姐的订婚宴会。”
勖钧简短说了一下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及至今日订婚的水到渠成,又展望了两人未来之美好远景,然后请亲家许望俨柳茜云夫妻致辞。
许柳两夫妻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希望两小将来幸福和睦。
来宾们纷纷鼓掌,祝贺这一对佳儿女。
勖钧随后宣布开席。
订婚宴采用西式筵席,有侍者替客人布菜,大厅中间空出一块场地来,供客人跳舞,有小小爵士乐队现场伴奏。
明珍同世钊却吃不上几口,便要随家长一桌桌敬酒,毕竟来得多是长辈。
明珍有些意外,竟然在筵席上看见舒先生,倒是世钊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表情。
“想不到连舒先生也请来了。”明珍敬过酒,与舒先生寒暄几句,在离开这一席时,小小声说。
“舒先生家的生意做得极大,舒家在上海有好几间茶叶行,城中最好的茶叶,几乎都出自舒家。”世钊笑着拍一拍明珍的手,“舒先生在上海的商界同文化界很是吃得开。”
明珍侧头想一想舒先生同商人周旋的样子,却怎样都想象不出来,忍不住笑,“我总记得他做我们先生时的样子,反倒无论如何都不适应舒先生已是商人的事实。”
“我的明珍是最最念旧的人。”世钊微笑凝视自己将要共度一生的女孩儿。
明珍被世钊看得面上一红。
“明珍,世钊,恭喜。”一管少年略略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这时响起。
明珍世钊齐齐望去,便看见殊良举着酒杯,站在两人的左侧。
少年已经渐渐褪去了青涩,开始有了青年的形貌,浓眉朗目,直鼻阔口,看得出将来一定是极英俊的男子,只是眉宇间有淡而又淡的忧悒。
“请一定要珍惜明珍,给她幸福。”否则…殊良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是一个喜欢事事都说出口来的少年。
“我会的,谢谢。”世钊甚有风度地回敬了一杯。
明珍也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
明珍知道殊良喜欢自己,那少年脸上的忧悒,她看得明白。
可是到底,明珍只是当他弟弟。
明珍希望有一天,会有人抹去殊良脸上的寂寞。
“哥哥的竞争对手很多啊。”那边厢,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淮阆轻笑着对淮闵说。
淮闵瞥一眼妹妹,“你别作怪。只要明珍幸福就好了。我并不打算同任何人竞争。”
“难道四哥已经胸有成竹?”淮阆越发地笑起来。
“姨娘,阆阆喝醉了。”淮闵只是转过头去淡淡地对崔姨太说。
“阆阆,不要瞎说。”崔眉也忍不住皱眉,这孩子,今天怎么乱说话?
淮阆“咕”地笑出声来,“妈妈,四哥,他们往这边来了。”
果然明珍世钊已经走了过来。
看见淮闵,明珍世钊俱是一愣。
“柳明珍,勖世钊,还认不认得我?”淮阆笑眯眯朝两人挥挥手。
“叶淮阆。”世钊云淡风轻地说。
怎么会不认得?
倘使不是因为她,大抵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也——不会让他真正直视自己的心罢?
“恭喜你们订婚。”淮闵打算在妹妹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截住她。
“谢谢。”明珍与世钊说。
“你们订婚以后,还回徽州去么?”淮阆一手拄着腮,好奇地问。
明珍摇了摇头,“暂时不回去了。”
家里人渐渐将财物都转来上海,看起来是要留在上海了。
“那太好了,有时间我们一起出来玩罢。”淮阆拍手。
出来玩?
明珍世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年明珍几乎摔下山涧去的事来。
可是又不好当面拒绝。
“阆阆,明珍世钊结婚要准备很多事的,谁像你这样悠闲。”淮闵撸一撸妹妹的头顶。
“四哥,我的头发!”淮阆护住自己的头顶,“人多玩才热闹嘛,再说上海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他们怎样都是同乡,有感情啊。”